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乃武与小白菜
作者:佚名
杨乃武与小白菜
杨乃武与小白菜 第一回谢良媒笨伯得喜耦成孽障巧妻伴拙夫
在专制时代,人民未能得到法律的保障,把人命视作儿戏。不论这一件事情,是否冤狱,受着绝大的冤枉,总先求之于非刑。受刑的人,倘是稍一寒糊,不胜苛刑之苦,无不屈打成招,冤沉海底。做官府的人,也并不细细推求研讨案情如何,究竟是否这人所做,并为了自己前任关系,谬然定谳。一个好端端的安份良民,就是断送了一生,并且冒看坚邪凶恶的骂名,官员却不以为自己的错误,反栩栩以为能,这是何等的残酷。而且逢到了这一种极大冤枉的事,一般官府,大都抱着所谓官官相护的陋见,绝少可以由上峰超雪,把冤狱平反。除非是遇见了的确的是清正廉明,爱民如子的官府,才有反平的发见。如清末时候,杨乃武同小白菜,因坚谋毙亲夫一案,便是个明证。要不是刑部细细追求,把案情追一个水落石出,杨乃武同小白菜,岂不是冤沉海底,永没有超生之望的了呢。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却说在同治年间,江浙馀杭县仓前地方,有一家豆腐店。店主姓葛,娶妻喻氏,生下一子一女。子唤品连,因那姓葛的排行第一,仓前的人,都唤他做葛大,品连便唤做葛小大;女唤三姑,生的丑陋不堪,洋如母夜叉一般,满身漆黑皮肤,粒粒起绉。两条扫帚眉,一对铜铃眼,满面麻子,一个塌鼻梁,血盆大口,露出了一口的阔板焦牙。又是声如破锣,说起后来,得吓人一跳。而且是生性呆愚,不解椒麦,仓前的人民,没一个不知道这葛三姑,是个其丑无比的傻子。
葛大在店内,虽是十分勤俭,只因豆腐生涯,每天做的卖买,总是有限,家道很是清贫。仗着喻氏帮助着在店内烧煮豆腐,也用不起什么伙计,便将品连亦在店内。学习豆腐生意。一家四口,苦苦度日。那一天,葛大正在店内磨着豆子,预备做些豆腐,应明天的卖买。听的门外有人叫道:“姐丈在家中么?”葛大听的是喻氏的胞弟喻敬天的口音,忙放下磨盘笑应道:“是兄弟吗,快请里面坐吧。”话犹未毕,喻敬天已走将进来,上前见过葛大喻氏,一同坐下。葛大道:“兄弟到来,可有什么事情?”敬天笑道:“正是。我一来是来探望姐姐、姐丈,二来有一件事情,要同姐丈商议。”喻氏正舀着一盏茶,自房内走将出来,听了笑道:“兄弟,什么事情,巴巴的跑来,同你姐丈商议呢?”敬天笑道:“如今南京正闹着水荒,逃难出来的人,已不知有多少。昨天我们家中,也来了一家亲戚,姓毕,只有一母一女,便是我的连襟,襟兄早已亡过,剩了一个我妻子的姐姐,同了一个姨甥女儿。家中本来自襟兄死后,穷苦非凡。这一会被水冲的房屋都倒,家具全失,没奈何,投奔到我家中。姐姐,你想我如今的景况,已大不如前,怎能招留着两个人在家中吃闲饭。又不能不留着他们,还是你弟媳妇子,想的出些法子,说这个姨甥女儿,年纪只有七岁,人也生的不差,雪白粉嫩,的确是伶俐的女孩子,不如找一家好好人家,令她出去做童养媳,或是对定亲事,可以两边住住,帮着做些事情。我一想倒也不错,又想到了姐姐这里。品连已有十四岁了,你们这里,正嫌着人口太少,干事忙碌。倒可以把我那姨甥女儿生姑,说合给品连,童养在家中,省得以后品连长大起来,对亲困难。