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沉九襄
温窈垂眸轻笑了声,笑自己幼稚和无聊。
“既然想为他践行,方才为何不正大光明过来?”
身后突兀传来一声问话,她收回思绪,回头看到皇帝时真不觉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还以为刚才皇帝就该被百官簇拥着回宫了的。
温窈福了福身,实在不想答话,遂僭越问道:“敢问陛下,如今国中未曾听闻何处有战事,贺相此回是要去哪儿?”
皇帝闻言不由地发笑,这意思不就是贺兰毓又什么都没跟她说吗?
他有时候甚至都不明白贺兰毓在图什么,怎么会真有什么女人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贺兰毓这辈子,就没在除开“温渺渺”这三个字以外落魄过。
“南疆,他此行要去的是南疆。”
丹云山脉绵延千里,密林间养了十八寨异民,先帝晚年,异民因风俗不合,与当地官员起了争执暴动杀人,自此圈地自立为王。
皇帝当初御极之初,政务繁忙未能全然顾得上,派遣宣威将军前往讨伐,三万大军却几乎尽数喂了那儿的蛊毒虫蚁。
如今的贺兰毓留在盛京,逃不过站在风口浪尖上任人指摘的局面,带兵前往收复十八寨异民,离开后相权分离至中书,正合皇帝心意。
可若是一去不回,葬身南疆密林中,恐怕就更合皇帝的心意。
温窈双手交握身前,一时捏紧了又紧,嗓子里好像是被人塞进去一把沙子,硌得脸色苍白,难受极了。
皇帝见状勾唇笑了笑,“怕什么?放眼满朝文武,就没有比他更会打仗的,朕都不怕那六万人有去无回,你又何必怕。”
温窈没有搭话。
“城楼上风大,看够了就回去吧,回头无事不妨进宫陪陪皇后,她难得总说与你投缘喜欢你。”
说罢他就走了,温窈站在原地又朝黄沙漫天的尽头看了看,什么都看不清,心里陡然就很烦躁。
烬欢 第51节
大军自盛京城门处开拔,一直行出去很远,城郊那边有处小坡,坡上有间小亭子,在那里能用千里目越过中间的树木看到盛京城楼。
贺兰毓以前每回都要在这儿停下,回头看看躲在墙垛后,自以为偷溜出门天衣无缝的温渺渺。
有些事情习惯成自然,上回公事前往颍州时,他也看了,温渺渺没在。
可这回他仍旧改不了,仿佛不看就少带一缕魂儿出门,路过亭子时纵马上去,拿起千里目回望,径直对准了她以前惯常站的那处墙垛。
谁成想千里目调校之后,竟然在视线中出现了个窈窕的身影,有点朦胧不清,但也能一眼认出来是温渺渺。
贺兰毓心头一时狂喜、酸楚一齐涌上来,他记得上回她站在那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一个人的一辈子,又能有多少个十年。
第58章 当归 他将自己重新活成了那个为她遮风……
盛京进了炙夏后, 越发闷得教人透不过气。
温窈夜里热得睡不着,翌日便搬去了祖母从前居住的清竹庭下榻, 那处庭院背后确有一片竹林,匠人在林中修建了溪流,有风过境再吹进屋子里,凑着一座铜制冰鉴,热气儿便能消散许多。
午间小憩过后,月牙儿自外端着个托盘进屋。
“主子,昨儿个皇后娘娘派人赏赐的果子, 嬷嬷教人在冰窖放了一晚,这会儿正是清凉解暑,您尝尝看。”
温窈闻声自美人榻上起身,对镜整理了下散乱的鬓发,侧目去看那几碟瓜果, 都是街市上较难买到的贡果, 哪怕宫中妃嫔, 位份稍低一些的也得不着赏赐。
自几个月前贺兰毓离京,皇帝在城楼上说教她无事可进宫陪皇后, 此后每逢宫中得召官眷入宫时, 皇后便总派人来给她传话。
她自顾提着小心, 不敢跟宫里的人多亲近,几次都忐忑思虑要不要用贺兰毓留下的那份信笺。
但所幸, 连月来每回进宫都只有她和皇后两人间说话喝茶, 并未碰见过皇帝。
温窈后来也打听过, 原道是早前太子被淑妃膝下四皇子抓伤了脸,皇后一怒之下严惩了那伤人的母子二人,回过头却招至皇帝一番斥责, 说她性子过激手段过重。
兴许是因事关自己的孩子,皇后无论如何不肯低头,随即自请了闭门思过。皇帝气头上还碰了个软钉子,自然也就不再去坤宁宫了。
听闻如此,温窈倒对这位皇后颇有些刮目相看,两个人原本非亲非故,几次交从后却也熟稔不少。
而后十一月份宫中恰有宴会,皇后闲暇时遂在云德殿摆了个戏台子,温窈应邀进宫,她到殿中坐下不久正巧唱到一出《当归赋》。
皇后忽地念从心起,问她:“戏里说得钩月岭你知道吗?”
