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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昆山玉沉默的站着。
嘉禾嘲弄:“这便是你与游舟的不同了,游舟会为我杀人,而你,永远都要顾虑许多。”
“豺狼迫近,再愚钝的马儿也会齐心协力的往前狂奔尽可能的远离豺狼,您若是将拉车的马杀得只剩下一两匹,它们是没有办法拖着沉重的马车跑过豺狼的。何况您不确定,哪一匹是驽马,哪匹是良驹。”
“所以我应该耐着性子,慢慢挑选、慢慢驯马?可你看看,我还有这个时间么?”她说着,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颓然之色更为明显,“罢了,这时间我没有,可你有。昆山玉,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会有大造化。你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好生打磨便是华美的玉。可惜,我不是磨玉人。”
她是女子,女子做皇帝,比起男子更难了千千万万辈,若说那些年幼便被送上帝座的小皇帝是少了腿的瘸子,那她便是瘸子外加哑巴、瞎子,在满是泥泞的道路上别说跌跌撞撞的往前,她能爬着走就算不错了。
十二年前她成为皇帝的时候,就悲观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母亲告诉她,长姊会是她的拐杖和眼睛,可是,长姊自己的路,也走得并不稳呢。
小时候嘉禾见过长姊骑马打猎的样子,那时候她以为长姊会成为大将军,长大后才知道,女人是不能成为将军的。
她们姊妹俩都是走上了一条世俗认定她们不该走的道路,命运说不定也会是一样。她会被废,那么荣靖呢?
在端和十一年的时候,嘉禾已经感受到了风雨将至的兆头。她不打算杀荣靖,可是朝中有无数双手推着她去屠戮自己的手足。她在最后关头死死控制住了局面,只流放了杜榛,而将荣靖放归金陵——这是她能给长姊最好的结局。
女人是不该去触碰权力的。在历经了十二年的皇帝生涯之后,她无奈的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艘小船漂浮在海上,总有一天会被巨浪吞噬,这是无论划桨的人多么有力,信心多么坚决,也抗拒不了命运。
所以,她希望她的长姊余生再不要回到京师,就这样安然的老死南方。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对外宣称你背叛了我么?”
“知道,陛下想要保全我。”
“璞玉不该碎在我的手上,就算我没有琢玉的本事,但别的人会有。我在我被废的时候,猜到了李世安一定会南下。我过去没来得及杀了他,你可以杀他,我相信你。”
“至于甄别劣马、良驹,这样的事情也交给你了。虽然我不认为你能够做到。”嘉禾又笑,散漫、讥诮,“每一个王朝在被开创之初,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弊病,需要后继者相应的调整。调整的好,这个王朝绵延百年,调整不好,二世即败。所以开国君主的继任者,一点也不必先辈担子轻。只可惜我的肩膀,承担不了天下的重量。”
“……臣有件事想要询问。”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昆山玉又一次开口。
“说。”
“曾祖父死前,交待了什么?”
“哦,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他看出了我的孱弱,希望你能帮我,或者说,分享我的权力。女人嘛,总得有个丈夫的。有了夫家的帮衬,才不至于被欺负——这是他的意思。”
“您拒绝了?”
“是的。”
“那么现在呢?现在您也拒绝吗?”
“是的,我拒绝。”她残忍而又温柔的笑,“我只想一个人死去。”
“我累了,他说得对,我不适合做皇帝。我登基的时候,就没有做好君临的准备,之后数十年,不过是在莽撞的摸索。我不知道真正的皇帝是什么样子,我治理不好国家,我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争夺这个位子,因为称帝的十二年,我每一天过的无比辛苦。现在,我累了。”
昆家年轻人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荣靖拔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家兄,已经前去乾清宫了。”年轻人笼着双手,“这一条路,也是宁康自己的选择。”
“我杀了你!”
