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铁慈看着那特殊的弯曲的纹路,和自己那纸片上的印子果然对得上,便点点头。
“果然是您啊。”
“是我什么?是我是贺夫人的上线细作么?”山长笑起来,“我若真是那个细作,早该接了朝廷招揽的官职,进入你大乾的朝廷中心谋取情报,那不是比在书院做个山长更方便更有前景么?”
铁慈默然。
这也是整件事里最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无论这个上线是山长还是监院还是院正,其实都说不通。细作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更多情报,书院这些高层,就算不是名家大儒,也多半士林享有盛名,朝廷招揽之心热切,想当官容易得很。
但她还是笑道:“或许有人想作长线计划,让山长桃李满天下,届时一呼百应,轻易便掀翻了朝廷呢。”
“那得等多久?”山长笑着摇头,“再说一声老师,真能让曾经的学生不顾身家性命跟随?十八啊,你是个聪明人,你觉得呢?”
铁慈便笑。
“那这个印章如何解释呢?”
“十八,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其实有时候,不知道真相才对你好,对所有人好。”
“我答应了贺先生,要为他寻求一个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怎样的,我想他和我,都有勇气面对。”
“那就坐下来喝杯茶吧。”
……
山长的茶室一尘不染,东西却很乱。
袅袅白汽如云蒸,铁慈和山长对坐,轻轻转动手腕,给山长浅浅斟了一杯茶。
山长闻了闻香气,赞道:“技艺绝佳。”
铁慈笑笑。
茶道不是她必须学习的内容,她是未来帝王,不需要给任何人斟茶。
她只是和赤雪学了一手罢了。
一杯好茶让山长心情颇佳,和她介绍那位老妇人:“这是京中容家容老夫人身边的高嬷嬷。”
铁慈微微皱眉,心想容老夫人一品诰命,时常入宫,她身边的嬷嬷,可不要见过自己。
看一眼高嬷嬷,那嬷嬷脸色不大好看,但是不像知道自己身份的样子。
容溥和陈卓霖没告诉她吗?
因为太后顾忌,她是不怎么召见外命妇的,偶尔宫廷大宴必须参加,和那些命妇隔得也远,此刻稍有改装,灯火昏暗,认不出来也正常。
她稍稍放了心。
她对高嬷嬷点头,那嬷嬷却没理会她,只对山长道:“先生,我们夫人的意思……”
山长摆了摆手,道:“何至于如此!”
那高嬷嬷只好不说话,冷冷坐在一边。
山长道:“我本想着,你解不开这个谜,未曾想你还是摸到了这里。这是天意,天意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必再守着这个秘密。也罢,想问什么,就问吧。”
铁慈道:“那我就问了。贺夫人真的是细作吗?”
“是。”
“何方细作?”
“她自尽得太快,不能确定。但是我们怀疑和辽东有关。”
“那她真的是自尽的吗?”
山长沉默了一会。
过了一会,他道:“还是从头说吧。当年唐王鲁王作乱,平王也掺了一脚。两边都努力拉拢师傅,也就是贺先生。两边为了博取师傅好感,先后都派出了最看重的幕僚,那些幕僚多半掌握本主的各种情报并负责处理,随身带着一些机密的文件。有时候还会给师傅透露一些,一方面博取他的好感,一方面也请教方策,毕竟师傅全才,于军事指挥一道也颇有心得。”
“这就使他的书房里免不了流传各种要紧讯息,某一日,我去给师傅送夜宵,却看见师娘站在门外,师傅的书房是不许任何人接近的,师娘这行迹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正在这时,葛监院,当时还是掌书,无意中和我说起,师娘常去藏书楼,每次都在二楼,有一次他的夫人想上二楼找书,师娘还很不乐意,两人差点吵起来。”
“以前师娘也去藏书楼,最近却特别频繁。正在此时,盛都的唐王和鲁王却因为一场讯息掉换导致的错误,险些提前冒失攻打宫城,幸亏要紧关头发现了,才紧急叫停。事后追查,问题出在唐王一个幕僚身上,那个幕僚当时正在奉命劝说师傅,他被紧急召回,从此失踪,之后不久,唐王和鲁王一改之前委婉态度,近乎强硬地请走了师傅。”
