行不得也哥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绣猫
皇帝这两日对她格外宠爱,自然准许了。回到皇后处用过饭,敷衍几句,再迫不及待来到闾夫人处,听见庭院里鸟声幽鸣,人影稀少,似乎都在午憩,皇帝不由放轻了脚步,走进殿内。
却见阿松坐在榻边,拿着一双巴掌大的鹿皮小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皇帝站定了,目光在阿松身上流连片刻,作势往左右一看,“闾氏还没回来?”
阿松正在盘算她和薛纨那点事,闻声微愕,倒也不慌,她放下鹿皮小靴,起身对皇帝拜了拜,“夫人今天走得远。”
“哦?”皇帝眨眼间就把闾氏丢到了脑后,笑着走近阿松,在鹿皮小靴上一瞥,“这是你替阿奴做的?”
“是。”
皇帝往榻边一坐,见他这幅架势,随行的侍从们都垂头退了下去。皇帝欣赏着阿松秀丽的眉目,忽而来了兴致,“你是怎么流落漠北的,说一说。”
阿松被皇帝那直白的目光看得一阵不自在,垂了双眸,“妾的母亲是和家人失散,被人当奴隶辗转卖去了柔然。”
皇帝眉头拢了起来,“那你母亲当时还怀有身孕了?十九年前……唔,那是我还是太子,当时国泰民安,朗朗乾坤下,怎么会有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阿松微笑地看着皇帝,眸光哀伤,“是呀,”她轻叹。
皇帝怜惜心大盛,看她的眼神也柔和了。沉默地环视着殿内的陈设,皇帝突然笑了,“这个闾氏,我还当她真的桀骜不驯……”似乎醒悟了闾夫人迟迟不归、独留了阿松在殿内的用意,皇帝对她伸出手,“你过来。”
“陛下,妾还在孝期呢。”
皇帝好似当头被浇了冷水,微笑凝结在脸上,“元脩这样的人,你也要替他守孝?”
阿松笑道:“亡国灭种这样的大罪,妾怎么担得起?”
皇帝一想起梁庆之那些胡言乱语,便气得要发笑,“若真是要亡国,那也是男人的事,又怎么能怪到女人头上?”沉吟片刻,他说:“元脩不值得。我可以再给你一个身份,檀涓的女儿,或是谢羡的女儿……这几个人口风都还算紧。”
阿松未置可否,听见外头内侍通禀,“薛将军到了。”阿松蓦地粲然一笑,往殿外一瞟。
“怎么找到这来了?”皇帝也是疑惑,“进来说话。”
薛纨进殿来,没看阿松,他正色对皇帝道:“陛下,雍州蛮族作乱,杀了一名郡守。”
“胆敢杀朝廷命官,这还得了?”皇帝勃然大怒,侍从忙去请周珣之、樊登等人来面圣,此时又有雍州刺史加急战报送至行宫,皇帝拆开看了,果然战情危急,君臣商议过后,莫衷一是,只能传令下去,命所有随扈人等匆匆收拾行装,即刻回京。
天黑之前,御辇停在了行宫外,皇帝正要起身,内侍火急火燎地赶进殿来,叩首道:“陛下,禁军分派人手,将整个伏牛山都翻遍了,不见闾夫人踪影,那些柔然人也都不见了。”
“什么?”皇帝脸色都变了,不及细想,先脱口而出:“阿奴呢?”
内侍吓得浑身震颤,“皇子殿下也被带走了。”
皇帝大怒,一把将案头的茶盅都拂落地上。殿上众人吓得瑟瑟发抖,外头预备起驾的侍卫则急得团团转,纷乱之中,皇后一身素服,快步到了殿上,肃容道:“闾夫人兴许只是天色暗走迷了道,雍州战事要紧,陛下先回京,妾在这里等她和阿奴。”
皇帝无奈,只能点头,“那便交给你了。”一行人快马加鞭离开了伏牛山,奔赴京城。
第61章 、双飞西园草(二十一)
皇帝携带着心腹重臣与精锐禁卫,隐匿行迹, 微服离开了伏牛山, 到夜幕低垂时, 行宫里华灯初上, 一如往日的静谧祥和,宫婢们缓缓摇着纨扇,在庭院里仰望星空,全然没有意识到郁久闾氏的莫名失踪。
皇后自来了行宫, 起居不适,染了微恙,略显苍白的脸颊在高燃的烛火中显出一丝异样的晦暗和沉郁。
阿松被宫婢领进殿来,镇定地对皇后拜了拜,“殿下。”
皇后开门见山, “闾氏去了哪里?”
