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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穴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分音
你很快错开了视线,背过身,语气平稳:“接下来我会带你去中央实验室,请跟着我,但不要和我靠得太近。”
身后的人陷入沉默,半晌才开口,没有询问原因,只是回答:“……好。”
你快步走出去,接下来的路程你们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终于把他带到中央实验室门口时,你本想立刻离开,实验员却传话过来称08正忙于另一组实验,距实验结束预计还有叁个标准时,这段时间内需要麻烦你再保管一下兰登。
你隔了半个过道皱眉盯着兰登,像在看着什么棘手的东西,最后是他分开交迭的手指,故作轻松地提议到:“去人类博物馆看看吗?我听说就在附近。”
你也没有别的计划,就错开视线潦草地点了点头。
人类博物馆位于中央实验室的正北方,隔了一条街,走过去大概要花四分之一个标准时,远远就能看见一座灰白的柱形塔矗立在冰封天穹与地面之间,仿佛教堂里的大理石柱,来往人群就渺小得像砖缝里爬动的蚂蚁。你走在人群中,能感受到周围隐约聚集过来的视线,兰登靠近一些,似乎想帮你挡住那些目光,你的肩膀从他身侧撞过,迅速拉开距离。
曾经展示的心情荡然无存,你如今只担心着是否有人会看出你们之间过界的亲昵,看出你曾经贪于享受。
兰登沉默着跟在你身后,你能在物理上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却很难把脑中和他有关的记忆彻底抹除,譬如此刻他的影子投在你脚边,一个剪影落入眼底激起无数过往的沉淀,他的头发长了些,身形没有太大变化,看来管理所的工作人员这几天是在好好地照顾他。不过他身后的长尾似乎很低落地垂着,以前应该都是晃来晃去的……
到了人流拥挤的博物馆门口,你们的距离拉近,你立刻感觉兰登的体温蹭过来了一点,像磁石的磁力轻轻吸引着你,你藏在每根电路里的磁吸被煽动着,不自觉地想到被这体温完全包裹想必会很舒适。但如果你顺着渴望去做,只会又一次滑进享乐的渊薮。
博物馆内部是中空的塔,顶部由五边形透光板拼成一个天幕般的穹顶,四百二十层展示着人类不同的遗迹,参观方式是乘坐透明电梯从底部缓缓升至顶部。电梯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你选了一部内里供氧的电梯,首先进去站在电梯的一个角落,指了指斜对面另一个角落,对兰登说:“请站在那里。”
“……”他摘下供氧器,脸上的情绪波动如水纹般一闪而逝,很快就安静地侧过视线,似乎被周围陈列的展品所吸引。
录制的电子介绍音响起,填补你们之间尴尬的空白。你借着玻璃的倒影打量兰登,他的手搭在金属杆上漫不经心地敲着,下颔线绷得很紧,数不清的展品像电影胶片从他眼中掠过,没激起多大涟漪,长尾一动不动地垂在身后,看起来没什么兴致。兰登的情绪不好捉摸,他的尾巴要诚实得多,通常他心情不错或者看见什么有兴趣的东西,那尾巴都会轻轻地摆着。
电梯缓缓上升,像海沟深处浮起的泡沫,从人类万年的历史沉积岩旁一层层经过。这里你曾经来过,对展品也都很熟悉,短短几分钟之内,人类的武器从石器到铁器再到热武器最后到核武器,人类的通行工具从畜力到各种自行制造的工具,人类的画作从石刻画到各种颜料画再到电脑作画,快到顶部时,你发现博物馆多加了一层,用来展示人类的各种生理活动,其中就包括——
“亲吻,是人类一种亲密的肢体接触,”介绍音欢快地响起,“可以用来表达问候、服从、敬意,最广为人知的用途是配偶间表达爱慕或性/欲……”
你忍不住捂住嘴唇,你和兰登亲吻过很多次,唇齿深入交缠的含义显然没有前几个那么单纯,所以其中蕴含的就是……爱慕?你说不太清,你对这个词唯一的认识就是01常说的“她平等地爱着每个艾伯特的子民”。
电子音又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性/交”,展台上甚至还有繁多详细的配图,直观而生动的简笔画,一步步图解展示,每个不同的造型下面都标着冗长的专业术语,比较可憎的是大部分动作你都……并不陌生。你听着电子音以高昂的语气讲述该生理行为虽然主要目的是生殖繁衍,但由于人类在该行为进行中会伴随有强烈的快/感所以也经常用来享乐……越发觉得来博物馆是个错误,这里简直是你条条罪证的陈列馆。
声音戛然而止,你转头发现兰登关了电子介绍,同时朝你走来。
“……”你将手按在他胸膛上,“请不要靠得太近。”
他低头望着你,阴影覆盖你所在的角落,轻声问:“您为什么要和我保持距离?”
