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贵婿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落日蔷薇
卫家的事,有些棘手。
灯下伏案久了眼睛酸涩,一时又没个头绪,明舒咬着笔杆蹙眉。耳房很闷,她心绪渐烦,便踏出耳房,走到无人的西墙根下,盯着黑漆漆的园子发呆。
蓦地,一声清亮笛音隔墙而入。
明舒立时睁大了眼。
那是草叶笛的声音,音色清亮,虽然单调却也悦耳,被人吹出一曲简单的童谣。
笛音悠悠,越过高墙,送到她耳中。
明舒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那首童谣。
在赴京的路上,陆徜赶马车时,就曾经用草叶吹奏过,也教过她。
陆徜在卫府墙外。
“阿兄。”明舒喃喃着,飞快从草丛里择了片合适的草叶拧下,也置于唇边。
用力吹了两下,只有不成调的笛音传出。陆徜虽然教过她,但她并没学会,只能吹出残音,但即便这样也够了。墙外的悠扬笛音忽然一停,片刻后再度响起。
一声一声,似能熨帖人心般。
明舒知道,阿兄认出她的回应了。她烦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便将草叶揣在怀中,坐在墙根下的石头上,笑着听陆徜在外头给自己吹的曲子,心里忽然无比羡慕起那个被阿兄钟爱的姑娘来。
陆徜这样沉默寡言的男人,若是动情,那必然会温柔到极致……
如果,她也能遇到像阿兄这样的男子,该有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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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更深沉了,府外街巷上传来的悠扬笛音渐渐没了声音,万籁俱寂的夜晚,灯火一盏盏熄灭。
许氏洗漱完毕,更衣准备就寝。
丫鬟服侍她躺到床上,吹熄了寝屋的烛火,自己则将用过的水轻声端到屋外倒掉。许氏看着丫鬟出门,却了无睡意。
一阵风过,印在窗上的树影猛烈晃了晃,不知何故,她想起卫家闹鬼的传闻来。
尽管杜文卉已经同她说过那只是以讹传讹的谣言,但许氏现下还是不自觉想起,她开始怀念自己家。
四周出奇的安静,许氏又躺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己的丫鬟只是出门倒水而已,可去了这半天竟还没回来。她因是负气离家,所以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心腹丫鬟,这丫鬟一走,屋里再没别人。
她一个人有些发虚,便披衣起身,想将蜡烛再点,等丫鬟回来再灭。
才刚刚找到火折子,许氏就见糊着纱的雕花窗上晃过一道人影。
她以为是丫鬟回来,开口便唤人。
但那道人影并没回应,也没停下,仍往旁边飘去……是的,飘!
许氏已然发现,这人影行走的方式与常人不同。她的心猛地悬起,再不敢出声,只盯着那道人影。人影“飘”到门外,许氏并没见“它”如何动作,就先听到一阵拍门的声音。
她险些吓晕过去,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恐惊吓到那人影。
拍门声响了一会,忽然间屋外一暗,檐下的灯笼似乎被什么打灭,那道人影随之不见,拍门声也消失了,屋里恢复寂静。
丫鬟还是没回来,这寂静很是瘆人。
许氏艰难地挪动脚步,想干脆钻进被窝,来个眼不见为净,连蜡烛也不想点了,可才走了半步,忽然之间朝长廊的窗子似被什么猛地一撞,许氏转头就见窗纱被撞破,一张惨白的人脸钻进窗纱。
这一吓可非同小可,许氏当场失声尖叫,再顾不上什么,飞快冲到门边打开房门,夺路而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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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明舒在外听了陆徜几曲草叶笛音,她心情大好,已经回到耳房,吹熄灯烛,正和衣躺在床上阖眼休息。
忽然间,一阵如泣如诉的嘤嘤声传来,像婴儿夜啼,又似猫儿叫春,断断续续的。
她记起刘氏的话,很快起身下床,出了房门,正好撞见刘氏披衣出来。
榜下贵婿 第57节
“你可听着了?就是这声音!”刘氏脸色不太好道。
明舒这会再听,那声音似乎又停了,她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吧。”语毕她便从刘氏这里借了灯笼,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第57章 打脸
因风水关系,卫家后院是片叠石假山一直延伸到二房的侧园后,两边的后院中间,又有个小月门相通,平时两房女眷往来都从这里过,夜里这扇门并不上锁。
