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穴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分音
带718出去?
医疗员接着说:“旧人类有带自己的宠物出去活动的习惯,性质大致相同。”
你没想过这个。718目前看上去不太好,也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却总给你一种什么东西即将熄灭的预兆感,似乎你再不做出什么改变,就有一些令人遗憾且不可逆的事情要发生。总之……无所谓,你低下眼打量他无波无澜的面容,他并不能从你手中逃脱,偶尔带他出去一次也影响不大。
*
不久前,首都星川陀发来讯息,01派遣的使者即日要访问你的行星。你对这种例行访问的应付热情一直不高,你绝大多数时间在外征战,闲暇时便固守基地,非必要时不回首都星,首都中流传着种种关于你的传言,因为总是没有正主出面澄清又朝着夸张方向发展,以至于使者到来后,见到真正的你,总不知觉流露出你不喜欢的情绪。
你决定在迎接使者时把718带出去,转移一点无聊的注视,两得的计划。
你把衣服拿到718面前时,他脸上凝固的沉默死寂有明显松动。倒不是你觉得把他裸着带出去有什么不妥,一条穿了衣服的鱼或者狗反而才奇怪,只是实验室外部的环境不太适合他生存,空气中含氧量很低,偶尔漂浮而过的微粒对他的肉体而言就是一把细小的匕首,衣服能起到保护作用。
718安静地盯了你一会儿,蓝色的双眼中,透过平整封冻的冰壳,隐约能看到暗流的波涌。他接过衣服,在你的注视中一件件穿戴上,纯黑短靴长裤,以银色腰带为界上面是雪白上衣,偏紧身,为了放松他没有扣最上面两颗纽扣,露出的锁骨上清晰印着一排编号,已经转为淡褐疤痕,下方倾倒潮水般的阴影,肌理线条如浮冰隐约可见。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时隔多日再次适应衣物包裹的感觉。
这简单的衣物其实花了不少功夫,在保证防护强度的同时,还仿照古代棉绸尽量弄得柔软不会磨损肉体,最后实验员干脆新合成了一种纤维出来。还很贴心地在后面留出一个洞给他伸尾巴。
你在718的手腕和膝盖处分别扣上环形锁,只要他有任何异动便会立刻被铰断四肢。
最后还需要戴上一个颈圈。718比你高得多,你准备让他低下身,他的双手却突然按在你两腰侧,轻松地将你整个身体举起一定高度。你的手在第一时间按在718颈间,指尖稍微用力刺进他的皮肤中,他核桃状的喉结如活物在你手心滚动,你的指甲捕捉他动脉汩汩流出的心跳,可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只是配合你把颈圈扣上自己脖颈。
你松开手,手指穿过他稍长的黑发,将纯银颈圈严丝合缝地扣上去,又把口枷似的小型供氧器合在他下半张脸上。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恐怕此时更像他在控制着你,多奇怪,矫健的野犬把娇小的白兔按在爪下,却只是乖顺地垂首自愿受戮。远古的蛮荒时代早已过去,单纯的体格优势早在其他各种因素的稀释下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718放下你时,眼底的靛蓝在重力牵引下倾倒,就要涨破冰面,你觉得他要说些什么,静静等着后文,他最终还是未发一言。
出去时,为了及时扼杀718的异动,你让他站在最靠近你的位置上,紧跟在你背后。
首都使者的舰船一个标准时后会降临在中心广场,乘电梯去中心广场只需要半秒,不过既然你还要带718活动活动,你决定走过去。
你的城邦是规整,纯白,立体的。半球或球形的巨型建筑充满地面及上空五百米,相互之间由轨道连接,偶尔拔起几座棱柱形或锥形的高耸建筑。大片的纯白黑灰,大片铺设的无机玻璃,毫无瑕疵的圆弧、交变、锐角、直线、多面拼接,仿佛瞬间立体打印出的分子模型。十二座空梯立于城市整点方向,以笔直线条将地面与高空近地平面的透光板连接,支起这座钢铁与玻璃的森林。
中心城的人数有八百万,如密集而相似的分子,交互对接变化产生城市的万千种运作,总体却又可以抽象提取成一个化学方程式,左右字符由等号连接,简洁衡定。
至于718,哪怕穿了艾伯特的衣服,被口枷遮了下半张脸,依旧一眼能被认出。只是身高就在整体精巧的艾伯特人中格格不入,不要说肤色、体温这些差别更大的东西。
