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也稚
车水马龙,霓虹霏霏。
吴祖清找到她们的时候,她们正驻足西洋玩偶商店的橱窗前,讨论着玩偶身上凡尔赛式的宫廷洋裙。
当一位金发女童抱着玩偶,在其父母的拥簇下离开商店时,她们的笑容渐渐黯淡,随后看向彼此,似乎得到安慰,又释然地笑了。
蒲郁转身看见不远处的男人,“二哥”这声称呼在心底过,还是道:“……先生?”
施如令却是没嫌隙地道了声“吴二哥”。
“你们在做什么?”吴祖清站在车门边。
“散步。”蒲郁有心替施如令掩饰实情。
“散步?”吴祖清话里有话。
海上无花也怜侬 第17节
“抱歉,我……”蒲郁知道没有赴约是她的错,拿散步当借口太没道理,可也无法说什么。
施如令没瞧出他们打什么哑谜,还以为蒲郁在为撒谎而道歉,便说:“吴二哥,怪我闹脾气,偏要小郁陪我出来。”
“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罢。”
三人同坐车后排,稍有点儿挤。蒲郁与吴祖清手臂挨手臂,坐如针毡,手缩到阔袖底下紧紧攥着。
“食饭了吗?”吴祖清问。
蒲郁感觉到吴祖清的视线,耳朵发烫,不敢偏头对视,“刚才吃了。……先生呢?”
“不介意的话吃个饼垫肚子吧,还是热乎的。”施如令把包严实的葱油饼递给吴祖清。
蒲郁给施如令使眼色让她把葱油饼收回去。却见面前一只手伸过,将葱油饼拿去了。
蒲郁微愣,这才转头看吴祖清。他慢条斯理打开包装,吃下一口,“味道不错,谢谢阿令。”
说罢吴祖清瞥了蒲郁一眼,似在戏谑:为了等你,二哥饭都没吃,沦落到吃饼。
蒲郁不自在地低头,耳朵彻底红了。好在短鬈发遮蔽,没人发现。
下车时,蒲郁悄悄扯吴祖清的衣袖,“二哥,对不起,我失约了。”
“错过便没有了。”吴祖清平淡道。
蒲郁将失落掩藏,“嗯。”
“便不再争取一下?”
蒲郁抬头,看见吴祖清眼里的笑意,懊恼道:“二哥怎的这样幼稚,惯会戏弄我!”
这时,从另一边车门下来的施如令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吴祖清道:“小郁的趣事。”
“我不知道的嚜?”施如令疑惑道,“小郁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蒲郁只得说:“你知道的。”
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分明不是这样,施如令问:“到底是什么?”
蒲郁不答,施如令更要追问到底了。二人吵闹着往楼上跑,笑声如银铃清澈。
翌日,施如令同蒲郁一齐起早。意外的是,张宝珍好整以暇地坐在客厅,没有浓妆,没有酒气。
“起来了,我买了早点,快过来吃。”张宝珍朝女孩们招手道。
女孩们对视一眼,迟疑地去坐下。
方几上摆满了碗碟,张宝珍一边揭开瓷蛊盖子一边说:“荣记的鲜虾粥,你吃过一次不是惦记着嚜;还有这灌汤包,小郁爱吃的。”
日常三餐不及这一顿丰富,奢侈过头了。
蒲郁替施如令问:“姨妈是有话要说?”
张宝珍笑说:“嗯,你们睡得早,我难得说上话。”
施如令不悦道:“明明是你回来得太晚!”
“这段时间是有些忙。”张宝珍说,“往后还要忙一阵儿,我不能回来住了。”
施如令刚拿起勺子,听见这话将勺子一丢,“不回来住,那住哪儿?”
“你不管,每个月的生活费我会交给小郁,你们俩好好的。”
“我问你,住哪儿?”施如令一字一顿道。
张宝珍依然端着笑,“我有住处。”
“你是不是……”施如令咬牙,“是不是真的,你傍上了青帮的什么老板?”
张宝珍早料到事情会传出去似的,毫不诧异,“你听说啦,那便好说。南爷在法租界给我安置了一套公寓,我要搬到那儿去。本来想着把你们接过去,但你们读书、上工都在这边。不过,放假你们还是可以过去住的,我都和南爷商量好了。”
施如令惊得说不出话,好半晌,道:“姆妈,你怎可以当情妇,还是给帮派烂人!”
