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是朵黑心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映在月光里
赵姨娘拿着帕子在面前扇风,冷笑道:“夫人,你可别推三阻四,赶紧让开,否则下人下手没个轻重,伤到哪里就不好了。”
明令仪深深吸了口气,凄声道:“自我嫁进国公府时,不说万里红妆,也算是嫁妆丰厚,这些现今在谁手上你比谁都清楚。我连嫁妆都未在意过,又怎么会去做那偷鸡摸狗之事?”
赵姨娘恼羞成怒,涨红脸尖声道:“你是说我贪你嫁妆?”
“我只想问,两位姨娘院子里丢了什么贵重之物?若是找不出来,又该如何还我一个清白?”
明令仪眼尾泛红,挺直了佝偻着的腰板,悲愤莫名:“欺我辱我,我都可以忍受避让,只是这个小偷的名声我担待不起,我还要脸,我明家人还要脸!”
“哟,夫人可别这样说,说得好像谁不要脸似的。知道夫人一心向佛不理俗事,眼里也看不上那些阿堵物,这些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可还是随时能拿出大钱去买炭火吃食。
当然了,夫人有的是银子,那点子小钱也算不得什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夫人看不上的,我可视若珍宝。真是巧了,我与许妹妹院子里丢掉的,恰好是国公爷赏给我们的玉石摆件,只怕是那眼皮子浅的不甘心嫉妒,才使人偷了去。”
赵姨娘语重心长地道:“夫人,若你心里无鬼,就让人进去搜一下不就能自证清白了?你这样堵着,好似做贼心虚,又怎么能让人信服?”
明令仪疯了一般,惊声尖叫起来:“谁偷你的摆件了?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们敢再逼我,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
赵姨娘冷笑了声,阴沉沉地道:“你既然如此,别说我不给你留活路了。紫藤,你去禀给国公爷,就说我地位低下,夫人拦着我断断不敢乱闯。”
紫藤忙去了,赵姨娘一扫下人,警告道:“都看好了,一个都不准放出院子,若是急着要往外跑的,肯定是做贼心虚,当即给我拿下来!”
曾退之与徐延年一起来到院子,便见到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明令仪身后站着夏薇与秦嬷嬷,紧紧抿着嘴紧绷着脸,不过是强弩之末仍然在死撑。
两个姨娘站在另一边,身后带着成群的丫鬟婆子与她们对峙。
“国公爷。”赵姨娘与许姨娘屈膝施礼,委委屈屈娇娇怯怯唤了一声。
“不是说找丢的摆件吗,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曾退之这些时日又累又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虞地问道。
“国公爷,都是我不好,让你百忙之中还要来主持公道。”赵姨娘眼眶湿润了起来,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可夫人就是夫人,我与许妹妹不过是妾,她拦着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又哪敢真正越过她强行行事?
夫人先是说要用饭,让我们在屋子外等,我们等着她好不容易用完,她又说不能搜,说她是明家人,不能连累了明家名声。”
说到这里她声音开始哽咽,拿出帕子蘸了蘸眼角,“夫人身出名门,看不上我倒没事,不在老夫人面前伺疾,我天生劳碌命,多做一些也不打紧。
可她身为定国公府里的主母,一应吃食都是亲自买来,这明摆着是看不起定国公府,恨着全府上下,才会如此嫌弃,哪怕是杯水都不肯沾。”
赵姨娘的话钻进曾退之耳朵,像是重拳砸到了他心上,明家像是永远抹不去的黑点,以前压得他抬不起头,现在明家好不容易倒了,却还是如阴影随行。
他太阳穴突突跳得飞快,恨极怒极吼道:“好你个明家,明家可远远被发配到了西北!明氏,你既然这么念着自己明家人的身份,我就成全你,让你去西北陪着明家一起死!”
徐延年见状忙上前劝道:“国公爷息怒,你且先听听夫人如何说。”
“徐先生,你这是说我撒谎了?”赵姨娘拔高声音尖叫起来,她指着院子里的下人,气愤地道:“这么多人都在,听得瞧得清清楚楚,你随便问问我可有半句谎言?”
徐延年说不出的恼怒,赵姨娘太咄咄逼人,说什么丢了东西要搜,他不知丢东西的真假,可他敢断定明令仪绝对看不上她的那点破东西!