阿松摇头,“妾也不知道,夫人那时只说带着小皇子去山脚转一转。”
听到小皇子三字, 皇后怒气上涌,冷笑道:“哦, 你们整天用柔然话唧唧哝哝的,你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她扶案起身, 缓步到了阿松面前, 垂眸冷睇着阿松皎月般的脸庞,眼里闪过一阵毫不遮掩的厌恶,“又是谁指使你勾引陛下, 替她掩饰行迹,好拐带皇子私逃?”
阿松抬起脸来,笑道:“妾光明正大地在殿里,是陛下自己的脚走了进来。只要说两句话就是勾引陛下——宫里成千上万的女人,总之除了殿下,剩下的人在御前都得装聋子瞎子了?”
“还狡辩。”她那得意的笑容刺目之极,皇后大怒,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见阿松惊愕地捂住脸,皇后顿觉的畅快了许多,指着外头冷道:“你滚去外面给我跪着,直到阿奴找回来,要是阿奴有半点磕碰,我饶不了你。”
阿松寒星般的眸子盯着皇后,竟然咯咯笑起来,“殿下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吧?”
“滚出去!”皇后忍无可忍,尖声斥道。
阿松微笑睨了皇后一眼,拎裙起身,退到殿外,笔直地跪在了青石板地上。
皇后发过了这一通脾气,指尖还在微微地颤抖,一阵恶心欲吐的冲动在胸臆间翻腾,她轻轻□□一声,宫婢上来替她慢慢捻着额头。皇后漠然凝视着夜色里那道倨傲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宫里形形色色的女人,我也见了许多,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攀龙附凤的——可都没有这个人让我厌恶。”
“殿下最近是病了,用碗热羹吧,别气坏了身子。”
皇后揉了揉肩头,说道:“去请檀祭酒来。”
那宫婢领命,着人去请檀道一。皇后才用完一碗热羹,檀道一便穿过庭院,快步到了阶下,对宫婢拱了拱手。
“郎君稍等,奴去通禀。”宫婢轻声嘱咐着。
檀道一称谢,静静在阶下等着,猜测着皇后的用意——熏人欲醉的春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幽兰的清芬在夜色里流动,纷乱的心绪渐渐沉寂下来,他往阿松的方向淡淡一瞥,正要开口,那宫婢便迎了出来,“檀祭酒,请吧。”
檀道一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抬脚走进殿里,垂眸对皇后施礼,“殿下。”
“都下去吧。”屏退了左右,皇后用绢帕揩着手,打量檀道一——对方闻名于世的英俊并没有令皇后有丝毫触动,心事重重地沉默了片刻,皇后说道:“安国公他们都奉旨随驾回京了,我这里有件事要找个人办,安国公信你,想必你是个谨慎的人。”
“殿下是指闾夫人的事?”
