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沉九襄
这日天气好容易放晴,她本打算在院墙边撒些爬山虎种子。
但不及午膳时分,老夫人身边的婢女菊素上门来,带了老夫人口信,教她前往弘禧阁一趟,给新夫人齐氏敬茶。
素心院地方偏僻,离后宅哪一处院子都远,温窈姗姗来迟,直到进屋见了人,才想起从前与未出阁的齐云舒还曾打过照面。
那时她尚且还是中书夫人,宫宴上陪坐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身边,见齐云舒随同国公夫人觐见,太后待这侄女颇为亲近,言谈间俨然已将齐云舒视作儿媳般对待。
彼时城中贵妇亦盛传太子殿下心悦于这位小表妹,想来若没有那场朝堂变故,齐云舒如今约莫都已成为皇后了。
烬欢 第3节
温窈从屏风后转进去,收回思绪,恭谨立在屋心朝上首老夫人与齐云舒见了礼。
“温姨娘来了。”
老夫人坐在上首低头品茶,听张嬷嬷提醒一句,才抬头看去。
眼前立着个婀娜娉婷的身影,端庄淡雅又莫名显出几分雍容,和她印象里惯爱撒娇耍赖、倔强固执的那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温贺两家早年间原是隔壁邻居,老太爷那一辈便是世交,是以彼时温家生下个小女娃,两个老太爷期许亲上加亲,遂给五岁的贺兰毓定下了门娃娃亲。
两个孩子小时候也是极要好的,若就如此安稳长大成婚,也算得一桩天作之合的美事。
可谁成想后来……唉,闹出退婚那档子糟心事!
老夫人思绪飘远了想着就来气,一时收了笑意,同温窈见了面也未曾多做寒暄,只挥手教一旁侍立的婢女端上茶盏递给了她。
温窈接过,这才看到同她一道上前敬茶的还有个面容柔美的女子。
“见过温姐姐,曼惜有礼了。”
那女子一身淡青色锦缎夹袄,发间簪几根朴素珠钗,先前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老夫人身边,想来便是府中另一位姨娘尹曼惜。
说来巧合,温窈很早之前也听过她的名字,只是没有见过罢了。
先帝年间,贺兰毓随军征战南部边境,凯旋而归时带回了尹曼惜,当时种种风流韵事传得满盛京皆知,都道她是贺兰毓心底一抹艳丽的朱砂红,教人不知道也难。
温窈朝她略颔首,未再多言。
喝了茶,齐云舒举止得体,年纪不大但正妻的气度拿捏得分毫不差,又吩咐身边的婢女盈袖捧上两份见面礼分别交于了二人。
老夫人应是有意许她立威,坐在一旁并不开口。
温窈只得安分站在下首,低眉颔首听训诫,无非便是些教二人尽心伺候,后宅之中勿生嫉妒之类的话。
若时间再往前推几个月,她绝想不到自己终究有一天,还是不能免俗地需得周旋在后宅一堆女人里。
此前同易连铮五年夫妻,举案齐眉后宅清宁,两人之间从没有别人。
而眼下这一切,都拜贺兰毓所赐,拜他心底那虚无缥缈的不甘所赐。
自弘禧阁临走前正是午膳时分,温窈领着观灵出远门时,身后却有张嬷嬷跟出来。
张嬷嬷到近前,说:“老夫人这些日子晚上总睡不安稳,想劳烦姨娘手抄几本经书祈福,待改日老夫人精神好了,自当记姨娘一份劳苦。”
手写经文大抵是为了修身养性,祈福从来都只是托词罢了。
温窈只不知在老夫人心中,她这份身不由己的“戾气”得抄多少经文才能化解,实在如此忧心,当初拦着贺兰毓不纳她进府,不比抄千万份经书管用吗?