一直站在旁边未出声的明令仪,突然出声道:“赵姨娘说得没错。”
所有人都看向她,目光复杂。
明令仪神色平静,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缓缓地道:“国公府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你!”曾退之气得大吼。
“所以我怎么会去偷姨娘的东西?”明令仪凄凉地笑了笑,“国公爷,你在这府里说一不二,你的命令无人莫敢不从,你让我去西北,我也不敢不遵。”
曾退之疑惑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她究竟打着什么心思。
明令仪继续说道:“我是明家人,这是抹不掉的事实,所以就算是死,我还是有些明家人的骨气。这小偷的名号打死我都不能认。
姨娘说丢了东西要搜我的院子,我可以答应让她搜。国公爷,你我夫妻一场,以前我从未求过你什么,现在我求你一件事,你可否答应我?”
曾退之目光沉沉,看着她道:“你说。”
明令仪颔首谢过他道:“求你最后公允一次,既然要搜,连着姨娘们的院子也一起搜,说不准是她们自己的下人拿了呢?这样才不失公道。”
别说赵姨娘,连着许姨娘都松了口气,还以为她要提什么要求呢,原来是这样的蠢事,她们心里有数自是不怕。
曾退之冷哼道:“准了,姨娘们的院子也一起搜,我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第32章 无
明令仪听曾退之答应了她的条件, 也干脆利落地闪身让开堵住的屋门。他下意识抬头朝屋内瞧去,外面光线耀眼,屋子里暗沉, 眼睛适应了会才看清屋子里的陈设,一时怔住了。
映入眼帘的, 是破旧寒酸的案几矮塌, 粗瓷碗里还剩下小半个馒头, 碟子里余下的几根素食小菜,还细心地放在了一起,看来像是留着下顿再吃。
他缓缓朝屋里走去, 屋子狭小, 只一眼便能尽收眼底。他从不知府里还有这般破旧的地方, 就算在边关打仗时, 他也没有过得如此辛苦过。
先前她说不在意国公府, 看来她是真真正正不在意。
曾退之心情复杂至极,难堪愤恨夹杂着其他说不清的情绪,抬起脚踹翻矮塌,再也在在屋内呆不住,转身大步流星了出去, 铁青着脸沉声下令:“搜,给我好好的搜。”
赵姨娘神色中闪过丝得色,见丫鬟婆子着急忙慌往屋子里挤,竟隐隐生出些激动来。许姨娘只在旁边闲闲看戏,淡淡斜了眼旁边的赵姨娘, 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鄙视。
紫藤一马当先走在前,身后丫鬟婆子跟在她身后,突然, 她腿窝发软仿佛抽了下筋,站立不稳歪歪扭扭忙扶住了门框,身后的婆子却收势不及撞上去,一下把她扑到在地。
“咚。”紫藤怀里的布包咕噜噜掉下来,滚了几滚停在了赵姨娘面前。
周围人循声望去,赵姨娘脸霎时白了白,往前一步挡住布包,指着紫藤骂道:“在国公爷面前也如此莽撞,自己下去领罚!”
夏薇早已趁人不注意溜过去,脚尖用力踩住了布包的一角,紫藤心慌意乱,垂着头上前弯腰飞快捡起布包,只听刺啦一响,她手中只抓着片碎布。
廊檐的地面上,赫然是一只玉石摆件。
周围死一般的安静。
曾退之脸色阴沉得像是要吃人,赵姨娘也慌乱得所有的机智全失,许姨娘事不关己在一旁低头沉默不语。
难堪的沉默之后,明令仪终于开口,温声细语道:“赵姨娘,这可是你丢失的玉石摆件?”
“你...!”赵姨娘涨红了脸瞪着明令仪,眼里怨毒闪烁,沉下脸朝紫藤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是你居心不良拿了屋子里的东西,亏得我对你这么好,信任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把她给我捆了按着规矩罚!”
紫藤被扑上来的丫鬟婆子揪着押了出去,她害怕得凄声大喊:“姨娘,求求你放过我啊姨娘,放开,不是我,是姨娘...呜呜呜...”
