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第三辑(15-21册)
作者:烽火戏诸侯
关于剑来·第三辑(15-21册)烽火戏诸侯继《雪中悍刀行》后又一巅峰之作!玄幻武侠不得不看的经典作品!“胸中一点浩然气,天地千里快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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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第三辑(15-21册) 第一章 画卷中
·第一章·
画卷中
老舟子继续在河底撑篙,渡船如一尾游鱼,直奔下游,风驰电掣。
在凡夫俗子眼中浑浊不清的水,于他而言,洞若观火,并且那些星星点点的水运精华,更是瞧着喜人。
去往河神祠庙的这条水路当中,偶尔会有孤魂野鬼游弋而过,见着了老舟子,都会主动跪下磕头。
摇曳河水运浓郁,加上河神薛元盛并未大4攫取,悉数收入祠庙,使得在此溺死的冤魂沦为丧失灵智的厉鬼的可能性小了许多,亦是功德一桩。只不过摇曳河祠庙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减慢香火精华的孕育速度,日积月累,今年少一斤,明年缺八两,本该用来塑造、淬炼金身品秩的香火精华缺失的份额就相当巨大了,落在别处江水正神眼中,大概就是这位河神脑子真进水了——他只是一位靠人间香火吃饭的山水神灵,又不是修道之人。关键摇曳河祠庙只认骸骨滩为根本,并不在任何一个王朝山水谱牒之列。为此,摇曳河上游途经的王朝皇帝藩属君主对于那座建造在辖境之外的祠庙的态度都很微妙,不封正不禁绝,不支持百姓南下烧香,各处沿途关隘也不阻拦,故而薛元盛还是一位不属于一洲礼制正统的淫祠水神,竟然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阴德,竹篮打水,留得住吗?此处栽树,别处开花,意义何在?
功德一事,最是天意难测,若是入了神祇谱牒,就等于有据可查,只要一地山河气运稳固,朝廷礼部按部就班,勘验之后,按例封赏,诸多后遗症,一国朝廷就会在无形中帮着抵御消弭许多业障,这就是旱涝保收的好处。可没了那重身份就难说了,一旦某个百姓许愿祈福成功,谁敢保证后边没有一团乱麻的因果纠缠?
那位走出壁画的神女心情不佳,神色郁郁。
涉及各自大道,老舟子这个老邻居不好多说什么,此时安慰人的言语未必不是往伤口上撒盐。
壁画城八幅神女天官图存世已久,甚至比披麻宗还要历史悠远。当初披麻宗那些老祖跨洲来到北俱芦洲十分艰辛,选址于一洲最南端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他们惹上了北方数位行事跋扈的剑仙,无法立足,既有远离是非之地的考量,无意中发掘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老壁画,因此将骸骨滩视为一处风水宝地,也是重要原因,只是这里边的艰辛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舟子是亲眼看着披麻宗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光是处理那些占地为王的古战场阴兵阴将,披麻宗为此陨落的地仙就不下二十人,连玉璞境修士都战死过两位,可以说,如果不曾被排挤,能够在北俱芦洲中部开山,如今的披麻宗极有可能是跻身前五的大宗,这还是在披麻宗修士从无剑仙,也从不邀请剑仙担任山门供奉的前提下。
老舟子其实还是第一次见到神女真身。以往八位天官神女当中,春官可以于梦中远游,类似大修士的阴神出窍,并且全然无视诸多禁制,借此与人间修士短暂交流。早年这位神女拜访过摇曳河祠庙,只是之后没多久便与长檠、斩勘一样,选中了自己相中的侍奉对象,离开了骸骨滩。当时双方秘密约定,老舟子会帮她们设置一两场象征性的考验,作为报答,她们愿意在将来摇曳河祠庙危难之际出手相助三次。在那之后,宝盖、灵芝也陆续离开壁画城。又五百多年过去,剩下的三幅壁画始终沉寂。摇曳河如今已经用掉两次机会渡过难关,所以老舟子才会如此上心,希望又有新的机缘落在俗子或是修士头上。
千年以来,风云变幻,五幅壁画中的神女,为主人战死一位,选择与主人一同兵解消亡两位,仅存俗称“仙杖”的斩勘神女以及那位不知为何销声匿迹的春官神女。其中前者选中的寒酸书生如今已是仙人境的一洲山巅修士,也是先前剑修远赴倒悬山的队伍当中为数不多的剑修之外的得道修士。
当下这位乘坐渡船的神女身边并无画卷上的那只七彩鹿陪同,大概正因为如此,壁画才未褪色,不然老舟子得陪着神女一起尴尬到无地自容。
漫长的等待,好不容易选中了一个生死相随的侍奉之人,结果人家没半点眼力见儿,没通过那点芝麻大小的考验不说,还直接脚底抹油跑路了。如果壁画城那边再变成了白描画卷,岂不是要害得这位神女好似无家可归?这跟摇曳河中那些游来荡去的溺死鬼、骸骨滩鬼蜮谷那么多徘徊阴灵有什么两样?
