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李植忽然看了一眼沉默站在一边的童如石。
容溥的目光立即追了过去。
童如石却没有抬头,李植的目光收了回去。
童如石沉默半晌,脚步稍稍往前移了移,但随即一个人便插在了他面前。
抬头,丹野正盯着他,背光的人看不清脸,耳垂上半边青金石耳环烁烁摇晃,背后的树上,海东青也在灼灼盯着他。
被一人一鸟以同样的眼神盯住,那感觉并不好受。
童如石不动了。
屋里,众人看过一圈,人群越来越安静。
黑、脏、小、乱,还散发着不好闻的气味。
比丁舍都差很多的地方,寻常日子好过一点的百姓都不一定会住的地方。
传言里骄奢淫逸,浮浪无行的皇太女,默默在这里住了两个月。
传言里在历练地享受走过场的皇太女,其实是在跃鲤书院读书。
传言里不学无术,行事愚顽的皇太女,文武双全,才华能力远超众人。短短两月,书院学生从排挤到敬畏,无人敢撄其锋。
而口口声声要公平的管事们,分给她最差的戊舍,明明她是甲舍的学生。
再想到往日里对皇太女的鄙薄讥嘲,这几日听闻视察后的排斥和抗议,其实都早已一一听在皇太女的耳中。
有那么一瞬间,众人盯着青砖缺失的地面,只恨那个洞不够深,钻不进去。
众人逃也似地出来,有人咳嗽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应教谕,皱眉看着那群管事。
萧常一直在一边看着,脸色很是不好看,此刻上前给铁慈行礼,道:“殿下真是爱开玩笑,如何能屈尊住在这腌臜地方,当初您就该把那管事大耳刮子打出去。”
他说得亲切,实则是在说铁慈故意隐瞒身份,引人入彀。
铁慈笑道:“叔,我这身份要说出来,还能学得成吗?我这不是以为被萧家照拂着的书院,一定会力持公平的吗?我又怎么敢因为一己之私,坏了书院多年清名呢。”
萧常听见那个称呼,脸扭曲了一下,随即冷笑道:“殿下说笑了,什么被萧家照拂着的书院?这些管事,可没姓萧的。”
“那就好了。”铁慈拊掌,“既如此,这些管事不守规矩,行事无度,收受贿赂,搅乱风气,败坏书院清名的诸罪,便可以交由青阳县统一查办了。”
萧常怔了怔,招手唤过院务,道:“把那个给皇太女分戊舍的管事给辞了。如此不守规矩,确实该罚。”
然后他便道:“如此,诸位散了吧。殿下,不妨随臣前去水阁休息。”
铁慈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叔,我喊你一声叔,你便以为自己姓铁吗?”
萧常窒住。
“还是你真的觉得书院姓萧?这一脸的主人翁的嘴脸。”铁慈笑着一摆手,“那我倒要问问大家依不依?”
她话音未落,有人气壮山河地吼道:“不依!”
铁慈一看,哟,良堂老相好小圆脸。
真是对不住他,到现在她还是忘记问人家名字。
小圆脸一带头,众人顿时纷纷道:“不依!书院是大家的,是所有师长和学生的,是大乾的!文华之地,岂可属于一家一姓!”