“荣靖长主还是留在力气去杀李世安吧。毕竟这天下,还是你周家的天下。只要您能够杀了李世安,造反的罪责可以一笔勾销。您还是公主。女人做皇帝本来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该纠正了。”
谁做君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片山河太平。
帐外风声依旧呼啸,炮火声还是那样的清晰,无数人死去,无数人前赴后继。荣靖松开了剑,头一次在人前捂住脸嚎啕大哭。
而与此同时,苏徽正在赶往乾清宫的路上。
他猜到了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但他没有办法认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许嘉禾会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可苏徽不这样认为。
他想告诉她,她的性别没有任何错,她的死阻止不了野心家祸乱江山,她眼下的选择是逃避不是牺牲。
他一脚踏进乾清宫,看见她从昆山玉手中,接过了一杯酒。
第143章 、一
苏徽记得自己在最后关头来到了乾清宫门口。他的伤情不容他快步飞奔,还是靠着那几个与他关系不错的宦官背着他,他才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门外守着重重卫兵,这些人都对殿内发生的事情懵然无知,而殿内只有昆山玉与嘉禾。
苏徽闯进殿内时,正好看见了昆山玉将酒杯递给嘉禾的那一刻。他清楚的知道嘉禾死于这个时代宫廷的鸩毒,自然不会天真的意味那杯酒中没有任何危险的物质,于是他下意识的想要阻拦。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总之嘉禾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在这个时候,苏徽想要救她的心理其实还不是那么的强烈,他会冲过来只是因为不想她死,可她真的死了,苏徽一时间倒也没什么特别难过的感觉。他似乎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
然后记忆在此中断。
听说人在悲痛到极致的时候,大脑为了保护那个人,会淡化对悲伤的记忆。





教科书中的朕 第87节
可苏徽觉得并不是这样的,他记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纯粹是因为……他是真的没有办法想起。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意识都是模糊的。时空排异反应似乎是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他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撕碎了一般疼痛,看不见的时空规则在设法驱逐他这个外来客。
这是……哪里?
他睁开眼睛又闭上,大脑仍是一片混沌。
四处都是白光,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确定这里不再是夏朝得紫禁城。他听见了ai的电子合成音,但那并不属于他脑内的时空导航ai,而是二十三世纪最常见的医用机器人。
“……注射已完毕。”
“……输血……”
“伤口处理……”
“……缝合,完毕……”
给予了他漫长折磨的箭伤,在二十三世纪医学技术的治疗下,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恢复如初。疼痛似乎减轻了,不仅是因为胸口的伤被治好,更是因为时空排异反应的消失。
他这是被带回了二十三世纪么?之前种种经历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他努力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办不到。这种经历像是过去民间传说的“鬼压床”,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可就是怎么也取不到对身体的控制权。有人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温暖而又干燥的触感,是一只成年男人的手,“终于是退烧了。只差一点点就把自己的命给送了,真不愧是你。”
苏徽听见那个男人开口说道。
声音很熟悉,然而苏徽混沌的大脑此刻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声音他在哪里听过。
男人不是在和他说话,反而更像是在无所顾忌的自言自语,“你怎么这么笨哪,什么都没能改变。她还是死啦,死于昆山玉送上的毒.药。她死后载佑帝重新复位,拥护她的那部分人马与拥护载佑帝的帝党合流,荣靖统领大军镇守京师,朝廷上下一心,李世安在最后终于还是怕了,没有兴兵攻打北京,带领着军队折返山海关。一场战事就这样得以避免,载佑元年风平浪静。真是皆大欢喜。”男人冷笑了两声。