“哦?这事连你也听说了?”皇后语气似有些不快。
檀道一字斟句酌,“臣是听闻夫人带皇子出游,走失了,到这会还没找回来。”
“不必找了,”皇帝一起驾,皇后便将出去寻人的侍卫们撤了回来,这会耳目清静了,皇后放下绢帕,嗤笑一声,“她跟那个叫做车鹿赫的侍卫私奔了。”
檀道一眉头微扬,有些意外地看着皇后。
行不得也哥哥 第46节
“堂堂的嫔妃,和侍卫私奔,奇怪吗?”皇后唇边仍含着捉摸不定的微笑,“柔然人,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一个在深宫寂寞度日、夜夜只能望着重重宫墙嗟叹的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们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可这宫中的角角落落,藏了多少隐秘,我身为皇后,怎么会看不见?”皇后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我本来不想管,是因为闾氏是柔然公主,怕伤了两国的和气,败坏了陛下的颜面,可她要拐带皇子私逃,那我也不得不管一管了。”说到后一句,皇后的面容冷硬起来。
檀道一静静听着,说道:“臣听殿下吩咐。”
皇后道:“薛纨负责行宫警跸,闾氏私逃,这事追究下来,他讨不了好,倒是给了你一个出头的好机会。我拨给你几名得力的侍卫,今夜便往柔然方向去追,切记不要伤了小皇子,至于闾氏和那名胆大妄为的侍卫……”皇后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裙带,云淡风轻道:“悄悄地把他们处置了。她是阿奴的生母,留着性命只会后患无穷,但也不要惊动柔然人,免得引起两国不和——这会雍州蛮族作乱,朝廷正是用兵的时候。”
“臣领命。”
“你去吧。”皇后说完,脸上浮起一丝疲倦。
“是,”檀道一却没立即告退,迟疑片刻,说道:“殿下要让檀夫人一直那样跪着吗?”
“她勾结郁久闾氏,兴许也是什么柔然奸细,难道我不能罚她吗?”
“殿下既然不想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还是不要意气用事得好。”
“你说的是。”皇后和颜悦色,“说起来,檀夫人和你还有手足之情在,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难为她的,你去吧。”
檀道一称是,退出殿外,在阿松身侧略微停了停,便走进了夜色之中。
宫婢放下了珠帘,剪了灯花,问皇后道:“檀氏还在外面跪着呢。”
“让她跪着吧。”皇后不为所动,被宫婢搀扶着到了凤榻上,放下纱帷和衣而眠。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到三更时,皇后猛然惊叫起身,宫婢掌着灯匆忙赶来,下手一摸,皇后自脊梁到前胸都被冷汗塌湿了,灯光下面如金纸,嘴唇无色,宫婢吓得不轻,说道:“这是真病的不清,还是回宫请御医好好看一看吧。”
“檀氏还在外面吗?”
“奴去看看。”宫婢放下灯,探头到殿门处一看,见月色如霜,映得阶前一片雪亮,阿松早靠着廊柱倒在地上,蜷缩得像一只小兽,睡得正香,宫婢掩嘴窃笑,回来对皇后道:“竟然大喇喇地就在地上睡了。”
“没规矩。”皇后心跳渐缓,冷笑一声,也不去管她,径自倒在玉枕上想起了心事。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鸟声清啼,脚步窸窣,宫婢来打起了纱帷,一面服侍皇后穿衣,说道:“殿下,咱们回京吗?”
“檀道一已经走了?”
“昨夜就走了。”
檀道一看上去是个谨慎的性子,皇后把差事交给他,去了一桩心事,精神也振作了不少,“回京吧,这山里蚊虫闹得很,夜里睡也睡不好。”
“是。”宫婢放下玉梳,走来殿外,令众人各自去收拾行装,转身一看,见阿松还蜷缩在廊下,暮春的清晨,仍有丝丝凉意,衣衫单薄,她却因为熟睡,脸颊上泛起红晕,仿佛被霞光照耀着——婢女摇摇头,把她推醒,嘲笑道:“夫人这一夜,睡得可好呀?”
