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京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夜阑京华》的小说
何未含了口牛奶,想笑,他们那届同学格外喜欢赔罪么,昨夜是,今日还是。
她缓缓咽了奶,勉强答应了,让均姜帮自己找了一条宽大白貂绒披肩,穿在外头,又用四指宽的绸带在腰上扎了一个结。均姜拿大衣到跟前,她却改了主意,这里走到东面大书房,没有遮挡,要在风里雪里走十几分钟,太冷了。
“还是带人过来,在小书房见吧。”
小书房就在东梢间,不必出正房,直接穿两个房间就到了。方便得很。
“未来姑爷带了两个人,要一道请过来吗?”均姜问。
她“嗯”了声,料想是副官。
不消片刻,人到了。
何未独自去了书房,脚一迈进去,便停下了。
书房里仅有一个人,竟还是那位——字山海、半夜家里不让出门的谢姓贵人。他的衣着与昨夜不同,身着戎装和黑色长马靴,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一只手臂撑在椅子扶手上,瞧着没昨夜有精神,像宿醉未醒。
靴底下有雪水,身上瞧不出,该是沾的碎雪已经化了。
珠帘子在何未身后晃荡着,他望过来,目光留在她的身上,仍如昨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何未心头猛跳,不可思议地看他。
他没做声,抬手指了一下窗外,意思是,何未要见的正主在外头。
脚步声随后而至。
何未立刻转身,面朝书房大门。这回断然不会错了,进来的这个便是自西北而来的白家公子爷。对方发梢挂着雪,面上盛着笑,对她伸出右手:“我是白谨行。”
何未下意识握住:“幸会。”
……
“刚刚副官有要紧事,叫我去了院子里。”白谨行温声解释。
她对白谨行笑了笑,竟没了话说,不像昨夜那般应对自如。
白谨行是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笑中有暖,眸色清润,如夏夜的荷塘水面,不止盛着月色,还盛着白日太阳烤灼后的余温。他亦是戎装加身,背脊笔挺,头次见面却是气定神闲,正如白家老爹信上所说的,是个运筹帷幄、打过几年胜仗的儒将。
屋内,静了好半天。
“昨夜——”
“昨夜——”
两人同时出声,复又同时停住。
白谨行低头看着她,笑了:“我先说?”他毕竟比何未大了许多,懂得不该让女孩子先开口的道理。
何未点点头。
白谨行解释:“昨夜我从护国寺回来的路上,遇到过去的老师,耽误了时间,让你空等一场。抱歉。”
“不怪你,”她摇头,公平地说,“我没等多久,急着走便走了。本该留句话说明的。”
许是有外人在,她说话的声音轻了许多。
两个预备结婚的人,今朝初次见,本就有微妙的尴尬。在这样的场面里,竟还有个外人在……无论说什么,全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实在别扭。
今朝她是主人,不该冷场的。
“你们喜欢咖啡?茶?还是什么?”何未主动说,欲招待他们,“我这里有可可粉,推荐你们牛奶可可,下雪天气,可可更暖身子。”
“我都可以,”白谨行回望身后人,“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
远处的人应声而起:“今天不该介绍我的,”他来到两人身旁,对何未礼貌点头,随即看白谨行,“你们两个初次见面,我这个外人在场不方便。你们先聊,我出去等你。”
言罢,他看她:“抱歉,何二小姐。打扰了。”
“没关系,”她表现得更为礼貌,“既然来了,你们两个关系肯定不错,日后总要认识的。先坐吧。”
他重申:“我去外面。”
言罢,离开了书房。
何未以为他说客套话,大雪天的,去外边等怎么可能。
见看他当真出去了,脑子空了几秒,随即叫说:“扣青。”
扣青自帘子后冒头,征询看她。