温窈幼时也曾将老夫人唤做“干娘”,因是自小没有母亲,便自觉将“干娘”当做亲生母亲,承欢膝下,亦是得过颇多宠爱。
但再如何亲的干女儿必然也比不过亲儿子。
贺兰毓当初醉酒闯了她的洞房被老太爷打断一条腿,如今的老夫人,没故意使绊子教她受过赔罪已算是万幸了。
想头只能藏心里,她也不能直白说出来,面上遂还是应下了。
素心院往北不远有间养心斋,原来是老太爷的藏书阁,温窈回素心院途中便顺道去取了一回经书,没教观灵跟着。
那门前并无人时时值守,她进去取完书没有多做逗留,正打算离开时,透过书架间隙却见门口有人进来。
皂靴踏在木板上发出一串沉沉闷响,来人一身墨蓝暗银纹圆领袍,面若冠玉长身如松,屋外淡金色的天光照在他脸上,消散了几分凌厉,倒显得眉眼间柔和许多。
温窈手中握着经书一紧,忙退回到书架里侧拐角处,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自入府那晚后,她借生病之故已有许久没见过贺兰毓了,眼下也万分不想跟他打照面,不想被他记起来。
贺兰毓好似也没察觉里头有人,在书架间走走停停,最后在距她三步之遥处停下来。
温窈已经能嗅到他衣裳熏的佛偈香,下意识又往里头退了两寸,整个脊背都贴上了后面的木板。
他在书架前站住片刻,取下两册文牍,踅身转出去却过门未出,而是撩袍子往对面书案后落座,随即半垂眼睑目不斜视看起了文牍。
这……
温窈一时进退两难,出不去,就只能继续在这里等。
直消磨了整整两个时辰,她从最初的站着,变成了坐在地上,透过书架间的空隙看出去,贺兰毓却始终在书案后岿然不动。
秋日天暗得早,养心斋里未燃烛火,日落后便有些看不清了。
来福找过来时片刻讶异,“爷,原来您在这儿呢,怎么也没教人点灯,这么看书多伤眼睛啊。”
贺兰毓淡淡瞥过去一眼,来福忙道:“夫人在毕月阁备了晚膳,请您过去呢!”
温窈抱膝坐在拐角处,直听得那主仆二人的脚步声走远了,才舒口气走出来,而后不再耽搁,快步回了素心院。
她一趟经文取成了疑似失踪,云嬷嬷忧心得厉害,回来瞧她脸色也不好,用过晚膳便催着她快去就寝,睡前又在屋里燃了安神香助眠。
晚上惯常是不留人在屋里值夜的,但这夜温窈浸在香气中半梦半醒之际,却猛地觉得身上一沉。
她心头一颤,霎时清明睁开眼,却还未等开口发出半个音,唇便被强势堵住了。
“别动。”贺兰毓抵着她的唇,声音低哑,蛮横地好似要生吞了她。
他怎么会突然过来!
温窈来不及多想,双手一瞬间就被钳制在头顶,她那一点螳臂挡车的抵抗毫无作用,寝衣系带松散,他指尖勾住拉扯了两下,便教底下春色如许全都显露了出来。
她反抗无力,整个人像是一只海上的小船,一次又一次淹没在汹涌澎湃的滔天巨浪中,什么都抓不住,全身上下也根本没有哪一块儿由得她自己做主。
贺兰毓不说话,温窈也看不清他的脸。
风平浪静时,她无力趴在枕头上,热汗淋漓混杂着眼泪洇湿了枕面。
贺兰毓半伏在她背上静了静神儿,指腹抚她眼尾的泪痕,“哭什么?我又没要你的命。”
“放开我……”温窈眉间紧蹙,落在枕边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挪了挪身子试图从他的压迫下离开,却没能成功。
贺兰毓轻笑了声,“你怎的这么爱躲,难道以为躲一时便能万事皆休?”
温窈知他话里有话,没言语。
他并不打算在这儿过夜,事毕便起身立在床边穿衣裳,好歹教她得了解脱。
衣物中落下封拜帖,贺兰毓从地上拿起来,借着月色看了眼,便又想起来道:“郑家今日送了拜帖来,后日未时你去小花园见见人。”
温窈自小随的是母姓,那郑家实则便是指其父郑高节如今的家室。
郑高节年轻时是温老太爷的得意门生,考取功名后做了温家的上门女婿,可后来温家没有了,府门前的牌匾取而代之成了郑家。
她自小养在温老夫人膝下,同郑高节隔阂已深,更不用说郑高节为求自保,拱手将她推到贺兰毓眼前,拿她换了郑家无虞和郑高节继续留任工部尚书之位。
“去见他们做什么?你还想教我对他们感恩戴德不成?”温窈深深喘了几口气,转过脸冷眼视他。
她心中一点父女之情早已被郑高节消磨殆尽,更何况贺府不是她的归宿,她只想离贺兰毓越远越好,郑高节也休想靠她苟且一辈子。
可事实证明贺兰毓能戏弄郑家第一回 ,就能戏弄郑家第二回。
他系腰带的动作稍顿,抬眸戏谑对上温窈的目光,却说:“你那么恨郑高节,那便亲自去断了他的念想,贺家不缺他这门远亲,他的仕途也并不会因为塞个你给我,而从此坦荡无忧。”
第4章 撑腰 她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副勾……
有些人沾上了便如跗骨之蛆。
于温窈而言,郑家便是那刮不掉的蛆虫,哪怕她不想兜搭郑家,郑家也总有法子找上她。
当初易连铮临去前,因是放心不下她,先是替她安置了雾月小筑,后来又撑着一副病体,替她打点了离开盛京的路,嘱咐教她余生快活度日,万事都不要挂念,只可惜她没能来得及。
马车行出靖州便教郑高节派来的人拦下了,押犯人一般回到盛京,此后直到相府纳妾,她都没能再出雾月小筑一步。
这一切,都只是因易家出殡那日,贺兰毓骑马过干阳街心,看到了队伍中手捧灵牌的她。
他都无需说什么,便自有那察言观色之辈推波助澜。
临至郑家上门这日未时时分,来福特地到素心院跑了一趟,说:“爷请姨娘去小花园见个故人,爷还说了,他忙完了就去给您撑腰,要您待会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撑腰?