阿松睡眼惺忪,茫然地看着宫婢,有一阵才反应过来,扶着廊柱跪起来,她看着殿里皇后轻盈飘动的裙裾,笑道:“好,怎么不好?妾还没谢殿下的大恩大德呢。”才说完,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牙关不由自主打起战来。
皇后理好云鬓,换过罗裙,踩着丝履翩然到了殿外,漫不经心在阿松蓬乱的头发上一扫,说道:“夫人精神好得很?这就随我一起回京吧。”婢女来回禀,称凤辇已经备好,皇后颔首,柔声道:“柔然人爱骑马,在车里恐怕也嫌拘束,备一匹马给檀夫人。”
“谢殿下。”阿松忍着寒噤,不服输地大声道,双足却仿佛踩在云里,一脚深一脚浅,挽住马缰,一咬牙,爬上马,听见一声高亢的炮声,祥乐大作,华盖如云,皇后的仪仗有条不紊地出了行宫,往京城而去。
自来秋寺到京城,不过半日行程,因皇后身体不适,途中也不停歇,顶着艳阳赶路,待到宣阳门遥遥在望,皇后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笑容,轻声对宫婢道:“先着人去宫里送信给陛下。”
“早就去啦。”宫婢笑道,往城门方向远眺了一下,惊喜交加道:“羽林卫,是陛下亲自来接殿下回宫了。”
皇后喜上心头,见城门里两队戎装侍卫疾驰而来,肩头和衣襟上锦丝绣的兽纹在艳阳下灿然生辉,这样的赫赫威势,令皇后也不禁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裙,端坐在凤辇上,见为首的薛纨翻身下马,前来拜见,皇后疑惑道:“陛下呢?”
薛纨道:“陛下还在宫里和诸位朝臣商议雍州战事,听说殿下回宫,特地命臣来迎接。”
皇后唇边如花的笑靥瞬间凋谢了,“知道了,”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薛纨,“劳烦将军。”不再多言,只令众人启程。
莫名遭了皇后的冷脸,薛纨似未察觉,心平气和地牵着马退到道边,等皇后凤辇前行,他才招呼一声众侍卫,踩镫上马,目光随意在凤辇后的仪卫中一逡——见阿松仍旧是在来秋寺那副男装打扮,脸颊通红地骑在马上,薛纨眉头微微一挑。
阿松迟滞地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斜,滚落到地上。
薛纨表情一凝,跳下马快步上前,拨开惊慌的宫婢和内侍,把阿松从地上抱了起来。她一张脸滚烫,眼皮肿胀地睁不开来,薛纨摇了摇,阿松没有反应。
“这下可真是病了。”他眉头微微拧了起来,见皇后的凤辇已经远去,他揽着阿松上了马,对侍卫道:“檀夫人昏厥了,我先送她回去。”轻叱一声,调转马头,往西阳门外宅子里去了。
宫婢到了凤辇前,对皇后耳语几句,皇后掀起纱帷,正见薛纨的身影脱离队伍,往西而去,她薄薄的唇间含着一丝讥笑,摇摇头,却不予置评,“回宫吧。”
第62章 、双飞西园草(二十二)
自逃出洛阳,赤弟连一行马不停蹄, 日夜奔袭, 她在车里被摇得骨头快散架, 皱眉睡了过去, 梦里依稀听见云雀儿清越婉转的歌声在耳际回荡,赤弟连惊愕睁眼,掀起车帘朝外张望,原来是多须蜜在放声歌唱。
“公主, ”多须蜜歌声骤停,打马靠近车窗,微黑的脸上洋溢着无拘无束的笑容,“公主忍一忍,还有三天咱们就到朔方了。”
“还有三天?”赤弟连却满心的焦灼, 只恨车马走得太慢,不由声音也大了,“再走快点, 快点。”
“嘘。”多须蜜吓了一跳,手指竖在唇边对赤弟连示意。探头瞧了瞧裹在薄毯里的阿奴, 多须蜜嗔道:“别把小殿下吵醒了。”
