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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无花也怜侬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也稚
差不多是圣玛利亚女中放学的时间,吴祖清让司机先绕到白利南路去,而后对盛绮霞作解释,“小妹在女中念书,先接她放学,耽误你一会儿,没关系吧?”
盛绮霞多少有些不情愿,但面上还是应承道:“当然了。”
车在女中门口停泊。
吴蓓蒂认得这辆车,看车牌也对上了,带着些疑虑地走过来。车窗是摇下来的,她一眼看到吴祖清,嗔道:“二哥,我以为还要搭电车回去的!”
施如令探头上来,“吴二哥好!”
双双看到吴祖清旁边的女人,愣住了。
吴祖清说:“快上车。”
吴蓓蒂拉施如令的衣袖,“阿令,我看还是坐电车好了,不要做这高瓦的电灯胆!”
吴祖清稍微沉下脸,“胡闹什么,上车。”
吴蓓蒂吐吐舌头,上了后座。施如令也自觉地到前座去了。
盛绮霞主动起话题,问吴先生有两位妹妹?吴祖清回,阿令是楼上邻居的小孩。
盛绮霞有些丧气,亏此前还以为他相送回家,是想多一会儿独处的空间。结果他要接妹妹放学,还捎带邻居的小孩,她想听想说的话自是没有的了。
一路沉默,直到盛绮霞下车,车驶离孙公馆一段距离后。吴蓓蒂长睫毛扑闪,问:“二哥,是谁?新交的女朋友么?”
吴祖清点了下她的额头,“不是。”
“那就是还在约会!”
“可以这么讲。”
“二哥,不要怪我多话,之前那位姐姐呢?”
“之前?”吴祖清蹙眉。
“去年啊,我们从香港回佛山,你偏要在外面买公寓,不就是为了她吗?”
吴祖清反应过来了,蓓蒂说的那位是同事,他按上面的要求,为其提供了身份与住处。甚至不是假扮恋人,只有过几面之缘。
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吴蓓蒂难以置信道:“二哥,该不会不承认吧?”
“那是朋友。”
“我才不要信,没想到,二哥竟是这样人!”
吴祖清没辙,生硬地转移话题,“上次不是闹着要下馆子,我听说虹口有间不错的法餐厅,要不要去?”
诱惑当前,吴蓓蒂放下保守观念,一口答应,“好啊。”
吴祖清给司机指路,吴蓓蒂忽又想起什么,着急说:“不然还是下次好了,小郁都不在的,之前我可是当着小郁的面应承了下馆子的事。”
“折返赫德路再过去太远了,下次,下次二哥再请小郁去,好不好?”
“你讲话算话,不要又不承认了。”
吴祖清微晒,“一言为定。”
夜渐深,蒲郁等施如令回家等得有些焦急。终于听到楼下的动静,她跑到门口,向楼道口张望。
吴祖清一行三人走上来,说说笑笑。
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了,可他从楼道走过也没有看她一眼。
“小郁?”施如令疑惑道。
“哦。”蒲郁往后退,给施如令让开进门的空间。
施如令说起今晚吴二哥请吃大餐,那餐厅如何,餐食又如何。蒲郁听得心不在焉。
施如令瞧出来,宽慰说:“吴二哥答应了蓓蒂,下次要带你去的。”
“我常常帮蓓蒂看功课,你也帮她缝过扣子的,算起来也没有白吃人家的,姆妈不会怪罪的。”
“我知道了。”
“你不开心?”施如令去拉蒲郁的手臂,这才发现不对劲,“你怎么了?一股药膏味儿,你受伤了?”
“没有,我做错事了,惹师父伤心了。”
“我说回来的时候怎么看到张记早早关门了……你做了什么事情?”
蒲郁摇头,不肯说。
施如令知道,除非等她想说了,否则是撬不出话来的。于是起主意,说点儿令她会开心的话。
“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吴二哥,先前有过女朋友,这才来上海又交到一位。蓓蒂平日里那么向着他的,也忍不住说他呢!”
蒲郁闷了片刻,说:“我困了。”往房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做小辈的,怎么能指责哥哥,何况哥哥还是当家的。阿令,你不要同蓓蒂一齐瞎闹。”
“我怎么瞎闹了呀……”施如令委屈,等蒲郁消失在房间里,想起来说,“我可是长你一岁的表姐,你不一样指责我!”