至于这八位神女的真正根脚,老舟子即便是此地河神,也毫不知情。不出意外,披麻宗修士也知之甚少,极有可能硕果仅存的三位高龄老祖也只是知道个一鳞半爪。
最奇怪的地方,在于当年那位春官神女与老舟子有过那场开诚布公的秘密会晤,坦言她们自己也没有了记忆,不知沉睡了多久,直到披麻宗修士开辟洞府,牵动阵法,这才醒了过来。八幅壁画看似在壁画城各据一方,实则连为一体,按照当时修士的说法,就是一处破碎秘境。她们也曾凭借里边的山水建筑、花草古木、书籍等遗物进行推衍,试图顺藤摸瓜,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可惜始终如有天堑横亘,迷雾重重,无法破解。
临近河神祠庙,老舟子忍不住喟叹一声。站在渡船另一边的神女也幽幽叹息,尤为缠绵悱恻,仿佛是一种人间不曾有的天籁。
老舟子忍不住有些埋怨那个年轻后生到底咋想的,明明是脑瓜子挺灵光一人,也重规矩,不像是个小气的,为何福缘临头就开始犯浑?真是命里不该有、到手也抓不住?可也不对啊,能够让神女青眼相加,以万金之躯离开画卷,本身就说明了许多。
这位神女转头看了一眼:“先前站在河畔的修士不是披麻宗三位老祖之一吧?”
老舟子摇摇头:“山上三位老祖我都认得,哪怕下山露面,都不是喜好摆弄障眼法的豪迈人物。”
神女想了想:“观其气度,倒是记起早年有位姐妹差点看中一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外乡金丹修士,只是秉性实在太无情了些,跟在他身边,不吃苦不受气,就是会无趣。”
老舟子愣了一下,问了大致时间,得到答案后,便有些头疼,自言自语道:“不会是那个姓姜的色坯吧?那可是个坏到流脓的坏种。”
不承想神女点头道:“好像确实姓姜。当时年轻人口气颇大,说终有一日,便是神仙姐姐们一位都瞧不上他,也要将八幅画全部取走,他好每天对着吃饭饮酒。不过此人虽言语轻佻,心境却是不俗。”
老舟子疑惑道:“这家伙当年可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种,怎的就无情无趣了?”
神女摇头道:“我们的观人之法,直指心性,不说与修士大不相同,与你们山水神祇似乎也不太一样,这是我们一门与生俱来的神通。我们其实也不觉得全是好事,一眼望去,尽是些浑浊心湖、龌龊念头,或是爬满蛇蝎的洞窟,或有人首妖身的妖媚之物扎堆缠绕,诸多丑陋画面,不堪入目。所以我们经常会故意沉睡,眼不见心不烦,如此一来,若是哪天骤然醒来,大致便知机缘已至,才会开眼望去。”
老舟子赞叹道:“大千世界,神异非凡。”
这位骑鹿神女猛然转头望向壁画城,眯起一双眼眸,神色冷峻:“这厮胆敢擅闯府邸!”