明舒循声而去,只闻那啼音断断续续,时起时伏,方向就从大房假山处传来,她提灯走过月门,朝那方向慢慢探去。
夜已很深,外头的街巷上连犬吠与更鼓声都没有,春末天虽然渐热,衣裳穿得薄了,但到这里叫风一吹,就让人皮肉作凉,心头没来由发慌。卫府的主子下人们也都就寝,值夜的老妈妈也不往这地方走,附近一点灯火都没有,只靠明舒手中那盏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照着路。假山不高,但怪石嶙峋,在夜色里张牙舞牙,仿佛无数恶鬼将要从天而降吞人噬魄般,看得人心惶惶。
明舒也有些怕,但依旧壮着胆子朝前走,然而啼音却突然消失且再不响起。她在假山处徘徊良久也没能找到声音源头,正要往回走,身后忽然窜过道影子。明舒猛一回头,只瞧见那影子窜进假山石隙间的矮洞中。她定定心神,猫腰跟着钻进石洞。
石洞不大,两个人弯腰站在里面就差不多填满。明舒举着灯照去,在石洞的最深处瞧见只弓背炸毛的黑猫。她一不小心跑到这猫的老巢来,现下它正瞪着眼警惕地望着明舒这个不速之客。
“吓人的是你啊?”明舒松口气。
她想起白天刘氏和卫朝抱怨被猫吓到一事,没想到卫家居然真的就有只猫。
这猫野性十足的模样,并不让明舒靠近,应该不是被人所饲养,也不知是哪里的野猫误打误撞跑进来的,想来那古怪声音也是这只猫儿发出。明舒不敢抓它,只小心翼翼接近,哪想这猫警惕性格外强,明舒才靠近了一点,它就像电般又窜出洞去。
明舒没逮住它,想着让卫家人天亮后再来这里找猫,也算给刘氏一个交代,便转身又要往洞外去。
只是这一回,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外面传来几声匆促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很快朝这里来了,她下意识驻足,侧耳听去。
簌簌两声,那东西好似扑倒在地,恰在洞口。衣裳窸窸窣窣磨擦过草木,明舒还没反应过来,洞口就连滚带爬进来个人。
明舒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提灯照去,只见到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两人各自吓了一跳,不过好在明舒心定,眼见这人吓得要叫,她飞快伸出手捂住这人的嘴“别叫!”
那人被她捂着嘴剧烈喘息着,渐渐看清明舒,明舒瞧她情绪稍缓,才慢慢撤了手,可她却突然一把攥住明舒手腕,用气音道“有鬼!有鬼追我!仙……仙人救命!”
明舒听她这般称呼自己,料想应是白天见过自己的人,刚想问话,却听她又道“来了,它来了!”
明舒蹙起眉来,她听到洞外又传来很轻缓的脚步声,正慢慢接近这里,她果断吹灭手中灯笼,与这人悄悄换了位置,自己蹲到洞口处。
脚步声缓缓靠近,洞口处出现长长衣摆拖地而过。
“它”没发现这里有个矮洞,径直路过洞口,往前“飘”去。待“它”过了洞前,明舒想钻出洞口跟上去一探究竟,却被身后那人紧紧拽住衣角。
她回头以眼神询问这人,这人发出微弱声音“别……别出去……小心它回来。”
这声音刚落,果不其然,“它”又回来。
这人吓得往里一缩,连呼吸都不敢,明舒也不敢作声,只见“它”又从洞前“飘”过,沿着来时的路走去。
这次,明舒没有贸然出去,与这人蜷在洞中藏好。也不知藏了多久,“它”却再没回来过,明舒壮起胆子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后回来朝她道“别怕,不在了。”
她这才终于大口呼吸起来,背也往后一瘫,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明舒摸出火折子,小心翼翼点亮灯笼,一边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看看就回。”
说着,明舒钻出矮洞,提灯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查看。
“它”刚刚走过的地方,有两道浅浅辙痕,像衣摆来回扫过的痕迹,里面还夹杂着并不完整的浅淡脚印。
明舒沿着痕迹走了几步,可追到假山进后院的长廊下时,这痕迹就失了踪影,她便提灯走回矮洞。
洞中那人已经扶墙站起,正朝自己身后望着,手上也提着自己的裙摆只将裙子往前攥,听到明舒进来的动静,她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往墙上一靠,松开手中提的裙子。
明舒摸摸鼻子,危险解除,她这会才嗅到些气味,这人手中裙子适才被烛火照出一片水渍,明舒心里便有数了。
许氏却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做了一辈子的国公府长房媳妇,从没像今晚这般狼狈过,先是被鬼吓得魂丢半条,紧接着又被一个外人看到自己吓到……她的脸面丢得精光,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它已经走了,我送你回去吧。”明舒没揭穿她的窘迫,只是静道。