你组织语言解释:“贪图享乐不符合艾伯特族群一贯崇尚的理念,我作为艾伯特的长官更不应该这么做,尤其在首都处于03的监视下,这极有可能给我招致惩罚。”
兰登眯眼笑起来:“您在与我的相处中感到快乐了,是吗?”
“……”你觉得他完全找错了重点,不过这句话去掉疑问陈述的是事实,你并不打算否认,“是。”
兰登的目光和声音一起压下来:“您感觉快乐时就同我接触,察觉到麻烦时就不作解释地将我推开,这行为相当伤人啊。”
你摇了摇头:“我不想伤害你。”
兰登被你的话逗笑,弯起眉半开玩笑地说:“这话让我觉得您接下来就要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或者‘好聚应该好散’之类的。”
你不懂那几句话之间存在什么逻辑关系,也不打算那么说。你思索片刻,决定好好解释清楚事情症结所在,只有剖析清楚才能解决问题,你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这几日的困惑梳理着吐出:“和一开始不同 我现在……很难把你当成实验体看待,我不想再把你用于实验,安抚你的同时我自身也会产生愉悦信号。但如果顺着这改变将你当成实验体之外的角色,对我来说是不当行为,所以……”
电梯在上升,兰登靛蓝的双眼随着顶部光芒的洒落而逐渐亮起,你的音量却不受控制地在降低,第一次,将问题剖析清楚答案也没有顺势到来,你给不出“所以”之后的解决方案,最后干脆抿了抿嘴唇,几乎是蛮不讲理地说:“……在思考清楚该如何对待你之前,我不想见你。”
你听到兰登含笑的叹气:“您真是……”
电梯突然颤了一下,似乎到达了顶部就要开始下降,你本能地抓住兰登的衣袖,手指蹭过他的手背。
皮肤相贴在彼此间激起的反应比你想象的更剧烈。渴望骤然腾起火焰,将所有原地绕弯的话语和故作退避的动作灼烧成灰,如此迅速,如此蓬勃,却并非毫无征兆,就像早已充斥满气态油的房间里终于飘进一颗火星。你们分开了一周,一周前你们几乎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一周中的一百六十八个标准时——或许还要加上刚刚无谓浪费的一个标准时,你们不曾有任何接触,戒断反应在骨骼里滋长,当你终于选择正视,你发现你的皮肤渴望与他相贴。
兰登在你动作之前低头吻了你,渴望比起你的来说或许有增无减。时间回到一周前,那个被打断的吻延续着,他托起你的后脑,犬牙嵌进你的下唇,在你感到疼痛之前又以舌尖温柔地覆盖,带起火花,有一种掠夺和珍视相抵形成的克制。你的手不自觉搭在他肩上,又开始往他身上挂,在脑子的某个角落有警笛作响,却被彼此厮/磨的喃喃声盖过显得微弱,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悦耳伴奏。
他抬起脸,将你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你的头顶。你听着稍快的心跳,感受终于包裹的体温,像雪融化在地热里,声音也变得黏糊糊:“做什么?”