萧常脸色铁青。
“给我分个戊舍是小事,不值当追究罪名,坏人饭碗。”铁慈从怀中抽出一卷册子,交给青阳县令,“倒是这些管事们私下很有些勾当,都记录在这里了。请县令好生查办。稍后我会传令给海右布政使,让他安排专员来协助你处理此事。”
厚厚一册,都是沈谧和他的外卖员的战果。书院这些管事后来越来越懒,总让外卖员们帮忙干活,打入他们家中内部查一些线索变得简单。
青阳县令抖着手接了。
铁慈又看向应先生等人,“事关书院清誉和百年存续,还请诸位教谕一同过问此事。”
应先生拱手,“谨遵太女钧令。我等必全力以赴。若是青阳县令力有不逮,我等几人倒也薄有声名和官职,稍后自会向朝廷上书请命。”
青阳县令脸色一白。
应先生等人的意思很清楚,想和稀泥是不行的,否则他们会联合众人,凭借自己的声名和朝廷授予的荣誉性的官职,直接向朝廷上书,到时候,有人就下不来台了。
如此,萧家为免声誉受损以及被牵连,势必要自断触须,拔掉在书院的多年根基。
铁慈微微笑了笑。
书院虽然是萧家天下,但还是有一部分教谕立身持正,只望书院繁荣百年的。
她之前和应先生暗示过,得过先生的承诺。也观察了许久,只要有这么一群人在,再拔走萧家的人,书院迟早会恢复成最清正的那个跃鲤。
她来书院,一来解开谜团求得大贤相助,二来经营名声人脉,三来廓清书院风气为天下文人恢复净土,四来拔掉萧家在书院里的势力。如今除了第一项只得了一半成果,其余都算完成了。
借着视察的谎言,将计就计引来众官员和全院关注,再当众揭开书院管事苛待自己的事,逼萧家下不来台,不得不表态。
清洗污名,不必说太多。
我自行我人间事,且让诸君瞧看。
而书院学生亲眼见识了真正的自己,愧悔之下,以后对皇室和自己的看法,定然会扭转。
这些人将来或者入朝,或者闲散开馆,悠游天下,都会在天下士子间持久地散发着影响力。
和萧家想败坏自己名声一般,她在挽救,一正一负间,战绩斐然。
此时留在谷中的高层们得了消息,终于派出了代表处理此事,监院带着人赶了过来,带头向铁慈行礼,众人原本还有些不敢置信,眼看监院竟然早已知道铁慈身份,才彻底信了。
铁慈心中有个疑惑,如果没猜错的话,山长应该是在自己前去他书房求证的时候确认自己身份的,毕竟能从那本书从看出当年的盛都军事戍卫图,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只是监院似乎知道的时间更早,他是从容家那里得到确认的吗?
身份得到确认,再挤在小院子里就等于打脸了,因此当监院上前请皇太女更衣,稍后至讲堂大堂接见书院诸师生。
赤雪已经随着九卫的队伍回来了,带了铁慈的冠带,众人退出小院,等在讲堂门外时,一时面面相觑,唏嘘无言。
有人道:“原来我们是和皇太女打了赌……”
有人道:“嘿,我们还和皇太女一个讲堂呢!”
另一人道:“我还和皇太女座位相邻呢!”
又有人道:“这有什么,我还当面骂过她呢。”
说完又闭嘴,四顾茫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就是个笑话。
忽然有人一拍大腿,兴高采烈地道:“嘿!可惜了!元思有事临时回京了,不然他此刻可以夸一句,我还被皇太女逼着吃过粪呢!”
众人:“……”
人们缓缓回头,齐齐注视那位奇葩。
一直不能拥有名字的小圆脸兄是也。
忽然一行人过来,将众人围上去殴打小圆脸的念头瞬间掐灭。
众人回首。
就看见玉冠白衣的少年,自白石广场那端从容而来。
明明那里一群人,个个衣朱腰紫,冠带辉煌,满身煌煌大员气度。
但是众人眼里,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少年。
辞天骄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风雨欲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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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罗袍,白玉冠,肌肤却比那缎那玉更白且滑,日光之下近乎透明质感,却令人想到高殿上的汉白玉石,洁净坚刚,肌理高贵。
而他微含笑意的眸子轻飘飘地瞟过来时,天地都似乎在那乌黑的目光中浮沉。
从男人的角度看,他个子并不算特别高,但身形完美,修颈平肩,下颌线流畅精美,目光顺着那般流畅身形往下,黑色犀牛皮革带上镶嵌紫金嵌红玛瑙宝石带扣,束了纤细而柔韧的腰,垂下三寸尾带,绣着西番莲纹。革带上别无饰物,插着一支青玉笔,毫尖无墨,金光微闪。
轻薄的袍角被那笔压住,微微飘飞。
他整个人自然是美的,但更美的是那周身散发出来的仪态气韵,不粗豪也不女气,优雅雍容,步态、身姿、笑容弧度,举手投足……让人收不回自己的目光,不知不觉,脖子随着转了三百六十度。
直到人走到近前,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还在心中纳罕,哪里忽然来了这么个超越性别的美人,只有部分实在熟悉叶十八的人,才惊觉什么,李植忽然伸了手臂,吃吃道:“叶……叶……”
叶了半天,才惊觉自己举动失礼,唰地一下放下手,失声了。
那少年正走到他面前,闻言转头一笑,道:“都进去罢,外头太阳烈。”
众人正想这人是谁,排场这般大,口气却这般亲切,脑子还没转过来,忽然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抱住了少年的腰,大声道:“十八!”