自洛阳一路颠簸,阿奴不吵不闹, 活泼又健壮, 赤弟连得意极了。怜惜地摸了摸阿奴微汗的额头,赤弟连对多须蜜招手:“你来看着阿奴。”
“是。”多须蜜欢天喜地地爬进车。
赤弟连上了马,把发辫盘在头顶, 扭头一看,见车鹿赫正在一群侍卫中对她含笑而视。赤弟连欢笑一声,扬鞭疾驰,车鹿赫毫不犹豫,催马赶了上来,顷刻间两人将众侍卫远远甩在了身后。丢开马缰,赤弟连跳上车鹿赫的马背,紧紧依偎在他怀里,两双含情的眼眸互相凝视着,车鹿赫忍不住在赤弟连柔软的唇瓣上反复厮磨。
“没想到真能回柔然,我不是在做梦吧?”赤弟连抑制不住激动。
车鹿赫却被她牵动了心事,他苦笑道:“只怕回去之后,可汗要打死我。”
想到可汗,赤弟连眼里涌出热泪,“不会的。我阿塔每天都盼着有个外孙,等看见阿奴,他一定高兴地什么都顾不上了。”
“希望如此吧。”车鹿赫微笑地揽住她。
“阿塔已经老了,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就劝他将可汗之位传给你,以后再传给阿奴,阿奴身上有桓氏的血,以后他会征服全天下,洛阳和建康。”赤弟连热切地说。
车鹿赫骄傲道,“我们柔然的铁骑,就算桓尹和元竑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能匹敌。“
“那是什么?”赤弟连疑惑回首,自他肩膀看过去,见浓阴遮盖的山道上,一行黑骑自山坳间冲出,将柔然侍卫们撞得人仰马翻。忽见空中绽开一朵鲜红的血花,有名侍卫高喊着柔然话,跌落在山道上。
“是桓尹的追兵。”车鹿赫有刹那的无措,将马缰猛地一掣,“驾!”
“阿奴,”赤弟连颤声呢喃一句,见多须蜜自车里探出头来,拼命催车夫抽着马鞭,往眼前疾冲,她一把推开车鹿赫,奔去车上,从多须蜜怀里将阿奴抢过来,冷冷地环视着兵刃犹在滴血的追兵。
“我乃堂堂的柔然公主,陛下封的夫人,你们想要做什么?”赤弟连呵斥道。
交战的双方停下手来,檀道一下马到了车前,温文尔雅地对赤弟连施了一礼,“夫人要带皇子殿下去哪里?”
“檀祭酒,”赤弟连对檀道一是久闻其名,不识其人,见满地横七竖八柔然人的尸体,赤弟连瞪着檀道一那张斯文俊秀的脸,简直眼里要滴血,她竭力对他一笑,“可汗想念阿奴,我带他回去见一见阿翁,不行么?”
“当然行,夫人有没有陛下的口谕?”
赤弟连忍无可忍,抬手就给了檀道一一鞭,“你不会去问你的陛下?”
这一鞭正中脸颊,一滴殷红的血珠自伤口沁了出来,檀道一眉头也不动一下,仍旧可客客气气道:“那劳烦夫人先跟在下回京,等陛下允准,下官再亲自送夫人回柔然探视可汗。”
车鹿赫逃出一段,自远处观望着此处的情景,见赤弟连和檀道一没有动手的意思,他犹犹豫豫地折回来,拔刀挡在赤弟连面前,用蹩脚的汉话一字一句道:“你敢,我们可汗,不会放过你。”
漠北兵力强盛,连桓尹也不敢轻易得罪,车鹿赫这话颇有威慑之意,谁知檀道一闻言反倒呵呵轻笑,“要说可汗不会放过的人,第一个就是你这背主弃义的车鹿赫吧?”
这话车鹿赫不懂,赤弟连却听得明白,怒视了檀道一一眼,她厉声道:“滚开。”在车鹿赫和多须蜜的护送下,小心翼翼抱起阿奴下了车。
檀道一却挡在马前岿然不动,“夫人还是先把殿下给臣。”
“找死。”车鹿赫烦不胜烦,用柔然话大叫一声,拔刀就往檀道一头上劈去,还未近身,忽觉虎口一麻,弯刀铿然落地,一阵罡风挟裹着森寒之气扑面而来,车鹿赫惊得踉跄倒退,赤弟连不及上马,尖叫一声,将哭闹踢打的阿奴举高,疾言厉色道:“檀道一,你敢碰他一下,我就摔死桓尹的儿子!”