清早,蒲郁出门,准备买水果去探望师父家里探望。张裁缝真是被气着了才临时告假,张记以往除了大年初一到初三,几乎全年无休的。
走到弄堂口,身后传来鸣笛声,蒲郁往墙边让路。可那车也停下不走了,她转身去看,发现是吴家的车。
车窗摇下来,吴祖清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上车。”
极其冷淡的口吻。
蒲郁才不要理会,径直走出弄堂。她走几步,车跟多远。约莫走到愚园路路口了,那车还跟着。





海上无花也怜侬 第13节
受不了行人奇怪的目光,蒲郁回头走到车子跟前,客气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上来。”他说。
“你没看到旁人的眼神,指不定以为是三流话本上的桥段。”
吴祖清笑了一下,“什么桥段,公子哥儿追女郎?”
蒲郁拧眉道:“先生!”
“先什么先生,是不是要二哥亲自给你开车门才肯上车?”
蒲郁瞪了他一眼,踌躇片刻,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她还弓着身子没有坐下,他直接抬手越过去关车门,害得她一下扑入他怀中。
险些叫出声来,她僵硬地往后缩,“……先生,抱歉我失礼了。”
吴祖清一派坦然,揽着她坐稳,偏还注视着她,“不听话,让你叫什么?”
“二……哥。”蒲郁垂眸,小声说。
“嗯。”吴祖清收回手,满意点头。
“二哥要说什么?”
“去哪儿?送你。”
蒲郁怔愣,“送我?”
吴祖清觉得她的反应可爱,笑问:“二哥不能送你?”
蒲郁仍认真地确认,“跟了半条街,只是想送我?”
“顺道在路上同你谈一谈。”吴祖清这才正经了。
蒲郁在心里把各种可能都估摸了个遍,想到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昨日那番话遭到拒绝,鼓起劲儿问:“谈什么?”
“你先讲要去哪边,免得小刘等一阵把车开远了。”
“施高塔路,去探望师父。但我得先上集市买些水果。”
吴祖清随口说:“小女孩还懂这些规矩。”
蒲郁又蹙起眉头了,辩驳说:“人情常理,女孩怎么不能懂了?况且,我不小了,夏至就满十七岁了。”
“你夏至出生的?”
“我是哪天出生的,与二哥有何干系?”
吴祖清笑起来,抑制不住似的还用指关节抵住上唇。
蒲郁嘀咕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吴祖清缓了缓说,“为什么今日浑身带刺,我哪里得罪你了?”
“不敢,小郁唯恐得罪了二哥。”
吴祖清又笑,过了会儿,恍然大悟般说:“你听阿令说了昨日的事?的确是路——”
蒲郁急忙打断,“没有,二哥同谁往来是二哥的事。”
忽地安静了。
吴祖清问的不是这个,蒲郁说错了话。
吴祖清咳了一声,正色道:“阿令怎么讲我的?”
“不是的……”蒲郁只得诚实地说,“先前师哥去四马路碰见了你,然后阿令又说……总之,是我个人的看法。”
她跟纸青蛙似的,戳一下跳一下。他饶有兴致地再“戳”了一下,“什么看法?”
她“跳”一下,“二哥是浮浪公子。”
“嗯,我想想。”
吴祖清说着转身,离蒲郁愈来愈近,几乎面贴面。她一动也不敢动,屏息静气。
他拨开她脸颊的头发绕到耳后,轻笑一声,“这样的吗,浮浪公子?”
第14章
很恍惚,感官尽失,独独心在跳动。
“好了,不逗你玩儿。”吴祖清坐回去,“小刘师傅停一下。”
“我……”蒲郁没说出话来。
吴祖清没注意到她慌张无措的神色,说:“我们下车。”
施高塔路附近的集市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司机将车停泊在巷口,一众水果摊就在近处。可吴祖清说:“来都来了,陪我吃顿早饭。”
“哦。”蒲郁没法拒绝,亦不愿拒绝。
吴祖清虚护着蒲郁避开来往的人,轻声说:“还惦记昨日的话?”