“休得胡说,南爷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人物,你姆妈与他有缘,是福气。”
“什么数一数二,谁不知青帮头子叫杜月笙,管他南爷还是北爷,不过是青帮的喽啰!”
张宝珍倒不生气,以成年人面对小孩的游刃有余,道:“那我问你,你们学校除了校长,其余的先生都是喽啰?”
“先生们富有学识、教书育人,是值得敬重的,那作奸犯科的帮派烂人何以类比?你,姆妈你,”施如令急红了眼眶,“真令人失望……”
“南爷还说让我带囡囡们一齐见个面,往后好照顾你们,眼下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施如令无话可说,愣愣地站起来,拎起斜跨布包便走。
许久,张宝珍轻叹:“果真是个来讨债的小鬼。”
蒲郁象征性吃了两口粥,恭敬道:“姨妈,我吃好了。”
“收了罢。”
闲话是真,施如令在学校里的日子愈发难捱了。
原本因为出身,女中里一帮不知趣的富贵千金便瞧不起她。但她模样标致,成绩名列前茅,在学校里依然耀眼,那帮人也做不了什么。
这下有了由头,那帮人笼络其他同学们开始排挤她。
吴蓓蒂帮施如令说话,还被那帮人嘲笑近墨者黑,同住破地方当然同仇敌忾了。
餐桌上,吴蓓蒂把这些事转述给二哥听,抱怨道:“那李小曼是商会李副会长的独女,骄横极了,烘焙课上故意使坏,害阿令拿不及格。依我看,她父亲这么有权势,该把她送去中西女中才对,那才是真正的贵族学校,校友还有孙先生夫人她们姊妹呢。”
听到这儿,吴祖清才瞧了蓓蒂一眼。
她知道二哥对孙先生等革命先驱非常敬重,书房还挂着一幅孙先生的画像;这话显然有些轻佻了。她鼓了鼓腮,道:“我讲错话了。”
吴祖清说:“你讲予我听,无非是想我帮忙。”
吴蓓蒂抿笑,“什么都瞒不住二哥。”
“可你们小孩的事,要我怎么出面帮忙?”
“你不也加入了商会,同李副会长当有些交集的,找合适的时机告诉他好好管教女儿不就行了?”
吴祖清颇觉好笑,“你也知道我加入了商会?你二哥连理事不算,区区会员,怎么去指导副会长做事?”
吴蓓蒂失望道:“嘁,二哥顶不管用了。”
仿佛预言,几日后商会人事发生了变动。
此前的商会一年一度的酒会成了闹剧,冯会长迫于压力不得不辞职。
换届选举一阵风似的结束了,李副会长任会长,茂安船运的孙董事任副会长,而吴祖清因出力为闹剧收场,破格入选理事会,成为常驻理事之一。
为扫去闹剧阴霾,李会长牵头,联合金融部,准备以募捐军需物资的名义举办一场慈善赛马会。
吴祖清终于想起他定做的那套西服,这日傍晚结束公事便来到张记。
堂前无人,吴祖清掀开制衣间的门帘,正要询问,看见蒲郁抱着一堆裁好的料子下楼梯,拿给女工。蒲郁交代着细节需如何处理,模样专注,一点光落在她挺拔的鼻梁上,睫毛的浅浅的影投在眼下,竟有些迷人的气质。
第19章
感受到视线,蒲郁回头看了一眼。是意想不到的人。她对他欣然一笑,继续同女工说话。等终于说定了,她才走过来。
“二哥,你来了。”
“二哥近来不得闲,我没好催你来试衣服。”
“难道不是你们张记生意紧俏,排不开单子做我的衣服?”
蒲郁似瞪非瞪他,小声道:“你的单子原是莲生师哥负责的,他走后,小于师傅交给我来做了。我早就做好了的。”
吴祖清偏喜欢打趣她,“莫不是赶工做出来的?”
“当然不是,”蒲郁总有些较真,“我们张记向来不会敷衍客人。”
“既是你的诚意之作,拿来看看罢。”
片刻,蒲郁把一套银鱼白的柞绸西服捧来了。
吴祖清在隔间帘子里换好后,走出来照立身镜。蒲郁在他身后侧,也看向镜子里。
那次把新面料拿回去给二哥挑选,最终还是由她敲定的。二哥几乎不穿亮色,更莫说白色,但她觉得白色定是很称他清朗的气质的。
果不其然,这是她见过的穿一身白色最好看的先生。
“看够了吗?”吴祖清抬手理袖口,眼睛却盯着镜子里的蒲郁。
“看不够。”话出,蒲郁也怔了。不晓得哪来的胆子讲这种话。
吴祖清转过身来,“小郁师傅,你多看看?”
