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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那年邱氏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做个大宫女,能够呼喝几个小丫头威风威风罢了。承宠之后皇帝眨眼就将她忘到了一边,她知道这件事瞒不过皇后,主动跑去谢罪。后宫之主倒也没怎么生气,盯着这个在脚边跪着瑟瑟发抖的女孩瞧了一阵子,命人给了她一碗避子汤。
汤药是坤宁宫中私熬的,没有写入太医院的档案。她喝完药后老老实实的继续做她的宫女,偶尔在坤宁宫碰上皇帝,必定屏息垂目侍立一旁,看都不敢多看皇帝一眼。
不久后,坤宁宫忽然被围住,是皇后谋害皇嗣之事东窗事发。
她知道这罪名八成是真的,坤宁宫的宫女都知道杜皇后不是什么仁慈大度的主母。贴身侍奉的宫人们嘴倒是很严,可当被底下人询问时那讳莫如深的眼神,就足以说明一切。
那阵子宫里都疯传,说皇后就要被废了。邱氏倒是无所谓,她就是一个宫女,伺候谁不是伺候。不过她在坤宁宫中当差,也许会被杜皇后牵连……但她有什么办法。皇宫之中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命就跟风中的叶子一样,飘到哪里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时候杜皇后却忽然召见了她,对她说:“邱氏,你现在已有两个月身孕。”
避子汤是杜皇后看着她喝的,为什么现在却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明白了杜皇后是要她欺君。
欺君如果被发现了就是个死,可如果不答应杜皇后,她现在就会死。
邱氏不算聪明,但也不蠢,知道这宫闱之中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眼前这个女人手中。
于是坤宁宫中的侍茶宫女邱氏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邱才人。与她相熟的宫女们都一个个的过来向她道贺,没有人注意到了邱氏眼中的恐惧。
她将自己最好的朋友董杏枝从差事繁重的绣房设法调到了自己的身边来,起初她不敢向董杏枝透露什么,独自忍受着那份惶恐不安。可她心里藏着事情,怎么瞒得过最亲密的挚友?
然而这样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忧惧而已。她们都只是活在皇宫之中的普通人罢了。
她肚子里并没有新的生命孕育,因此她以为杜皇后会安排她“小产”。
“小产”之后她会被怎么样呢?如果杜皇后担心她泄密,应当会安排她顺势因“小产”而死吧。
宫里人人都羡慕她,说她有福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天都有可能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天。死亡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降临的日日夜夜。
又过了几个月后,边关传来消息,皇帝驾崩。
国丧期间,不断有人悄悄登门向她道喜,说皇后与大臣们约定好了,她和赵贤妃谁能生下皇子,那个孩子就会成为新的皇帝,那孩子的生母毫无疑问会是太后。
她按着自己塞着棉花的肚子,笑容僵硬难看。那段时间她几乎不能安然入睡,睡着之后又被噩梦惊醒,之后整夜的哭。
她怕死。
她是个平庸的人,这条命在上位者眼中恐怕和蝼蚁也没哟什么区别,然而尽管卑贱,她也还是想要活下去。她舍不得这条命,舍不得每天都会看到的太阳,舍不得园子里新栽的花草,舍不得世上的亲朋好友。阳光是暖的、花是香的、好友的怀抱是温软的,死去之后,只有冰冷的棺木和阴暗潮湿的墓穴。
作为宫女老死深宫的未来,对于她来说,竟是此生都求不得的美梦。她和董杏枝拥抱在一起抽泣,哭到眼睛干了都想不出办法来。
杜皇后又一次召见了邱氏。
仲秋的风冰凉,吹在身上好像是要将每一寸骨头都冻住。她在走近坤宁宫之前,抬头看了眼万里晴空,奇怪的是,那天云流和穹隆都是黯淡的色彩,像是一卷经年的旧画。
杜皇后还是和过去那样端庄华美,即便一身素服不施粉黛,都透着国母的风仪,当初她用平淡的口吻赏赐邱氏一些她不稀罕的小玩意,后来她用平淡的口吻让邱氏喝避子汤,再后来她又用同样的语气让她欺君。
现在,杜皇后和过去一样,仿若闲谈一般对邱氏说:“你为我去杀一个人。”
邱氏低头答应。
她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够活下去了,可她在千里之外的故乡还有父母和手足,秋天到了,家里的田地今年应该会要好收成,小妹妹大概已经到了许亲的年纪,不知道会不会嫁给邻家的少年,弟弟前些年进了学堂,万望他日后能考个举人光宗耀祖。
邱氏从宫里离开的时候不曾去见自己好友最后一面。董杏枝坐在房中心不在焉的刺绣,无意间听见了轿夫起轿的吆喝声,不知怎的心中一惊,推开门闯了出去,但只看见软轿远去的背影。
这一刻董杏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预感——也许她此生都无法再见到邱氏了。