许氏看着眼前少女,少女眼眸清澈,并没流露出任何轻视或者嘲笑的意味,连语气亦无波澜,倒让她羞恼的情绪稍安。
“夫人……”
许氏还没开口回答,忽然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喊声。
终于有人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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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氏的丫鬟发现许氏不见,已经叫上卫府的下人一起找到这里来,现下提着灯笼聚集在矮洞外,正等着许氏出来。
“夫人?”丫鬟俯身到洞口处,要进去扶人。
“你走开些!”里边却传出许氏愠怒的声音。
丫鬟被骂得惶惶退开,洞里才先钻出个女冠打扮的人来。
“贵府确实有些不太平,今晚这位夫人受惊吓了。你们且退开些,在前头照着路,我扶她回去便好。”明舒知道这位夫人为何不愿当着众人的面出来,便抢先开了口。
夜半发生这等怪事,众人又见到白天的女冠,心里先对她起了几分敬畏,也不敢小看她年轻,皆按她所言退开。许氏这才扶着明舒的手从洞中出来,明舒又道“带路吧。”
众人连同许氏的丫鬟在内就都朝前照着路。
“多谢。”许氏方感激地望向明舒,谢她解围。
明舒笑笑,陪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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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前已经聚了许多人,就连杜文卉也被惊动,站在庭院里满眼焦急地等待,时不时就咳嗽上几声。许氏跟在众人身后回来,却连杜文卉也不理会,飞快在明舒掩护之下进了厢房,只朝明舒道“别让他们进来。”
明舒只好站在门口冲众人道“各位不必担心,这位夫人惊吓过度,在下替她做法收魂,还请各位不必聚在门外。”语毕她想了想,又朝丫鬟道,“这位姐姐,烦请你替你家夫人准备香汤,她需要沐浴镇定。”
丫鬟应允退下,众人也跟着散去,只留两个人在外头听吩。
明舒将门关上,转身却见许氏站在小厅内不动,眼睛却往寝间不住看。
“夫人可是在找衣裤?”明舒问她。
许氏脸大烫,点了点头方道“在……在桁架上,但是刚才,那鬼……险些撞破窗户进来,我……”她心有余悸不敢进去。
明舒了然“我去拿。”
说话她进了寝间,从桁架上将许氏换用的衣裳取下,回头时看了眼窗户——窗上糊的纱果然破了个大洞。
“夫人既然害怕,让他们换间房吧。”明舒将衣裤递给许氏道。
许氏进了屏风后,窸窸窣窣换下衣裳,将脏衣裤一件件扔到地上,明舒在外头已经三言两语又交代了外头站的人。
一时间卫家人去给许氏准备新厢房,沐浴用的香汤也都一并送到新厢房去,许氏也换好衣裳出来。
“这衣裤……”明舒看着满地衣裤问道。
“扔了。”许氏毫无犹豫,“不许叫人发现。”
明舒心想,这真是位爱面子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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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厢房与香汤很快备妥,许氏对先前之事余悸未消,又觉明舒在身边叫人安心,便不肯放她离去,恰巧关于许氏见鬼之事,明舒也有话要问她,因而欣然应允,陪她去了新的厢房。
厢房内水雾缭绕,丫鬟服侍许氏褪去衣裳,扶她进了木桶,明舒隔着一扇屏风坐在外头,喝着下人泡来的茶,与许氏说话。
“听说你就是冲着卫家这鬼来的?”虽然被香汤环抱,但许氏依旧无法放松,想着今晚所遭遇的离奇,她不禁问道。
“是啊。”明舒道,“不知夫人可方便将今晚发生之事详细说予我听。”
“你叫什么?”许氏却问她道。
“在下天玄青。”明舒报上信口胡诌的名字。
许氏在心里嚼了嚼这个名字。白天她还说人家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不想到夜里却自打耳光,恨不得让人家守在旁边驱鬼。
“玄青仙子,今晚多谢你了。”她道谢,却并不自报身份。
今晚之事委实太丢脸,若是传出去不止有失她的身份,还给国公府抹黑,她不想叫眼前这人知道自己是谁。
明舒也猜到她的心思,并不问她身份,只关心起今晚这桩鬼事。
许氏就将先前发生的事一一道出,回忆到惊险处时,她仍旧瑟瑟发抖。
“我仓惶逃也门外也不辨方向,它在身后追我,我就只有朝前逃,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假山处,摔倒在地时发现了矮洞……”
后面的事,就与明舒所知的一样了。
明舒听完前后,并未立刻开口,恰丫鬟进屋,她便问丫鬟“你家夫人遇险之时,你人在何处?”