蒲郁慌张地后退半步,转身踅到柜台前,“二哥挑一条领带搭配看看?”
“小郁师傅帮我挑便好。”
蒲郁背对吴祖清,但也知道他此刻有何样的表情,恼道:“二哥。”
音调顿挫、尾音拖长,撒娇似的。
吴祖清拢了拢衬衫第一课纽扣,回身看镜子,“衬衫领子好像有些紧了。”
蒲郁将拿起一卷藏红底墨绿暗纹的宽领带,听见这话一下把领带扯出来,惊诧道:“衬衫可是二哥原来的,休要怪我。”
“讲笑嘛。”吴祖清略有点儿无赖。
蒲郁睨他一眼,拿着那领带上前。藏红色,衬得她眼波流转,灵动非常。
吴祖清蹙眉。
蒲郁以为他不满意这条领带,迟疑道:“二哥可有什么意见?”
“无妨,先试试。”吴祖清端作淡然道。
他接过领带,拿起时指尖划过她的手指。她松手,悄然别到背后。
吴祖清两三下系上领带,看了小会儿说:“蛮好。”
“我也觉得这颜色正好的。”
“我是讲,”吴祖清从镜子里看斜侧的蒲郁,“西服蛮好,小郁师傅手艺蛮好。”
海上无花也怜侬 第18节
蒲郁缓缓展露笑颜,“嗯,我晓得的。”
吴祖清呵笑,“不谦逊。”
“过度的谦逊即是虚伪。”蒲郁下巴微扬,“从二哥身上习得的。”
“这条领带也包上。”吴祖清边松领结边说。
少顷,蒲郁把包裹递给吴祖清,收了钱,俯身填写货单。
“几时下工?”他问。
蒲郁看时间,“估摸还有一阵,怎么了?”
吴祖清拿起桌上一支炭笔,撕下一页印有张记字样的便笺,飞快两笔写完。他点了点便笺,“下工后来这里。”
蒲郁一顿,“作甚么?”说着去瞧那便笺。
曲劲而锋利的瘦金体写着一串地址。
“来便知道了,二哥又不诳你。”
待到下工已是夜里九点钟,蒲郁搭人力车来到约定的地方。一间马路边的餐馆,牌匾写着字号“珍馐”,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只几盏灯亮着,昏昏暗暗,像是即将打烊。
“请问……”蒲郁推开门,“吴先生还在吗?”
小厮从吧台后探出头来,说话有广东口音,“是蒲小姐吗?”
蒲郁迟疑地点头,小厮示意里面请,“吴先生等候多时了。”
厅堂面积小,装潢半中半洋,也没有客人,看起来是很失败的餐馆。不过当小厮推开后门,领她走进郁郁葱葱的院子,感觉一下不同了。
石板小路曲径通幽,草木间影影绰绰看见前方一座小楼,许是里面的灯光竟将窗户纸染成玫瑰红的颜色。
进楼,几张桌子都空着,戏台上也没有人。却有曲儿声传来,风雅也靡靡。
小厮打手势往左,前去推开厢房门,“吴先生,蒲小姐到了。”
蒲郁后一步跟来,见吴祖清回过头来。他浅笑,吩咐小厮道:“上菜罢。”
身后的门关拢了,蒲郁还站在原地。吴祖清朝她招手,“过来坐啊。”
蒲郁边走近边瞧着屏风前的两个人,男子执二胡,女子弹琵琶也在唱曲儿。
“粤菜馆子里听苏州弹评,倒很有趣味?”吴祖清虚揽蒲郁后腰,牵她胳膊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蒲郁一时耳朵嗡嗡的,端坐着,手攥紧裙摆,“我没听过弹评。”
“这会儿你听过了。”
蒲郁去看吴祖清,又迅速收回视线,“二哥听得懂么?”
“吴语小片,上海话、苏州话我有一点了解,听得个大概。”
“他们唱的什么?”蒲郁注意到边桌上的干湿果盘没动过,而烟灰缸里不少烟蒂,还有两种牌子。在她之前,还有人来过。
“《长生殿》。”
“喔,讲唐明皇与杨贵妃的。”蒲郁试探道,“二哥喜欢听这样的戏本?”