温窈笑说知道:“听闻那是娘娘的故乡,山清水秀风貌绝佳,可我这些年也只有先前南巡那次走出盛京那么远过,无缘得见。”
原先她听闻帝后是青梅竹马,便先入为主以为皇后该是自小生长在盛京,却原来不是的。
皇后祖籍福州,自小跟随母亲居住在钩月岭,直到十岁其母去世才被接回盛京,与皇帝年少生情愫也该是及笄那几年的事。
皇后说起过去,言语中有些忆往昔的况味,“本宫儿时在钩月岭夏饮溪水、冬捧瑞雪,所见漫山遍野都是飞禽走兽、奇珍异草,可惜后来再也没机会回去了。”
见过了那些逍遥自在,如今看皇宫这座四方城,若说不寂寞一定是骗人的。
温窈只好宽慰道:“各人一生总有诸多必经的阶段,娘娘过去逍遥自在是一种造化,如今母仪天下是另一种造化,所拥有的只会更多。”
“真的更多吗?”皇后侧脸过来看她,牵唇笑了笑,“你仔细看看,便会发现实际上这宫里除了本宫的两个孩子,根本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本宫的。”
宫里的人都是皇家的奴婢,皇帝是天下人的君主,丈夫是其他女人的枕边人,就连坤宁宫,往后也会属于下一位皇后。
温窈一时倒无言以为。
“渺渺,你如今仍旧挂念着贺相是吗?”皇后突然问,“从前总觉你心如磐石,现下却又似乎不对,想必他一定做了许多改变,才能教你回心转意。”
温窈闻言静默片刻,有些不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娘娘……也或许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变呢。”
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他将自己重新活成了那个为她遮风挡雨、对她全心全意的少年郎。
世上本没有回心转意一说,有的只是兜兜转转一圈后,重新相遇的两个人,但是有些原本相携前行的人,却在漫长的路途中消耗了所有的精力,松开了手后背道而驰。
分不清哪种更不堪,也谈不上哪种比较幸运,只是各人的境遇不同,遇到的人不同罢了。
皇后恍然间怔忪片刻,忽地笑了,“也是,若是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再深的情分也都不是对他的了。”
“本宫倒是从你这里受教了。”
皇后说着话略嫌台上聒噪,挥手教几名戏子退下了,不多时,恰逢有承乾宫的小太监前来传话,说是皇帝稍后会驾临坤宁宫,温窈当下也不便再久留。
只是先前每回她进宫一趟,皇后多少都会给她说些南疆的消息,但这次明明话头都到了嘴边,谁知并没有提起。
她也不好追着问,只好作罢。
那些并不是什么机密,只是如大军已抵达南疆,贺兰毓与当地异民取得联系进山勘察等一应进度,相关之人眼里是公开的,但不相干的人想知道,还真是难得很。
温窈走后,皇后起驾回坤宁宫。
路上随行的掌事宫女静婉问道:“娘娘适才可是怕温夫人伤怀,才没有告知她贺相近况?”