好得彼此都是亲戚,又不费什么,每天只吃掉些粗茶淡饭。一个女孩子的饭量,也很有限的。而且生姑,人虽七岁,做事倒还不差,什么提水、煮饭、洗菜、净衣服这些难事,也可以帮着姐姐。到了南京水灾平定之后,生姑的母亲,倘是回去,生姑便可以俩面住住,直待品连娶亲,拣一个好日子,同小夫妻两圆房,那便什么都完啦,岂不是省了到外面去找亲事,又得费钱,又是辛苦。姐丈姐姐,你们瞧好不好呢?”葛大同喻氏听了,暗暗的想了一回,觉得敬天这话,很是有理。葛大便笑道:“兄弟的话,自然是不错的。可是做姐丈的,你是知道的呀,十分贫苦,一些也没有积蓄,只仗着双手做事,喂饱肚皮。人家的女孩子,倘是娇养惯的,那就过不来这些劳碌日子。还有生姑的母亲,把生姑给我们这种手艺人家,做一天饱一天的,愿意不愿意,这倒先得说个明白。不要到了以后,心疼孩子,便反悔起来,这不是要闹糟了吗?不如不干的好了。”喻氏道:“正是。这句话却得预先问过,不然,倒是麻烦。”敬天笑道:“这倒不用虑得。昨天我早已问过他们母女,都说是只要有粥喝,可以活命,那就是了。好得大家是至亲,难道还能反悔不成。”喻氏心中,本因着家中事多人少,又用不起伙计,同品连养一房媳妇,年纪虽轻,总可帮着做些杂事,听了敬天的话,很是欢喜,即向敬天道:“既是兄弟这般说话,那是最好也没有的了。只是可要什聘礼银子等东西呢,那却又得打点哩。”敬天笑道:“生姑的母亲,早已说过,并不是把女儿卖给人家。要什么银钱财礼,是同人家对一门亲家,一概不用。以后到了圆房的时候,再预备一些,那便是了,如今只须双方说定,换了八字,便把生姑领到家里,一切都算完哩。所以这财礼银子,也无须打点得哩。”葛大听得竟有这般便宜亲事,不用一些财礼,便能媳妇到手,岂有不愿之理,忙满口答应。敬天见葛大喻氏都已应允,心中十分欢喜。又闲谈了一回,起身告辞。说定明天,领生姑前来,拜见葛大、喻氏,调换品连的生辰八字。葛大点头答应,送敬天出了大门,回到里面。
喻氏只喜得满面是笑,向葛大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家中,正为着人少,作不来活计,来一个七岁的女孩子,好歹也可以帮着我一把呀,只是兄弟,明天便得把人领来,换品连的八字,你也得去请人写一个,预备好了。还有什么旁的需用东西,也得筹备一下。总是一件喜事。喜烛儿定得点一对儿。明天兄弟,是个大媒,媒酒却不能不喝一杯,这是喜酒,不能将就过去。这些些事情,今天都须安排舒齐,免的明天孩子已来了,一切都没有安排,吃人家笑话。”葛大笑道:“这是容易,八字帖子,我立即请人家去写,喜烛等东西,即出去卖来,这都不要紧,不必这般慌张。明天既要请兄弟喝上一杯媒酒。却要煮些体面菜肴,那仗着你了。”喻氏点头道:“那是自然,你快去卖吧。”葛大匆匆地的取了些银钱,出门而去。喻氏自在家中,料理活计。这时品连也在家中,帮着喻氏磨豆煮浆,照顾门面。不一时,葛大已是回来,手中提着一付香烛,同了和合甲马,还有些干蔬菜等物,同了两瓶陈酒。见了喻氏,笑道:“帖子已写就了,你瞧瞧可是这样的吗?”说着在怀中取出一付大红全帖,授给喻氏。喻氏笑笑道:“你真是快活糊涂了,我又不识字,怎地知道对不对呢。人家识字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总不会错的。”便接将过去,供在上面。又把香烛蔬菜,也放在上面桌上,把酒收好,只等到了明天,预备一切事情。