老舟子面无表情,心想不用猜了,肯定是那声名狼藉的姜尚真。
壁画城那边,一大片山上秘制的灯笼骤然熄灭。本该灯火长明、百年才需一换的灯笼出了问题,自然引起恐慌,一旦大修士在此倾力交手,能够伤及披麻宗山水阵法的根本,那么壁画城一塌,后果不堪设想,故而几位负责看管三幅壁画的披麻宗祖师堂嫡传修士纷纷御风凌空,望向那片骚动混乱地,试图找出罪魁祸首,一旦被认定是有修士毁坏壁画城,伺机盗画,他们有权将其就地正法,先斩后奏。
其中一幅神女图附近,在披麻宗看守修士分心远眺之际,有一缕青烟先是攀附墙壁,如灵蛇游走,然后瞬间蹿入壁画当中,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直接破开壁画本身的仙术禁制,一闪而逝,如雨滴入湖,动静细微,可仍是让附近那位披麻宗地仙修士皱了皱眉头,转头望去,没能看出端倪,犹不放心,与那位壁画神女告罪一声,御风行走,来到壁画一丈之外,运转披麻宗独有的神通,一双眼眸呈现出淡金色,视线巡视整幅壁画,以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可反复查看两遍,到最后也没能发现异常。
眼前这幅壁画城仅剩三份福缘之一的古老壁画,是八幅神女天官图中极为重要的一幅,在披麻宗秘档中,画中所绘神女骑乘七彩鹿,背负一把剑身一侧篆文为“快哉风”的木剑,地位尊崇,排在第二,重要性犹在斩勘神女之上,所以披麻宗才会让一位有望跻身上五境的金丹地仙在此监管。
中年修士没能找到答案,但仍是不敢掉以轻心,犹豫了一下,望向壁画城中挂砚神女图那边的店铺,以心湖涟漪之声告诉那个少年,让他立即返回披麻宗祖山,告诉祖师堂骑鹿神女这边有点异样,务必请一位老祖亲自来督查。
那少年虽然在帮青梅竹马的少女做生意一事上很不开窍,可是遇到大事,心境极稳,与少女告辞一声,走出店铺后,神色肃穆,双指掐诀,轻轻跺脚,立即有一位披麻宗辖境内的土地破土而出,竟是个袅袅婷婷的豆蔻少女。只见她双臂高抬,托有一把剑气凛然的无鞘古剑,不过从离开披麻宗地底深处的山根地宫,到托剑现身、毕恭毕敬地将那把必须常年在地下磨炼的古剑递出去,这位模样俏丽的“土地婆”都施展了障眼法,地仙之下,无人可见。
少年道了一声谢,双指并拢轻轻一抹,古剑颤鸣,破空而去。少年踩在剑上,剑尖直指壁画城顶部,竟是近乎笔直一线冲去,被山水阵法加持的厚重土层也毫不阻滞少年御剑,一人一剑冲霄而起,一鼓作气破开了那片如同一条披麻宗祖山“白玉腰带”的云海,飞速前往祖师堂。
中年修士落回地面,抚须而笑。这个少年虽然与自己不在祖师堂同支,但是宗门上下无一不对他器重和喜欢。披麻宗死板规矩多,例如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人,其余修士必须在半山腰处的挂剑亭开始徒步登山,任你天快塌下来了也要乖乖走路,而这个自幼便得到那把半仙兵秘密认主的少年就是例外。中年修士不是不可以飞剑传信回祖师堂,但是这里边内幕重重,哪怕少年自己都浑然不觉,这亦是山上修道的玄妙之处,“知之为不知”,旁人点破了,自己看似知道了,原本可能到手的机缘也就跑了。所以最好还是让少年去禀报此事,让其多承担一些因果,未必肯定成事,但至少不是坏事。
披麻宗虽然度量极大,不介意外人取走八幅神女图的福缘,可少年是披麻宗开山立宗以来最有希望靠自己抓住一份壁画城大道机缘的。当年披麻宗打造山水大阵出动了数以百计的开山傀儡力士,还有十数只搬山猿、撵山犬,几乎将壁画城再往下十数里翻了个底朝天。那么多在披麻宗祖谱上留名的大修士都未能成功找到那把开山鼻祖遗留下来的古剑,而这把半仙兵相传又与那位骑鹿神女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所以披麻宗对于这幅壁画的机缘是要争上一争的——“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少年在那云海之上,御剑直去祖师堂。
披麻宗三位祖师爷,一位老祖闭关,一位驻扎在鬼蜮谷,继续开疆拓土。唯一一位负责坐镇山头的站在祖师堂门口笑问:“兰溪,这么火急火燎,是壁画城出了纰漏?”