皇后迎着日光微微眯了眯眼,没点头却也没摇头,话音淡淡地,“总归如今只是说人失踪了,死不见尸便权当他还活着吧,说出来平白断了人的念想。”
昨日晚间兵部递上来的消息,丹云山脉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不利于大规模作战,率军六万之众,但都只能驻扎在丹云山外做围堵之用,真正能在山中灵活调动的不足六千人。
贺相亲自率军屡次镇压十八寨暴动突袭,不料一月前追击敌寇进山,踪迹就此消失在茫茫大山中,副将苦寻至今无果。
那片山脉里杀人的不光是凶狠的异民,还有数不尽神出鬼没的毒物,随便哪一样都能要人的命,一个月还寻不见,可能尸骨都没能剩下。
皇后心下隐约也觉惋惜,想着又吩咐道:“往后也不必再召温窈进宫了,她有她的少年郎,掺和进来反倒格格不入。”
“可是……”静婉稍有迟疑,“陛下原就在与娘娘怄气,娘娘如此护着温夫人一回,教陛下知晓恐怕要更觉得娘娘在置气的。”
皇后轻嗤了声,“随他怎么想吧,都不过是男人那点儿征服欲作祟,也不是非温窈不可,原就是贺兰毓碰过的人,就算真教他得到了,约莫也新鲜不过三天。”
她和皇帝夫妻十多年,最了解他,也最厌恶如此了解他,有些人你越看得清楚,心就免不得越冷。
可皇后这厢难得大发善心一回的隐瞒,在温窈出内宫门遇到太子殿下时,依然全都功亏一篑。
太子殿下如今十岁,幼时在边城时便唤贺兰毓作伯父,后来到了盛京唤作相父,先前在皇帝的御书房旁听政务,由此知晓了南疆一事。
他应当是久久不愿相信一贯用兵如神的相父,竟然会在那么个小地方输了。温窈上前行礼时还看见他微红的双眼,显然是哭过的。
她起初也不过为了守礼,才随口一问他怎么了,谁承想太子抬眸看上来,一眼认出了她后,吸口气,竭力自持着说——请她节哀顺变。
温窈当下呆滞了片刻,虽然不知何事,心弦却也陡然猛响了好大一声。
她不太愿意深想,只好扯了扯嘴角,犹疑道:“我为何不懂殿下的意思,殿下可否说清楚些?”
太子似乎有些同情她,遂耐性道:“昨日传来南疆军报,相父他……他失踪了。孤舍不得他,你是他夫人想来还要比孤更舍不得,所以还望你节哀顺变。”
他先前在相父书房见过一副画像,就是眼前这个女人,那时候问了相父,相父亲口说是其夫人,只不过夫人现下并未住在相府。
但那些细枝末节温窈后来忘了问,她也记不清自己怎么回的温家,待回过神来时已经不慎在书案前摔了一跤,小臂磕在桌角,疼得半边身子好似都是麻木的。
云嬷嬷闻声进来查看,便见她瘫坐在地上,额头冷汗层层,一张脸却又是毫无血色,当即吓了一跳,忙上前扶起她坐到书案后。
“主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温窈终于从耳边嗡嗡不停地轰鸣中抽回思绪,望着云嬷嬷焦灼不解的面容,微微蹙了蹙眉,而后摇头说:“没事,没有什么事。”
她将云嬷嬷指使出去,关上门自己拿出药箱,坐在书案后一边给手臂抹药,一边看了看角落里两个并肩而立的木偶娃娃。
心中只道:或许是军报延误,南疆至盛京,飞鸽传书也要月余,若真的主将出了事,怎么会还不退兵?
温窈大抵善于给自己寻找安心的理由,待到年关底下,南疆主将易人,军报也理应不会再延误时,她又觉得贺兰毓要是真遇险,盛京城中不该这么悄无声息,连贺府都还没动静,瞎猜都是自己吓自己。
如此又撑到开春儿三月份儿,她好几个月没出温家大门了,甘愿耳目闭塞,不想睁开眼睛看街上的热闹,也不愿意听见外头的风声。
有时坐在桌案后,看见那两个木偶她便会给自己吃定心丸,“总归还有四个月了,就最后再等等。”
四个月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算长,七月底生辰那日,温窈清早起身,用过早膳便躬腰立在书案后继续临摹一副未完成的山海图,一刻不曾歇息,后来落下最后一笔,天边已至暮色四合。
那时候答应会回来的贺兰毓没回来。
傍晚温窈终于开口向云嬷嬷问起外头的事,云嬷嬷望着她,一瞬忍不住红了眼眶。
早在年后三月底,南疆便有将士千里送回了贺兰毓遗落在林间的佩刀,刀身腐锈断裂,沾满血污,几日后贺府门前挂起白幡,百官祭拜七日不绝,衣冠冢就在城郊漆园。
她听完良久才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喃喃说:“他又教我白等了一遭……”
第59章 回来 不仅仅只是短短一日
房里一晚上没燃灯, 云嬷嬷放心不下,在外头廊檐下守了一整夜, 却意料之外地没听见里头有任何声响。
翌日清晨,房门再打开,温窈面上已只剩下一贯的冷淡神色,唤紫檀进屋梳妆绾发,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间隔许多个月后,重新踏出了温家大门。
云嬷嬷送她到马车旁, 问:“主子是去漆园吗?”