山长看着铁慈,“贺师大抵没有告诉你,他在盛都被羁押时,其实是被当做泄露机密的奸细审问的,吃了许多苦。这事传到我们耳中,我们便急了,我,麓川,老葛,我们都是师傅的弟子,自然不相信师傅会是什么泄露机密的奸细。然后我们便想到了师娘身上。一直跟着她,有次师娘一大早从藏书楼出来,我们立即跟着进去,翻找了大半日,最终也如你一般,拼出了一条信息,却不是军事机密,而是向上线求援,请求帮助救出贺师。”
铁慈想这大概就是监院夫人说的,贺夫人一大清早从藏书楼出来,之后便自尽的时间了。
“我们拿到这证据,非常愤怒。当时年轻气盛,立即去找贺夫人摊牌,我们痛数她对不住师傅的错处,无情无义,狼子野心。她一直默默听着,神情很是震惊。我们又逼她交出联系者的身份,好用假情报骗他们救人。贺夫人听了之后,示意要去内室更衣,当时因为男女有别,我的夫人和容麓川的夫人都在,她们两人跟进了内室,守在帘子外面,没多久我们就听见容夫人尖叫,奔出来说,贺夫人自尽了。”
铁慈长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是自尽,却也不是自尽。
说是逼死,却也不能说是山长他们的错。
所有人都是凶手,所有人都不是凶手。
辞天骄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相(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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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是凶手,所有人都不是凶手。
只是难免心虚,所以年年拜祭。
“当时我们愤怒未消,觉得她自尽了也好,只可惜了没摸出幕后主使。”山长手指揉着眉心,烛光投了他一脸明明暗暗的阴影,“但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师傅,我们之间起了分歧。麓川就是因为这事愤而离开书院的。我和老葛他们都觉得,师傅一生清名,举世爱戴,决不能因为此事有污。而师傅深爱师娘,一旦得知真相,我们也怕他受不了这打击。麓川却觉得这事可以隐下,但应该告诉师傅,师娘是细作的真相,我们小小地争执了一场,但后来隔了一夜,麓川改了主意,同意了我们的想法,之后……”
“之后你们掩盖了贺夫人真正自尽的原因,编了一个更残忍的,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高嬷嬷厉声道:“小子,且放尊重些!”
铁慈看了她一眼。
高嬷嬷语声一顿,下意识地不敢说话了。
这小子眼神,没来由地令人心中发冷。
山长没注意到这一眼,苦笑道:“那是因为师娘不知为何,死后尸身呈现奇怪的桃花斑,她可能生前被人下了毒,因此才做了细作。我们深知师傅深情,他一旦回来,哪怕葬了也是要开棺再看一看的,一看就露馅了。我们也不能烧了尸首,师傅说过要和师娘死后尸身相拥而眠,我们贸然烧了,师傅也一定会起疑。我们只能用最决绝的方式,让他一生都不能靠近师娘的尸首。因此我模仿师娘的字迹写了绝笔书,逼师傅永远不能接近墓穴一步……”他垂头,叹息一声,“莫怪我写的恶毒,你不知道贺师性子,也不知当年他们夫妻用情之深,我若不决绝如此,贺师若是知道了真相,必定会随夫人而去。倒是彻底恩断情绝,还能有留住他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铁慈道,“你们是从我一来书院,就注意到我,猜测我的来意了吧?”
监院接话道:“是的。我们了解师傅性子,你一来,我们便怀疑他还是没放下,要找真相。”
“所以那晚你们是故意去藏书楼的?”
“一开始没想到你能那么快就摸到藏书楼,所以这事还有点误打误撞,是那段时间守卫总报说藏书楼早上有食物气味残留,我们便对藏书楼多加注意,那晚就看见你进了那里。”
铁慈暗骂容蔚那个大吃货。
“贺夫人是细作,但既然被你们发现,当年通信的内容便不可能再留下来,我注定得不到任何线索。所以你们看似去把书抽走,其实是往书架上塞做了手脚的书,你们伪造了细作通信信息,好引我去查?”