“载佑帝的命是这个姑姑救得,他不可能不感激,但嘉禾在死去之前给他的惊吓和羞.辱,又让他心生怨恨。要让载佑帝那样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承认自己的命是姑姑的命换来的、自己的皇位是姑姑不要给他的,这简直是比杀了他还痛苦,所以他在自己死之前,命人毁掉了载佑纪元之后,有关周嘉禾的全部史料记载。”
“但不得不说,载佑帝的一生之中,都活在了这场宫变的阴影之下,单纯天真的民间少年,因为这场风波终于认识到了权力场的可怕,于是终其一生,他都像是一头斗志昂扬的困兽,死死的攥住手中的权力,谁也不信任。至于他究竟是因为刚愎残暴激化了上层统治者内部的矛盾,还是因为注重君主集权而为自己的皇座多争取了十几年的光阴,这就见仁见智了。总之他死的时候,的确有了几分皇帝的样子,倒是挺让人佩服,难怪死后庙号为‘烈’。”
“可惜夏朝还是在载佑帝手里亡了。昆山玉是个好臣子,一生致力于革除夏朝弊病,算得上是殚精竭虑了,然而谁让人家载佑帝不领情呢。名臣如宝刀,总得碰上会用的人。所以说,他还是适合做周嘉禾的臣子。不过夏朝灭亡之后,他在后来的新王朝照样为官,老年时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情,这一辈子倒也不算虚度。”
“我还是比较欷歔荣靖的命运。她这一辈子,先是为了妹妹牺牲,妹妹死后又为了侄子效死。朝廷留住她的命是为了对付李世安,却又不给予她任何的封赏,甚至史书之中对她的一切功绩的避而不谈,搞得好像她在载佑年间彻底蒸发了一样。她呀,自称野心勃勃,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做皇帝,可实际上她办出来的事,足够叫所有利己的阴谋家羞愧不已。这样的人活得太累了,不到四十就死了,在她死前,北方的李世安无数次诱惑她,说愿意扶持她登基,她都也没答应,是个难得的清醒人。撑着最后一口气熬死了李世安,死的时候,应该也是问心无愧的吧。”
但李世安死了有什么用,后来新王朝的开创者,是李世安的外孙。苏徽在朦胧之中想到了这个,忍不住心中一跳,说不上来的怅然。
“你改变不了历史,我其实也不能怪你。”那个男人又叹了口气,“要救周嘉禾容易,救夏朝难。夏朝的开创依靠两股势力:乱世之中的武夫,以及前朝的文士。这两股势力完全是凭借周循礼本人的领袖魅力和手腕才凝聚在一起的,周循礼死后,无论继任者是谁,两股势力都一定会皇权离心。在加上端和、载佑年间激烈的社会矛盾——江南是正蓬勃发展的新兴商业、沿海是不断涌来的西方殖民船、西北又有塞外敌对部族常年侵扰。社会上贫富急剧分化,士农工商等级体系濒临崩溃,文化上又有心学、理学冲突升级,市民文学进一步发展,思想解.放的同时带来的是思想的混乱——这一桩桩、一件件,夏朝想要维持住,的确很难。历史上对夏朝的定位就是一个过渡性的王朝,类似于秦与隋,为后人累积经验,真正繁荣的是在他们之后的某姓某家。”
那个男人沉默了一小会,“但,我不相信历史的规律是不可打破的。再试一试吧,我希望历史的发展能够因为你的介入变得更好,我希望夏朝末年王朝更迭的战争不要发生。我希望那个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女孩,能够有胆识真正站在时代的顶峰,去引领一个国家的命运。”
“再去一次吧,当然,是去你熟悉的那个时空。”男人对苏徽说道,苏徽睁不开眼睛,但他可以想象男人说这句话时,眉飞色舞的神态,“那个时空的周嘉禾,是最有希望的,也是最不该死的。我想帮她,我猜你和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医用机器人冰冷的声音响起:“脏器扫描完毕。”
“我看看?”男人站了起来,苏徽听见了长袍窸窸窣窣的声音,“唉,你这伤得还真够严重的,虽然这样的内脏破损程度要治好也很简单,但因为时空排异而导致全身脏器损伤从2.2%到11%不等,你可真是……”
听到这里时,苏徽的意识已经稍微清晰了一点了,他开始能够思考男人话语中的涵义,以及分析他的身份背景,现在他很想反驳一句,面对时空排异,他能有什么办法?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男人说:“其实想要规避时空排异反应,是有办法的。”
接着,苏徽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贴近了他。像是什么仪器。
“你太习惯于以未来人的身份俯视夏朝了,对你来说,那个文明发展程度相当低级的时代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可你毕竟是人,不是神。你要学着融入这个时代,这样才能明白要如何改变这个时代。在骗过时空规则之前,你要先学会骗过你自己。”
在骗过时空规则之前……先学会骗过自己?
端和五年。
北京,宋国公府。
苏徽在国公府中的某一间房舍内醒来,醒时窗外晨光熹微,雀鸟清脆鸣啼,是个寻常的早晨。他宛如世上每个早起睡醒的人那样从床上爬起,下意识的唤了一声:“来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猛地顿住。
他这是在哪?为什么会自然而然的就把自己当做了这里的主人?
门帘掀动,盆着水盆的老妈子走了进来,对着苏徽说:“哟,七哥儿这是醒了啊。快快穿衣洗漱,老爷和太太正等着呢。去见陛下之前,总有些事得叮嘱您。”
什么鬼?苏徽下意识的吐槽。
七哥是谁?老爷?太太?见陛下?