“你带客人去西次间,泡杯茶。”那里不如卧室和书房暖和,但是紧挨着卧室的一间房,能借借卧室下的火道取暖。
“哪、哪个?”扣青回过味,“哦,那个。”
那个不省心的。
方才他们刚到,众人看两人皆戎装,不知谁是未来姑爷,凑在一处议论过:一个看容貌辨不出南方还是北方人,但瞧得出是富贵乡养出来的,裹在戎装里的清瘦公子。这种人,就算他自己不想风流,也要时刻提防被人按到鸳鸯被里,不省心。另一个倒是君子端方,谦谦有礼,是那种就算有人觊觎陪坐,都不敢冒犯摸他大腿的人。
省心的这个好。
扣青默念着小姐好福气,跑去招呼不省心的了。
何未没看懂扣青的满脸笑意,不明所以。
“他说昨天晚上,你把他误会成了我,闹得不太愉快。今天本不想来,被我强行带来的。”白谨行的话,把她的思绪拽回到眼前。
何未摇头:“没有不愉快,只是个误会。你同学叫什么?从头到尾,我都没机会知道。”
“谢骛清。”白谨行说。
何未意外。
“你应该听过。”白谨行道出她的心事。
这个名字,很难没听过。
夜阑京华 第二章 夜阑现山海(2)
南方谢将军的第三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谢骛清。
如今北洋派分裂,南方同样乱了套,各自割据一方。那些昔日宣誓过的将军们,大多忘了救国强族的初心,只记得坐拥一城一池的无上虚荣。
然,人分善恶,将有忠奸。有为一己之私欲、割据一方的司令,自然也有大义在心,力求尽早结束各地乱战,复兴华夏的将军。谢将军便是后者,亦是后者里的中流砥柱。
对这类人,她打从心里敬佩。
父辈的声名仅是其一。
其二,源于他一门忠烈,叔叔和两个哥哥都是为护国战死的。家门显赫,却身先士卒,落得战死沙场的结局,这事传出来,有唏嘘的,暗讽的,自然也有心怀崇敬,谈及必颂的。
其三,来自于他自己。两个哥哥战死后,家里仅剩他一个儿子,本不忍让他再上战场,可惜看不住。他少年时被保送到保定读军官学校,武昌起义那年,于学校消失,怀揣救国之心,隐姓埋名从军出征。他本就是学校里顶尖的军事奇才,用兵诡异,屡立奇功,于多地大败清军。最终,迎来了辛亥革命的胜利。
其后,他重回军校,才被人知晓消失数月间的事。
毕业后,学校强留了他两个月。直到一封急传家书送至保定,说谢将军在云贵被困于三面强兵,他当即南下,再扬名已是战报里那个连战连捷、统帅一方的少将军。众人断言他经此一役,威望和战功兼得,不日就将子承父业,接掌谢老将军的全部军队。
于这盛名下,他却再度消失了。
直到……今天。
对她来说,直到今天,刚刚,她才知道了他失踪后的第一个消息。他消失那年,她刚八岁。算起来,这位谢姓公子消失整整九年了。
若不是白谨行亲口说,她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他身上去。
“他……”
“想问他去了哪儿?从他入京这几日,太多人问这个。”白谨行笑。
莫非真像传闻里说的,谢将军的宿敌出手,派人刺杀得手了?只是在传闻里,他早已离世,此刻竟安然坐于西次间。
她见白谨行不方便多谈,笑说:“既是他,就不该简单招呼,”她对门外叫,“扣青。”
很快,扣青于帘后探头:“欸?”
“问他喜欢喝什么,吃什么,今日要好好招待一番。”
“他、他要了可可牛奶,”扣青举起怀里抱着的可可罐子,“我正、正要泡。”
不正是方才她推荐的,抵抗寒冷的绝佳饮品。
“那……快去。”何未怕客人等得太久,让扣青先去泡,余下的稍后再议。
在白谨行的示意下,两人先后坐到椅子上。
茶来了,均姜也留了个对新姑爷极为满意的笑容,抱着茶盘走了。走前,有意将推拉门关上,为两人留了封闭空间——培养感情。
白谨行是个极有效率的人,主动说明来意,约莫是他和何未一样,也是在今年,刚得知有个幼年婚约:“我自军校毕业,始终在战场上,说是打了几年胜仗,却自觉毫无建树……”白谨行停住,似在思考如何讲下去。
他凝视着她,慢慢地说:“我们这些带兵的,在自己的领土上拼死拼活,究竟为了什么,我找不到一个再去拼命的道理。不知这话,你是否能听明白?”