蒲郁一下紧张起来,“我以为二哥忘记了。”
“我来就是想讲,最好你忘了。”
原来这是“谈一谈”的真正意义。蒲郁顿住脚步,望着吴祖清说:“恢复如常,可能吗?”
吴祖清实在疑惑,“小郁,你到底想要什么?”
“二哥。”
静默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吴祖清拧眉,“什么?”
“你是不是……秘密警察?”
寻常市民见到没穿制服的人持枪,要么认为是帮会烂仔,要么以为是秘密警察。
实际上没有秘密警察这个职务,他们认为的秘密警察,即是替政府抓捕赤-色分子的杀手。他们没法知道抓捕的不止赤-色分子,许多事件的发生是由多方原因造成的,不论什么统统归咎到秘密警察身上。
按照这么广阔的定义,吴祖清当然算是。
他反问:“这就是你想知道的?”
蒲郁不依不饶,“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吴祖清倾身,在她耳边说,“你听好了。我杀过人,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杀人。如若需要,也包括你、你亲近的人。很可怕,对吗?”
在他直身之际,她攥住了他的西装衣领,微微发颤,“不,若是有那样一天,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会,杀掉你。”
即使他这番话不够唬人,可昨日远超出吓唬人的程度,险些掐死她。怎么还敢对他说这样的话,甚至“杀掉你”这样的字眼?
吴祖清掰开她攥紧的手指,说:“我太放纵你了。”
“不晓得的是你,我是什么人。”
“我现在清楚了。”吴祖清颇有些郁气,掐了下她的脸蛋。
“你不要随意讲那样的话,我是认真的,”她补充,“像你昨日一样。”
吴祖清微怔,被人看穿了似的。
他是认真的,但最终后悔了,不知道为什么,那瞬间心底有点儿不舍。
57号从未失手过,第一次败给了她。
“……老板,两碗葱油面。”吴祖清跨步走近面摊,“不放姜。”
蒲郁顿了一下,慢吞吞跟着吴祖清坐在矮桌矮凳上。
吴祖清仿若无事,问:“你还想吃什么,粢米糕?”
正在摊位后舀汤汤水水的老板说:“粢米糕好的咧,这里的招牌,赶早才吃得上!”
吴祖清回说:“要两块。”
老板包好两块粢米糕送过来,招呼道:“小姑娘,吃好啊。”
蒲郁垂着头,抿着唇,忽然不会说话了一般。
吴祖清替她回应老板,“我家小姑娘认生,出门就跟哑巴似的。”
回过头来,见蒲郁瞪他,他边把粢米糕分给她边说:“分明你欺负了我,怎么摆出一副我欺负了你的样子。”
“我哪有欺负二哥……”
“这下又知道喊二哥了。我看你就像那楼下小白猫,饿的时候围着你喵喵儿的,其他时候张牙舞爪,恨不得挠伤人。”
“我——”蒲郁一口气提上来,却无从辩驳。
吴祖清含笑,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拿去摊位后的滚锅里烫。
不多时,两碗葱油面上桌。蒲郁后知后觉地说:“这才吃上。”
“是啊,饿了快吃。”
又被将一军,蒲郁彻底无话。好在老祖宗有“食不言”的规矩,不讲话也无妨。
嘈杂的集市,炊烟袅袅,他们坐在一隅安静地吃着面。吴祖清时常回想起这时候,像极了平凡日子里,最好的日子。
吃过早餐,吴祖清与蒲郁往回走,在巷口小摊买了些樱桃与晚熟的柑橘。钱是吴祖清付的,他说:“一点心意,代我向张师傅问好。”
蒲郁坚持要把钱给他,他又说:“你是不是担心我食言?不会的,等我这两日忙完就带你去吃馆子。”
“……哦,二哥这两日很忙吗?”
“有些事要处理。”
“棘手吗?”