声音渐行渐远,紫藤像是被堵住了嘴听不清她接下来的话。赵姨娘松了口气,美眸含泪,看上去娇弱又楚楚可怜,仰头可怜兮兮地对曾退之抽泣着道:“国公爷,都是我御下无方,被身边人蒙骗了,又冤枉了夫人。”
“夫人,对不住,我给你赔不是,你一定要原谅我呀。”赵姨娘反应快,回过神来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紫藤身上,又朝明令仪深深曲膝施礼。
明令仪并不计较,神色平静道:“无妨,你从前家里并无下人伺候,没有学过如何御下,无方亦正常。”
顿时,下人们有些捂嘴偷笑,待看到赵姨娘杀人的眼神,又吓得忙低下了头。许姨娘更是直接嗤笑出声,脸上带着挑衅回看她,不将她的威胁当一回事。
曾退之有些诧异看着明令仪,自从明家败落以来,明令仪一直唯唯诺诺,从未见她有如此尖锐的时候,偏偏她还一本正经,让人看不出是在讽刺还是真心安慰。
徐延年则是意外,眼里浮起了些笑意,她终于不再卑躬屈膝,不卑不亢的模样真是令人欣慰。只是他又有些担忧,过犹不及,赵姨娘有娘家兄弟撑腰,曾退之又宠他,几句枕头风吹下来,她说不定又会吃大亏。
赵姨娘已许多年未曾如此丢脸,自从进了定国公府后,从没有人敢当场让她下不了台。如今她掌管着府里的中馈,府里的下人管事们谁见她敢不恭恭敬敬。
明令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好像所有的衣衫都被撕碎,在人面前无所遁形,那些锦衣华服撑起来的底气,一下就被戳破了。
她所有的尊贵荡然无存,她仍然是那个小巷子里捕快家的平头百姓,能议亲的,也不过是家境差不多的小门小户。
赵姨娘脸惨白如纸,旋即又涨得通红,心里憋屈愤恨交织,几乎让她快要如李老夫人那般疯掉,眼睛充血,恨不得扑上去生生撕碎明令仪,将她挫骨扬灰方能解心头之恨。
明令仪像是没有看到大家的神情,更不理会赵姨娘的滔天恨意。她们已经撕破了脸,她再退缩忍让,赵姨娘也不会放过她。
那就干脆将她的皮揭下来,扔在脚底再狠狠碾碎。
她并不未趁机告状落井下石,而是简单的陈述事实,淡淡地道:“国公爷,赵姨娘的玉石摆件找到了,如今还要搜我的院子么?”
曾退之盯着她半晌后方闷声道:“既然玉石摆件已找到,就不用搜了。”
明令仪也不追究,点点头道:“好,那按着先前你答应的公道,现在该去搜姨娘院子了。不过我只有秦嬷嬷与夏薇,许姨娘,”她转头对许姨娘颔首施礼,客气地道:“你可否让丫鬟嬷嬷帮忙一起搜?”
许姨娘愣住了,心中一动,也客气地道:“夫人有命莫敢不从。”
议定之后,所有人又一起去了姨娘们的院子。
先是从许姨娘的院子搜起,里面自然没有找到她的玉石摆件,搜完之后又去了赵姨娘的院子。
三进的小院精致异常,比起许姨娘院子的清幽高雅,赵姨娘的可以说是富丽堂皇。明令仪如先前进许姨娘的院子一样,站在廊檐下没有进屋,只静静矗立一旁,就像是大家一起搜,只是为了个公平。
曾退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偏院与赵姨娘的院子可以说是天上地下,明令仪的神色始终如常,目不斜视连多看都未看一眼,眼神古井无波,丝毫不见任何的嫉妒委屈。
许姨娘的丫鬟嬷嬷一起进了正屋,秦嬷嬷与夏薇只是跟在后面随意看了几眼,任由许姨娘的丫鬟嬷嬷四下翻看。碍着有曾退之在,她们并不敢大动干戈,可手下飞快的动作与不时的低呼,竟然让周围气氛暗暗紧张起来。
赵姨娘心里直觉不安,可她也说不出有何处不对,只想尖声叫停,可为时已晚。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只能怔怔站在一旁,看着许姨娘的丫鬟嬷嬷像抄家那样,在她居住了多年的地方,将她那些熟悉的东西挪来挪去,虽然最后又放了回去,可她怎么都觉着,眼前的屋子变得陌生了起来。
“啊!这个!”许姨娘的贴身嬷嬷许嬷嬷突然惊声大叫起来,神色紧张手里拿着个桃符奔出屋子,“这个在姨娘净房的马桶底下,与李姨娘先前......”
“胡说!”赵姨娘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掉,她发疯般扑过去一把打落许嬷嬷手里的桃符,尖着嗓子大叫起来:“不是我,是有人冤枉我!”
她额头的汗如雨滴落,混着眼泪一起顺着脸颊流淌,脸上精致的妆容糊了满脸,像困兽那般团团转,藕荷色用银丝线绣着蝴蝶的大幅宽裙旋转开来,在日光底下熠熠生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是你,是你对不对?”她先是指着许姨娘,又转身恨恨地看着明令仪骂:“是你,是你这个贱妇故意使坏!”