那里有贺兰毓的衣冠冢,但也仅仅只是衣冠冢而已,几件旧物盖上一抔黄土,于温窈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她摇了摇头,说:“去贺府。”
先前耳目闭塞地逃避了那么久, 温窈总害怕从旁人口中听到贺兰毓的消息, 但等如今再上街, 她想听听他的名字时,却已经没有人提及了。
时过境迁, 故去的人总是轻而易举便被人遗忘。
老夫人与老太爷如今都已搬去了燕林庄园, 贺府只留了来福在照看, 门前侍卫仍旧站的威严肃穆,可也再不见昔日的煊赫。
“温……温夫人怎么来了?”
来福和锦珠在垂花门前迎上了温窈, 同在盛京城内却那么许久都未见, 当下碰面竟还颇有些生疏的意味。
温窈微微抿唇, “我来看看他,可否带我前往祠堂?”
来福锦珠自然说不出一个“不可”来,轻叹一声便转身在前带路, 直进了内宅,温窈才见府中格局与先前已大不相同,回廊水榭亭台楼阁,却没有哪一条再与她记忆中重合。
“府中是重新修建过吗?”她四下环顾了许久,却竟然没有看见原先的明澄院。
锦珠听着面上一顿,倒是来福,苦笑了下才说:“送您回温家后,爷就吩咐人将府内全都拆除重建了。”
温窈没言语了。
来福陡然多话起来,接着道:“那时候爷虽然不说,却教人将您的东西全都收进了库房,而后没日没夜的看公文,生怕自己闲下来,当时想必是真的下了决心要与您一别两宽。”
“可后来您也知道了,爷就不可能真放得下您……”他说着看了看温窈,“您没看见,爷那会儿只要往您那儿去一次,回来便要高兴好久。”
“爷后来便教人原模原样将您的东西摆出来,左看右看又觉得不得意,干脆教人将明澄院也重建了,在里头为您建了座小楼,那块匾额,是爷亲自题的“燕尔”两个字。”
新婚燕尔……那人啊,从来在她跟前装出一副忐忑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却原来早就对她胸有成竹、势在必得,居然背着她将燕尔楼都建好了。
温窈闻言忍不住垂眸笑了笑,却只笑出满腔苦涩。
来福提出要带她去看看,她脚下停住了片刻,却最终还是摇头婉拒了,现在去有什么用,多看一眼都只是在提醒她,那些没办法拥有的,本该是两人新的将来。
烬欢 第52节
贺家祠堂在府中西南角,温窈小时候也算是常客,常偷溜进去给罚跪的贺兰毓送药送吃得。
那会儿他要是犯事儿被老太爷打,数她哭得最凶,冲上去抱着他不松手,任谁都拉不开,老太爷心疼她,怕误伤,于是再怎么生气也就只能罚贺兰毓去跪着。
一路到门前,来福便不进去了,临走时问她:“夫人,爷在您心里不是一厢情愿的,对吗?”
温窈怔忡片刻,轻轻嗯了声,“不是。”
来福忍不住眼眶有些红,仍旧强自冲她笑了笑,“不是就好,爷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您进去吧,有什么吩咐您叫我。”
待来福走了,温窈转身进祠堂,里头烛火燃得通明,照亮一排排灵牌,她也能一眼在其中找到贺兰毓的名字。
他的灵牌与两位兄长在一起,灵牌旁均放置了三人生前的佩刀,可他的那把是断的,温窈抽出来,还能看到上面斑驳的锈迹,坚硬如铁也成了这般模样,那人呢?
这日她盘膝坐在贺兰毓的灵牌前许久,絮絮跟他说了好多话,大约比先前那几年说过的话都多,好的坏的都没有避讳。
后来她望着那块灵牌,喃喃自语,“我明明答应等你了,你为什么骗我……教我不许忘了你,可你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了百了……”
人都是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可最害怕的,便是满心希望全都落空。
回绝从来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难的是迈出来重新接受,可当她走过了那么多的纠结与痛苦才愿意坦然站在到他面前时,他却消失了。
自贺家祠堂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边暮色渐沉,夕照映出一边通红的霞光,像是染了血一般。
温窈站在廊下望了半会儿,忽地心中生念,想去最远的天边看一看,吹吹边城凛冽的风,看看贺兰毓那些年看过的风景,或许如今的边城百姓,仍旧还记得他。
那晚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贺兰毓回来看她。
他一身戎装沾满血污却浑然未觉,她拿手帕给他擦脸,竟怎么也擦不干净,那些血迹像是印在了他的皮肤里似得。
“你去哪儿了,到底去哪儿了才回不来的?”