“是没喂饱?小白猫喂饱了,就该一溜烟不见的。”
蒲郁提起水果袋子,告别的话也没说,往施高塔路的石库门弄堂去了。
吴祖清轻轻摇头,回到车上。
一早要去的地方是商会办公室,吴祖清到的时候,几位理事、秘书围坐着,已开始讨论如何处理高教授一案。人来齐,唯独冯会长不在。




海上无花也怜侬 第14节
明事理的冯会长的秘书招呼说:“吴先生,抱歉,没有等你。”
“是我来迟了。”吴祖清欠身,同在场的人问好后,拉了张椅子坐在边上。
在这儿只得这个待遇,椅子、茶水、点烟的柴火由他自己张罗。小小的利利商行入不了他们的眼,饶是经会长的引荐,交了高昂会费进来的也不被高看。关系户,商会里顶多,轮不上小本生意。
只有各家的太太对他客气些,可太太们青睐的,先生们尤嗤之以鼻。男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怖的。
“我看哪,高松文存心捣垮商会,这么大的帽子扣上来,我们如何担得起啊!”
“就是,为了瞒黑账,把高会计打成赤-色分子,商会成了什么,我们成了什么?”
“那小子不是赤-色分子,怎么会被秘密警察盯上的?我听说当时戏院去了好一帮人,除了秘密警察,谁杀人这么大阵仗!”
“哎呀哎呀……别吵了,高会计是不是赤-色分子不重要,他不是也得是了,不然这件事怎么了解?眼下要紧的,是让他老子高松文登一份公告,澄清误会。”
“酒会上高松文都开枪了的呀,你让他承认是误会,承认儿子是赤-色分子,哦!莫非我们给一笔钱,他就承认了?”
“依我看,这事还得让冯会长出面。”
“是嘛,篓子是冯会长捅出来的,会长要有担当不是?”
吴祖清听他们争论,把玩手中细长的白玉脂过滤烟杆。半嵌在其中的烟卷燃着星火,缥缈烟雾。
许是发现还有这么个未发表言论的人,茂安船运的孙董事说:“吴先生,不知你有何意?”
吴祖清说:“涉及商会旧事,在下没参与过,不好有意见。”
“你既然进了商会,就是我们一份子,有想法只管说嚜。”
“是啊,吴先生,窝藏赤-色分子,事关商会存亡,是出力的时候。”
一场闹剧,变成商会为隐瞒黑账把做账的会计打成赤-色分子,再变成窝藏赤-色分子,事关商会存亡,这些人不也扣得一手高帽子。
指尖抚过白玉脂烟杆,挑起来往下挞,一截烟灰轻轻落入玻璃烟盏中。吴祖清平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直观上看事情是高教授引起的,那么还要从他入手。”
有人急忙道:“不能的呀,都讲了行不通的!你看……”
耐心等他一堆啰嗦完,吴祖清说:“让高教授登报澄清自是行不通的,事情成了这个局面,要做只得做绝。”
人们面面相觑,孙董事其实会意了,还是装模作样地说:“恕我等愚钝了,吴先生不妨直说。”
老狐狸,假谦虚,实则不想说出来被指摘。
吴祖清心下笑笑,面上不显,“高教授被洋巡捕带走,肯定要录口供的。各位先生都是有门路的,能拿到巡捕房的口供吧?”
“你是说……篡改口供?”
“这……”
议论纷纷。
冯会长的秘书第一个表示支持,“恐怕只有这个主意行得通了。”
孙董事沉吟片刻,点头道:“没法子的事,看来只能这么做了。”
而后附和的人愈来愈多,有人问:“谁来办这个事?”
嘀咕声再起,提到李副会长有门路。
李副会长不得不开口道:“这样吧,我同警务处那边打声招呼,你们哪个跑一趟?”
冯会长的秘书说:“这事由吴先生提出来,就由吴先生同我去,吴先生意下如何?”