她微颔首,轻声答:“四方割据,民不聊生。华夏苦战事久已。”
白谨行未料到,一个久居京城、长在锦绣堆里的女孩子,竟也留意到了京外的乱世。
他又道:“所以我早在年中,就决定远赴德国,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寻求救国之路,”他强调,“知晓婚约前,便有了这个打算。”
何未也未料到,一个以命拼出名声的青年将军,竟肯放下枪,脱下军装,告别自己打下的城池和功勋。
自巴黎和会后,五四运动带来了一场留学热潮。
大家都被挫败了,本以为清朝结束,就不再受列国欺辱,结果事与愿违。有志者,都迫切想寻求强国的路,她的许多同学都出去了,也曾听人议论过,许多的年轻军人脱下军装,辗转海外……没想到,面前人将是其中一员。
“但父亲的决定,我不愿轻易违背,所以问了父亲的意思后,先入京相见,”白谨行慎重看何未,柔声问,“何二小姐,不知你是否愿意,随我远赴德国?”
何未被问住。
其实……去德国不难,尤其对她来说更容易。何家船运做得大,早已遍布四海。
况且留学终有归期,不会太久。
可她不晓得是被什么拽住了似的,点不下头,开不了口,将一杯茶喝到底了,还没主意。
白谨行微笑看她,并不着急,反而带着歉意说:“刚见面就问出这种问题,太荒唐是不是?”他说,“来前,我还怕你直接起身走掉。眼下你坐着不动,早超出我的设想。”
何未犹豫再三,决定对他坦白:“将军高志,我愿成全。可要真心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远走异邦……实话说,我答不出。见你前,我以为结婚是个简单事,好像今日一见……并没想象的简单。但二叔的意愿,我不想违背。”
她想了想,问他:“你准备何时动身?”
他答:“正月,父亲叮嘱我,务必在离京前,见何叔叔一面。”
何未轻点头,不用等正月,二叔下个月就回来了。
时间如此短。她心神难定,没了主意。
白谨行温声说:“我有个建议,你且听听?”
何未对他的人品有十足的信任,于是点头,等他说。
“这是旧时的婚约,权当我们相识的缘分。这一个月,我留在此地,一个月为期,我们以朋友之礼相待,等何叔叔回来,你再做决定。”
如此,算给了她缓冲的时间。若投缘,便可携手;若无缘,总算相处过,二叔和白家老爹都可应对。
何未再点头,同意了。
两人静下来,各自喝茶。
“说说你路上来的情景吧,”何未打破安静,主动说,“我还没去过西北。”
提及西北,白谨行笑了。他讲起西北形势,还有路上的趣事,很快将沉默带来的一丝丝尴尬化解掉了。推心置腹的聊过,两人比先前更熟悉了,说话都轻松随意了不少。
何未想到西次间等着的贵人,将一个困惑说出来:“从昨夜到今天,你都让谢公子见我,是不是有特别的原因?”