人群自动让开过道,治安队向你行礼。你身后这个异族雄性当然会引起注意,路人只是稍看一眼便不再注意,拥挤的城市安静得如同空旷宇宙。
你花了一个标准时步行到中央广场,使者舰船准时降临,庞大舰体下降停落在八个立柱中心,带起一圈辐射状的风。舰门打开,身着纯灰长袍、头戴高帽的使者团踩着升降板走下,仿佛一堆在流水线上移动的镍铁工业零件。你上前迎接,718在此刻适时地离开,站在广场边一个你余光能及的位置。
为首使臣规则球形的脑袋上,中间两个红色视灯接近双眼,与你对视时规律地闪了闪,是他礼貌微笑的信号。“麻烦您特意来迎接。”他的声音从身体深处传来,有着磁石相互摩擦吸引的质感。
你点点头,接下来是一段例行的冗长寒暄。过程中你的视线总像磁针一样被无形的磁感线指引着前往特定方向,718所在的某个广场角落。没办法,谁让每次来访的都是这个使臣,你太熟悉他每一个程序化的举止和措辞,红色视灯一闪你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每字每句,你不用过脑子口舌便能组织出固定的话语。相比而言718的一举一动要有趣得多。
出来活动确实有效果,718眼中微弱的火苗在冰壳下隐约窜着,他四处打量,甚至低下身开始和一个“钢钉”搭话。艾伯特族群等级分明,你所处的“号令者”阶级之下,还有中上层管理阶级“执行者”,比如你面前这个球体的使臣,再之下是普通民众“固基者”,民众之下是智能最低的“钢钉”,只从事最简易单调的工作。
那个钢钉是个清理工,正一板一眼地擦着移动贩售机。718已经很久对你一言不发,在那个钢钉面前却毫不吝啬自己的话语,你隐约捕捉到他的声音,彬彬有礼地询问那个钢钉的名字,对方只机械地回答了编号,718又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名字,名字那里你没太听清,但能够判断出那发音并非你给718的编号。
是他原本的名字。
钢钉简单的程序不足以理解718别的话语,便不再回答,继续擦自己的贩售机。718把贩售机挪开,钢钉依旧机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擦着不存在的贩售机。
718被钢钉滑稽的动作逗笑。是的,他笑了,虽然下半张脸被遮着,但你能从他弯起的眉毛和眼中的涟漪判断出微笑的特征。看来他精神恢复得不错,超出你的预计,一次简单的活动能取得如此效果,你对这样的效率感到满意。
你和使臣例行寒暄完毕,他提出要去参观供电站。你示意718跟上来,他起身走过来,垂眼站在你身后。使臣的视灯闪了闪,语气随意地说:“最近首都那边也很流行养异族宠物,05大人正在制定相关条例来规范。”
你嗯了声,不打算就这个话题跟他多交谈。健谈的使臣很快换了新话题,以轻松愉快的语气絮絮叨叨着首都的近况,一直到移动电梯在供电厂停下。
这颗行星的能量来源除了地底岩浆,还有最近一颗脉冲星。你的工程师们围绕那颗脉冲星建造了庞大的电厂,拉起无数根旋绕的电缆,利用星体本身的强磁场与高速旋转充当发电核心,每秒都有亿宇宙级能量输入行星电厂,成为整个九号恒星系的储能中枢。
使臣望着投影幕上那颗缠绕着漩涡涟漪的中子星,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01——主母派遣我来通知您国庆即将来临,您最好能提前半月回首都参与典礼的准备。主母一直很想念您。”
你对典礼兴趣不大,前几次就以工作为托辞没有回首都星,你也不觉得准备典礼你能帮上什么忙。既然使臣这么说了,你也只能回答:“我尽量。”
使臣又规律地闪两下视灯,用自己的方式微笑着,撩起长袍露出圆锥形的身体,表面出现凹槽,送出一枚微缩芯片:“这是主母送您的礼物。能帮助您改良部分程序和处理器运转模式。”
你取过芯片:“代我道谢。”
*
使臣在你的行星上只逗留了一天便离开了。期间你带他在城市四处参观,说完了一整年的外交套话。
完成这一工作后,你发现回到实验室的718又沉入那胶水般凝滞的死寂中,似乎他在街上略有生气的模样和眉间浮出的微笑只是你的错觉,又似乎短暂获得的一点精神力跟不上流沙般的下漏速度。
不过你现在没有太多时间花在他身上,你仔细考虑了庆典的事,然后你使用使臣送来的芯片开始了对自身的更新。
艾伯特人虽然是无法新陈代谢的机械体,但并非一成不变,对大部分人而言,系统程序的更新升级是必不可少的事。钢钉无需更新,每年有大量报废也有大量生产替代,固基者的普通民众每年在自己的出生日前往各个管理中枢进行更新,执行者和号令者的更新则完全是根据自身情况随时进行的。这枚芯片能增强你的视觉机能。