持剑少年便将金丹师兄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老祖师皱了皱眉头:“是那幅骑鹿神女图?”
少年点点头。
老祖师一把抓起少年肩头,山河缩地,转瞬间来到壁画城,先将少年送往店铺,然后独自来到那幅画卷之下,神色凝重。中年修士见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超乎想象。
老祖师冷笑道:“好家伙,能够无声无息破开两家的双重禁制,闯入秘境!”
中年修士脸色微变。
老祖师挥挥手:“小心是那调虎离山之计,你去兰溪那边护着,也不用太紧张,终究是自家地盘。我得再回一趟祖师堂,按照规矩,烧香敲门。”
中年修士点点头,去往店铺。
店铺里,少女悄悄问道:“咋回事?”
少年笑道:“跑了趟祖师堂。”
中年修士走入店铺,少年疑惑道:“杨师兄,你怎么来了?”
中年修士笑道:“随便看看。”
眼前少年,虽然如今才洞府境修为,却是他的小师弟,名叫庞兰溪。少年的爷爷是披麻宗的客卿,正是店铺所有神女图廊填本的主笔人。天赋绝佳的庞兰溪是披麻宗从未出现过的剑仙坯子,更是披麻宗三位老祖之一的开山弟子,同时也是关门弟子,因为这位被誉为北俱芦洲南方杀力稳居前十的玉璞老祖曾经在祖师堂立誓此生只收一名弟子。这本该是一桩可喜可贺的盛事,但是脾气古怪的老祖却让披麻宗不用声张,只说了一句极其符合他脾气的话:“不用急,等我这徒儿跻身了金丹再宴请八方,反正用不了几年。”
中年修士看着无忧无虑的庞兰溪,心中苦笑不已:小师弟,当下可是你的大道关键时期。
一处仿佛仙宫的秘境当中,一名中年男子蓦然现身,一个踉跄,抖了抖袖子,笑道:“总算得偿所愿,能够来此瞧瞧仙女姐姐们的绝世风采。喂,有人在吗?”
他缓缓散步,环顾四周,欣赏仙境风光,突然抬起手,捂住眼睛,念叨道:“这是仙女姐姐们的闺阁之地,我可莫要瞧见不该看的。”
骸骨滩以北,有一名年轻女冠离开粗具规模的宗门山头。作为北俱芦洲历史上最年轻的仙家宗主,她独自驾驭一艘天君师兄赠送的流霞舟火速往南。作为一件仙家至宝,流霞舟的速度犹胜跨洲渡船,竟是能够直接在相距千百里的两处云霞之中,好似修士施展缩地成寸之术,一闪而过,无声无息。
骸骨滩鬼蜮谷边境上,头戴斗笠的年轻剑客在当地驻守修士打理的铺子里购买了一本专门解释鬼蜮谷注意事项的厚重图书,书中详细记载了诸多禁忌和各处险地。他坐在一旁晒着太阳,慢慢翻书,不着急交一笔过路费,然后进入鬼蜮谷历练,磨刀不误砍柴工。
冬日和煦,年轻人抬头看了眼天色,万里无云——天气真是不错。
姜尚真行走其间的这一处仙家秘境,虽无洞天之名,却胜似洞天。
此地琼楼玉宇,奇花异草,鸾鹤长鸣,灵气充沛如水雾,每一步都走得教人心旷神怡。姜尚真啧啧称奇,他自认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手握享誉天下的云窟福地,当年去往藕花福地虚度光阴一甲子,只不过是为了帮助好友陆舫解开心结,顺便借着机会怡情散心而已。如姜尚真这般闲云野鹤的修道之人其实不多,修行登高,关隘重重,福缘当然重要,可“厚积薄发”四字,从来都是修士不得不认的千古至理。