她不管不顾的追了出去,可无论她怎么跑,那座轿子都远远的在她前方无法靠近,渐渐的、渐渐的,它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董杏枝跌倒在地嚎啕大哭,路过的人没有一个理会这个普通的宫女,国丧期间,人人都惶惶不安。
就在这时,她见到了当时还是宁康公主的嘉禾。那个女孩让董杏枝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她朝着她冲了过去。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公主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也许只要公主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命运。
十三岁的嘉禾并没有让董杏枝失望,那个还未长成的孩子,心底还保留着一份柔软。在听见嘉禾松口的那一刻,董杏枝几乎就要昏过去,就好像是一个筋疲力竭的旅人终于见到了落脚之地。
可所谓的希望,也不过是在她心中短暂的存在了那么一会而已。
他们终究还是来迟了,邱氏死了,刺客在追杀赵贤妃的过程中顺便给了她一刀。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被灭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鹭观化成了废墟,废墟之中的焦骨,不知哪一具才是邱氏。
亦或者,他们都是邱氏。
原本董杏枝也是要死的,邱氏知道的东西她都知道,她甚至还胆大包天的试图去为邱氏向皇后的女儿求一条生路。
但董杏枝平安活到了现在。因为嘉禾将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你胆子很大,这在宫中也许不是什么好事,但我喜欢用胆大的人。”嘉禾这样说道:“而且你既然可以为了自己的朋友豁出性命,足以说明你是个讲情义的人。这很好,我反倒不爱那些过分聪明的奴仆。”
那时候嘉禾还没有习惯自称为“朕”,才登基的小女帝孤零零的坐在金座上,眼神迷茫。
从那时候开始,董杏枝便发誓效忠嘉禾。
如今三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她和嘉禾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有些东西却还是和从前一样。
“六宫该分赐下去的角黍都已经赐了。”她以女官的身份站在嘉禾身边,向天子禀报这一日应完成的事宜,“内阁、六部的赏赐也已经送到。一会陛下应当去向太后请安……教坊编排了新的舞乐,之后陛下应前去祭奠屈子。”
嘉禾安静的听着。
“今日的奏疏送上来没?”忽然她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内阁的意思是,陛下年纪尚小,可以在今日休息一下。但臣说陛下勤政爱民,他们也不好阻拦。对了……”
董杏枝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宫女前来通报说,是御前翰林们前来拜见天子。
他们是嘉禾选出来的近臣,名义上是少年天子的“玩伴”,自然与嘉禾亲近,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来拜见嘉禾是再正常不过的。
“宣。”嘉禾对通报的宫女说道,转头又看向董杏枝:“你方才想说什么。”
董杏枝几乎很少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和无奈,“那对奏疏之中,有一份便是林大人写的。”
“他写了什么?”
“他……弹劾陛下。”
嘉禾:???
她就知道,能在天书上都留下大名的言官,绝对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家伙。
一抹耀眼的青绿色风风火火的闯入了她的眼中,林毓一路疾行走到了嘉禾跟前,按照臣子的礼节朝她叩拜,起身后笑盈盈的问嘉禾:“陛下看见臣的上书了吗?”
骂完皇帝之后,他来向皇帝邀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杏枝姐姐是个忠仆





教科书中的朕 第44节
原本的历史上,她还殉主了
她的忠诚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因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嘉禾作为希望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虽然并没能救下她的朋友,但至少嘉禾向她伸出过手
第71章 、
林毓上书弹劾的是宫中每逢节庆,必靡费大量钱财,奢侈无度,简直是朱门酒肉臭,全然不顾天下百姓和边关将士的死活。
看着纸上林毓激烈的言辞,嘉禾都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成了一个昏庸的暴君,贪图享乐不恤百姓的那种。
“林卿可曾将如今宫中每年用度与先帝长业年间做过比较?”嘉禾自认为比起她的父亲来说,她真的很节俭了。至少她没有妃嫔,每年光脂粉前就省了不少。
“端和元年至今,宫中每年花费不足长业年间七成。”林毓倒是个尽职尽责且讲道理的言官,骂人前做过详实的调查。
“那林卿可算过,一年之中大小节庆,加起来占三百六十五日的几成?”