铁慈笑了,摸摸卫瑆的头,十分熟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蜜饯,卫瑆便更加熟练地张嘴接了。
卫瑄站在卫瑆身后,拉他没拉住,目光复杂地望着铁慈,低头给铁慈行礼。
铁慈抬抬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轰然一声。
这竟然是叶十八!
是皇太女!
往日里觉得叶十八已经足够好看,未曾想到那还是扮丑后的效果,真正的皇太女,果然不负那传扬了多年的美名。
不说别的,此生未见过如此风姿者。
铁慈揉揉卫瑆狗头,便牵着他的手一起进去,卫瑆却也不在乎这里人多,喜滋滋跟着,卫瑄在后面跟着,悄悄拉住了卫瑆的手。
卫瑆还没察觉,铁慈目光已经瞟了下来,卫瑄脸上一烫,还没想好说什么,铁慈已经放开卫瑆,拍拍他的头,示意赤雪带他到一边去吃盛都带来的点心。
卫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铁慈却抬头对她笑道:“还是当我是叶十八好了,皇太女这个身份,不过是给世人看的。”
卫瑄触及她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瞬间看透一般,微微出了一身汗,也不能说什么,垂眼行了礼,退到人后。
夏侯淳肥猫一般地踱进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靠着壁柱,抱臂站着,似听非听,似看非看。
铁慈在讲堂中厅尽头的太师椅上坐了,头顶是先帝御赐的匾额,“学达性天。”
面前是潮水般弯身下拜的官员师生们。
人们目光灼灼看她,眼含笑意,微带崇拜,有的甚至还含着感激。
她微微出神,想着几个月前自己初初跨进这讲堂,学生分级,管事欺人,拉帮结派,贫富阶层分明。
如今海右和盛都两大派系已不存。
各种奇葩规矩不知不觉间消失。
很多学生选择了出外历练。
那一批把持整个书院实权的中层管事,即将被连根拔起。
萧家伸进来的手被砍断。
餐堂捞饭的贫穷学生,已经通过送外卖解决温饱并小有积蓄,打算继续做大。
在她走后,还会有更多的改变,比如今日她让所有人看见戊舍,必然会引起废除宿舍等级的动议,之后有关等级区分的各种有形无形的规则,将会渐渐消除,比如她一直想做还没来得及做的,想让甲乙丙丁各舍的学生一起去对抗一件事,从而真正跨越阶层,实现融合,那么平等、友爱、自由的学风,会悄然替换掉昔日遮没书院清明的霾云,重复往日月霁风清。
以后书院能不能姓铁,她并不过于执念。
她执念的从来都是整个天下,是老有所养,幼有所依,青年有所学,中年不一事无成忧愤碌碌。
便如这书院,本是学子们的象牙塔,不该为朝廷权欲所争夺污染。
如此便够了。
所以她高踞上座,目光柔和,叫起众人,并不像萧常和一些师生以为的那般,会趁机邀功、卖好、或者卖惨,来拉拢人心。她只是看看外头夕阳,笑道:“时辰不早了,要不要走一走流程?说好的展示文采呢?那谁,容兄啊。”
众人脸红,又想笑,本来栗栗不安,没想到皇太女如此随和,比叶十八时期还亲切些,气氛瞬间便轻松了许多。
容溥站在人群中,笑道:“殿下,打人何必一定要打脸呢?”
铁慈诧道:“咦,打人不打脸,打哪里?”
众人哄笑。
容溥咳嗽一声,道:“殿下既然有令,溥自然不敢不从,这便献丑了。”
铁慈来了精神,坐正了些,众人愕然看着容溥。
不是吧,今儿大家脸都肿了,牙齿和眼珠落了一地,您还要来?
容溥凝视着铁慈,轻声吟诵:“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铁慈怔了怔。
竟然是之前宫里和容溥相遇时,自己吟诵过的苏轼名篇。
讲堂内笑声忽止,一片安静里,温文尔雅的应先生忽然大声道:“好词!”