骂完她又扑上去,保住曾退之手臂,胸脯蹭着他,哀哀哭泣:“国公爷,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啊……”
曾退之手上拿起那块写着李老夫人的生辰八字,额头青筋直冒,李姨娘的事又在他面前重现。
他想起还卧床不起的阿娘,小意温存的表妹,还有那对聪明活泼的儿女,心里又痛又怒,所有理智尽失,手用尽全力一挥,抱着他手臂求饶的赵姨娘,她如裙摆的银色蝴蝶那般轻盈地飞了出去,撞在廊檐柱子上,连哭都哭不出来,只缩成一团不住抽搐。
“查,给我查,彻底的查!”曾退之如被激怒的猛兽般吼叫着下令。
长平忙躬身领命退了下去,徐延年盯着瘫倒在地的赵姨娘,丫鬟嬷嬷畏惧曾退之不敢上前搀扶,她额头上已有鲜血渗出来,缂丝料子浸了血,登时污渍斑斑再也洗不干净,变成了块旧布。
他心里说不出的荒凉,惨笑着摇摇头,拉住还在愤怒乱转的曾退之道:“国公爷,你先冷静一下,赵姨娘受了伤,先找个大夫来瞧瞧吧,等查出前因后果来,再处罚也不迟。”
曾退之下意识抬头朝赵姨娘看去,她鲜红的血令他心针刺般痛,他停住脚,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曾退之百思不得其解,眼底渐渐浮上些惨痛,闭上眼点了点头。
明令仪瞧着眼前的闹剧,只觉得荒唐透顶。曾退之的宠爱也不过如此,不过瞧着现在这模样,只要赵姨娘能够醒来,她聪明又有倚靠,定会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只是她递了把刀给许姨娘,就要看她们究竟谁厉害了。
明令仪上前对着曾退之曲膝施礼,恭敬地道:“国公爷,府里的压胜之事不绝,只怕对老夫人与国公爷运势有碍。我身为国公夫人,定当为府里分忧解难,只是我能做的也只是念经祈福。求国公爷恩准我去福山寺,为老夫人吃斋念佛,保佑她病早日好起来。”
曾退之盯着明令仪,她双手合十微垂着头,神色悲悯,良久之后终于点头同意了下来。
国公夫人是朵黑心莲 第20节
第33章 无
国公府内上下乌云笼罩, 愁云惨淡。
明令仪却悠然坐着马车,远离了这一团混乱,去了福山寺祈福。
山上备有给香客的客院, 男女香客分开,单独的院落虽然小巧, 但胜在清幽, 尤其是夏季时凉爽舒适, 这时在山上住着最为惬意不过。
“夫人真厉害,说能上山避暑还真的来了,还不用住在山下明庄里受气。”夏薇将包袱里带来的换洗衣衫整理好, 喜得在府里憋出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秦嬷嬷拿着布巾擦拭案桌塌几, 接过话叹了口气道:“厉害是厉害, 可真是吓死人。我倒宁愿夫人永远不受这种罪。明庄里都是赵姨娘的人, 如今她恨极了夫人, 住进去岂不是找不自在?”
“那可不是,赵姨娘伤了头,醒来是醒来了,可人还是有些糊涂,有时哭有时笑, 连着晋哥儿与岚姐儿也一起哭,老夫人还是没什么起色,只怕国公爷快愁白了头。”
夏薇神情迷茫中夹杂着些许的悲哀道:“先前国公爷那么宠爱赵姨娘,得了好的东西,必定会记得送去她院子一份。张厨娘说, 府里只要有新鲜吃食,怎样送去给几个主子她们暗自有一套规矩。
送给李姨娘的,必定要量多;送给许姨娘的, 一定要精致好看;但是送给赵姨娘的最难,量不能少,还得是顶好的,一定不能糊弄。
国公爷回京之后就没得安宁过,可还是不顾天气炎热亲自来给姨娘们撑腰,前后不过眨眼间,他就翻了脸,以前的那些恩爱统统不作数。
嬷嬷,你说他这些日子大多数都宿在赵姨娘院子,夜夜相伴的枕边人,他怎么忍心下得去这样重的手?”
秦嬷嬷斜了她一眼,嗔怪道:“你问我我问谁?不过我知道啊,恩爱恩爱,爱没了还有恩,日子还能过下去。赵姨娘生儿育女有功,又有娘家兄弟在,这就是大恩,这事吧,估摸着就雷电大雨点小。
李姨娘与她的一对儿女没了,总不能让另外的也跟着没了,那整个国公府不就只剩下了许姨娘生的允哥儿?”