丫鬟一听就跪在地上“奴婢罪该万死,夫人饶恕。适才奴婢出门泼水时,正巧遇上卫夫人身边的灵雪,便与她闲聊了几句,怎知屋里竟发生这样的事。”
许氏就带了她一个丫鬟出来,白日都是她在照顾许氏,无人分担,好容易许氏就寝,她也想喘口气,遇到灵雪便与她在庭院里散步闲聊起来,忘了时间,直至听到屋中传来许氏声音,这才急匆匆往回赶,但到厢房时许氏已经不知所踪,她找遍厢房前都没找到人,这才慌了神,忙又去回杜文卉,杜文卉已经歇下,等消息通传到她耳里,已经又过了许久。
明舒点了点头,心中有数,又问许氏“夫人与卫家夫人可相熟?”
“怎么不熟?我与她都认识了二十几年,从在闺阁中做姑娘开始,我们便是手帕交,她从前可不是现在这模样,唉。”许氏闻言轻叹道。
明舒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闺中密友?手帕交?
她想起了一个人。
宋清沼的母亲。
她与国公府这位长房媳妇并没真正打过照面,两次都只是远远见过两眼,也就囫囵看个轮廓,今日撞上时又是那般惊险情况,许氏披头散发,她也乔装成女冠,完全无法认出彼此。
可如果她没记错,宋清沼那日曾经提及他母亲负气去了卫家,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明舒轻轻捂住嘴,她这误打误撞的竟然帮了宋清沼母亲一把?
可不能让许氏知道自己是谁,要是许氏知道曾嫌弃挖苦过的人,竟然看到她吓破胆尿湿衣裤的模样,她的脸面可能……
无地自容。
第58章 “告白”
许氏靠在樟木浴桶壁上回忆自己在闺阁时的少女时光,对屏风外的明舒心里所想一无所察。
温热的汤水让言语变得柔软,许氏没了平日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
“我与文卉还有另外一位夫人,是十分要好的手帕交,常常约在一起玩耍,文卉是我们三人之中年纪最小,也最活泼的娘子,爱笑爱说话爱逗我们乐,没心没肺的。”
明舒便想,另外那位夫人,说的大概就是闻安的母亲吧。
榜下贵婿 第58节
谁都有做女儿的时光,闺阁中未嫁少女的岁月,怕是这一生中最无忧的光阴,父母疼爱,挚友相陪,嘻闹的五六年,韶华最是美丽。成婚生子嫁进高门再回首,除了感慨年轻的韶光易逝外,也不得不叹一句,岁月催人,不仅仅是容颜老去,就连人心,都跟着变了。
“那时的文卉,开朗大方,京城里暗暗钦慕的少年郎不少,她都没搁在心头上,直到遇见卫献。二十多年前,卫献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卒,连个正经的军吏都算不上,不过模样生得英俊,又一身的武艺,刀枪剑戟俱会,与我们常见的那些养尊处优的少年郎不同。”
说起初见,那应该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次秋宴上,当时卫献只是负责宴会安全的侍卫之一,偏那场宴会出了意外,混进几个亡命之徒,胁持了在场的一批女眷,杜文卉与两个闺中密友就在其中。后来是卫献悄悄潜入后又拼死了救下她们,自己却被刺伤,险些丢了一条性命。
“卫献因此功升迁,调入殿前司。而从那以后,文卉就常常借故出现在卫献面前。作为好友,我们不可能看不出文卉心思。文卉对卫献上了心,明里暗里总要接近卫献,两人慢慢就熟了。卫献这人……虽出身卑微,但能力还是有的,脑袋灵活做事也颇有手段,对文卉也算体贴,那时我们冷眼旁观,他鞍前马后地照顾文卉,无可指摘。只一点,他不喜旁人接近文卉,尤其是男人。但凡有男子同文卉说一两句话,他都要变脸。那段时间,京中就有两个公子因为与文卉有些接触,暗地里都遭了报复,怕与卫献脱不了干系。”
“这……未免太过了些。若只是寻常接触,彼此守礼,卫夫人又有何错?那与卫夫人说话的郎君又何其无辜?”明舒一听便觉不对,再联想这些日子打听到的关于卫献和杜文卉的点滴消息,愈发觉得卫献古怪。
