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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天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顾小小:……我不存在我不晓得我不明白不要喊我不要看见我谢谢!
户部积年老吏们搬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拨,“阁下这薄薄两册,印造用纸最多六十幅,碧纸半幅,赁版钱一百文足够,工墨装背钱一百五十文足够。而一部《四库全集》,十册二十卷,书价才一千文,计合七钱银……便是手抄本,当前盛都也不过千文一卷,阁下何以一册索要一两之巨?”
慕容翊:“……因为爱情无价!”
慕四:……因为不要脸!
第八卷第九卷也摆在铁慈面前,盛都第一大胆盗版书商完全没有盗版的自觉,十分嚣张。
铁慈翻到书脊侧面仔细看了看。
呵呵,“之别传”三个字还是那么难以分辨。
在朱彝面前说的以后要清晰标识的呢?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皇太女一边心里骂着厚颜无耻,一边嚼着奶枣看得津津有味。
大通铺上,冯桓一边看一边扔书:“胡扯!乱弹!皇太女岂会如此!”
扔完再捡,捡完再扔,扔扔捡捡无穷尽也。
……
船只循金江而上,要走大半个月,再经过八百里长庭湖,一路水上风光,无人欣赏。
因为都晕船得厉害。
太女护卫还好一些,其余血骑蝎子营乃至西戎箭手,都是生活在北地的人,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天旋地转,护卫们有武功底子还好一些,那些盛都公子哥儿们就遭了罪,每天吐得天昏地暗,在通铺上躺尸。
慕容翊也装晕船,几次跑到铁慈舱门前装死,被铁慈无情地赶了出去。开什么玩笑,当人和他一样选择性失忆忘记了装水手的生涯了吗?
后船的顾小小适应性倒不错,晕了两天就不晕了,闲在船上就习惯性算账。
也没什么好算的,就算行船每日所需柴草粮食,船只的装载量,沿路采买的菜蔬,每日伙食的分配和就餐人数……算着算着,算出了不对。
总觉得食材消耗得比预计更快一些。
虽然每个人吃喝并无定数,但是综合数日下来也有规律可循。顾小小吃饭的时候便问了一嘴,伙夫顿时一脸不安,神秘兮兮地和他说船上闹鬼。
顾小小怕鬼,脸色一白。
随即想起皇太女说世上无鬼,鬼蜮来自人心,顿时感觉更不好了。
伙夫和他说,每日吃剩的食物总是会不翼而飞,留下来的剩饭原本第二天要用来煮粥,结果总是没了。弄得他不得不重新拿米。
一开始以为是水手偷吃,但是水手们没人承认,且每日伙食管饱也无此必要。后来怀疑是船上的猫,然而猫总是不吃鱼却偷点心也过于奇葩,然后清早来上工,偶尔会发现窗户开着,有一次他总觉得灶里的火没熄,回去看的时候却看见有一闪而逝的黑影。
船上忌讳说这些事,毕竟长期航行又在狭窄空间,人心情压抑容易出事,伙夫晓得规矩,也不敢说,压在心里好多天,直到顾小小问他厨房有无异常。
顾小小听说果然有异常,便皱起了眉,他的船是紧跟着前船的,便打旗号给前船。
旗号打了半天,慕容翊来了。
顾小小一看他就皱眉,心想自己的舱房正对着太女的舱房,要看见旗号也是太女先看见,怎么每回什么事都是他来,宛如代言人一般。
他有时候吃完饭趴在栏杆上想远远和太女打个招呼,也从来没有反应。
太女不像这么公私不分又冷漠的人啊。
前船舱房里,看折子的铁慈时不时看一眼窗外,那不是通风窗,是一处观景的窗户,大块的水晶玻璃镶嵌,完整光滑透明,并不打开,从这窗户里能看见后船的情况。
窗外蓝天碧水被舷窗分割两半,白云低垂,隐约可见后船和她窗户相对的顾小小的舱房,美丽又单调的景色。
到了夜晚,便是繁星满天,江枫渔火,后方一点白帆隐隐浓淡。
只是这许多天,顾小小那个舱房怎么从来都没动静?小小都不出来透气吗?
铁慈一直觉得社恐无妨,但是不能太过封闭自己,便又对后窗看了一眼。
她忽然回头。
今日江上风特别大,吹得自己船上风帆鼓动作响,后船那露出一角的帆,为何一动不动?