吴祖清在扶手上点了两下,“有什么问就是了,你我之间不用拘礼。”
蒲郁抿唇,“二哥方才在……与女士约会嚜?”
吴祖清笑,“谁讲同女士见面就是约会,那同你也是约会?”
蒲郁不语。
大约觉得蒲郁固执起来难缠,吴祖清倾身耳语道:“那人你见过,二哥的‘朋友’。”
蒲郁自认没见过他的朋友,思索片刻后才明白,指的当是苏州河上的船夫。当时情况危险,而今是为何出现?
蒲郁蹙眉,“难道二哥有危……?”
吴祖清截断她的话,“据说这馆子是沪上做粤菜最地道的,我其实不钟意西餐,就让蓓蒂她们赶时髦罢,小郁觉得呢?”
他不愿告知实情,蒲郁有些情绪,“好不好都是二哥说了算,不是讲这一餐没有我的了嚜,怎么又让我来?”
“那西服做得这样好,我该感谢不是。”
餐食陆续传来,吴祖清给小费打发了弹评艺人,包厢安静下来。
吴祖清动筷,蒲郁却还端坐着。他轻杵筷子,道:“胆子愈发大了,还同我耍脾气。”
“小郁以为二哥对‘镜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吴祖清动筷,“对你来说,探究我的事很刺激,可这些事情不是寻刺激就可以做的。”
蒲郁直棱棱地看着他,“找刺激,原来二哥是这样看我的。对,当时有所察觉,我的确觉得刺激。二哥有许多办法让我保守秘密——我不是为了保命才那样说的,二哥还不明白吗?”
吴祖清笑了,“你不会觉得是好玩的罢?”
“小郁的身世,二哥应该查得一清二楚了。能过上安生的生活,小郁原本别无所求,可遇见二哥,以往的事全记起来了。”
蒲郁缓缓道,“蒲怀英,二哥晓得吧?我以前叫这个名字。若怀英是男儿,原该继承父兄的志愿。可怀英是女儿,没有任何选择,唯有结亲算得上光耀门楣的事。怀英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我想有,我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半晌,吴祖清说:“你靠手艺傍身,不也行得通。”
“上次是冯太太,冯太太念旧情,不做张记的生意也没有另使绊子。可下次换了别的事、别的人,张记关门大吉说不定。以前对门的西服店得罪了经营房地产的李家,老板在上海待不下去,被迫回乡。这乱世,手艺人也不过蝼蚁。”
“……你想要出人头地,二哥可以应承你,待你学好手艺给你投资。”
“我不为出人头地,何况,即使我有幸得二哥庇护,也不能靠二哥一世。”
吴祖清揉额角,“小郁,你不会以为拿起枪杆就能够掌握命运吧?”
“为何不能?”蒲郁神情笃定,“小郁虽学识浅薄,可也知道一些事。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军阀拥兵自握,蛮夷虎视眈眈,战乱致以民不聊生。唯有向着那革命,我辈才有出路。”
吴祖清冷笑,“演讲不错,我是不是该为你鼓掌?照你这么说,去参军不就好了。”
蒲郁不觉冒犯,反而道:“女子若能参军的话,我自当去的。周岁抓阄,我抓中的是父亲腰间的枪套;自小讲得多的也是随我二哥征战沙场,以身报国。只是那会儿未能看清,北洋政府一盘散沙,治国之策根本与孙先生倡导之民主相去甚远。”
“空谈!”吴祖清呵斥。
蒲郁微微抖了一下,仍执着道:“二哥为什么选择这条路?如若二哥是为出人头地甘做政党犬牙,那前前后后这些当我没说过。我的命,任二哥拿去。”
吴祖清摸出烟盒与打火机,点燃一支烟,“不然呢?”
“其实,别无他法对吗?我发觉了二哥的秘密,除了成为同谋,只有死。二哥宅心仁厚,没让我死,才拿‘镜子’这模糊的说辞来哄我。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啊。”
这一瞬,吴祖清看见蒲郁长久以来藏住的狡黠。
曾削发明志,当断则断取‘郁乎苍苍’为名,将家族不幸深埋在心,她哪里是听之任之甘于命运造化的小女孩?