“连你也这般觉得,我们就更觉不对,都拿话劝文卉,要她擦亮眼睛看仔细些。”许氏又叹口气,“可有什么用呢?她听不进去,甚至在卫献的花言巧语下觉得他痴情一片。”
年轻之时,见识未广,杜文卉只觉卫献那样的男人为了自己拈酸吃醋做出那样的事定是爱惨了她,再加上海誓山盟之语,文卉反而认定卫献深爱自己,为了平息他的妒忌反而一退再退,再不与外男说话,慢慢的就发展成连言行举止都要依着卫献喜好来,成了不爱笑不爱闹的木讷人。
“可卫献和杜家家世天差地别,这桩婚事应该不容易成。”明舒又问道。
“文卉一心只想嫁卫献,谁劝都不听,与父母撕破脸面,还寻过两次短见。她父母被她逼无奈,只能妥协。然而因为这桩亲事,文卉的父亲怒她所为,几乎和她断绝关系。”许氏边说边从浴桶中起来,水已经凉了。
丫鬟听到水声,已经跑进屏风后,服侍许卉更衣。明舒也站起,隔着屏风只看到个女人纤细的身影。
“婚后卫献将她看得很紧,轻易不许她出二门,我们之间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见上面只觉得她憔悴不堪,日渐消瘦。她也不回娘家,她母亲思她成疾,递了几次信也没见着面,我初时以为是因她与父亲绝裂的缘故,后来有一回总算在别家宴会上遇见她,她也不和人说话应酬,只傻呆呆坐着,倒是她原先的贴身丫鬟跑来求我帮忙向杜家传信,请她娘家人到卫家走一趟。我也不知出了何事,找文卉又问不出所以然来,她总说没事……可那神情哪里像是没事?手碗上还有瘀痕,也不知在卫家遭了什么罪。我怕出事,就到杜家找她母亲把这事一说。”许氏穿好衣裳,一边说着,一边从屏风后出来。
明舒便瞧见个长发披爻的美妇人缓缓朝自己伸出手来。
能生出宋清沼那样的儿子,许氏的容貌定是好的,这些年保养得当,又比同龄人要年轻许多,现下卸去脂粉高髻,只穿了身素色寝裙,看着温柔高贵,通身气质与平日判若两人。
明舒上前扶住她的手,与她一道往寝间走去。
许氏谈兴被她勾出,并无睡意,拉着明舒在床畔坐下,继续说杜文卉的事。
“后来杜家应该是派人去了卫家,也不知谈了什么,那段时间见到文卉她脸上倒有些红润喜色,卫献也跟着升迁,只不过自打那天起,文卉陪嫁到卫家的那些人,就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再后来,文卉有孕生了个……她又没了好颜色,往后又逢杜家中落,文卉就很少出现人前了。你现在看到的文卉身边那些人,还有这后院里的,全是卫献的人。”提起这事许氏便有些气恼,“那个吕妈妈,连我和文卉说话都要在旁边盯着,一刻不离,支都支不走,真是气人,我想同文卉说些体己话都没办法。”
说着她又一敲床铺“那卫献惯会装好人的,在外头装得比谁都疼妻子,可要是真的疼爱,怎会像看守囚犯般把她囚禁家中,自己倒是纳了几房妾室,风尘女子都收进宅中,文卉连半句置喙都说不得,人也变得唯唯喏喏,哪有半点年轻时的自信。”
这些事,也只有与杜文卉走得近的才知道,外人还不知道被卫献怎么瞒骗,个个都觉得他好。按说这是卫家后宅秘辛,轮不到她一个外人置喙,但这二十几年来,她看着杜文卉一点点变成现下这副模样,心里不是不气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气一憋二十余年,今晚不知怎地,她就不想再忍了,竹筒倒豆般全说出来。
“原来如此。”明舒轻道一语,又见许氏义愤填膺的模样,又安抚她,“夫人与卫大夫人情义深厚,倒叫人羡慕钦佩。”
“别叫我夫人了,我娘家姓许。”许氏又道。
“许姨。”明舒便顺着她的意思叫她。
许氏喜欢她这爽快劲儿,便笑了,只道“都是年轻时的交情,她嫁到这样的家里,娘家中落,母亲病故,父亲也顾不上她,若我们这些做姐妹的再不管她,还不知她在卫家被如何磋磨。但能做的毕竟有限,只能时不时递张帖子邀约一番,她虽疏远我们,但我们知道她还好好的,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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