“大概也就十八你能查出来吧,如此见一叶便知秋。”山长道,“是,我们仿造当年贺夫人传递情报的方式,在那书里留下了手脚,也故意留下了我的私章一角印子。你如果没有发现就罢,你如果发现,那我们就告诉你,贺夫人是个细作。”
“然后你们等在这里,如果我来了,就将全部的真相和我说清楚。”
“所以我们对你没有恶意,方才你婢子要自尽可吓死我。”山长揉着眉心。
“是吗?”铁慈笑了笑,笑容未收,忽然一头栽倒桌上。
山长吓了一跳,连喊两声,见她未答,下意识转头,目光梭巡一圈,落在高嬷嬷脸上。
高嬷嬷脸色不动,扯了扯嘴角。
“嬷嬷为何要这般做?”
“奉夫人之命。”
“容夫人又为何要令你下杀手?首辅明明同意了给这孩子一个真相。”
“老奴奉的是夫人的命令,而夫人虽然答应给他一个真相,可没答应不处理掉他。”
“为何要处理?”
“夫人说:这事儿已经过去许多年,忽然冒出来一个贺夫人子侄,代贺先生查找真相,你们不觉得可疑吗?给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知道这里面来龙去脉,将来流传出去,山长也好,首辅也好,跑不掉一个威逼师娘,欺师灭祖的名声,届时诸位又该如何自处?”高嬷嬷背书般地道,“夫人说,诸位的令名关乎这士林清誉,而她一介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所谓这生前死后名,便代诸位将此事斩草除根,成全诸位和贺师师徒一场的恩义。”
“你用了什么?毒?为何只有他倒了?”
山长神情惊愕而古怪。
容家不是知道这位身份的吗?
难不成知道内情的人都没告诉容夫人?
“毒涂在金石盒子的前半部分,只要他去拿,便跑不掉。为了让他死个明白,这毒两刻钟后才会发作。”
“嗐!你家主子……你家主子!”山长猛地一推桌子,“解药呢?解药拿来!你们主子犯下大错了!”
他把桌子推倒,伏在桌子上的铁慈猛地往下栽,眼看就要嘴啃泥,忽然一人冲入,接住了她。
清凉微带淡淡药香的气息,是容溥。
高嬷嬷的声音:“公子,您怎么来了!”
容溥的声音里含着怒意,“高嬷嬷,你把她怎么了!”
高嬷嬷道:“公子,听闻您在书院和这小子颇为交好?老夫人也让老奴带话给您,勿要随意结交草莽,仔细中人奸计。”
头顶上容溥似乎冷笑了一声,语气倒和缓下来,道:“是,孙儿谨遵祖母教诲。但是此人并不是奸人,我们容家也决不能伤她,祖母不知内情,闯下大祸,还请高嬷嬷立即给我解药。”
铁慈感觉到他手指冰冷,心想这人身体可真差。
高嬷嬷道:“公子,能让你如此不孝,违逆祖母,这人便已经是奸人了。”
容溥沉默了一会,没有再说话,铁慈感觉到他在身上摸索着什么,随即高嬷嬷惊呼一声,道:“公子,这是您的保命药,用一颗少一颗,您拿出来做什么?”
容溥淡淡道:“既然祖母不肯赐药,那只能拿我自己的来试一试了。”
“不可!”
铁慈心中叹口气,略略移动了手腕,让容溥一垂手,就能触及自己腕脉。
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人,今日怎么傻了,都不知道先把一把她的脉。
果然容溥的指尖下一刻便触上了她的腕脉,他微微一怔。
铁慈赖着不起身,心想公子爷您既然已经为我违逆一次你祖母了,再违逆一次嘛。
然而容溥随即就叹口气,道:“十八。”
铁慈也叹口气,手撑住席,抬起头来。
真是的,来这么快干嘛。
她还想多听两句呢。
一直稳稳端坐的高嬷嬷猛地跳起,脸色如见鬼,“你你你……你怎么没中毒……”
“你是说盒子上的毒吗?”铁慈叹口气,“拜托,那么拙劣的伎俩,拿来杀杀鸡鸭也就罢了,用来对付我?亲,这里建议您回去再学上三年再来呢。”
高嬷嬷:“不可能!我看见你碰了的!那毒只要沾上皮肤一丁点就能发作!”