白谨行如此守礼的人,没道理初见未婚妻,就带着一个老同学,一次算偶遇,两次必有特定的缘由了。
他没否认:“这件事,需他来说。我去叫他。”
白谨行出书房,叫了谢骛清过来。
谢骛清喝完可可牛奶,在院子站过一会儿,此刻回来,往有火道取暖的书房一走,一步一个清晰的雪水印子。
何未以为他要坐回原位,眼看着他以目光丈量、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椅子,最终挑了离自己最远的地方,落座。
下次来,为你在门外置把椅子算了。何未想。
他凭着敏锐的第六感,在何未目光投过来的一刹那,看向她。
何未想笑,移开视线。
谢骛清似乎没明白她的笑意从何处来,静了一静。
不得不承认,一个真实名字,为他披上了戎马岁月的浮光,人也显得更挺拔了。
他的军装承袭护国军的式样,是笔挺的立领。估计他在进门前以两手拢过短发,被雪打湿的黑色短发被拢得不再板正,比刚刚随意了不少,疲惫感也少了。说实在的,他当真没有一丝一毫在战场上历练过的风霜感,眉目间的清秀,让他的克己和冷淡都变得亲切了不少。
因要谈话,难免对视。
“刚刚知道你是谁,我要如何称呼你?”何未轻声问。
院子里人多,因他身份特殊,她的声音有意压低了。
“可以跟着白谨行,叫我……”他想了想,直接道,“直呼名字就可以。”
她以为他用表字“山海”,是为了避开真实姓名,难道不是?不过也对,若不是谢骛清出现,昨夜在六国饭店,怎会有众星捧月的场面。
“刚刚我们聊过,”白谨行看好友,笑道,“你现在可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何未带着好奇心,等他说。
谢骛清沉吟片刻,道:“百花深处和今日的拜访,都为同一件事。谢某想问何二小姐买两张船票,”他说,“这周出海的,你们何家客轮的船票。”
她以为是要事,未料却是一件极容易办的小事。
这周客轮的船票虽早卖空了,但她是主人家,总有办法。
她默算着手里留得几张特等票,边想着边说:“这个好办,今晚我让人开出船票,送去六国饭店。可惜你问的太晚了,只剩单独的两个小房间,没有套房。”
谢骛清缓缓点头。
如果仅仅为了两张船票,不用他亲自登门,让白谨行问一句即可。何未仍有不解,刚要再问,他先抬眸,低声道:“送票前,我想先讲清楚,我如今在京中的处境。”
何未见他目光严肃,轻点头,说:“好,你讲。”
“名义上我是入京的贵客,其实,是来做人质的。”谢骛清比她想象得更直白。
近年来,谢将军作为南方的主力军之一,数次发表救国言论,责问战祸源头,早就引得四方不满。大家牢骚满腹,却对这位将军无可奈何。谢家虽男丁凋零,儿子们不是战死就是失踪,四个女儿却嫁得好,且足够齐心,成了娘家背后的支柱。没人愿意先下手,得罪他们。
直到上个月,谢将军小女儿携幼子出游,忽然被“盛邀”入京。昔日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督军们,想凭借这一女一孙,牵制住谢老将军和他的亲家们。五家震怒,发电报,责令尽快放行,这边则回电谦卑礼貌,极力安抚,更是视一女一孙如上宾,锦衣玉食地款待,万般皆好,唯独不让离京。
如此僵局,在数日前被打破。
消失九载的谢骛清以“观逊清皇帝大婚”为由,在六国饭店露了面,宴请数位父亲的昔日“老友”,于觥筹交错间,表示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日子。言下之意,自己留下,放姐姐和外甥离京。
对那些老狐狸来说,谢家竟让深藏多年的独子来换人,算低头认错了。
酒宴上,大家相谈甚欢,答应放人。
谢骛清想让四姐带外甥走陆路,走得越快越好,怕再生事端。临行前,他改了主意,认为水路更妥当。走水路的话,毫无疑问,何家客轮最安全。这便是他昨夜去百花深处的原因。
何未担心地问:“他们当真答应放行了?”
谢骛清微微点头。
他们只想让谢家闭嘴,不要胡乱掺和,没道理把人逼到绝境。
“何止答应,”白谨行笑嘲他说,“还筹谋拉拢他,佳人贵胄轮番来,夜夜笙歌,只想他醉在胭脂堆、荣华洞里。”
他住得地方是出了名的桃花源、逍遥境。光想,便能想出这几日的旖旎风光来。
谢骛清不禁一笑。
从昨夜到今日,他头一回笑,笑里有轻蔑的神态。
谢骛清终是拨开迷雾,讲明了来意和处境。