你躺入休眠仓,一次更新对你而言就像一次休眠。
艾伯特人的梦境是过往记忆的剪辑拼凑,你在梦境中回到几年前最后一次参加国庆庆典。
那次庆典由08操办。08在庆典之前观测到了十六个遥远光年外的超新星爆炸,计算了位置和光芒传播的轨迹,在那十六个超新星爆炸光芒预计经过的位置上,利用强作用力扭曲空间制造出了十六个巨大的宇宙透镜,透镜将十六道光芒同时从不同角度投影在中央星域。
那是场盛大至极的宇宙烟火,每一颗超新星的光芒都是一片轻柔舒展的花瓣,旋转绽放簇拥着花蕊般的中央星系,时间洪流眨眼回溯到宇宙初生的源泊,银河喷薄,亿万恒星铺就河底流金般的星砂,时空呈圈状涟漪扩散,在沙面雕琢道道波痕。中央星系被照得整整一周亮如白昼,那时候08还是人形,在烟火下牵着你的手。
你在回忆中上浮,苏醒的感觉越发强烈,是更新结束的征兆。突然一股强硬的拉力袭来,将你从朦胧温柔的梦境包裹中拉扯出。视野中色块混沌起伏,尽头一张面孔逐渐清晰,让你怀疑你尚在梦中。
718。背光的面孔模糊不清,靛蓝双眼却亮得令人不安,解冻的眼底流淌过寂静低迷的欲望,下颔跌落的血珠落入你同色的眼球表面,又从眼角溢出滑下,尚未启动的你连眨眼的动作都做不到。
就像初见时你把他从战舰中扯出来,现在他把你从休眠仓中拉出来。和平常相反的对方穿着整齐而你全身赤/裸,他平揽着你的腿弯和背部,你的胳膊和头颅无意识地后垂着,你果然太小了,纤细纯白的身体在他手中像附着他结起的一层薄薄的霜。
太多疑问在你脑子里纠缠相撞,又被锁死在无知觉的身体里,让你的视线有些紊乱,以至于你一瞬间难以分清718眼中到底含着仇恨复仇欲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星际】穴居 五、幻象
不过有一件事你可以确定,718的眼底含有仇恨。别人眼中的仇恨是除了恐惧外你第二熟悉的情绪,更尖锐一些,闪着火焰,亮着尖刀。但718的仇恨并不强烈,仅仅是蓝洞表面泛着的一层薄薄的日光,与下方暗涌的其他情绪相矛盾,正好达到动态平衡,以至于他表面上来看甚至接近平静。
与此同时,你也冷静了下来。
718逃出实验室的方法不明,或许是哪个疏忽的医疗员忘了启动光锁。他逃了出来,只要被任何人看见就会拉响警报瞬间被抓捕,他在外界不适宜生存的环境中走不过五步,他当然更无法启动艾伯特的舰船,他对这一切再清楚不过,所以比起希望渺茫的逃生,他选择了孤注一掷对你进行尽可能多的报复。
你没有护卫,艾伯特族群最强的兵器无需保护,718没有能力对你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你会感觉到疼痛,但无所谓,又不会受伤。你干脆用一层薄韧的膜包裹住自己的大脑,让意识的帆船在身体深处飘远,来应对718即将施展的种种报复手段,顺便计算着属下们的巡逻间隔和718可能被发现的时间。
但718没有对你做任何事。
他只是抱着你,轻轻掂了掂你的身体,还毫无意义地转了个圈,像在估量你的身体质量。随后,滑落的目光抵达你的脸庞,带着和他体温等量的热度,一寸一寸熨过你的皮肤,让你感觉好似躺在阳光眷顾的浅海中随波轻荡,你的骨骼材质轻巧,内部无数电路机械零件精密地组合,纤薄的软质皮肤包裹全身,胸前有两处隆起和两颗浅色花苞作为女性特征,艾伯特的技术保证了你毫无瑕疵的线条比例,像模具中一次成型的人偶,718打量完却稍微哂然,时隔多日的第一句话是:“艾伯特人的身体构造挺奇怪。”
你觉得他在说你们腿间最大的差异。你那里没有任何多余构造,光洁平坦一如身上每寸皮肤,艾伯特人不需要交/配/繁/殖,造出来器官才显得累赘。
718坐在休眠仓上,将你放在膝上,手托在你的背部。锋利的爪尖陷进皮肤,有些刺疼。他的指甲原本修剪得平整,在实验室中一段时间过去被非人基因催化着几乎快变成爪子。他抬起你的下巴,目光在一抬一低中接轨,声音轻而低:“我没有伤害您的能力,也无法单独从这里逃出,我想和您稍微谈谈。”
他比你想的聪明,没有选择徒劳奔逃或者一时畅快的无意义报复。他清楚自己的绝对弱势,便选择通过交流尽可能争取到最大利益。野犬将纯白兔子放在怀里,藏起爪牙,长吻靠近雪白的垂耳低声发出乞求的喃喃,奇怪的画面。
718取出反映脑电波信号的仪器,这回由他扣在你的额上,声音低低振动你的接收器:“我来问,我来提议,您只需要在心中默念回答同意或拒绝。”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您能否放我离开?”