铁慈慢条斯理当着她面脱下手上一只薄如蝉翼的手套。
高嬷嬷:“……”
铁慈向她走过去,她双手撑地向后急退,“你你你别别别……”
铁慈笑道:“这么紧张做甚,我又没……”
正在仓皇后退的高嬷嬷袖中忽然飞出一点寒星。
铁慈正蹲在她面前,下意识指尖一弹。
“嗤”一声轻响,那个小钢丸被弹开。
“花样还挺多的。”铁慈道。
高嬷嬷却不爬了,仰头笑了起来,“这回也是触肤即死!看你还有什么……什么……”
她忽然开始结巴。
铁慈慢条斯理地脱下了手上的第二层薄如蝉翼的手套。
她将看起来依旧如常的手对着高嬷嬷转了转,微笑道:“要不要试试我手上还有没有第三层?”
高嬷嬷嗒然如丧,坐在地板上,不说话了。
“容老夫人出身将门,行事果决,今日算是见识了。”铁慈将手套再次戴上,“不过还请转告你家老夫人,杀人者人恒杀之,不是什么都能用杀人解决的。”
容家老夫人出身将门,其父原是兵部尚书兼三军总制,驻边多年,麾下狄家军是名动四方的一支精兵,现今九边大将,一半出自狄门。
永平卫指挥使狄一苇,那位守在永平一线,替大乾镇守要害,左右遏制着辽东和西戎的名将,据说就是败落的狄家分支所出。
所以容家是文臣清流之首,却又背靠武门,百年簪缨,才有底气和萧家叫板。
以铁慈的身份,知道的还能更多一点。
比如狄家军现在几乎都被狄指挥使接收,成为了永平名动天下的蝎子营。
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狄指挥使,是个女人。
比如这位狄指挥使幼年曾经托庇于容府,得容麓川照拂,但是又曾受了性情坚硬的容老夫人磋磨,多年来她不回盛都,不亲近容家人,却又逢年过节必定有礼上京,和容家的关系,显得又矛盾又复杂。
以至于容家本该文武兼备宇内无双,现如今却不得不屈居萧家之下。
铁慈听说过容老夫人的名声,也见过她,远远瞧着慈眉善目的人,却原来果然是个将门虎女。
当初大家都拒婚,只有容溥请留,父皇心动,是想起了狄家,她拒绝,还是因为狄家。
如今见识到容老夫人的做派,她更坚定了自己对容家的看法。
容老夫人行事显然自成一路,且有自己的势力,一个大家族有几种强有力的声音,那就不是稳定可靠的家族。
她对山长等人行个礼,道:“多谢各位告知小子真相。诸位也不必担忧此事会传扬出去,毕竟我更在乎贺先生伉俪的生前身后名。请诸位放心。”
山长凝视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最终道:“那么,此事到此为止吧。我说过,穷极追索,最后未必能够承受那真相。该如何和贺师交代,你该明白。”
铁慈一笑,没有回答,走了出去。
容溥跟了出来。
院子里那两人已经放开丹霜,丹霜一脸寒气地等在门口,看见铁慈便道:“主子。先前我不过是试一试,我知道那两人武功有限且无心杀我……”
“闭嘴。”
铁慈很少发火,便是这话,她也是冷冷说出来的,但这两个字一出口,丹霜立即垂头不敢说话了。
铁慈理也不理她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你性子太倔了。生死之前,岂可如此冒进。万一你猜错呢?万一对方隐藏武功呢?”