蒲郁扬起唇角,指着吴祖清的衣服,“不如小郁帮二哥定主意,若是中了,我会死;若是空了,让我为之效力。”
吴祖清何时受此掣肘,这些日子以来的踌躇化为乌有,顷刻间起了杀意。
她早就该消失的。
吴祖清摸出枪,转动轮-盘拨下一半子弹,“遂你愿。”
蒲郁拿起枪——金属久违的触感,令她战栗。她拨动保险栓,把枪口抵在额角,扣下扳机。
第20章
霎时,茶盖飞闪去,将她手里的枪砸出老远。瓷盖碎裂,声响之后,她才感觉到手腕扭伤的疼痛。
动静太大,引得小厮在门外问:“吴先生,可有吩咐?”
不一会儿,门开了,吴祖清说:“来人收拾了。”
小厮传人来收拾,发现餐食几乎没动过,热络道:“不合吴先生口味吗?”
吴祖清冷笑,睇身后的人。蒲郁眼红红,一幅受委屈的模样。
小厮明了,小姑娘闹脾气——准是发现方才吴先生这儿还来过一位女士,呷醋呢。
小厮没再唠叨,张罗其他人帮吴先生备车,一路相送到车上。
一路无话。
二哥最初说镜子,是警告她不要揣测他的心思。可她偏要闯一闯,如今彻底逾过他的底线。
估计二哥好不容易有放松片刻的机会,却让她搅和成壮志宣言。他该后悔提什么镜子了,恨不得了结了她,奈何饭店闹出人命说不过去,才又放她一马。
静下来后,她意识到方才的话多么浅薄,从头至尾的行为多么可笑。
幸好,幸好还没说出最本真的念头,她不能让他再看低了。
下车后,吴祖清走在前,蒲郁走在后,完全笼罩在他高大的影子之下。
到二楼门扉前,蒲郁驻足,摸钥匙。
吴祖清在上行的台阶上,冷声道:“上来。”
冷不丁将她吓着,回头看去,支吾道:“啊?上、上哪——”
吴祖清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蒲郁想起来他们的规矩,任何话不要让他说两遍。于是她收起钥匙,亦步亦趋跟上去。
过三楼,继续往阁楼走去。
蒲郁心里多了分恐惧:难道二哥这就要了结了她?
诚然,在扬言同二哥赌俄罗斯轮-盘时,她就该做好觉悟。
阁楼的门框低矮,吴祖清勾身跨了进去。蒲郁慢两步走进去,他蓦地关拢门,还上了锁。
在吴家搬来之前,阁楼是公共区域,斜顶外有一片露台,偶尔蒲郁同施如令在露台上玩耍。
现在阁楼属于吴家的租赁地,一盏地瓦数的电灯悬顶,室内的墙壁地板未经粉刷,放着木箱杂物。唯一的一扇窗玻璃蒙了灰尘,隐约瞧见外面露台晾的被单衣衫,微风吹拂,如鬼影缥缈。
吴祖清把枪放在重叠两层的木箱上,许是觉得屋檐低矮,拣了张椅子来坐。
蒲郁忙道:“有灰……”
吴祖清挑眉,像在说:现在需在意这个?
蒲郁眼观手,手指绞在一起。
“谁教你用枪的?”
审问的架势。
海上无花也怜侬 第19节
蒲郁说:“我二哥。”
“拿左轮手-枪赌俄罗斯轮-盘,也是他教的?”
“是。”
“他还教了什么?”
“……活下去。”蒲郁隐忍着,可说到与蒲二哥的过去,声音还是有些哽咽,“二哥教我活下去。”
“奉天蒲家的大小姐,需要靠枪杆子活下去?笑话!”吴祖清面无波澜。
“二哥不信我,我也没法拿出证据。”
查她的身世容易,可余下的是锁在大宅里的隐秘。家破人亡,她没法找以前的佣人来作证。
“你是谁的人?”
蒲郁惊惶抬头,“什么?”
何止不信她,饭店的一番举止还令他生疑了。混乱的思绪,在触及他目光时戛然而止。大脑短暂空白。
“你是谁?”吴祖清换了问法。
“蒲郁……以前叫蒲怀英。”
“谁取的名字?”
“怀字辈,英字据说是大妈赐的,我不太清楚。”
“可有小字?”
“‘我儿’可算小字?我与父母缘浅,八岁到天津,才有人唤我怀英。”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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