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难道不是为亲眼目睹一场“父女决裂”“兄妹相悖”的好戏吗?
亭中所谓故人乃是郑高节长子郑若安,温窈三岁时凭空多出来的“亲哥哥”。
说是凭空只因当初温窈娘亲难产而亡,郑高节对外称是守了三年妻孝,有情有义,可实际上呢?
续弦的周氏进府时,就带着已经快四岁的郑若安了,后来为给郑若安正名分,才谎称他与温窈乃是一胎双生的亲兄妹,从前为避命中劫数一直养在老宅积福,没见过外人。
温窈十三岁才从临终的温老夫人口中知晓此事,自此便再也没叫过一声“爹爹”和“哥哥”。
小花园观山亭中,郑若安面上难掩颓败神色,目光触及姗姗来迟的温窈,欲言又止。
“窈窈……”
原道是如今朝堂中风声鹤唳之际,贺兰毓又于前几日早朝时提出要彻查六部腐败之弊,当堂点名质问的就是工部。
郑高节作为工部尚书,站在金銮殿里,头顶无疑悬着一把刀。
“难不成又要抄家?”温窈听着倒笑了,“这次你们不如试试将郑云霓送进来,或许博得贺兰毓欢心,他又能高抬贵手一回。”
提起他真正的亲妹妹,郑若安脸上果然顿时一僵,“窈窈,我知道你还在生我们的气,但毕竟血浓于水,你……”
他一个郑家长子,人生路上从来一帆顺遂,何曾如此低声下气求过人,更何况还是女人。
郑若安踌躇良久,说出句:“你的目光也应当放长远些,如今事已至此,后宅女子娘家显赫有多重要自不必我提,你在这里也需要娘家撑脸面不是吗?”
“脸面?”温窈闻言骤然拧眉,“我的脸面早在踏上贺府喜轿时就丢得一干二净,你们呢?你们一家子但凡有人还要脸面,你今日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话说得重了,郑若安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见她油盐不进,不禁生怒。
“当真女子短视!光顾着图一时口舌之利,可你要想清楚,一介卑微妾室,来日若你在贺府受了磋磨,想要娘家为你做主时又当如何?”
这就是明明瞧不起她,却又想靠她援手,温窈只听郑若安此言,便知他二十几年圣贤书是全都读进了狗肚子里。
但这回没等她再开口,身后却已有道声音传来。
“小郑大人,她既然进了贺府,往后死活便自有贺府料理,怕是轮不到你操心了。”
贺兰毓突然从拐角处现身,缓步入亭中,目光沉沉地朝温窈看一眼,仿佛是在斥她没用,连句回绝的话都说不利索。
他撩袍子在石桌旁落座,气定神闲,“你们兄妹方才说到哪里了,继续。”
郑若安却不敢再将话摆到明面上,匆匆赔了个礼,便遂从袖子里拿出封泛黄的书信来递给温窈。
“相爷挂心,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是家父要我交给窈……温姨娘的,还望温姨娘收下看看。”
烬欢 第4节
那是封未完成的信笺,下方还有一滴鲜红的印记,像是个刺目的绝笔印鉴,上头字迹清隽秀雅,右起首端殷切写着“致吾爱行简与爱女渺渺”。
这是她娘临终前的绝笔信,温窈此前从没看到过。
她捏着那张菲薄的信纸,指尖忍不住颤抖,再看郑若安,只觉那信上字字泣血的“吾爱行简”,实在讽刺地厉害。
她娘到死都还以为自己是幸福的,殊不知爱的人早已同别的女人珠胎暗结,郑高节拿出这封信来教她顾念父女情分,当真是连最后的自尊也不要了!