他这是穿到什么地方来了?
等等,穿?
他……是谁来着?
第144章 、二
他是谁?
他是夏朝开国将领康懋的小孙子,十三姓功勋之中宋国公府的庶出子,康彦徽——苏徽还没来得及开始费心思索,一个答案就再自然不过的浮现在了心头。
原来,他是叫康彦徽,康家庶出的第七子?
对,一定是这样……吧。
他的大脑和认知清楚的告诉了他,他的身份。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一时半会他根本想不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纤细、白皙、修长,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这没什么问题。唯一让他有些在意的是,这双手似乎小了一点,看起来属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然而在潜意识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二十多岁了。
不过这样的疑惑只是在他心中转瞬即逝,在仆人的服侍下,他洗漱完毕,并换上了夏朝男子居家常穿的交领道袍,梳发的时候他盯着镜中自己的脸,感到了一丝安心,嗯,他确认镜子里的就是他自己——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的觉得身后的侍婢会给他绾一个双鬟髻。但是,等等,双鬟不是女人的发式么?他会这样想,难不成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出门时,伺候他的婆子叮嘱他:“哥儿,等会到了老爷太太面前,记得好生与他们道别。若无什么意外,您大概就要跟着锦衣卫去宣府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宣……府?这两个字像是一根针,猛地扎向他,刺得他稍稍有些疼。
他想起来了,他是宋国公府的第七子,现年十五,族中人要送他去做锦衣卫,侍奉女皇跟前,以求飞黄腾达。
眼下是端和五年,女皇陛下在宣府亲自指挥对胡人的战事已有两年,朝廷中枢大半都挪到了宣府,而这短短的两年时间,不少年轻士子、武将都因战事的缘故得了出头的机会,或是因陪王伴驾而得了女皇的青眼。有道是乱世出英雄,眼下虽不是乱世,可最临近沙场,充满了硝烟气的宣府,却成了有志之士一展抱负的最好场合。
如今在陛下身边最受宠爱的是一对罪奴出身的兄弟,姓赵,领了锦衣卫的差事。因女皇身在边疆,处处都需小心谨慎,锦衣卫的规模也一扩再扩,这一次赵家兄弟中的一人便奉女皇之命,回京招募人手。
回忆完这些后,苏徽对自己眼下的处境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但了解完毕后,他又对自己的回忆产生了一丝疑惑。这些记忆,他若不试图回想,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一旦开始回忆,一大堆如同流水账一般的信息便汹涌而来。
就好像……一个人乔迁新居,东西都收在箱箧之中,要打开箱箧,方能取出细软。又好像在玩一款游戏,游戏背景需要玩家在登录之后自行查找——慢着慢着!第二个比喻是怎么回事?游戏?登录?这都是什么啊?
苏徽捂住了脑子,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是被灌输了什么奇怪的认知。
“七哥儿,头疼么?”身旁的小厮关切的询问。
“不疼。”苏徽讷讷的摇头,将按在额角的手放下,捂住了胸口。
头不疼,然而他不知为什么,却总觉得自己胸口有伤,是个气息奄奄的垂死之人。但他不能死,他急着去救某个人,他心里惦念着一件事,那件事非常重要,重要到……
重要到他现在完全想不起来。
如今身份是康家七少爷的苏徽用力的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他像是魔怔了一般,今日脑子里总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恐怕是昨夜没有睡好。
宋国公康懋年轻的时候是淮河一带的水匪,在天下大乱的时候并没有逐鹿中原的打算,只想着在自己的地盘上吃肉喝酒,靠着手下的弟兄们在战火四起的年代混个衣食无忧。
他这样没什么出息的反贼,乱世中有不少,运气不好的,大多都死了,而运气好的嘛——就如康懋这般,成了一个王朝的国公。
当年集结了一群吃不饱饭的流民便扯旗造反的周循礼和康懋一样都只是匪寇而已,这支匪寇为了一口粮食北上劫掠,不可避免的就撞上了康懋的水匪。当年周循礼的军队数目和武器还远逊于康懋,然而凭着这个年轻人在战场上天生的敏锐,竟也和康懋打了个不相上下。康懋一时之间吃不下这支新生的军队,而周循礼也奈何不了庞大的康家水贼。最后杜银钗出面求和,于是双方休战。