一宿已过,到了明天。葛大、喻氏都是绝早起来。喻氏忙到街上,去卖了些鱼肉之类,在灶上煮烧起来。品连同了葛大,在外面照应买卖。喻氏把菜肴约略煮好,忙到外面,把和合甲马,同了八字帖子,供在上面正中,烛台香炉,俱都放好,将蔬菜烘在和合面前。安排就齐,仍回灶上,料理酒肴,忙乱了一回,听的门外敬天已在那里叫道:“姐丈已起了吗?”葛大听得,忙迎将出去道:“兄弟快进里面坐吧。”话犹未毕,早见敬天同了一个年有四旬的妇人,一个伶俐女孩子,走将进来。葛大一见知道便是毕生姑同了母亲忙让着道:“亲家太太,可到笑话,真不成样子哩。”生姑的母亲,连声谦逊,进了屋内坐下。喻氏也到外面,一同见过。细细把生姑一看,生的虽小,却美丽非凡。两条春山眉,似戚非戚,一双秋水眼,亦明亦荡。雪肤花容,端的是一个可喜可爱的女孩子。把葛大、喻氏二人,喜的个只是嘻嘻的笑。敬天道:“今天恰巧是好日子,姐姐、姐丈便把品连八字,交给了我,给亲家太太带将回去,那就是了。”喻氏听了,忙命葛大点了香烛,唤品连拜过。敬天即唤生姑,拜见了公公婆婆。葛大、喻氏只是呵呵大笑,受了品连同生姑四拜。品连又了拜岳母,谢了大媒。葛大把八字贴子取下,交给敬天。敬天接过,授给生姑的母亲,又在怀中取出了生姑的字庚,笑着道:“如今你们是亲家了,诸事都可以互相照呼。”说着,把字庚给了葛大。葛大命品连供在桌上。
喻氏这时,早笑哈哈地进了厨房,品连也进去相助。生姑的母亲,向生姑道:“生姑,在这里,万事得听你公公婆婆的言语,不能贪懒。已是一家人了,将来在这里过一辈子的日子哩。咱过了几时,到来看你,等待家里的水平了,咱还得回去。过了一二年光景,你也可以回来瞧瞧。”生姑听一句应一句,两眼之中,早忍不住掉下泪来。敬天道:“这又奇了,今天是好日子,怎地哭起来了,快进厨房去,帮你婆婆去煮饭吧。”葛大听了,忙笑道:“兄弟这却不对,今天生姑还是第一天到我家中,怎好就命她去躁作呢,便是新媳妇子,也须三朝之后,才去做羹汤,孝敬公婆呢。好的也没有什么了不的大事,早都预备好哩。让她安安稳稳的喝一杯喜酒,两个吉利儿吧。”生姑的母亲笑道:“啊呀,了不得呢,生姑不知生来的什么福气,到了这般疼孩子的公婆家里,可是一个媳妇儿,总的侍奉公婆的。生姑虽小,不能说不是媳妇儿。再没有婆婆煮饭给媳妇儿吃的。以后不论什么事情,只要生姑能做,不妨命她去做去就是。”葛大笑道:“亲家太太,这却不用大谦。我们这般人种,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事,闲着是没有的。只是因为今天,是他们的好日子,又是第一天到我家中,倘是立即把他使唤得一个脚不点地的往来躁作,还像什么样儿呢。”