“约莫两成。”
“那林卿何忍上此奏疏弹劾于朕?”嘉禾并不生气,她更多的感受到的是哭笑不得。
和林毓一同进殿的几名士子听到这话之后想要站出来为林毓说几句话,然而有胆子大的抬眸看了看嘉禾的脸色,却又发现女皇并未真的动怒。
“这是臣子职责所在哪!陛下!”林毓更是如同猴子一般顺着杆儿就往上爬,“陛下,臣伯父乃是六科给事中,兄长供职于督察院,臣一家子出了好几位台谏之官,臣自然得继承家风,有学有样。臣的父亲曾屡屡教导过臣,要敢于直言,做魏征一般的臣子。明镜可为陛下正衣冠,良臣当为陛下正言行。”
林毓口才好,说起辩驳的话语来滔滔不绝,不但自我感动,甚至还几乎感动嘉禾。
“你就不怕朕赏你廷杖?”
林毓眼睛亮得像是在发光,“如果陛下执意不听臣劝谏,还请以此全臣忠义刚正之名。”
嘉禾登基三年,未曾亲政,虽早闻台谏大名,却始终没能见识过他们的厚颜无耻,啊不,是刚正不阿,直到她碰上了林毓。
林毓当然不算是谏官,他这一次模仿自己做谏官的伯父、兄长,恐怕更多的是想要提醒嘉禾任用他。
他无疑是做谏官的好苗子,头脑机敏、口才了得,更重要的是不畏权贵,视死如归。他应该像他的兄长那样进督察院,而不是成日里待在女皇身边吟诗作赋。
嘉禾并不反感林毓这样的人,也没说不打算重用她。翰林试之后,她收揽了一批的少年士子。相比起那些真的就安心留在她身边做弄臣的年轻人,她更欣赏林毓这种。
但嘉禾不能将她的欣赏表露出来,她假装没有听懂林毓的暗示。
“林卿喜爱锦衣华服么?”
“谁能不爱。”
“林卿贪杯好饮否?”
“杜康乃是文人友,我岂能戒之。”
“林卿府中可有舞乐戏文以供卿取乐?”
“这……家中父兄蓄养美姬数十,每逢休沐,府上昼夜歌舞不息。”
嘉禾命董杏枝将林毓那份奏疏取来,心情复杂的当着林毓的面展开,“如此看来,林卿待朕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陛下不一样。”林毓理直气壮,“陛下是皇帝,万民都看着陛下。臣的父兄叔伯为陛下驱使,拿到俸禄之后如何挥霍是他们的事,大门一关,谁也瞧不见臣府上的风景。可紫禁城的宫墙虽高,却拦不住天下人窥探的目光。陛下若有一丝的差错……今日臣这份弹劾倒是小意思了。”
之前嘉禾明言说过要削减皇室开支,因此面对着林毓这一份奏疏,嘉禾还真……不能指责他什么。
她倒也并不在乎更进一步的削减节庆花费,因为她本就不在意享乐。只是这几年她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
“林卿一心为朕,朕感动不已。而林卿可知,若朕真按照你奏疏上所说的,减少节时赏赐,罢免乐坊,终止祭仪,会有多少人对你心怀不满。别的不说,那些主持祭仪的宦官因为林卿你一句话而失去大好的贪墨机会,只怕就会因此恨得牙痒痒吧。”
台谏官僚中,或许不乏清正廉洁为民牟利之辈,但大多数的谏官弹劾谁、抨击谁,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身为谏官子侄的林毓,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事实上他非常清醒的预料好了自己未来将要面临的风浪,但是依然没有丝毫的畏惧。
“臣是陛下的臣子,这天底下有谁恨臣、怨臣都无所谓,臣只为陛下做事。”
嘉禾不知林毓这番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稍稍动容。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挥手示意宫女将赏赐这些少年郎的角黍端了上来。林毓的那份奏疏被她看似无意的放在了桌上,她转而与其他人聊起了端午时民间的风俗,只悄悄递给了林毓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这些士子自然不可能永远留在她身边做词臣,她会想办法将他们送上前朝,只不过不是现在。
士子中有一名为席翎者,平素诗赋了得,与嘉禾说起民间节俗之时也是用词典雅、叙述清晰,他绘声绘色的说起了京城人士在端午这日常结伴出游,高粱桥一带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人山人海,风中果酒飘香。