她起身,走到窗边。
仔细一看,眉毛竖起。
片刻后,她出了舱,顺着周边的走廊绕到船背,伸手一揭,从窗户上揭下了一张纸。
是一卷画。
画上蓝天白云各半,白帆隐隐,顾小小的舱门紧紧关闭。
是画在布上的,用的颜料也非寻常,画法非常写实,导致从室内看去,恍然如真。
铁慈气笑了。
慕容翊这各种奇技淫巧古怪心思,如果都用在正事上,恐怕现在辽东都建国了。
画的背面有一行小字,和画底色同色,仔细凑近才能辨明:“你一抬头看见的只能是我。”
顾小小的醋他也吃!
铁慈叹为观止,拿了画回去研究,这画画得很不错,技法和大乾常用的技法都不同,有点西洋风格。
想想醋王吃醋吃得别致,这点子事,还得辛苦画画,画一张还不行,晴天一张,雨天一张,夜晚一张……
有这时间做什么不好?
她叹气,让赤雪过来,找找慕容翊的颜料。
不多时赤雪找了来,铁慈只选了两个颜色,把画布翻过来,露出洁白的底色,捋起袖子大刀阔斧就干。
一边赤雪忍笑。
太女日常活得大气端严,只有在遇上慕容世子的事时候,才会显露属于少女的活泼本性来。
这也是她一直赞成太女和慕容翊在一起的原因。
如果那江山万丈最终不能卸下,她也希望在沉重的朝务之外,太女能活得尽量像她自己。
后船上,慕容翊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心眼被铁慈发现了,他听顾小小说了后船发生的事,就下了船舱,这两艘船都是他的,哪里适合藏人他最清楚。
不多时他就在米桶夹层里拎出了一个人。
他船上的米桶都是固定在船上的,为了防止潮湿坏了米,桶的下半部分做了中空。
那人颇有些蓬头垢面,从黑暗的米桶底部出来,眯缝着眼睛一脸茫然。
慕容翊勉强从那一脸脏污里认出脸来,诧然道:“那什么谈……谈什么来着?”
谈秀月终于能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人,露一分喜色,隐隐却又透出几分畏惧。
她迷恋这人的风姿美貌,却也知道这是一棵散着毒火的地狱妖树。
慕四从旁边米桶里又拎出一个人来,这回却是一个小厮。
小厮低着头,惊恐地缩在墙角。
慕容翊看顾小小,顾小小也一脸惊愕,没想到竟给这两个人混到船上来。
见慕容翊看过来,他没好气地道:“看我做甚?这不是你惹来的风流债?”
慕容翊眉一挑,“少挑拨离间,与我何干?”
顾小小冷哼一声,那边谈秀月哭哭啼啼地道:“我……我听说祖父病了,急于赶回西州,怕太女责怪,便藏在了后船之上……”
顾小小看了看她,再看看那个小厮,眼底掠过疑色。
一个闺阁小姐,一个小厮,是怎样追上太女的急行军,还能悄悄潜伏在他船上的?
想来太女的船戒备森严,对方想上上不了,他这船相对疏松一些,所以这两人混上了他的船,但能瞒过码头上那许多人事先潜伏,也挺有手段了。
作为太女的闺蜜,顾小小自然知道谈家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的目光落在那小厮身上。
他还在思考,就听见慕容翊淡淡地道:“扔下去。”
赶来的水手们听令,毫不犹豫抓起两人。
谈秀月瞠目结舌,她想过可能会遇上责难,但也没想到会这般发展。
事实上她被这位假小厮带着潜上船,每日躲藏吃剩菜十分难受,几次想干脆显露身份算了,反正她是太女表妹,这船上都不过是表姐的臣子,便是发现她了又如何?