“让你盯着我,我可说不出口,”他故作平淡地笑了笑,静默片刻后声音缓慢而沉甸地落下,“……我一直在想你,09。”
你想坦白自己也是,兰登低头吮碎了你的话语。这一次的亲吻不仅限于嘴唇,朝下一点点蔓延直至解开你的衣扣,像温热的溪流泡开你的外壳,冲刷抚摸过你的皮肤。你抓着他的衣领,又在逐渐向下中挪到他的发间,腿软得站不住,温热的唇舌与手掌划过你的脖颈,胸口,后腰,陷进微痒的体肤里,当对方在你肋下留下咬/痕,牵着你的手放在自己领口时,你仰起脸,身体被黄金雨洒遍,视野中白芒泛滥。
你几乎能听到旁边电梯里游客的交谈声,但没关系,没人能看到,没人会知道。狭小私密的空间里,只有电磁嗡嗡作响,你们相互抚摸,相互亲吻,像两个一无所知的孩童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对方身上不同于自己的部分,电梯快要落地时,这场探索才终告结束。
你又一次享乐,身体从短暂的漂浮中下降,被重力俘获才后知后觉感到疼痛。你犯了错,违背了原则,受到怎样的谴责与惩罚都不为过,但……此时此刻,你发觉你并不想从他怀中抽身。
你因自相矛盾而抿起嘴唇,兰登似乎看出了你的困惑,把玩你的发尾,低头轻声在你耳边说:“可以把模拟器给我,我记得您带了,既然在现实中不便见面,那就在虚拟中。”
*
把兰登送进中央实验室时,你一边盯着里面的实验流程,一边想着他最后说的话。在虚拟环境中见面,的确是个解决目前僵局的办法,但你觉得这只能暂时回避问题,不能很好地解决。话虽如此,你其实也没有更好的方案。
你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实验室里转圈,08检测的方式就是用各种仪器在兰登身上扫描,然后通知别的实验员出去把扫描结果分析出来,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复杂高深?和你做的那些差不太多。
你挪开视线,看见旁边实验室里那头年老的变异犬兽在不停地转着圈,烦躁地晃尾巴,吠声被透明墙壁隔绝,到最后甚至开始用爪子扒墙,频频朝着你们这边探头张望。
你正想观察观察它是怎么回事,这时一个手捧纤薄显示屏的实验员匆匆走过,似乎就是刚刚被08派出去拿兰登的身体扫描数据的,你有点兴趣,便拦住他想要来扫描结果看看。
对方有点为难,最后还是妥协地递给你。
你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一眼扫过去发现检查出来的各项数据和你的实验结果基本雷同,看来有专业实验仪器的好处只体现在能让实验体少受一些皮肉之苦。你如此想着,直到密密麻麻数据中的一项吸引你的注意,是生殖细胞的基因检测结果,你测过兰登的体细胞基因组成,没测过生殖细胞的,说到底同一个人的基因能有什么区别呢。
你理所当然的想法在看到检测结果时卡壳了。
数据显示兰登的生殖细胞里是百分之百的纯人类基因。
你迷惑地皱起眉,半晌才逐渐想起,如果一个后天的改造人在基因改造时没有涉及生殖细胞,那的确会保留原始的基因成分……但这同时又导出另一个让你难以置信的结论:兰登曾经是纯人类。
你有点迷茫地盯着实验室中躺在扫描床上的兰登,渐渐地,一个清明的联想才从脑海里升起。他曾经告诉你他幼年时在艾伯特的实验室里,却没有仔细说过是哪里的实验室,如果他曾经是纯人类,那个实验室就很好推断了,在纯人类差不多完全绝迹的今天,没有哪个艾伯特实验室捉到这么一个珍稀动物还不上报的。
除非就是在这里,首都星川陀的中央实验室。





【星际】穴居 十四、雪花
从实验室中飘浮出来08看到了你思索的神情,稍微凑近,顶部的视灯扫过你手中的显示屏,暗红光线与你的视线停留在同一个位置,出声时语气中没有多少惊讶,甚至称得上稀松平常:“果然是这样。”
“你认识他?”你问08,目光却越过他落在实验室里,兰登刚从扫描床上起来,低垂着眼一颗颗整理衣袍上的金属圆扣。你回顾他曾经关于自己身份的描述,这才察觉一丝违和,他的确没有骗你,只是在陈述事实过程中略去了关键信息,比如他所说的实验室其实就是中央实验室,再比如曾教授他知识的实验员极有可能就是你的哥哥08。
“之前你把他的照片传给我时我就觉得眼熟,”08浮在空中点了点,回答,“不过人类这种生物总在成长变化,而今距他逃出实验室已经过了十二年,期间又不知在哪里接受了一次基因改造,只看图像我并不能完全确定。”
你疑惑不定,又问:“我记得中央实验室还有其他人类活体,他们应该会认识兰登……?”
“已经没有了,”08电磁的声线里泛起笑音,以平常口吻叙述着中央实验室鲜为人知的内情,“艾伯特实验室里从一开始圈养的人类数量就不多,又有一部分不甘于被当成动物饲养而自杀的,残存的人类活体哪怕用药物维持着生命,细胞分裂的次数也存在一个极限,终有一天会走向死亡,彼此之间的繁殖欲望也很低。这只活体——也就是兰登诞生时,已经是中央实验室最后一个人类。”
08视灯中的暗红光线笔直扫过走来的兰登,停顿片刻后换上开玩笑的语气:“他在二十五年前诞生,也正是我和你被制造出来的第五年,那时我们刚结束了幼年阶段,我接手了中央实验室,你偶尔往我这边跑,说不定你们见过面呢,09。”
你皱眉望着兰登,过往记忆中没有任何和他相关的印象。
兰登在你的注视中倒是很坦然地承认:“我十叁岁之前在这里度过,刚开始没有告诉您全部事实。”
你思索片刻,又问08:“既然他原本是中央实验室的实验体,你打算……把他收回吗?”