又说起民间家中有小儿者,这一日会用朱砂、雄黄等物点在幼童耳、口,以辟五毒,道观、寺庙也会在这日分发辟邪灵符或是驱虫的香囊。
说着说着他提到了近年京中戏园时兴的一出曲,唱的是端午这日蛊毒横行,仙子下凡救济世人的故事。
“戏文乃是一张姓书生所写,他文笔了得,故事虽俚俗,细细读来却也觉着妙趣横生,唱词之中偶有佳语,臣叹服不已。”文人相轻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情,席翎少有才子之名,高傲惯了,竟也会佩服一个写戏文的书生,实属罕见。
嘉禾随口问了一句,那书生叫什么,席翎报上了那人的名和字。嘉禾含笑听了,但和她说话的人太多,她转头便又忘了。
最后她实在是有些乏了,要与十多个人一起打交道不是容易事。可这些找到机会能与皇帝搭话的少年们却是一个比一个兴致勃勃,都铆足了劲想要引起嘉禾的注意,博得她的欢心。
于是嘉禾只好说:“京中百姓既然在端午这日有踏青风俗,那朕便容许卿等今日进入御花园中游乐。园中各色花卉近来开了不少,应当有着不错的风.光。”
殿内的少年们多少好玩的性情,齐齐谢恩,只盼着能以园中名花作诗填词,不能惊艳女帝,也可传唱宫闱。
嘉禾作为东道主,自然也跟着一同移驾御花园。士人们三三俩俩的凑在一起,或是投壶、饮酒,或是品茶谈诗,嘉禾的身份不便和他们凑在一起,便坐在御花园中的八角沉香亭内休息。
唯有一人没有去与同龄少年一起玩乐,而是守在了嘉禾跟前,静默的为嘉禾沏茶。
这人叫方延岁,是嘉禾师长方凌崖的儿子。
嘉禾从前做公主的时候,教导她的是宫内挑选出来女夫子,这些人在女子中或许算得上博文多才,却终究比不了历经过科考的士子,后来她做了皇帝,教导她的自然成了正儿八经的士人。
当皇帝的课程有日讲与经筵,教的都是儒经,日讲每日早上读《论语》、《尚书》,中午读《大学》、《通鉴》,一堂课上她有一大堆的老师,专门讲经书的、专门讲史书的、专门为她朗读的、专门为她讲解的……加上侍读、伺候的宫人,总之有一大群的人。
方凌崖是其中最使嘉禾尊敬的一位,此人是真的学富五车且品德高洁,因此嘉禾对他的孩子也不由多关注几分。
更何况方延岁今年十三,是这批御前翰林之中最年幼的,就像是嘉禾的弟弟一般。
她问方延岁为何不去与他人一块玩闹,小小的孩子低头专注的分茶,轻声说:“臣待在陛下身边,会比较安心。”
嘉禾是敏锐这人,即刻猜测这孩子是不是被欺负了。
御前翰林们说是从七品官,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群还未长大的孩童罢了。他们的家人在他们进宫前匆匆为他们举行了冠礼,却改变不了他们仍旧稚嫩的事实。
方延岁猜到了嘉禾要说什么,他摇头,说:“臣只是不爱热闹。”
“朕身边也很热闹。”嘉禾说。八角亭的内外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随从,怎么看都不像清静所在。
“陛下与他们不同。”方延岁说:“臣……也与他们不同。”后半句话出口时,声调略哑。
方延岁融入不了那些士子之中,他的家世比起昆山玉等人来说,相差甚远。更重要的是——他被划入了阉党之中。
方凌崖有个做宦官的叔父,当年若不是靠着这个叔父的提携,他纵然是有惊世之才,也无法跻身京城。
那个叔父的名字叫方涵宁,曾经是司礼监的秉笔,嘉禾父亲最信任的宦官。
“你的叔祖父……他近来可好?”嘉禾低声问道。
先帝死后,方涵宁自请守陵,远远的离开了权力场。没过多久,听说他疯了,后来又听说他痴傻了。可嘉禾知道,不是这样的。
第72章 、
“皇上想要见臣的叔祖父。”方延岁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嘉禾的想法。
“方公公服侍先帝多年,到老却如此凄凉,朕心有不忍。朕年幼时多蒙公公照顾,所以想去探望他。”嘉禾答得含糊。
八角亭内侍奉着的宫人多是她信得过的心腹,微风流淌,珠帘偶尔会穿出几声清脆的响动,这些宫人们则屏息低首的站在帘旁,宛如是不会说话的摆设。
“这三年的时间里,朕也不是没有见过方公公。”嘉禾端着青花瓷盏,声音低低的:“方公公他老人家似乎真的糊涂了,连朕都认不得了。朕想要与他说几句话都做不到。辞远,你的叔祖病情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么?”