仿佛按下了开关,讲堂里顿时活了,人们纷纷赞叹,还有人迫不及待地问:“下半阙呢?下半阙呢?”
“下半阙,要问殿下了。”容溥淡淡笑着,对铁慈一揖,“这首词,是之前溥在宫中偶遇殿下,听殿下吟诵所得。自听此词,溥便念兹在兹,不可或忘,还请殿下体谅,今日便赐下下半阙吧。”
铁慈迎着他的目光,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说的可不仅仅是词。
容溥这是替她抬轿子呢。
但铁慈却不想坐上去。
毕竟公然抄袭这种事,过不了她的道德坎。
她只是笑了笑,道:“此词非孤所做。此处遍地大能,诸位若觉得好,不妨试续下半阙。”
她说实话,众人却觉得她在谦虚,更增好感。当即有人寻了纸笔推敲,有人表示此词清逸高绝,不敢狗尾续貂,但不管怎么表示,文人最看重的还是好词好句,一时众人看她的眼神又深邃了一层。
铁慈含笑接了那些爱怜的目光。
有人大声道:“皇太女才是真正的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啊!”
萧常坐在一边,无人理会,脸色难看,想说这词皇太女可真做不出来,但是人家确实没认,他无法拆台。
铁慈看他脸色不好心情就好,笑眯眯又换了话题,“说好的箭术演示呢?”
丹野在人群外大声道:“叶十八你有脸不,上次骑射考试赢了全院的钱还不够?这叫君夺臣钱,回头找御史弹劾你!”
众人又笑。
应先生得了好词心情好,凑热闹道:“你们说好的,实务策论找谁下马威啊?”
小圆脸大叫:“找殿下!”
夏助教翻着白眼:“算术特科呢?”
众人齐答:“还是找殿下!”
哄堂大笑声里,萧常冷着脸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听见里头皇太女脆声道:“行行行,我来就我来,哎,皇太女啊,考你一个实务加算术的题目,跃鲤书院师生上下八百三十二人,夜宴每四人一桌,每桌一猪半羊果蔬若干,素酒三坛,问需猪几何,羊几何,酒几何,执事杂役几何……”
里头笑声和叫好声里,萧常烦躁地一脚踢开了一块石头。
他早就知道铁慈非凡品,在他姑祖母管控的后宫里,一个小姑娘六岁做了太女,平平安安到如今,还人不知鬼不觉学了一身好本事,岂能是寻常人?
可惜他那姑祖母,太爱端着,总想着周全死后贤名,行事放七分留三分,轻易不肯做绝。也不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不想想将来鱼死网破还得做什么,不想想就凭做过的那些,谁能和谁有个温柔收梢?
人死了管它什么贤名恶名!
要他说,铁慈就不该放出京,保不准这出京,就是她自己的想法呢。
姑祖母的心思,都被那怪人给缠住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牌坊外,那里旌旗飘扬,黑压压的人头还在,围了大半个书院。
很少有人知道,在书院后方的山林中,他的中军卫队三千人也在。
另外,还有……
铁慈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可不是姑祖母,要顾全天下名声,朝堂非议。
既然她沉不住气,自己漏了行踪,那就是送给他的礼物。
皇太女不好好在京郊历练,跑到这海右深山,有个什么好歹,怪得了谁?
想到方才跟在皇太女身后,看着那细腰长腿,衣袂翩翩,萧常心间似拱了一道火,燎得唇干舌燥。
身后传来杂沓脚步声,却见那些学生们兴高采烈涌出来,搬着桌椅等物,又有很多杂役奔来跑去,萧常问了才知道,原来皇太女晚上要开宴和大家同乐。
萧家的管事们原本也准备了宴席,但那是为了招待萧常及本地各位大员的,可没准备够全体师生的吃喝,铁慈看看赤雪,赤雪轻声道:“夏侯指挥使已经派人去采买了,沈谧也已经安排人通知附近村子送食材来了。”
铁慈点头,道:“市价购买。”
“省得。”
餐堂的食材全部被搬了出来,大锅也搬了出来,附近师长们也借出了锅灶,讲堂前往常演礼的广场烟火气腾腾,人们忙得热火朝天。学生们原本在一边等吃,却见铁慈站在一口大锅前指导着什么,凑近了去听,才知道她在教厨子,“铁锅烀大鹅”。
学生们围在一边,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亲自用湿纸封锅盖,还和厨子说:“……这样烀出来的鹅色香肉嫩,一咬爆浆……回头我再教你一个烤鱼的方子……”
小圆脸站在人群中,看看眉飞色舞的皇太女,再看看远处留香湖,忽然道:“我有个不太好的想法……我忽然想起失踪了的留香湖的流墨,和舞雩池的浮黄……”
众人:“……”
皇太女你这么馋,山长知道吗?