正说话问,喻氏已笑哈哈地的捧出一盘菜肴,安放在桌上。品连忙放上五个杯子,五双匙著。葛大便把两瓶酒取出,舀着爇水温爇,笑嚷道:“亲家太太,请来喝一杯喜酒吧。”又向敬天道:“兄弟,这杯谢媒酒,可是要喝的。”敬天同生姑的母亲,忙寒笑道:“那可不敢当哩。害亲家太太忙碌,快一齐来喝一杯吧。你们二位,是公公婆婆,小孩子敬一杯儿,这真是应该的哩。”喻氏正又端出了两色菜肴,放在桌上,听生姑母亲这般说话,忙笑道:“没什么呢,快喝吧,迟了得凉哩。”敬天道:“姊姊这样的忙碌,怎好坐呢。”葛大知道敬天等二人不肯就坐,便笑着唤喻氏一同前来就坐。喻氏即回到厨下,洗了洗手,将饭置在饭篮之内,方走到外面,一面笑道:“怎地这般的客气,快喝酒吧。”一面让二人上坐。二人谦逊了一回,生姑的母亲,坐了上面,敬天坐了客位,喻氏打横,葛大在下面相陪。葛大提起酒瓶,在各人杯内斟一杯,又笑道:“生姑也来吧!今天是喜酒,都的喝一杯儿的。”生姑的母亲忙道:“这不可能没品连不坐,倒唤生姑坐的。”敬天道:“那也不必再客气了,品连同生姑一齐来吧。”葛大听了,方命品连,坐在喻氏一旁。生姑即依着母亲坐了。三姑在一旁,坐着要肉吃。喻氏即也弄了些肉,放在饭上,给三姑吃。
敬天一瞧桌上,共排着八只大碗,满满的装着鱼肉,细细一看,见一碗是红烧粟子肉,一碗是麻椒鸡,一碗青菜。还有一碗,却是雪菜虾米汤。都烧的浓油直透,五香扑鼻,真是色香味三者都佳,便笑道:“端的是忙碌了姊姊,煮了这般多好菜。”喻氏笑道:“兄弟说那里话来。今天给品连领媳妇儿,难道就喜酒也不预备一杯吗?”说着,举起酒杯,让生姑的母亲、敬天二人饮酒。饮过一口,即一齐吃菜。葛大把酒瓶在生姑、品连杯里也注了半杯笑道:“喜酒总的喝一口儿。”慌得生姑忙站起身来道谢。六个人在桌上,连说带喝,闹过了一阵,把两瓶酒喝完,喻氏方命品连到厨下去把饭篮捧出,一同吃饭。饭毕之后,喻氏、品连把残肴收拾清楚,泡上香。敬天同生姑的母亲又在葛大家中闲谈了一回,见天色不早,即起身告辞。
临走之时,生姑的母亲,又把生姑叫到面前,细细的咐嘱了一番,方告别葛大、喻氏,同了敬天,一同回去。生姑直送到门前,忍不住双泪交流,呆呆地站了半晌,见母亲已是去远,才回到里面。自此之后,生姑已做了品连的童养妻子。葛大、喻氏二人,见生姑甚是伶俐,心中很是欢喜。生姑也很和顺,每天帮着喻氏淘米、洗菜、浆洗衣服,都能做得很好,喻氏只喜的满面是笑,常是称赞生姑。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葛大竟生起病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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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乃武与小白菜 第二回末路悲风凄凉透骨荒村苦雨岁月煎心
话说葛大,喻氏夫妇,由喻氏胞弟说合了毕生姑给品连做童养媳。葛大夫妇很是欢喜。又见生姑十分聪明伶俐,可以帮助喻氏办理家事,喻氏很是快活。谁知过了几天,好事不常。葛大有一天,绝早起身,在店内做了一口豆腐,到了午间,午饭已过,葛大觉得身体困倦,便在店内向桌上一伏,竟安然睡去。这时候正是深秋天气,寒风凛凛。葛大睡在桌上,受了一阵凉风,打了一个寒噤,身上都露了栗肤。及至一忽醒来,觉得身上寒冷透骨,连打了几个喷嚏,顿时有些头目森森起来。知道受了寒气,忙起身披上一件棉祆。当时也不以为意,到了晚间,却觉得头眩鼻塞,耳鸣目昏,四肢酸楚,坐立不住,便向喻氏说了,欲先去安睡。喻氏忙在葛大头上一摸,却是灸爇非凡,不禁吃了惊。慌忙到里面把床上被褥铺放就绪。向葛大道:“快些睡吧,你发爇呢,待我去买一服风寒疏散的药,浓浓的煎了服下,盖上被儿,出一身大汗,把风寒赶出,即便好了。不然,明天没人作活计呢。”葛大点头道:“正是。倘直是生起病来,谁人能作卖买呢,那就糟了。”说毕,忙忙的脱了衣服,睡将下去。