姜尚真当年游历壁画城,撂下那几句豪言壮语,最终不曾获得壁画神女青睐。他其实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出于好奇,返回桐叶洲玉圭宗后,还是与老宗主荀渊讨教了些披麻宗和壁画城的机密。这算是问对了人,仙人境修士荀渊对于天下众多仙子神女的熟稔,用姜尚真的话说,就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当年荀渊还专程跑了一趟中土神洲的竹海洞天,就为了一睹青神山夫人的仙容,结果在青神山四周流连忘返,恋恋不舍,到最后都没能见着青神山夫人一面不说,还差点错过了继承宗主之位的大事,还是上任宗主跨洲飞剑传信给一位世代交好的中土神洲飞升境大修士,才把荀渊从竹海洞天强行带走。传言荀渊返回宗门后山之际,即便身心已如枯朽腐木的老宗主即将坐地兵解,仍是强提一口气,把弟子荀渊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气得直接将祖师堂宗主信物丢在了地上。当然,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毕竟当时除了上任老宗主和荀渊之外,也就只有几位早已不理俗事的玉圭宗老祖在场,玉圭宗的老修士都当是一桩美谈说给各自弟子听。不过姜尚真倒是觉得,按照那对师徒臭味相投的脾气,传言应该是真,说不定上任老宗主之所以如此气愤,荀渊不曾目睹青神山夫人恰好就是原因之一。
姜尚真放下装模作样的双手,负后而行,想到一些只会在山巅小范围流传的秘事,唏嘘不已。再看此地绝美风景,便有些心疼那些仙女姐姐了。
老宗主荀渊曾言,披麻宗选择骸骨滩作为开山之地,八幅壁画神女的机缘是重中之重,说不定一开始就决意在一洲最南端立宗,所谓的与北俱芦洲本土剑仙交恶都是顺势为之,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被迫”选址南端。荀渊这辈子翻阅过不少中土神洲顶尖仙家世代相传的密档,尤其是儒家掌礼一脉古老家族的记录,推测那八位天庭女官有些类似如今人间王朝官场的御史台、六科给事中,巡游天地八方,专门负责监督上古天庭的雷部神人、风伯雨师之流,以免某司神人擅权横行,故而八位不知被哪位上古大修士封禁于壁画中的天官神女,曾担任远古天庭里边位卑权重的职务,不容小觑。
天庭碎裂,神道崩坏,上古功德圣人分出了一个天地有别的大格局,那些侥幸没有彻底陨落的古老神灵,本命神通广大,几乎全部被流放、圈禁在几处不为人知的“山顶”,将功赎罪,帮助人间风调雨顺,水火相济。
据说东宝瓶洲兵家祖庭真武山的一座大殿,还有风雪庙的祖师堂重地,就可以与某些上古神灵直接交流,儒家文庙甚至对此并不禁绝。反观东宝瓶洲仙家执牛耳者的神诰宗、祖上出过数位“大祝”的云林姜氏,都没有这份待遇。
姜尚真抖了抖袖子,灵气充沛,惊世骇俗,以至于他此刻如雨后行走山林小径,水露沾衣。姜尚真心想,恐怕飞升境之下,连同自己在内,只要能够在此结茅修行,都可以大受裨益,至于飞升境修士,修道之地的灵气厚薄反而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姜尚真抬起手臂,嗅了嗅袖子:“真是沁人心脾,应该是带着神仙姐姐们的香味。”
他笑着抬头,远处有一座匾额金字模糊不清的府邸,灵气尤为浓郁,仙雾缭绕在一位站在大门口的神女腰间,起起伏伏,神女腰间悬挂的那方“掣电”古砚,隐约可见。
还有一位神女坐在屋脊上,手指轻轻旋转,一朵玲珑可爱的祥云如雪白鸟雀萦绕飞旋。她俯瞰姜尚真,似笑非笑。
挂砚神女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仗着玉璞境修为,就敢只以阴神远游至此。”
坐在屋顶上的行雨神女微笑道:“难怪能够瞒天过海,悄然破开披麻宗山水阵法和我们仙宫禁制。”
姜尚真作揖道:“两位姐姐,时隔多年,姜尚真又与你们见面了,真是祖上积德,三生有幸。”
挂砚神女有紫色电光萦绕双袖,显而易见,此人的油腔滑调让她心生不悦了。
行雨神女问道:“壁画城以外,我们曾经与披麻宗有过约定,不好多看,你那真身可是去找我们姐姐了?”