郑若安交予了书信便欲告辞,温窈却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你告诉郑高节,我要他将自己从温氏族谱上除名,公然出罪己书将从温家偷走的一切都交出来,此后我与他断绝父女关系,若非如此,郑家的死活我不会管。”
“你!”郑若安面上一霎血色褪尽,片刻又齐刷刷涌上来,涨得满脸通红。
贺兰毓指尖敲在石桌上的动作亦是一顿,她信口开河给人提条件,事前问过那条件在他这儿作数了吗?
“郑高节若真办到了,你到时候想拿什么来跟我换?”
郑若安难堪走后,贺兰毓抱臂倚着栏杆,喜怒不辩地瞧几步外脸色苍白的温窈。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眼睫低垂望着手中的信,“此事成了,我谢你助我拿回温家、与郑高节恩断义绝,此事若不成……”
“不成如何?”贺兰毓眉间微微蹙起。
“此事若不成,你想要那家人的命,拿去就是,我不在乎,往后别再教我来见他们。”
她说完便转身欲走,却被他拉住揽回到身前,手捏下颌迫使她正视自己。
“没说教你离开,你走什么?”
温窈试图挣脱,没成功,蹙眉看他,“其实说到底你和那家人都是一丘之貉,到现在也还觉得是我欠了你们。”
贺兰毓听得见她言语里的泾渭分明,几年未见,这女人的心是越来越冷了,不论是谁,只要触了她的逆鳞便万物皆可抛。
“别把你对郑若安那一套照搬到我面前,人不是只有生和死,他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能。”
他略有怒意,手上力度颇大直捏得她下颌生疼,温窈一时眉尖紧蹙,头顶秋阳倾洒,照出她鼻尖薄薄一层晶莹细汗。
她奋力推他却推不动,只教锢在腰间的大手愈发搂紧了。
贺兰毓低头看她的眼睛,明亮纯澈,日光下潋滟流光似明珠璀璨,当真是漂亮极了。
他偶尔也会怜香惜玉,指尖松开她下颌,“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幅勾人的皮囊,从前一时心软没要了你,便宜了易连铮,如今也该连本带利讨回来才是。”
“这里大庭广众之下,你莫不是疯了?”他掌心覆在背上,灼热的温度教温窈一时恼羞成怒。
贺兰毓唇角笑意一滞,静默了片刻。
“你根本没见过我疯了是什么样子。”
温窈如今看不懂他藏起来的情绪,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雾气,教人猜不透。
东南方向的树荫小道上忽地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回过神吓坏了,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忙挣扎着想要振翅逃离。
幸而贺兰毓没再为难,兴致寥寥送开手,身子向后重新靠回到了栏杆上。
那厢几人绕过树枝遮挡走出来,正是齐云舒与尹曼惜,身后婢女手中还拿着风筝。
一眼望到亭中,尹曼惜垂眸回避,齐云舒则是先一怔,片刻才又领着一众人上前,婉婉福了福身。
“方才原去明澄院寻过夫君,却没成想会在这里碰见了,正巧阿窈也在,今日头这么好,咱们一道去放风筝吧。”
她年纪小,玩儿些女孩儿家家的把戏并不显得违和。
贺兰毓不会作陪,却也不至阻拦,抬手冲南边指了指,“那儿有块空地,常时风口不错,你且去吧。”说罢只称还有公务,便兀自出了亭子。
齐云舒站在亭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直到瞧不见了,回头再看那风筝,却顿觉索然无味,遂领着尹曼惜等人径直又回了毕月阁。
素心院门前,观灵正双手叉腰站在廊檐下同个粗使小厮破口对骂。
温窈方才过月关门便能听见里头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忙快步回去,院子里的情况她自己清楚,老的老小的小,粗活重活都得使银子请小厮帮忙。
但那帮下人惯会见人下菜碟,眼瞧她在府里不受待见,伸手要银子越发成了习惯,一次比一次狮子大开口,更有那色胆包天之人,时而对着观灵毛手毛脚。
温窈训斥过两回,好歹教他们安分许多,想必这日是瞧她不在,又作祟了起来。
院子里观灵不肯轻易放人走,两相争执,竟被那小厮生生推到在地。
云嬷嬷从主屋出来一时怒上心头,上前拿起门边的笤帚当头朝那小厮打了过去,“狗仗人势的东西!拿着工钱还不好好办差,迟早要遭天打雷劈!”