喻氏即把一床重被,同葛大盖好。一面取了些钱,命品连快些出店,到街上钱宝生所开设的爱仁堂药铺,托钱宝生撮一服发汗风寒的药料来,煎给葛大吞服。仓前地方,本是个市镇。只有钱宝生开着家爱仁堂药铺,并没有第二家药店。那钱宝生,便是爱仁堂药店的主人,也懂的一些医理,常是同人家瞧瞧小病。所以仓前镇上的人民,遇到了受了感冒、发爇起烧,也不请医生诊脉,只到爱仁堂去,向钱宝生讨药。今天喻氏见葛大发烧的甚是灸手,怕真的病倒,没人可做卖买,便也忙忙的命品连到爱仁堂去,向钱宝生撮药。品连领命。飞也似的去了。喻氏在家中,即在外面收拾了一回,开了店门。品连也拎了一服饮药,走将回来。喻氏忙取过一个瓦罐,把药放下,注了水在炉上煎了一回,煎得浓浓的八分一碗,端至床上,叫葛大道:“快把药趁爇喝下,重重的出一身大汗,明天病便好哩。”葛大被喻氏叫起,欠起身子,将药服下,依旧睡倒。喻氏即把被褥同葛大盖和严密不透,自己收拾了杯盏,自到外面同品连、生站一齐吃过晚饭,三人一同收过残肴,洗涤干净。喻氏即到房中,一瞧葛大,双颊炙烧的似火一般的通红,鼻寒气重,在床上翻来覆去,低不安稳,知道病势不轻,心中很是急着。便命品连、三姑,睡在外面。生姑在床下地上,铺下草席被褥,睡在床下,万一夜间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唤起来。生姑听了,即把自己的被褥抱到里面,铺在地上,先自睡下。喻氏也胡乱的在葛大足旁睡了下去。听的葛大渐渐的有些睡熟,喻氏忙碌了一天,身体很是困倦,也朦胧睡去。
及至一觉醒来,见天色已是发了鱼肚白色,忙坐起身来,瞧葛大,双眼似开似闭,竟有些昏沉的模样。喻氏心中,不禁乱跳,即把手在葛大头上一摸,却仍是炙手非常,并不退了寒爇,不觉焦急起来。知道今天葛大不能再起身躁作,可是家中不能一天不做卖买,是个做一天吃一天的清贫人家。葛大平日,虽也略略有些积蓄,却甚是细微,坐吃山空,万万不能支持。亏的昨天,制就的豆腐、百页等物,还剩下不少,自己同品连,随了葛大,也学得些做豆腐的手艺。今天葛大就不起身,自己同品连、生姑三人,也可免强支持卖买。不过倘是葛大有了半月十天,病体不好,那就应付不来的了。当下喻氏忙忙起身,叫醒了品连。生姑,一同起来,开店做买卖。三姑这时,也已醒了,只坐在一旁呆看。喻氏忙了半晌,听的里面葛大叫道:“品连,快取杯茶我喝呐,”品连听了,忙答应一声,在茶壶内倒了一杯爇茶,送到里面。喻氏也走到里面问道:“怎么样了?”葛大道:“不行呢,头痛的很。”喻氏一望葛大,见他面上依旧绯红的如火烘一般,知道尚是烧得厉害,即向葛大道:“今天请个大夫来瞧瞧吧。我看你的病是不轻呢。”葛大听的,叹了一口道:“我们这般人家,做一天吃一天的,难道还能化钱服药不成?我想捱两天总能好的,别多化了冤枉钱,我又不能起来做卖买,没有了钱,连饭都要没有得吃哩,还说什么请大夫服药呢?”