进宫前才行过冠礼起了表字“辞远”的少年用稚嫩却沉稳的嗓音对嘉禾说:“皇上下回见方公公时不妨带上臣吧。臣是他老人家最钟爱晚辈,说不定他见到臣便清醒了。”
方涵宁的病是装的,所谓的疯病,不过是这只老狐狸晚年时为了自保而使出的手段罢了。
嘉禾每月会按时派去御医给方涵宁看病,慈宁宫中的杜太后也时不时会遣人去瞧瞧这老家伙到底死没死,回来的人都说方涵宁真的已经疯癫到神志不清,治不好了。但嘉禾就是不信。她始终记得自己登基之后的第一年,前去祭奠父亲时,方涵宁异样的举止。
当时她走近这个老太监,试图问他几句话,而他只瑟缩在角落中,如同三岁的孩子一般含糊不清的抽泣。
董杏枝守在殿门外,杜太后的眼线随时会发现嘉禾偷偷的来找了这个先帝旧人。嘉禾当时也是急了,几次问话都得不到回答后,她干脆揪起了方涵宁沾满了油垢与泥土的衣襟,“父亲亲征时你跟随在侧,究竟是谁杀了他?亦或者,你就是杀死他的人?”
老人浑浊的双眼忽然动了动,他看向了嘉禾,这一刻嘉禾确信自己从对方的眸中找到了名为“悲痛”的情绪。
但很快,他又垂下了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懂。
继续逼问显然不会有任何结果,嘉禾只好松开了他匆匆离去。但之后这几年,她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在帝陵中的老人。
天书之上并没有方延岁的名字,如此看来他未来要么是泯然众人,要么是命短早夭。但挑选御前翰林之时,她毫不犹豫的就选中了方延岁。因为他是方涵宁的侄孙。
方延岁是个聪明的孩子,轻而易举的就猜出了嘉禾心中所想所求,并且他不需要嘉禾费心劝说什么,毫不迟疑的便站在了嘉禾这一边。
方凌崖与方延岁父子俩,都是沉默而又忠心的人,他们不仅饱读圣贤书,还将圣贤书读进了心里,书上说君君臣臣,他们便在皇帝前面俯首献上忠诚。
端午之后,朝堂之上又发生了一起不小的风波。
荣靖长公主春时归京,以女子之身披铠甲入城,带着一身的荣光与赫赫战功,不知震惊了多少臣子,又惹来了多少忌惮。
有大臣将三年前先帝的赐婚搬了出来,让荣靖嫁给了杜雍之子——曾经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杜榛。
入夏之后,北方战事陷入焦灼,郑牧几次上书,说边关缺将,言下之意是希望荣靖可以回归战场。
郑牧与荣靖乃是师徒,当年战乱之时,荣靖曾跟随他学过兵法——虽然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这样的师徒关系做不得数,可说到底荣靖与郑牧交情匪浅,他请求荣靖领兵回归北境,简直是将“武将结党”这几个字写在了脑门上,这自然是朝臣们无法容忍的。
于是臣子们纷纷上书说,长公主与驸马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时,让长公主披挂上阵,未免有违人伦。
接着又有不少传言说,长公主已怀有身孕,正安心养胎。又说皇帝忌惮长姊,打算让她死在出征途中。
总之各种各样的流言满天飞,荣靖倒是没有解释什么,这些全都在她意料之中。就算她站出来说:她与杜榛并无夫妻感情、更无夫妻之实,她没有怀孕很乐意上马杀贼,至于她的妹妹想不想杀她她完全不在意——这些辩驳之词恐怕不久后又会被新的流言淹没,对方人多,她有什么办法。
但这一场风波并不因荣靖的缄默而宣告终结,很快杜雍的妻子,身为一品诰命的韩国公夫人站出来指责公主不守妇道,嫁入杜家几个月,不侍奉翁姑也就罢了,还屡次三番会见外男,置丈夫的颜面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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