……
夜幕降临的时候,广场上点燃了灯柱,将四面映得通明,学生们再不像以前甲乙丙丁舍那般分得泾渭分明,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喝酒吃肉,畅谈时事。
铁慈端杯走在人群中,身后赤雪丹霜端着酒壶追随,依次敬酒。
皇太女再次让跃鲤书院的师生们见识到了她的酒量,千杯不醉,一大圈走下来,除了眼神更亮外,连红晕都没有。
毕竟她的酒量是师父锤炼过的。
毕竟这酒里还掺了一半的水。
夏侯淳高高坐在屋顶上,面前一盘茴香豆,他看着闹哄哄的底下人,拎起全是清水的酒壶,也灌了自己一口,眯着眼笑了笑。
他不知何时把那木箱子里的猫拎了来,喝一口水,撸一把猫,吃一颗豆。
很是闲适安然。
只偶尔抬眼,看看前方黑沉沉的山林。
忽然起了一阵哄闹之声,他低头看,却是皇太女走到了一个最大的人群中。
小圆脸正在其中,他在哪里热闹就在哪里,他已经喝多了,竟敢对皇太女的酒量表示怀疑,探头去闻铁慈的酒杯,铁慈让过,他又团团找杯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丹野立即为他找来一个巨大的杯子,要敬铁慈酒,连敬三杯。
铁慈看那杯子大如人头,自己的酒虽然掺了水,但这一圈下来,也已经微微有了醉意,这三杯下去,也就差不多了,然而今晚却是不能醉的。
正想着怎样逃脱,忽然一只手接过杯子,对着众人歪歪斜斜照了照,然后便一口闷了。
铁慈一抬头,就看见容溥斜斜立在她身前,他似乎也喝了酒,素白的脸色微微泛上红晕,让她想起清池边垂头照水的莲。
这朵莲花弱声弱气地说着豪言壮语:“殿下不胜酒力,她后面的酒,都由我代了。”
铁慈:大可不必。
都说不准谁会先倒。
容溥素来在学生中很有威望,他一出面,连小圆脸都收了声,索然无味地招呼众人散了。毕竟都知道容溥有不足之症,灌出问题来谁当得起。
铁慈便命人斟酒,给容溥敬了一杯,道:“谢翰林挡酒之恩。”
容溥凝视着她,缓声道:“臣愿意一辈子给殿下挡酒。”
叮一声轻响,两人酒杯碰在一起,她顺势凑近,轻声道:“别醉。等会见机行事。”
然后她笑笑,撤回酒杯,一口饮尽,含笑走开。
就仿佛没听见那句话。
容溥目光原本在她脸上,缓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她。
看见她不动声色走遍人群,和丹野,呼音,卫瑄姐弟,田武等人先后碰了杯。
他抬眼看一看天。
月明星稀,今夜无雨。
辞天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是人间旗(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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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上人太多,铁慈便是千杯不醉,到了后来,也脚步踉跄了。
丹霜赤雪一左一右扶住她,铁慈笑着挥手道:“今夜……呃……尽兴了……诸位……但请……自便……”
话音未落,忽然“咻”地一声响,众人一抬头,就看见天空划过一道闪亮的痕迹,下一瞬人们惊呼声爆起。
“刺客!”
“有箭!”
“咻咻”声响不绝,暴雨打梨花般直冲着广场正中的铁慈而来。
铁慈的一百护卫虽然在场,但都在广场四周,铁慈周围全部是学生,此刻万箭一发,众人哗然惊乱。
目标虽然冲着铁慈,但是箭如急雨而来,免不了要波及其余学生,一个学生醉醺醺刚抬头,就看见一支箭头旋转着在眼前放大,不由惊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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