是这个假小厮一直拦着她,要她务必忍耐等待机会。
至于等待什么机会,自然是获得慕公子欢心的机会。
本来她都死心了,这位假小厮在婶婶带领下找到她,告诉她燕南有种秘法,可以帮她获得心上人,并且从此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谈秀月家乡离燕南不远,也听说过燕南崇山峻岭中的一些部族,手握神奇秘法,只是这都是各族之秘,凭她的身份接触不到。
但是婶婶说了,这位出身不凡,能量非她能比,只管相信对方好了。
谈秀月不想放弃慕容翊。
她是小家族的不起眼的小姐,家里父母不上心,祖父母也靠不住,日常总归是被忽视的,忽视久了,反而激起十二万分的好胜和不甘来,这次来盛都,本来对未来抱持极大希望,指望着能在盛都得一门贵婿,结果希望很快就破灭,而被打发回乡,想想桂山县那一批平庸子弟,她就看见了自己同样平庸的未来。
若是没来过盛都,未见过荣华世界,平庸也就罢了。
可见过盛都,进过皇宫,见识过人间胜景,亲眼看见表姐太女身边俊杰环绕,俯瞰天下,她那一颗小小的心,便无限地膨胀开来,不知觉地往里揣了许多本不该有的美妙幻梦。
每个幻梦里都有一个豪贵俊朗良人,为她倾尽一切。
本来慕容翊的作风足够打发她,奈何阿霖,也就是这个假小厮,偷偷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让她呼吸急促,双眼发亮,宁可天天钻米桶吃剩饭,也要搏上一搏。
博上了,她以后就是辽东王妃,甚至可能母仪天下!
然而此刻,王妃还没做上,王已经要把她扔下江!
谈秀月几乎以为是开玩笑,但是那些分外高大有力的水手已经毫不犹豫地把她拖起!
“不许碰我!我是太女的表妹!我是贵人!”
水手们理也不理。
慕容翊低头看她一眼,笑道:“说什么笑话呢?太女怎么会有你这么龌龊的表妹!”
谈秀月受了刺激,尖叫一声,双手伸出,向慕容翊扑来。
她那姿势,像要抱住慕容翊的腰,养得分外长的晶莹指甲,已经触及了慕容翊的腰带。
慕容翊伸指轻轻一弹,隐约骨裂之声,谈秀月啊地一声惨叫,脸色青白地软下来。
小厮扑上来扶住她,惊呼小姐。
水手们抓着谈秀月和小厮往船边走,谈秀月用脚勾着缆绳,大叫:“表姐!殿下!”
慕容翊怕她吵到铁慈,示意手下堵住她的嘴,下意识往前方铁慈船上看去。
一眼看见那个透明舷窗,一片血红!
血色里一只惨白的手,无力地搭在舷窗上!
宛如晴天霹雳,慕容翊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个转身电射而去。
水手们倒是还不折不扣地执行慕容翊的命令,谈秀月挣扎哭泣披头散发,顾小小看她闹得实在不像样,而这船上还有户部官员,还有几位礼部随员,给瞧见了对太女名声不利,只得道:“诸位听我一言。这位毕竟是太女亲人,也无甚大过,不可随意动用私刑。如何处置,还是等太女示下吧。”
慕四走过,对水手们点点头,水手们才放开谈秀月。
谈秀月软在甲板上哭泣。
慕四撇撇嘴。
换成以前,主子说扔就是真扔。
如今还有回旋余地,不过是主子学会为太女考虑罢了。
这种一看就是惹事精的货,扔下去,让她泡一泡满是糨糊的脑子,再给她一艘船,自己划回去,就算仁至义尽了。
谈秀月在甲板上哭泣,无人敢于理会,假小厮齐霖在她身侧跪坐下来,低头对她看了看。
谈秀月哭声一顿,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
慕容翊冲回到前船上。
甚至来不及绕到前面舱门,远远地一掌击碎那昂贵玻璃。
下一瞬他落在船上,整艘不小的船甚至都震了震。
然而随即他就发现了不对。
碎了的玻璃上有东西飞起来,红红白白,其中一片碎片,落在了他的脸上。
慕容翊把碎片抓下来,染了一手的红红白白的颜料。
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碎了的玻璃后,露出一张温醇如玉的脸,脸的主人慢吞吞地和他打招呼:“嗨,怎么样,画得好吗?”