吴祖清拱手道:“为商会出力是应当的。”
商会催得急,晌午一过,吴祖清二人就将事情办妥了。可怜高教授还在拘留中,浑然不觉。
“高松文教授毕竟是会长昔日旧友,会长应该不想伤害友人的,之后保释高教授等琐事,还要再劳烦吴先生了。”秘书说。
吴祖清面露难色,最终应承下来,还说:“冯会长卧病,我许是不得空去探望了,还请哥儿帮我解释一二。”
“自然的,自然的。”秘书心道,这果然还是个阿谀奉承的主,办这么点事就想在会长那边邀功。也罢,替他美言几句,得了冯会长的心,之后要吃苦头的。
高教授与冯会长是旧友,早年同在日本东京留过学。高教授的独子学的商科,托了当时还不是会长的冯会长的关系进入商会做会计。这五年兢兢业业工作,直到前些日子丧命于夏令配克大戏院,忽然被打成赤-色分子。
高教授四处求人,昔日从东京回来的一帮友人没一个肯出手相助,仅有几位搞学术的朋友劝慰他们夫妇二人。可做母亲的无法忍受失独之痛,趁高教授离家之际上吊而殒。
高教授对妻子说出门买些吃的,实际是接到一通陌生电话,说手上有关于商会的秘密资料。来到约定的咖啡厅,高教授没有见到那个人,只有留在座位上的几份资料。
他立即回家去,想告诉妻子这一消息。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的希望转化成了更深的绝望。他拿起藏在家中的枪——那可是是东京一帮友人结义的信物啊!
在扣下扳机前的一瞬,他决定前往礼查饭店。横竖是死,他要为儿子讨还公道。
事与愿违,高教授没讨回公道,也没死成,被拘留在巡捕房。
为免保释过程生出麻烦,秘书还介绍了一位讼师。办完利利商行的日常要务,吴祖清去事务所见讼师。
这位讼师常帮商会各位处理官司,知道大大小小不少腌臜事。谈完高教授的案子,同吴祖清说个没完。讼师嘴皮子快,却是有职业操守的,讲的都是上了公堂、登了报的事情。
讼师讲得有趣,吴祖清听得过瘾。倒不是对这些陈年旧事真有兴趣,而是由此多少了解到商会里面各人的处事方式。联系他们在早上会谈的表现,对各中亲疏、阵营,渐渐明晰。
月儿悬在枝头了,吴祖清孑然回到赫德路的里弄。
红砖洋楼二层的窗台亮着灯,他抬头便望见那女孩抱膝做在阑干上。明明五英尺多,站起来快到他肩膀那么高了,时常看她仍觉得小小的,细细的,猫儿一样。
女孩不经意低头,也见着了他。
吴祖清伸
出食指与中指,朝旁边晃了一下。
蒲郁指了指楼下。
吴祖清摇头,指自己,再指楼上。
蒲郁也指自己,又指向东侧。
吴祖清扬起唇角,低头,抬步走进门厅。
第15章
蒲郁跳下阳台,一阵风似的跑去开门。
隐约懂得了阿令着迷的那些鸳鸯蝴蝶派中描绘的“小鹿乱撞”是什么感觉。
旋转楼梯上的灯盏随心跳声节节亮起。皮鞋底踩在木板上,细微的吱轧声,愈来愈近。期盼着,期盼着,终于看见了他,撞入他深邃的眸眼。
“二哥。”她欣然而小心翼翼地出声,尾音都是哑的。
没由来的,其实深究一定有由来的,吴祖清稍有一点儿触动。
他说:“坐露台上那么危险。”
“我不怕。”她语气笃定,还是那张小巧的脸,颊微有点儿红晕,看着没那么苍白了。
“也是,连我都不怕,还怕什么?”
“谁说不怕二哥的。”蒲郁眼风扬上来,睨着他,竟有往日所没见过的少女的生动。
吴祖清挪开视线,伸出一直别在背后那只手,“给你的。”
手上拿着一个长方体彩漆铁盒,盒面环绕着赤条条的天使,还拿着弓箭。盒盖正中印着凹凸的哥特体英文,蒲郁依稀认出几个字母,看不懂。
她抬眸看他,眼里有疑惑。
“今日去了诉讼事务所——”
他刚开口就被打断,她蹙眉,“诉讼?二哥遇上麻烦事了?”
吴祖清笑笑,“没有,商会的事。我在那边遇上一桩喜事,然后有人给了我这盒什锦糖果,说是美国带回来的。我尝过了,还不错,只是太甜腻,不合我胃口。”
“所以给我吗?”蒲郁问。
吴祖清缓慢地点头,弓着背放低一点儿,说:“上午惹你不高兴了,寻到机会借花献佛,向你赔罪。”
铁盒一半塞到她手里,一半他还握着。感觉到他快松手了,她忙找话说:“这小人儿是什么?”
吴祖清甚至没有去看盒子,只是将视线象征性地往下移了,“丘比特,罗马神话中的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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