他不再板正坐着,靠到椅背上,一只手臂不自觉地搭在扶手上,隐隐显露出为将的架势。其实他讲述的过程里,十分平静,并没有任何压抑情绪,好像不大在意眼前的处境。
差能差到哪里去,这个男人早在生死场上走过太多回了。
“既然他们答应了,你为何说得像要连累我一样?”何未问。
“你们家根基在这里,”他提醒这个太过年轻的女孩子,“和我有联系,麻烦不会少。”
这是事实。不过——
“我愿意帮谢家的人。”这是真心。
每日场面话说得多,唯独今日这句,毫无修饰,带着钦佩之意。
何未说了,反倒后悔。她怕过于直白,让他误会她想借此拉拢谢家,更不想瞧见他刚才的轻蔑神情。
谢骛清轻声说:“多谢,”顿了一顿,跟上称呼,“何二小姐。”
何未轻摇摇头,对他友善地笑了笑。
人走前,雪已停。
她喜穿白色和奶白色的衣裳,昨晚是,今日仍是,不过今日在周身白里,绑了条碧青色宽绸缎当腰带,额外醒目。发梢过肩头一点,额前有刘海,在家的她,十足十少女模样。
何未立在抱厦的屋檐下,目送他们。
谢骛清和白谨行并肩而出,副官们早等在院门处。其中一个年轻副官递了信给谢骛清,他撕开封口,抽出纸,粗略看了两眼,确认不是急事后,递还回去。他一来一去收递信,余光自然看到她还留在原地,远远朝这边点了下头,再次告辞的意思。
她抿着嘴唇,轻点头。
看他手里的信纸,她后知后觉猜想:他的俄公使一面,原来是因为想求船票,怕开罪了客轮主人,不好谈。
如此一想,谢骛清的所有行为都有了合理解释。
再合理不过。她告诉自己。
夜阑京华 第三章 灯下见江河(1)
谢骛清之所以着急和她要船票,只因这一班,就是何家今年最后的一班客轮。
船从津港走,那里是北方最大的港口。和南方的码头不同,天津港一到冬天就要河面结冰断航,直到来年春暖冰化,才能有新一班船出港,所以一年只有三季通航。别的航运公司通常在秋末结束航运,何家最晚,结束在11月。
今年有特殊原因,硬生生把出海的日子拖到了今天。
她在船开前一日到天津,入住利顺德大饭店。这是英租界、乃至天津最好的饭店,因为离港口近,不止她,这班客轮的旅客都在今夜入住此地。
餐厅热闹得像过年,更像贵客们的小型聚会。
而何未这个船主人挑了最不起眼的小桌子,临着窗,和莲房吃饭。
莲房初次随她出京师,见什么都新鲜,但柔柔弱弱的性子,不敢直接看,偷瞄上一眼,便开心了,朝她一笑。何未晕车,撑着下巴毫无食欲,唯独被她的笑感染了,轻声道:“晚上带你逛使领馆那边,有一整条街的好东西。”
话音未落,全餐厅的人都被忽然的热闹吸引,张望向西北角的屏风。
何未顺着看,眼瞧着谢骛清身着戎装,带了两个青年军官在身后,走向三面屏风围拢的地方——那处有两个大八仙桌,围坐了不少的人,显是等候多时,见他露面全都起身相迎。
一时间,有握手的,寒暄的,还有为他拉开椅子的。
他于热闹中,走到另一边落座,她这个角度看不到了。因贵客已入席,热闹的迎接没了,那个角落也归于安静。
他的处境比她预料得好,名义上还是贵客,能被放到天津送姐姐和外甥登船。
“谢公子没看见我们?”莲房问。
“瞧不见吧?”她说,“离得远。”
何未晕车没食欲,见莲房吃完,很快离开了餐厅。
未料,一出门,再次见到了熟脸。六国饭店递信的小男孩立在电梯前,像在等人,小孩身后有几个肃穆的青年人。何未瞧见他,他板正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姐姐。”
倒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何未笑着轻点头,往楼梯去。
“姐姐,”小男孩不悦,“你去哪儿?”
……
“回房间。”她好脾气地答。
小男孩眼睛往地面瓷砖上瞧,显然对她的态度不高兴了。
何未折回去,半蹲下身子,主动认错:“以为你在等人,就没想着过来说话,”她笑着哄他,“你说巧不巧,我一出来就撞见你了,咱俩真有缘。”
“一点儿都不巧,”他不悦道,“母亲让我找你。”
她不解:“找我做什么?”
“母亲说,何小姐为了送我们离开那个荣华洞,费了不少心力。她想请你喝下午茶,亲自表示感谢。”他学妈妈的话。
若对旁人,她能找到无数借口推辞。
这艘船上的客人都尊贵,她作为船主人,拜访这个,不拜访那个,被传出去肯定得罪人。不过今天例外,她对谢家的人有天然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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