说到这里她悚然而惊,转头看向坐在窗棂下安静煮水烹茶的明令仪。曾退之还没有嫡子呢,若是让夫人生,这事太为难她,若是不让夫人生,后果又让人不敢去深思。
明令仪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察觉到秦嬷嬷的视线,转头对她笑了笑道:“嬷嬷,该去提午饭了。寺里的规矩重,去晚了我们就要饿到晚上才有得吃。”
秦嬷嬷被她一打岔,登时将担忧抛在了脑后,放下手中的布巾忙不迭跑去提饭食。夏薇也整理好了包袱,上前坐在小杌子上帮着煮水。
明令仪看了夏薇一眼,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夏薇,你家里还有哪些人啊?”
“都没了,阿娘连着生了三个女儿才生了弟弟,家里穷,为了养好弟弟,我吃得多最先被卖掉。后来另外两个姐妹也被卖掉了,不知卖到了什么地方,再也没见过。”
夏薇手脚不停,神色平静:“前几年一场天灾,听说阿爹阿娘还有弟弟都没活下来。”
明令仪歉意至极,忙道:“对不住,又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夏薇摇摇头笑道:“我没有什么伤心不伤心的,听到他们没了时也只是有些茫然。我被卖出来的时候才七八岁,主家嫌弃我长得不好看,又粗笨能吃,连着被卖了好几次,最后我使了个心眼,在人牙子处忍着饿少吃了些,最后才能被卖到国公府里做粗使丫鬟。
在家里我排行第二,阿爹不同女儿说话,阿娘太忙没空跟我说话,自我懂事起,听得最多的就是看好弟弟妹妹,吩咐我去做这做那,从来没有问我吃不吃得饱,穿没穿得暖。家里就三间破茅草屋,一大家子挤在一起,连躲着哭的地方都没有。夫人,你说我这样子的,是不是不孝?”
明令仪对她眨眨眼道:“我没觉着你不孝,但是你千万莫说出去。”
夏薇也明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就知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在夫人跟前能说。当初我决意跟着你,张厨娘还骂我傻,跟着你哪能有什么出息,张厨娘什么都好,就是看人不准。唉,我后来又不能辩解,总不能说夫人是装的吧,忍得我好辛苦。”
明令仪也跟着笑,温和地问道:“那你当初为何决意跟着我呢,现在可曾后悔?”
夏薇摊了摊手,直白地道:“夫人,你瞧我长得五大三粗,跟男人也差不多,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不是家生子,也至少要样貌过得去,带出去不会给主子丢脸。
我这副模样,这辈子到头也只能当个粗使丫鬟,等到主子哪天想起来了,囫囵配个更五大三粗的下人成亲了事。我见过许多府里的丫鬟都这样,长得好看点有点出息的,配给管事贴身小厮。
像我这般的就只能配给洗刷马桶,或者做苦力活的下人,生一大堆孩子,还没有出月子就要出来当差,几年下来,先前还能看一眼的,简直被折腾没了人样。
我不想嫁人,可老了怎么办呢?总得存些傍身的银子,每月只靠着那点子月例,猴年马月才是头?所以我就跟了夫人,不管是死是活,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总得搏一把。”
她又得意地笑得欢快无比:“我这把真是赌对了,夫人太厉害了。”
明令仪失笑道:“只是我太穷,没有银子让你养老。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老无所依。”
“夫人以后肯定有银子。”夏薇狡黠地眯缝着眼,嘿嘿笑道:“只要夫人以后不将我随意配人,我就心满意足啦。”
明令仪也郑重其事许诺道:“我怎么会将你随意许人,你想嫁人了,我给你备嫁妆给你撑腰,你要是不想嫁,就跟着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养老。”
秦嬷嬷提了饭盒回来,见两人说笑正浓,也跟着加进来说说笑笑,用完午饭后,沿着小径走动消食,微风拂面惬意至极。
歇过午觉去大殿听了会经,又回到院子,在廊檐下煮水烹茶,吃完茶用完晚饭,山上愈发凉,夏衫已经受不住,还得再多加件厚些的衣衫。
只短短一日下来,连着秦嬷嬷都感叹:“还是山上的日子舒服,真是神仙住的地方才是神仙日子。”
明令仪已经洗簌完,夏薇帮着她擦拭头发,笑道:“对比着府里那摊子烂事,山上的日子是拿神仙也不换。”
“明日该吃粗粮饼了。”明令仪忍着笑,慢吞吞地说道。
“啊!”夏薇顿时惨叫,郁闷地道:“要是没有那粗粮饼就好了。这人真是,小时候连粗粮饼都吃不饱,才没吃饱饭几天,就开始嫌弃了起来。”
秦嬷嬷是家生子,自小到大不说锦衣玉食,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哪里吃过拉嗓子的粗食,她也提到粗粮饼就变色,跟着夏薇一起抱怨。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