康懋见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伶牙俐齿聪明讨喜,又听闻与他缠斗多日的将领正是她那不满二十的丈夫,心中大为惊奇。见到了周循礼之后,他深感这少年或许非池中之物,于是便与他结拜了兄弟。
康懋只想喝酒吃肉睡女人,对天下没有多少兴趣,周循礼这对夫妇却势必要带领着他们的兵马横扫六合的。康懋是大方阔气的性子,在这对夫妇根基尚浅的时候,毫不吝啬的借他们船只与粮草。后来周循礼的势力逐渐壮大,他心想自己成日里躺在淮河畔,也不过是烧杀抢掠,跟着结义弟弟一起,说不定抢到的还更多,于是索性领着一整支的队伍一起投奔了周循礼。
夏朝定都北京之后,周循礼封赏功臣。这时的康懋自然不敢再以结义兄长的名义自称,他诚惶诚恐的拜伏在天子脚下,自称为臣。因过去的交情,他被封做了宋国公,但他心里也清楚,他不是那等有本事的人,捞到了国公的爵位也就不再奢求别的,自此以后,专心享乐,不理世事。
为保家族富贵,他将自己的女儿尽数嫁去了高官显贵之家——就譬如说他最为貌美的孩子,就给了杜银钗的兄长做妻子。十六七岁的小女儿在听闻自己要嫁给年纪是自己两倍多的男人时,哭得肝肠寸断,他狠下心来还是把女儿推了出去。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不错的,因为姻亲的缘故,康家至今在京中仍是如鱼得水。就连当初那个闹着不肯嫁杜雍的女儿,如今不也好好的做着她的韩国公夫人么?
不论是勋贵、儒臣亦或者是文士名流,都与康家有过联姻。康懋别的本事没有,认人的能力倒是不错,否则当年也不会为自己找到周循礼这样的结义兄弟。
这些年来,女皇的势力因战事的缘故,水涨船高。她远在宣府,京中内阁就算有心遏制她,也鞭长莫及。康懋于是心想,自己是不是该从女皇陛下身上打打主意了。
他原先在族中培养了好几个秀美聪慧的晚辈,可惜都是女子,之前依稀听闻女皇似有磨镜之好,曾有一名女官备受其宠幸,与之形影不离。康懋心中羡慕,但又很快听说,那名女官触怒了陛下,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放逐,总之至今都没人能在女皇身边再见到这样一个人。康懋于是暂且收敛了心思。
这一回赵游翼奉命回京招募锦衣卫,他便又忍不住动了心。康家上下与女皇年纪相配的儿郎他甄选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无奈的发现,竟没有一个可以入女皇眼。在康家,女儿生下来只要不夭折,就注定会被送出去联姻,因此女孩的教育反倒更为仔细,教琴棋书画、仪态礼数,男子反倒一个个文不成武不就,和康懋一般耽于享乐,反正姊妹们能为他们换来富贵,又何必下什么苦功夫——康懋便是有心管束,奈何风气已然形成,他无可奈何。
当就在这时,有人告诉他,您第三个儿子有一个庶子,才华尚可,不染纨绔之气,重要的是容貌清隽,必得女皇欢心。
康懋闻之大喜,连呼天佑康氏,然而喜过之后又忽然心生疑惑,他……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孙儿的?
康懋的第三子康端甫正与自己那个貌美的庶出子谈话完毕。
爷俩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叮嘱儿子到了女皇身边一定要小心行事。
又告诉儿子,这没什么丢人的,君不见赵氏兄弟在得到了女皇宠幸之后,是何等的威风,这世道笑贫不笑娼……咳,不对,是康家的女儿既然都能用婚姻为家族换来利益,男子在这方面也不该输于女人才是。
这些劝慰的话听起来虽然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好在他那个儿子从始至终都是乖巧安静的姿态,默默的听着,默默的点头,沉稳的不像少年人。
“其实你也不一定非要效仿……”康端甫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面首”二字咽了下去,说:“你也可以设法建功立业,如今战事未歇,宣府便是边关重镇,若你愿意,便去杀敌立军功。并不是每个在女皇身边的男人,都是怀抱着不堪的目的。人们虽说调侃那些御前近臣是面首,可实际上心里也一个个的都清楚,像昆家子、方家郎,这些人绝无可能是男宠之流。他们能有今日,凭借的不是谄媚,而是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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