“没有……”丹霜看一眼铁慈绷紧的嘴角,抿抿嘴,把话吞了。
“我说过,需要属下以死相报,是主子无能的表现。”铁慈转身回头看她,“丹霜,我希望你再软和一点,珍惜生命一点,相信我一点。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相信除了生死世上没有真正无法解决的事,相信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丹霜身世凄苦,幼时逃难,吃过很多苦头,也正是那些经历,养成了她偏激的性格,所以师傅一直不肯正式收她入门墙,总说她偏激执拗,渡化不得。
铁慈自幼被封太女,东宫属官,侍读侍讲一大堆,但能真正放在她心中的,也不过身边这寥寥数人。
半晌,丹霜轻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有不信主子……以后再也不了。”
“再有一次,我就把你嫁出去。”铁慈平平淡淡答。
丹霜露出惊恐表情。
铁慈示意她自己去一边好好遐想一下嫁人后的生活,在爱晚斋外的小路上站下,看着一直跟着的容溥。
容溥咳嗽一声,半晌才道:“殿下,今日之事,我代祖母向您赔不是了。”说完便长揖。
他有点后悔。因为知道祖母心思重,他和祖父都不和祖母谈论政事,也没告诉她铁慈在书院的事,谁知道她视人命如草芥,说下手就下手。
铁慈笑着摇摇头。
“容公子委屈了,遇上了小强般的我,不得不赔礼。不然的话,一个死人,要赔什么礼呢。”
容溥垂下眼。
铁慈的意思很明显。
你别赔礼,你也赔不起。如果今天不是我,就是一条无辜的命给你奶奶杀了,那还假惺惺赔什么礼呢?
夜风瑟瑟,明日夏夜温暖,他却觉得有点凉。
就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铁慈拒他千里之外的原因。
辞天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毕生目标不做人(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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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势盛,亲近皇族,本来皇族借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容家有姻亲狄家。
若是狄家忠心耿耿也罢了,狄家忠心如何先不说,但狄家有容老夫人这样的人。
陛下和殿下眼里,容老夫人如此心性,狄家又掌兵权,将来若他成为太女夫,容家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攫取皇权?
没有千辛万苦想要脱离虎爪,还要再把自己送进狼口的道理。
道理虽明白,心却不甘。
此刻月明星稀,月色铺地面一条淡白长卷,少女的细长身影镂刻其中,长发在风中散开。
这一幕依稀仿佛,多年前曾见。
深藏在心底的往事翻滚,如鲠在喉。
他忍不住道:“殿下,你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曾在宫内观星台上,一箭射中一个爬宫墙的人么?”
铁慈记得这事,点头道:“当然。其实是个大盗,居然胆大包天敢翻宫墙,我一箭送他下墙。后来这事以讹传讹,竟然成了……”
她没说下去。
那时她美名极盛,宫内外无数人以此为谈资,不知怎的便传成了那夜是浮浪子弟,为了美色不顾生死,爬宫墙想见她一面,被她一箭射断了中间的腿。
人们总是爱这些香艳的传说,也无人去思考,为什么后来没听说有哪家的公子哥儿废了。
也不去思考,一个人得有多么单细胞的脑袋,才去爬宫墙找死。
再说从宫墙能看到瑞祥殿?当皇宫是他家一室一厅哪?
那晚铁慈是在观星台练气,无意中发现有人轻功绝佳,试图飞越宫墙,手里似乎还拎着一个人,当即一箭飞射,将那人射下宫墙。
但后来派人去看,只看见宫墙下一滩血,什么人也没有。
容溥道:“其实……”
忽然铁慈吸了吸鼻子,诧道:“好香!”
一转头就看见容蔚倚着花树,手里转动着一串肉串,也不吃,漫不经心地嗅着。
容溥差点不顾形象地翻白眼。
怎么哪哪都有他!
容蔚笑看着他,也觉得这往日瞧着还算顺眼的朋友此刻看来面目可憎。
怎么哪哪都有他!
还有,这货竟然也是个断袖!
之前就瞧着他对十八态度不一般,方才可叫他瞧着了,那眼神里,就差没滴出水来了。
十八正和他吵架,这家伙想做甚?
多亏他今日睡不着,起来宰了监院家养在后山的一只羊。
铁慈和人勾心斗角了半晚,正饥肠辘辘,闻见香味,蹬蹬蹬走过去就要接,容蔚却把手一让。
铁慈一怔。
想了想,哦,还在冷战呢。
啧啧,气性真大。
铁慈是个心中装大事,小事不过心的人。往常这类的事,她立即道歉也就完了。今日和他别扭了一阵,如今自己回过味来,便觉得有点小女儿态了。
遇上容蔚的事,她总有点不像自己。
她斯斯文文长揖:“先生,先前是十八不对,不该冲撞了您。还请您包涵学生吧。”
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容蔚神色便冷了下来。
他垂头看了铁慈一阵,他眼形生得极好,眼尾修长,垂下来时覆着长而密的睫毛,任是无情也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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