慕容翊看着那涂满了红色颜料,只胡乱涂了几道白,远看像手指的“画”,十分诚恳地道:“巧夺天工。”
自己干的好事被拆穿了,反省一定要及时且态度良好。
铁慈哼笑一声,指指碎了的窗户,慕容翊立即道:“今晚一定补好。”
既然案犯态度端正,自己也惩罚过了,铁慈也就跳过这事,问他后船发生了什么。
慕容翊将事情说了,随即叹息道:“我本打算直接处置,事后再知会你,这样你便可撇清。可如今……”
铁慈挑眉,没想到这个我行我素的家伙,如今竟然会为了她这样考虑周详了。
直接自己处置,免了后患,也免了她被人诟病。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个玩笑,引得他半路回船,现在她再想装不知道,就不大合适了。
表妹以孝顺为名偷偷跟她的船,这事实在不能作为处置谈秀月的理由,她过于绝情,那群古板老臣非得和她跳脚不可,毕竟别人又不知道谈家这一窝是惹事精。
铁慈不在乎御史弹劾,但是保皇派多半都是这样的老臣,贺太傅正费尽力气帮她收拢中立派,她不能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惹来非议。
“就让她留在后船,让小小看紧了她和她身边的人,武陵下船之后就立即护送她回去。”
慕容翊点了点头。前后船只要不停靠连接,谈秀月永远没有机会靠近铁慈。
慕容翊转身又回了后船,和顾小小做了交代,顾小小给谈秀月安排了一间舱房,紧邻着护卫们的居处。确实于理不合,可谁叫船上狭窄呢?总不能他把自己的舱房让出去是不是?
而她那个小厮,则要求留在底舱,不经允许不能出来。
慕容翊对他的安排很满意。铁慈身边的人,不管什么性子,确实没有迂腐愚笨之辈。
不过他觉得,其实笨一点蠢一点也挺好,如此铁慈不动心,踩死更容易,他也不用三天两头被刺激。
毕竟自己女人吃饭吃着吃着,动不动指着这个说“这鸡髓笋不错,送一份给小小。”“那油酥糕小小喜欢,给他留着”,他也很不爽啊。
更不爽的是还不能打击报复。毕竟皇太女说了,闺蜜如手足,丈夫如衣服。
衣服慕容翊十分有自觉性地回船了。苦命如他,还得去补玻璃。





辞天骄 第三百三十六章 端庄的正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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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倒还风平浪静。进入八百里长庭湖,再行数日便只能转陆路了。
长庭湖水域四通八达,湖面开阔,只在一处叫虎啸峡的地方,因两山相对,山体之间又有落差,导致那一段湖面狭窄,水流湍急,暗礁极多,常有船只在那出事,亦有水上盗匪趁机出没,因此两艘船行驶至虎啸峡附近时,都十分缓慢小心。
为防水盗,两艘船上的护卫都站在甲板上。
铁慈也在甲板上看风景,看见后方船上谈秀月站在角落,十分老实的模样。
顾小小也和她回报过,说这些日子谈秀月几乎不出舱门,挺本分的。她那个小厮也老老实实呆在底舱里,倒是顾小小看着不忍,倒是允许他傍晚可以上来透个气。
此时近黄昏,晚霞铺锦,落日熔金,湖水半染嫣红半碧蓝,船只白帆如鸥鹭轻轻滑过。
前方就是虎啸峡,可以看见两边窄窄如刀劈的青山,船行愈慢。
两岸都有人行,这附近本就居住山民,也是一条来往附近县城的必经之道。
铁慈看见岸边林子间绰约有人影,似乎是个骑驴的小媳妇,旁边跟着的年轻人应该是她的夫君,背着书筪,一身长衫,像个读书人。
夕阳满山,那年轻人时不时扶一把总是坐不稳的媳妇,小媳妇则常给他擦一擦赶路的汗。
很温馨的场景。
慕容翊忽然凑在她身边,道:“哎,好羡慕。”
铁慈诧异地想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咱们俩看别人是风景,但别人在岸边看咱们何尝不是风景呢?
却听那家伙喃喃道:“我那位何时肚子里也给我揣上一个呢?”
铁慈这才注意到那小媳妇腹部膨隆,竟然是个孕妇。
就知道慕容翊嘴里说不出人话。
两人调笑一句,目光便转开了,此时正是过险滩的时候,大家注意力都在江面。
铁慈眼角扫到那小媳妇似乎下了驴,被她的夫君小心翼翼搀到水边,似乎想喝水或者洗手。
左右两座青山如屏风,屏风后忽然转出两艘船来。
黑色的船在暮色雾霭中幽灵一般出现,尖尖船头刚一出现就撞向铁慈的船身。
但铁慈的船比对方更快。
慕容翊撮唇一啸,铁慈的船猛然加速,竟然抢先向来船撞去!