说罢,双目之中,竟落下泪来,呜咽个不住。喻氏忙安慰道:“你别这么了,自己身体要紧,话不是这样说的。家中全仗着你一人做卖买过活,我是一个女人家,怎能支持门面,品连又小,生姑比了品连又小几岁,人却伶俐,也是个女孩子呀,只能帮着我做些煮饭洗衣等家事。应付做卖买越发的不成功的。三姑这傻子,愈其是不用说了,呆的这般情形,连米麦都分别不出的,还说什么别的事情。你倘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呢?”说着也不觉呜咽起来。又暗声道:“你快些别悲伤,请大夫来瞧瞧是正经。身体好了,多做些卖买,不强似病在床上,不能开店了吗?”葛大听了,只是摇头。
喻氏也不管他。出去外面叫过品连,到街上去请大夫。品连领命飞也似的去了。喻氏自在家中,整理家事,命三姑看守门户。生姑在里面,瞧着葛大,可要什么茶水,服侍葛大。不一刻,品连回来,已请下了大夫。到了午后,大夫到来,喻氏接迎进去,坐在床旁,喻氏先把葛大昨天白天受了风寒,晚间得了病症的话,细细向大夫说明,大夫听了,便向葛大面上望了望气色,取过几本旧书,枕了葛大手腕,静心诊脉。诊过之后,又瞧了瞧葛大舌苔。瞧毕之后,不禁皱眉着脸,只是摇头。喻氏见了,知道病势沉重,忙问道:“大夫,这病还不要紧吗?”大夫道:“这病乃是由食滞夹风寒而起,平时总是很贪凉爽。在夏季内受足了风寒,又加着积滞辛苦,昨天借着受些秋气尖风,遂一发不可收拾,已转入伤寒之症。病势很是郑重,目下快些调理,或者还不要紧。”说毕,立起身来,走到桌边坐下。生姑早把纸笔墨砚预备舒齐。大夫即坐下开写药方,喻氏取钱打发了看封,仍到里面。大夫开下药方,自出门去。
喻氏、品连一同送过,忙把药方交给品连,到爱仁堂去抓药。抓来之后,即赶忙把药煎好,送到床边,扶起葛大,趁爇喝下。葛大仍旧睡好,喻氏把被褥盖好。一天过后,明天早上,喻氏起身之时,忙先一瞧葛大,却仍是炙手异常,病势很是沉重。比较了昨天,有增无减。双颊之上,烧的如红露一般。上下嘴唇,竟已发了焦紫颜色,只嚷着要茶喝。喻氏心中,十分着急。这天的店,也无心再开,只忙着料理葛大病症。无奈葛大的病症,每天只是有增无减,服下的汤药,浑如石沉大海,一些儿功效没有,把喻氏急得一筹莫展。品连、生姑,也都愁眉不舒。连三姑这般的傻子,也只呆呆地望着葛大,一言不发,只听得床上葛大不住的声吟,喻氏瞧着葛大病势情形不好,暗想自己是个女流之辈,平日全仗了葛大,每天开店做些卖买,方可苦度光陰。到如今葛大一病这般的几天。葛大从前辛勤刻苦,略略存的一些款项,已被葛大病中用得一干二净。并且这几天医药费,已由典质而来。万一的葛大有什么变故,自己一人如何可以支持。想到这里,心中益发的难受起来。忙打定主意,唤品连道:“品连,快到你舅舅家中,请舅舅到来,我有事请商议呢。”品连平日年纪虽小,常是随着喻氏到敬天家中,所以倒认的路途。听的母亲吩咐,忙答应一声,到房中换了一件干净短衫,慌忙出去,飞也似的向敬天家中去了。喻氏在家中,闷闷的坐在葛大床边。