那小厮还欲暴起伤人,幸而教赶回来的温窈出言喝住了。
小厮心有不甘,捂着头走出去老远,喃喃唾了一口,“什么玩意儿,破鞋一个还好意思端主子的架子!”
观灵气得脸涨红,还欲追上去分辨,温窈伸手将人拉住了。
隔了几日的晚上,贺兰毓又一时兴起深夜踏足素心院,仍旧是不由分说地横冲直撞,温窈只有承受的份。
事毕他也照例不留宿,温窈蜷缩在床里侧,在他临走时忽然开口:“贺兰毓,有人说我是破鞋。”
第5章 人偶 成王败寇,强权霸道
月色从窗口随着清风潜进屋里,吹散了一室旖旎,贺兰毓脚下步子一顿,回身瞧她,眸色深沉。
“谁?”
“府中一个小厮。”温窈转过身来,换了个说法,“他说你是个捡破鞋的。”
贺兰毓弯腰在床边坐下,伸手捏住她后颈将人拉近些,指腹覆在她后颈上轻柔地抚,沉吟片刻忽然淡声道:“其实他也没说错,你就是。”
温窈眸光闪烁了下,没说话。
他隔着昏暗的月色望进她眼里,“你从前说,我沾了别的女人脏得令你恶心,可如今的你对我而言不也是脏的?”
其实那时穷途末路,两个人都说过更难听的话,偏他只将这句记得最深刻。
“那真是委屈你强迫我了。”温窈倦怠至极,闭上眼不想睁开,也不想看见他。
“你说什么?”贺兰毓拧眉,抓着她后颈稍用力,“看着我再说一遍。”
温窈吃痛轻嘶了声,躲不开,睁开眼狠狠瞪着他。
那彻底惹怒了贺兰毓,大掌抓着她肩膀按下去,他连身上的衣物都懒得褪,撩起衣摆重又蛮横覆了上来。
“强迫你?温渺渺你自己对我投怀送抱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我强迫的你?”
投怀送抱?
温窈或许是有过,那些年他每回随军出征前夕,她总忧心得厉害,夜里睡不着便顺着院墙边儿的歪脖子树去找他,抱着他一哭就是大半晚,哭累了便窝在他怀里睡,从来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及笄那年恰逢他又出征,嬷嬷说男女有别,不让她爬树去见他,但那晚是他来找的她。
那次边境危急,老太爷在前线都负了伤,他坐在床边和她说了一整晚的话,临走说让她等着,他没说让她等什么,但温窈那时候猜是等他回来两个人就成婚。
因为他那天晨间必须离开前,抱住她很久,然后亲吻了她。
思绪飘远了有些失神,她默不作声,甚至连最初的反抗都没有了,安安静静望着一室昏暗不清的夜色,任由他摆布,像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你在易连铮身下婉转承欢时,难不成也是这幅木头模样?”贺兰毓不喜看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举止没轻没重,“你是个死的吗?出声!”
温窈神思已有些恍惚了,人笼罩在昏暗中视线凝聚不起来,怔怔看着他半会儿,还是无力说出半个字,最终眼神完全涣散没了意识。
这晚张医师又紧急提着药箱前来素心院,但动静小了很多,一番切脉看诊,还是老毛病,透支过度。
贺兰毓约莫也知晓缘由,没教人去明澄院回禀,只吩咐让换方子,用更好的药。
温窈再醒来时已是翌日午后时分,外间日光正盛,照在床前印出一片浅淡的光晕。
观灵端着张医师新开的药汤进来,忍不住埋怨道:“相爷未免太过分了些,主子从没有哪一点对不起贺家,您当初遭的罪怎么就没人记得?相爷现在还如此磋磨您,他凭什么?”
凭什么?
温窈也不知道,如果非要寻个原因,那大抵是——成王败寇,强权霸道。
当年桀骜肆意的贺三少爷从没有那般颜面扫地过,几年前的退婚已成了他心底里一根尖刺,不消磨殆尽,她休想有安宁的那一日。
“这些话可别拿出去说,教人听见定然会罚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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