与此同时这艘船的船身上轧轧连响,探出一道道铁网,铁网向外凸出,聚拢的中心尖锐,夕阳之下银光闪闪,寒气森森,整艘船仿佛瞬间大了一倍,成为了江面上一只铁甲怪物。
铁甲怪物以一种近乎灵活的速度猛然在江中打横,正撞向对方两艘船的船头。
无数铁网的尖端瞬间扎破对方船身,而船身摆起的巨大力量和增加的重量将那两只不大的船生生撞得歪斜。
三艘船在江中相撞,咔嚓一声响,两艘水盗船同时断裂。
无数人纷纷跳水。
本身这里水域也浅,船只撞击搅动江水,顿时水流摆动,波涌浪急。
船上的公子哥儿们,原本看见水盗船心惊,结果还没反应过来,这边船就被撞散了。
他们站立不住,滚跌成一堆,一抬头看见太女和她的人手扶栏杆,船都歪得快翻了,她还稳稳站着,连脸色都没变。
公子哥儿们在甲板上滑来滑去,拼命抓住手中的东西,一边吐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想,求下辈子不要再遇见皇太女……
一声惊叫,众人望去,就看见岸边那洗手的小媳妇,被那上涌的江水带得站立不稳,落入江水之中。
那年轻书生在岸边惊叫,立即伸手去捞,但此地流急,转眼那小媳妇就被冲出好远。
这地段江水滚滚,还有高度差,年年都有善泳者溺于此,寻常人根本不敢下水。
那年轻书生却想也没想,立即跳入水中。
此刻江面上全是落水的人,一时他也看不清媳妇被冲到了哪里,在江水中扑腾寻找,迎着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水盗而游,大声哀唤,声音凄切。
而因为那水流的关系,那孕妇已经被冲到了大船附近,她在水中面色惨白,神情麻木,脑袋一浮一沉。
熟悉水性的都知道,这是溺水的真正情状,大声呼救什么的,那多半还没溺着。
众人都看着铁慈。
后船上谈秀月已经大声叫起来了:“快救人啊!快救人啊!孕妇你们都见死不救么!”
顾小小皱皱眉,看着铁慈,户部堂官们表情已经有些不对了。
铁慈点点头。
便有人跳下去,将那孕妇救了上来。
赤雪上前给孕妇控水把脉。
水盗还在水中拼命地游,那书生看不清这边动静,还在一边拼命寻找,一边躲避着水盗。
铁慈船上的护卫和箭手还在看着铁慈。
撞船之后水盗落水,下一步就是射箭剿杀,只需要留几个活口就好。
但现在那书生在水中,就不能万箭齐发。
毕竟杀水盗是一回事,误伤无辜就不好了。
护卫们在等着太女下令,将那书生也一并救上来,眼看他在激流中极力挣扎,同样脸色惨白,也快要力竭了。
在这激流之中,无论是力竭,还是遇上水盗,还是逢上箭雨,下场都一样很惨。
此时书生完全可以往回游,那还能保住自己的命,可这人竟然一点点往江水中央去了。
这般不离不弃,深情意重,令人动容,在场的护卫们都有些唏嘘,有人已经做好了下水的准备,就等殿下发话了。
令他们意外的是,在他们心目中十分贤德的皇太女,面对这样紧迫的情形,一脸的无动于衷。
慕容翊甚至抬手,准备下令射箭。
众人有些不解和不安,但还是慢慢地抬起手中弓箭。
底下一个水盗发现上面要射箭,正好一抬头看见拼命找人的书生,一把将他拖过来,扼住了他的脖子。
书生惨白着脸软软地挂在他臂膀上,寻人、焦灼、长期的游泳和冰冷的江水,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船上忽然爆发出一声惨叫,那孕妇醒了,看见了自家的夫君。
她扒着船舷大声哭叫喊叫,奈何此处江水轰鸣,风急猿啸,声音嘈杂,盖过了她的呼唤。
而书生此刻也昏过去了,显然是听不见的。
孕妇心急如焚,又转回头给船上人磕头,声声哀哭:“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
两人一个先前在水中呼唤,一个此刻在船上哭求,哀切的声音压在滚滚江水和浩浩层云之下,远处血色的夕阳自天尽头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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