当然不能。他已经被你打上了标签,他是你的东西,直到死之前都是如此,你发现他很喜欢明知故问,你暂时无法行动不代表他就拥有了永久主动权,就算是此时此刻,他依旧只能仰视着你一句句乞求。屏幕上跳动的信号线组织成否定的波浪,代表你的回答。
“好,”718轻描淡写地点点头,简短一个发音中分辨不出过多情绪,仿佛刚才的提问只是交谈正式开始前的一个礼貌示意的东西,类似于“今天天气如何”或者“近来过得怎样”。他摩挲着你的下巴,抚摸着刀刃一般压抑,声音像温热的雪簌簌落在你皮肤上:“我对您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随意把玩,随意拆解,切开无数次,一时兴起随时就能弄死,我以为一个游戏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他垂下眼,露出冒着尖锐嘲讽的低迷笑容:“您还没有玩腻?”
——并不是。你想否认他的话,但你的唇舌僵滞着。你不是在游戏,你在实验,你对他不存在取乐或者烦腻之类的感情,只有数据和秘密的穷尽与校准。
718放平嘴角,双眼静静地笼着你,换了个问题:“采集完所有实验数据之后您会杀了我吗?”
实际上你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实验完成后,718对你而言便失去了价值,按道理应当报废处理。但如此处理一只珍贵的活体总显得过于潦草,某种程度上你也并不厌倦他,你习惯了他的血肉如迸发的岩浆一样落在你皮肤上,你习惯了目睹他濒死最后挣扎的蓬勃生命力,你习惯了他像一枚钉子一点点凿进你黑白单调的生活,你并不打算亲手扼杀这一难得的变数。
你默念不会。
718接着问:“您打算接着重复把我弄到濒死的行为?”
你回答不会。生理方面的实验已经差不多进行完了,之后轮到心理方面的,你对该如何实行几乎一无所知,718脑子里还有一层精神壁垒,让你觉得有些棘手。
他接着吐出的话语恰好解决了这一问题:“如果您对我脑中的东西感兴趣,我会配合回答您的任何问题,只要您每次提问前答应我一个小条件。放心,不会多么过分,不会出现要求您放我离开这种无法事前达成您也不太可能会同意的条件。怎么样?您获得想要的信息,我获得一点小小的优待,这方面我们可以共赢。”
如果在这里的是你兄姊中的06,精于语言和谈判、以外交官身份游刃有余周旋于宇宙各个族群间的06,一定会告诉你要警惕每一个看似公平的交易条件,艾伯特族群的程序中不存在谎言,但那些血肉构成的碳基生物却能做到花言巧语,或者干脆说隶属者本身就没资格同主人谈条件,在不给予对方利益同时又压榨走自己想要的。但你不是,你的思维由平直线条构成,效率是最高的衡量标准,为了达到目的拆解718或者一定程度地优待718对你而言并不冲突。
好。你回答,像个不搞价的顾客。
“感谢您的仁慈。”718低声说,没有多少喜悦,话语落入你耳中沙沙作响,“请允许我先提叁个条件。首先,我希望换一间四面墙全都不透明的房间,带窗户,有没有床无所谓,只要能成为个人隐私空间。其次,给我些能穿的衣服。最后,我希望以后每次提问都是我和您单独在虚拟环境中进行。”
你凝滞的眼球对着他,脑波信号拉成无波无澜的海平线,等待他阐述理由。
“就当给我一些安全感?”718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声音轻缓,“被你们围观直视着总让我神经紧张。”
好。你无声地回答,不算过分的条件。
718放开你的下巴,你的头无知觉地垂下去,像剪断提线的木偶,恰巧偎在他胸膛上。心跳有条不紊啄着你的耳膜,体温从相贴处渗透深入,你能嗅到一点儿很和煦的气息,你渐渐被泡入一颗名为718的玻璃水球里,四肢在温暖中失重。
你莫名联想到睡觉时会整个盘起来的大型犬,以及一只钻进怀里霸占那柔软绒毛和温暖腹部的兔子,就这样团在一起相拥着入睡。想象一点点变得逼真,以至于皮肤真像被什么搔弄着一样刺痒起来。
718按住你的肩,问:“您很服从主母的命令?”