双方言语之间,远处有一只七彩鹿在一座座屋脊之上跳跃,轻灵神异。
姜尚真点了点头,视线凝聚在那只七彩鹿身上,好奇问道:“早年听闻东宝瓶洲神诰宗有仙子贺小凉,福缘冠绝一洲,如今更是在咱们北俱芦洲开宗立派,身边始终有一只神鹿相随,不知道彼鹿与此鹿可有渊源?”
挂砚神女有些不耐烦:“你这俗子,速速退出仙宫!”
姜尚真神色肃穆,一本正经道:“两位姐姐若是厌烦,只管打骂,我绝不还手。可如果是那披麻宗修士来此撵人,姜尚真没啥大本事,只是颇有几斤风骨,是万万不会走的。”
挂砚神女骤然间一身电光暴涨,衣带飞摇,宛如身披一件紫色仙裙。看得出来,无须披麻宗老祖烧香敲门进入此地,按照约定不许世人打搅她们清修,她就已经打算亲自出手。只是那位身材修长、梳朝云髻的行雨神女缓缓起身,身姿曼妙地飘落在挂砚神女身边,轻声道:“等姐姐回来再说。”
挂砚神女远远不如身边行雨神女性情婉约,不太情愿,仍是想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嘴上抹油的登徒子。玉璞境修士又如何,阴神独来,又在自家仙宫之内,至多便是元婴境修为,莫说是她们两个都在,便是只有她,将其驱逐出境也是十拿九稳。可是行雨神女轻轻扯了一下挂砚神女的袖子,后者这才隐忍不发,一身紫电缓缓流淌入腰间那方古拙的行囊砚中。
壁画之外,响起三次敲门之声,落在仙宫秘境之内,重如天边神人擂鼓,响彻天地。
行雨神女抬头望去,轻声道:“虢池仙师,好久不见。”
姜尚真转头仰望,一双巨大的绣花鞋先后踩破云海,等到这位仙师真身降临在地,已经恢复寻常身高——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妇人,个子不高,但是气势凌人,腰间挂有一把法刀,刀柄为骊龙衔珠样式。
饶是姜尚真都有些头疼,这妇人模样瞧着不好看,脾气那是真的臭,当年自己在她手上可是吃过苦头的。当时两人同为金丹境的地仙修士,这位女修只是听信了关于自己的丁点儿“谣言”,就跨过千重山水,追杀自己足足小半年光阴,其间三次交手,自己又不好真往死里下手,对方终究是女子啊。加上她身份特殊,是当时披麻宗宗主的独女,姜尚真不希望自己的返乡之路给一帮脑子拎不清的家伙堵死,所以难得有姜尚真在北俱芦洲接连吃亏的时候。
如今这位虢池仙师竺泉已是披麻宗的宗主,跌跌撞撞,勉强跻身玉璞境,大道前程不算太好,只是没办法,披麻宗选当家人历来不太看重修为,往往是谁的脾气最硬,最敢舍得一身剐,谁就来担任宗主。所以姜尚真这趟跟随陈平安来到骸骨滩,不愿逗留,很大原因就是这个早年被他取了个“矮脚母老虎”绰号的虢池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