檀道一置若罔闻,在赤弟连的怒骂声中,一剑刺中车鹿赫胸膛。
“公主,”多须蜜拼命拉扯呆若木鸡的赤弟连,“我们快逃。”
檀道一对车鹿赫不留情,却未必敢碰柔然公主和桓尹的皇子,赤弟连忍着寒噤,狠狠擦了眼泪,将阿奴紧抱在怀里,正待转身,忽觉疾风袭面,一柄冰冷的剑刃已经挑起了阿奴的衣裳,赤弟连手上一空,她心跳顿止,往前猛地一扑,惨叫道:“不要!”
檀道一一手抓着阿奴的衣领,任他哭闹挣扎,一手持着鲜血淋漓的剑,脸上悠然平静,“夫人不是要摔死殿下吗?”
“不要!”赤弟连浑身颤抖地跪倒在地上,祈求地仰望檀道一——这冷漠的、清秀的、菩萨般的面容,她泪流满面道:“你把他还给我,我跟你回去……”
檀道一摇头,“夫人在说什么玩笑话?”他望着天,怅惘地轻叹,“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可卖呀。”
赤弟连忍不住一个寒噤,惊骇地看着檀道一,“你,要怎么样?”
“不是臣要怎么样,臣也只是奉旨行事而已。”
赤弟连费力地说:“桓尹……要我死?”
檀道一面上有丝淡淡怜悯,“陛下不想伤了两国的和气。”
阿奴拼命地嚎哭,一张小脸挣得通红,赤弟连心痛如绞,跌跌撞撞走到车鹿赫尸身旁,发抖的手举起弯刀抵到颈边,双目一合,便横刀自刎,倒在了车鹿赫身边。
侍卫们都是见惯了杀戮的人,但转瞬间两条生命消逝,众人也沉默了,剩下的柔然随从,一个不留全部剿灭,在道边刨了个坑草草掩埋,阿奴哭得声嘶力竭,倦极入睡,檀道一这才腾出手来把他抱在怀里,在土坑前站了片刻,“你会记得吗?”檀道一轻声对阿奴道,阿奴还在酣睡,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应该不记得了吧。”檀道一猜测着,指尖在阿奴红彤彤的脸颊上轻轻抚了抚。
旁边侍卫看得心中忐忑,小声提醒他,“檀祭酒,皇后有令,不得伤害小殿下。”
檀道一嗯一声,把阿奴交给侍卫。
那侍卫一个大男人,抱着孩子也觉手足无措,茫然四顾,才想起来,却是悚然一惊,“那个婢女不见了。”
檀道一却不以为意,“无妨。一个婢子,随她去吧。”上了马,他看一眼阿奴,“回程也要几天,先给他找个乳母。”
阿松睁开眼,惠风吹拂着青帘,有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榻边,对着天光缝补衣裳。
这是薛纨的家,阿松眼珠子转了几转,坐起身来。这老妇人眼神不好,耳朵也背,被阿松轻唤几声,她才掉过脸来,惊喜地:“夫人醒了?”声音也大,震得阿松耳膜胀痛。
“薛将军呢?”阿松问。
“将军?”老妇有些迷糊,用针篦了篦头发,她恍然大悟,“郎君去官舍了。原来郎君是将军呢?啧啧。”
这大概又是薛纨随便在外面找来充数的仆人。阿松没理会她的絮絮叨叨,径自披衣下榻,摸一摸案头的镇纸——原来他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大字不识。那一夜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薛纨家是个什么境况,阿松这会饶有兴致,谁知室内陈设简陋得可怜,一眼望去,乏善可陈。
她双手支颐,伏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春色。
老妇人虽然昏聩,却很细致,忙着替她煮茶熬药,洗衣篦头,嘴里说道:“夫人不知道,你这几天病得多厉害呀,夜里打摆子,翻白眼,按都按不住,多亏了郎君。”
打摆子,翻白眼,那模样可不美。阿松不由嘟了嘟嘴,轻哼一声,眼里却多了丝笑模样。
“太阳下山啦,郎君快回来了。”老妇说着,挪了张胡凳出门,阿松忙拉住她,“我去外面等着。”扔下老妇人出了门,等了不到一刻,又跑出巷子,一会看看渐渐西斜的太阳,一会往街市的人流中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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