“他现在是你的东西,而且……怎么说,我现在对研究人类没有多大兴趣,”08语气随意地否定,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上下浮动起来,顶部的视灯也兴致勃勃地闪烁着,“他曾经居住过的房间还保留在中央实验室里,09,有兴趣去看看吗?”
你很有兴趣地点点头,快步跟上飘走的多边体。
房间距离不远,乘电梯上升两层再拐过叁个走廊就到了,08打开门你跟着进去,仿佛闯进一个午后的旧梦里。升降压杆自动撑起窗板,光束射入搅匀这一屋凝滞的黑暗,定时打扫的屋子干净整洁,灰蓝地毯如阴天的云朵铺满地面,床书桌五斗橱一系列纯白家具安静躺着仿佛休憩中的羊群,天花板上垂下来星系模型,墙上贴着许多笔触稚嫩的涂鸦,柜子上用彩色铅笔标着高低不同的短线,旁边跟着数字,似乎是……身高线?你走过去比了比,最高的短线是“13”,比你略低一点,你顿时感到一点莫名的胜利感。
这的确是兰登的房间,你莫名笃定,平常的事物经过组合摆放就有了某人的特征,你甚至能在空气中嗅到一丝熟悉的体温。
你随手翻开桌子上陈旧的书本,书页内便签和标注整齐,字体似乎要拘谨一些。08兴致勃勃地打开架子上的电子相册,一个男孩的半身像从中浮现,笑眯眯的神情,黑发短而蓬松,双眼澄蓝见底,略显稚气的五官线条中看得出熟悉的轮廓,最大的区别是少了根尾巴,和你身后的兰登一对比仿佛时光轴的两端被衔接起来。你觉得这很不可思议,艾伯特人的外形一般从出生到死亡固定不变,仿佛在时间洪流中凝滞。幼年的兰登在你看来,就像河底卵石眼中生机蓬勃的鹿。
你往后划,更多图像浮现,神态各有不同,直白而单纯。当你翻到一张被墨水染花了脸的照片时,兰登握着你的肩膀把你转过来,按着你的后脑让你把脸埋在他怀里。
你推了推他:“做什么?”
他沉默着,半晌才故作平淡地说:“那些照片被您看到让我有点难为情。”
你不太能理解他的情绪,不过既然他不愿意,你也不打算强人所难。
离开房间后,诸多疑惑才后知后觉地升起。十二年前兰登还在实验室里时,你的常驻地是首都,距离如此逼近,你却对他毫无印象。他曾告诉你他在艾伯特内部发生叛乱时趁机逃出,可在你的印象中,叛乱只停留在周边地区,并未波及首都。那段时期在你记忆中平静如常,像有烫红的铁器落在你的皮肤上,反复烙得光滑平整,找不到一丝皱褶。
路上经过那头年老犬兽的笼子时,兰登抬起手,隔着玻璃层轻轻做了个抚摸的动作。犬兽绷紧的身体一瞬间像被抽去脊骨一样垮下,臃肿耷拉的面部皮肤褶皱几乎将一对眼珠埋没,垂暮的兽眼里凝起一层薄薄的雾,似乎随时都会积攒成眼泪流下。
走出中央实验室的大门时,兰登突然停下,走在后面的你撞在他背上,他转过身,轻声提醒:“模拟器。”
你取出一只微型耳麦状的仪器,递给他,指尖落在他掌心,被他顺势握住,轻轻一带将你揽进怀中。你感觉温热的手指抚上来摩挲着嘴唇,领会他的意思后你不禁为他的胆大妄为而惊讶,这里可不是早上私密的电梯,而是人流如潮的上城区中心。你推开他的手,目光扫过四周无声地提醒。
兰登牵起你的手,放在唇边,日暮余晖模糊他的脸庞,当他抬起眼,你立刻被汹涌而来的深蓝海水包裹。他低声问:“离开这里吗?我们两个人。”
你的意识被海潮裹挟着,几乎要顺势吐出离经叛道的肯定答语。理智及时刹住了闸,让你的头脑从发热中冷却,理性审视他这突然冒出的古怪请求,“……你在说什么?”