温窈问他,他却好似根本听不到,用力握住她的手,便说他要走了,临走又心心念念嘱咐她:“渺渺,答应我不准忘了我,一定要记住一辈子。
“凭什么?”她听了可真想扑上去打他,“凭什么就要我记得你!”
她想追上去好好问问他,但无奈脚下像是生了根,迈不动步子,于是急得大声喊,“回来,贺兰毓你回来给我说清楚!”
他全然都听不到,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在浓雾中消失不见,她的周遭忽地开始天塌地陷。
身体猛然往下重重坠落,温窈无声地呼喊了声,顶着满额头的冷汗再一睁眼,却又看见贺兰毓正坐在床边,昏暗中看不清神情,却是在含笑看她。
“你不是执意要走的吗,又回来做什么!?”
温窈怀着满腔的怨气与怪罪,坐起身扬手便冲着他胸膛上给了一拳,那一拳的劲儿可真是大,直捶得他低低闷哼了声。
但许是手背触碰到的感觉太过真实,入耳的声音也过于熟悉了些,她忽地呆怔住。
贺兰毓手掌捂着胸膛,无奈笑了笑,“刚瞧见我就这么大气性儿……一个人做噩梦了吗?”
“你……”
温窈长睫不觉惑然眨了眨,极度的不可置信教她的脑袋都不会运转了,倔强地抿着唇,试图借着月光将面前的人再看清些。
他不敢不配合,俯身凑近些,眸中含笑借着月光对上她的眼睛,却看见顷刻间水雾朦胧,像是星河坠落进她的眼底,倒映出一片波光粼粼的微光。
温窈的眼前倏忽变得模糊不清,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仍旧在梦境中。
贺兰毓轻叹了声,伸臂将人搂进怀里,低垂下脖颈凑近她的耳边,低低地告诉她,“渺渺,是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
温窈闻言倏忽僵住许久,双手不自觉摸索到他背上用力环抱了下,仿佛仍旧不敢相信,而后又缓缓将侧脸贴在他胸膛前,屏息去听他胸腔中的跳动。
他忽地笑了,胸腔微微地颤动并着温热的体温,和身上浅淡的佛偈香的味道一同传递给她,真切又鲜活。
他真的不只是一缕幽魂,她也不是在梦里。
“我挂念你好久,赶了很远的路才回来见你,虽然晚了一天,但我不是故意教你等的。”
紧赶慢赶才赶上与她的生辰约定前后,班师回朝的大军此时还在八十里外,他是自己单人独骑先回来见她这一面的。
但谁知话音落,胸膛前骤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温窈一双手紧紧攥住了他腰侧的衣裳,汹涌的眼泪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打湿了他的衣裳,又灼烧在皮肤上。
她泣不成声地控诉他,“你这个大骗子!你以为你晚的是一天,我却好像是熬过了大半辈子,你知不知道?”
她从去年十一月便将自己活得耳目闭塞,昨日的空等,是压垮她所有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不仅仅只是短短一天。
贺兰毓也知道,从招安十八寨重新回到军中时便知道,他在世人眼里、温渺渺眼里是个已故近一年的人了。
但那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孤身一人在十八寨,从对异民一无所知、格格不入到能与他们兄弟相称、众人信服,每一步都走得艰辛无比,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他不能给温渺渺寄信,但在那些日子里,温渺渺成了他唯一的盼头,早一日收服十八寨,他才能早一日带着功勋与峥嵘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双手搂紧了她的双肩,贺兰毓垂首在她发顶蹭了蹭,“别哭了,要是实在生气,不然你再打我两下,成不成?”
温窈忿忿地抽泣停不下来,闻言便又忍不住抬手狠狠在他腰上打了一下,过了会儿,犹是不能解气,又打了一下。
后来她哭得累了,躺在床上听他絮絮叨叨说些南疆的奇闻异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翌日醒来时,屋里却已不见了贺兰毓的身影。
第60章 燕尔 朝朝暮暮、生儿育女,生死同衾穴……
南疆大军班师回朝之日, 皇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城门处,迎接贺兰毓得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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