是的。你想说。这是你最高的行动准则。
房门突然被破开,你的属下们冲了进来,此起彼伏拉着尖锐的警报声,像一群白鸽子拥挤着扑棱而来把你从718的“挟持”中衔出。718垂着眼束手就擒,很快被机械人们反扣手臂铐上合金枷锁,按着肩膀半跪在地上。
机械人们小心地启动你,你终于从僵滞状态中解脱,稍微活动了一下,披上衣服。
路过718身边时,他挣扎了一下,立刻被机械人从后按倒在地。你的目光向下扫去,看到钳制在他背上四肢上的钢铁胳臂,像无数扎穿蝴蝶标本的大头针,黑发垂落地面沾染灰尘,不过这标本还有点挣扎的力气,费劲仰起首定定地望着你,声音在重重挤压下显得生涩:“01下达任何命令您都会执行?甚至是清除一整个族群?”
是刚才那个问题的延伸,同时刻意强调了“整个族群”这一概念。这的确是难度很高的任务,族群并不是聚居于某地的一小撮,除了主要栖息地外还渗透于整个宇宙,你无法保证能将其彻底根除,于是如此回答:“我会尽力执行。”
你低平无温的一句话才落下就成了无形的鞭子,抽断了718的脊梁,他嘴唇一颤,挣扎的力道撤去,身躯被彻底抵按住,侧脸贴着地面。阴影从眼睫上滑落覆盖眼底,靛蓝的火苗跳动几下后完全熄灭了,留下烧透的灰败余烬。半晌,他才动了动嘴唇,哑声低喃:“……希望您能信守承诺。”
你回答当然。
*
你让人把718转移到另一个房间,又亲自去查看了原本囚禁他的实验室,玻璃墙上的光锁没有启动,墙外的感应警报器被破坏了,玻璃碎片上镀着干涸的血痕。透过这些痕迹,你差不多能模拟出718逃脱的大致过程。
为了确认,你调出了实验室的监控录像,然后,全息影像展现出的内容完全背离了你的猜想。
没有谁犯了疏忽,也没有谁被胁迫攻击,医疗员在离开前仔细开启了光锁,718一如往常靠坐在最里面的墙角,穿着没脱下的衣服,垂首闭目安静得仿若入睡。两个标准时后,他轻轻掀开了眼,蓝色虹膜清亮得像湖里捞出来的锋利冰片,不含一丝睡意。他起身,来到玻璃墙边,指尖在某块区域徘徊着轻敲,似乎在寻找某个早已确定好的位置。
你隐约觉得这动作眼熟,大脑中的记忆片段被依次翻找出来匹配相似度,半晌你找到了,刚被关进实验室那个时候,718就在玻璃墙上仔细摸索寻找着,一寸不漏。那时你觉得他在寻找墙壁的薄弱处,而今展现在眼前的画面如渐涨的洪水,动摇你的想法。
影像中的718也锁定了自己的目标,指尖在某个位置转了个圈一点,一串亮着白光的数据流在玻璃墙表面浮现,组成一个输入栏。他输入进去一串字母数字混编的密码,数据随即如鱼群从他指端四散游走,玻璃墙打开通往自由的门。
你按了暂停键,全息影像中的718正要路过你,半透明的身体与你有一部分交迭,仿佛不同纬度的生物在时空的涟漪中相遇。实验室的门可以输密码打开,这是进出实验室的第二个方法,你和实验员们都直接扫描虹膜开闭锁,没有谁会一遍遍手动输入密码。至于密码,未经改动的初始密码与这间实验室的编号相同,编号就打在玻璃墙的某个角落。艾伯特族群的制造品上下全是统一的型号,这类实验室大多如此。
但这一切718都不该知道。
洪水推倒你的想法,包裹你思维的断壁残垣带来湿冷触感。718知道实验室的解锁方式,知道密码该从哪里找寻,甚至特地挑了你休眠更新的时候逃出来,但他是反叛者,是你记忆中没有的珍稀人形生物,他说着边陲区域的语言,他在极遥远的猎户辐射区活动,这一切他都不该知道,也确实没有任何获取渠道,就像深海游鱼不该知道飞鸟拍打翅膀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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