兰登长久地沉默,答案似乎组织清楚又在权衡中消散,最后放开你的手,如常地笑了笑,换上轻松的语气:“没什么……时间不早了,带我回管理所吧。”
你点了点头。
*
庆典在万众瞩目中降临,悠扬舒缓的圣曲终日不散地徘徊飘扬,03到09总共五千六百艘礼仪舰围绕冰结天穹,拼成一个色彩斑斓的小星环。全城的玻璃地板都变幻着鲜红复杂几何图形,将整个首都城染成行星坍塌前喷溅爆燃的地火。首都星周围所有人造卫星与空间站完全亮起,正如这浓烈火焰溅出的火星。
庆典的主场在上城区最顶层的中心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九座雪白的碑形塔,中间的谢顿*主塔和一圈拱卫着的八座分塔,彼此之间有玻璃天桥相连,像庙宇里九座沉默直立的巨大神像,石雕的眼珠俯瞰脚底沙尘般的芸芸众生。是编号01到09的席位,编号02位一直空缺着,所以02号碑形塔干脆被当成了节日射灯的支架。
庆典即将开始时,03通过微型通讯器指派你调整射灯,设置好灯光的变幻造型。你看着交织的纯白光束,总想到曾经08主办庆典时,利用超新星光芒制造出的盛大宇宙烟火,任何灯光都无法与一颗恒星爆炸发出的光辉相比拟。
夜幕降临之前,上城区的顶层开始变换重组,地面上所有建筑被悬浮器托着升至半空,地面变得平整如镜,又以九座塔为中心呈阶梯状一圈圈上抬,整个城区变成一座以广场为舞台的圆拱剧院。彩灯圈状分布装饰得馥丽堂皇,夜空成为帷幕。从上至下,号令者,他族使团,执行者,固基者,底层钢钉依次落座,翘首以盼着庆典的启幕。
伴随着圣曲奏鸣,庆典拉开序幕。开头照例是01长达半个标准时的演讲,不过这一次由于01尚未从休眠中苏醒,演讲由01的虚拟投影完成。你才安排好射灯,录制好的演讲声已经开始在头顶徘徊,你赶紧加快脚步,前往自己的09塔。
03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中传来:“09,主母刚才通知我她已经从休眠中苏醒,要亲自来参加庆典,你现在就去主母的行宫里将她接过来。”
你只能掉头赶往01的行宫。
01的行宫在下面一层,你到了电梯口,才准备进去,突然听到通讯器那头流过去一段电磁沙沙声,随之是闷雷般轰隆的低响。你立刻停住,对着通讯器问:“03,你们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对面顿了一下,才传来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广场西南方向的悬浮建筑出现了一点程序故障,我已经派人处理了,没有什么大碍。你现在的任务是接01过来,不要耽搁时间了,快去吧。”
“等等……”你还想问些什么,对方已经切断了通讯,只留下一片雪花簌簌的杂音。
你回头朝广场那里张望,整个广场都被01各个角度的巨大投影占据,所有声音也被她温和的话语盖过,像厚雪覆压下的大地察觉不到一丝异动。你皱起眉,总觉得03的语气有些违和,他似乎显得……太平静了,照他一贯的脾气,哪怕只是灯光的投射偏斜了一个角度,话语中都会冒出不满与怒火来,而现在,一个悬浮建筑出了故障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大碍”,这显得,显得……
你的脚步被疑惑绊住,迟迟无法迈入电梯内,直到另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将你的脑海照得一片雪亮。你猛地想起来,兰登所在的管理所就位于广场西南悬浮建筑中。
隐约的不安开始在你胸口处的电路里躁动,随着电荷的飞速流转传达到身体各处,一些想法也难以抑制地浮起:程序故障具体是什么?是否严重?能波及到多少悬浮建筑?悬浮建筑程序错误最严重的情况就是整个坠落摔得粉碎,偏偏在庆典开始时还加强了广场的重力场,使得那里的重力与陆地上的无异,如果坠落那么,那么……嘈杂的声音在你耳中飞旋,最后逐渐拧成同一条:
兰登是否还安全?
当你不自觉地朝广场方向迈步时,你突然惊醒,后背仿佛有巨兽的吐息卷过一般温度起伏不均。你想做什么?你现在的任务是迎接01,你已经因为一些小事耽搁了一些时间,你还要让01在行宫中继续等待着无谓地浪费时间吗?烙在你脑中的思想钢印这会儿又开始起作用,束缚你的手脚,阻碍你的前路,让你做一只乖乖待在笼子里的白鼠。效率和任务优先于一切,没有例外,没有例外……
“轰——”
通讯器中流过去的巨响夹杂惊呼。
你的思绪停滞片刻,再迈步时,你已经在朝着广场的方向奔跑。
第一次,你违背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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