约有半个时辰。听的外面敬天叫道:“怎地姐丈有了病呢,姐姐怎不早命品连到我家中来叫我呢?”话犹未毕,敬云早自外面匆匆走入,品连随在后面。喻氏见敬天到来,呜咽道:“兄弟,你瞧你姐丈,病到这般光景,万一有一个不测之处,叫你姐姐怎么过呢?”敬天一面走到葛大床前,向葛大细细观看,一面向喻氏道:“姐姐,且别悲伤。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吉人自有天相,不久自然就好,快请大夫要紧。”喻氏道:“正是呢。这几天请了大夫,诊脉服药。可是服下药去,一些儿效验也没有,我们家中。都靠着做买卖生意,才有些饭吃,如今你姐丈一病了这许多日期,每天又得请大夫撮药,那一件不要化钱,又不能开店赚钱。把你姐丈没有生病的时候,每天节省下的一些,早花个津光。这几天还亏是典了些衣服,方能请个大夫。这般下去,怎生得了呢?倘是你姐丈得些什么,那越发的没法料理哩。”说到这里,双目之中,两行清泪,早向下直挂,声音也变成了泣不成声,敬天听了,心中很是悲伤,便把葛大面上细细一看,见葛大面色,已枯白的一些血色没有,又带着一般黑气,双目下陷,两颧削缩,上下嘴唇,都烧的焦黑颜,已是瘦的不成模样,知道病势非轻。正欲回身向喻氏商议,恰巧葛大这时,猛一睁眼,见敬天立在床边,便点了点头,带着喘道:“兄弟,你来了吗?我却不成了。你姐姐同你外甥,都要你照顾些,我死了也感激兄弟的大恩。”说毕,痰气上涌,忙伸手向喻氏要茶。一双枯手,却瘦得似鸟爪一般,只抖个不住。敬天瞧了,心中忍不住一酸,双目中的悲泪,禁不住流将下来。又怕葛大看了伤心,反添了病症,忙把手帕抹过,低声道:“姐丈何必这般的伤心。只要请个好大夫来,服下药去,自然病就好哩。”喻氏这时已取上茶来,端到葛大口边。葛大喝了一口,点头道:“但愿如此,可是不中用的了。兄弟,可得瞧同胞面上,你姐姐总要你照应。”敬天一面安慰葛大,一面向喻氏道:“姐姐,这几天请的是谁来瞧病呢?开下了什么药方?”喻氏即在床前怞屈之中,取出了药方,给敬天观看。敬天看了,知道是伤寒重症。药方上的药案,开得十分凶险。又瞧见葛大病体,知道很是厉害,心中也很着急,便向喻氏道:“姐姐,如今也别说旁的,开店做卖买,那自然是不成功的了。姐丈病症既然这般的沉重,赶紧的找个好大夫瞧瞧。病好之后,方能再做生意。不然这般的拖延下来,越发的不好呢。”喻氏道:“话是不错的。只是兄弟你知道的,似你姐丈这般光景,请几个普通大夫,撮药等病中费用,已是很难的了,怎能去找好大夫呢?那里来的钱呀?”说着,不觉又呜咽起来。敬天忙道:“姐姐,且别悲伤,这不是哭的事情。我的家景,也不大好,不然,这一些些还用说的吗?如今这样吧,我先借十块钱给姐姐,请大夫要紧。姐丈好后,再还我就是。”喻氏点头道:“兄弟的景况,我也知道的。可是如今是没法的事,只能这般的了。待你姐丈病好之后,再归还吧。”敬天道:“姐姐这倒没有什么,彼此都是至亲,也无用客气什么。谁没有困难的日子呢?”当下即在腰兜内取出了十块雪也似的大洋,交给喻氏,喻氏收过,敬天又安慰了一回喻氏同葛大,又向生姑道:“生姑,前天你母亲托人寄信来说,停几天要来瞧你哩。”生姑本很想念母亲,听敬天这般说法,心中甚喜,便点了一点头道:“姨夫,母亲来了,千万请他老人家来瞧俺,俺正想念呢。”敬天道:“那是自然,我还有些事呢?你在这里,好好侍奉你家公婆。”生姑连忙答应。敬天即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