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沉九襄
若能请得老太爷回来,于她而言应当是个如山依仗。
但老夫人思索片刻,并未当场立刻答应下来,只说是教她先回去,若定下日子,再派人去通传她。
温窈走后,老夫人看向一旁的张嬷嬷,“你给她说的这事?”
“是老奴僭越了,”张嬷嬷低下眉眼,“但老奴只是觉得,现如今怕也只有温姨娘才能劝老太爷回府了。”
毕竟当初老太爷出走燕林庄园,就是因贺兰毓提出要纳温窈为妾所致,父子俩反目相向,老太爷旧伤复发,这才在老夫人的劝说下,外出静养。
后来相府纳妾,贺兰毓也给燕林庄园递了信,但老夫人忧心老太爷怒气上火,于静养不利,遂暗地里派人把信给拦下了。
如今看年节喜庆,原想趁机先让老太爷回府来,试着心平气和将症结说开,谁成想老太爷依然连旧怨都还未消,更别提再知道温窈已经进府之事了。
老夫人心烦气躁叹口气,“我就怕仲辛看到她之后,更要对兰毓大发雷霆,不肯回来了!”
“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老太爷……总会知道的。”张嬷嬷劝道:“与其等老太爷从别处听说,不如教温姨娘主动露面,见她心甘情愿跟了相爷,老太爷想必也能消消气。”
“那你看……温氏现如今是心甘情愿的吗?”
心甘情愿——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人心里那一点方寸之地,才是最难拿捏的。
更何况是个骨子里那么倔的人!
老夫人还记得那时温家上门退婚,出面开口的不是别个,就是温窈自己。
她有礼有节,恩怨分明态度坚决,却又平静得像是个局外人,那么多年的情分说斩断就斩断,谁劝都是无功而返。
仿佛那根本不是她一气之下的决定,而是心如死水尘埃落定后的知会罢了。
这样的人,没有谁能让她“心甘情愿”,除了她自己。
老夫人来回思虑了好几日,拿不定主意,但眼瞧着年节将至,再拖下去这个年都过不成了,遂还是没法子,又同贺兰毓提了一遍庄园之事。
贺兰毓闻言眸中顿了片刻,继而又恢复如常,淡声问:“温渺渺自己说的想去吧?”
老夫人言语一顿,“你问这个做什么,她想去还是我要她去有什么两样,不都是为了教你们父子俩和解。”
她心里也记温窈一份主动示好的心意,听他问得奇怪,忙回护了两句。
贺兰毓几不可闻地轻笑了声,她如今会实心实意为了他好?
那当真是见鬼了!
他将手中的鱼食碟子放在石台上,接过婢女呈上的丝帕擦手,又问:“再有几日便是年节,母亲此行若请不回父亲,可就要留在庄园过年?”
老夫人听这话似是松口了,舒心道:“如今府中有云舒照看,要是我们没赶回来,你们夫妻俩不正好安静独处几日。”
贺兰毓闻言似是沉吟了片刻,一改先前执拗的态度,轻描淡写点头应了声好。
“母亲既然想去便去吧,明日儿子派一行侍卫护送母亲,届时也代我向父亲赔个罪。”
这头难得答应得爽快,老夫人心底宽慰不少,又留他在弘禧阁用过晚膳方才离开。
贺兰毓踏出院门时正值暮色四合之际,天边只剩一点微不足道的昏黄天光。
来福捧着狐裘等在檐下,利落上前披在他背上,“爷,毕月阁那会儿有口信儿来,说夫人今儿下半晌不太舒服,想请爷去瞧瞧。”
贺兰毓闻言皱眉,女人总爱拿这些缘由当借口,他又不是医师,去瞧一眼难不成还能治病?
但不耐的话好歹没当着来福的面说,再提步还是往毕月阁的方向去了,转身前又吩咐道:“教温渺渺去明澄院候着。”
来福抬眸一瞧他面上隐隐有些不悦,还不知所为何事,心里已暗自为温窈捏把汗,也不敢耽搁,忙应声去了。
人到素心院时,温窈正盘膝坐在软榻小几边对账本儿,听了来福的来意,径直给拒绝了。
她不想去,不想看见贺兰毓。
来福一愣,忙苦口婆心地劝她,“姨娘今儿个可别和爷使性子,万一惹了爷生气,到头来……到头来遭罪的还是您呐!”
他说罢见温窈不为所动,急道:“您怎么不明白呢,爷从前多喜欢您乖巧娇俏的样子,现在肯定就还是多喜欢,您哪怕只为自己想想,又何必非要同爷犟着呢?”
温窈却只是摇头。
贺兰毓高不高兴,给不给她罪受根本不是她能决定的,否则为何先前处处忍让、顺从,却仍旧逃不过秋茗山那日的难堪?
从来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有的只是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她坚持不肯低头,来福拗不过,踌躇半晌掐着时辰算,料想这会子贺兰毓都该回明澄院了,只得退出去复命。
到戌时三刻,贺兰毓并未亲自踏足素心院兴师问罪,却是来了两个严肃板正的婆子,不由分说直奔东偏房,要将云嬷嬷带走。
“相爷的意思是,嬷嬷年事已高,放在姨娘跟前难免伺候不周,便安置到外头庄子上养老,回头再给姨娘派几个得力的人来。”
温窈上前试图护着人,那婆子又道:“您要是有什么异议,尽管去与相爷提,但凡主子开口说不去了,我们两个哪儿敢管您的事儿?”
烬欢 第11节
说到底都是贺兰毓一句话的事情,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总是会有各种法子教她折颈相就。
温窈站在冷风中抽了口气,留下话教众人不准轻举妄动,便随其中一个婆子往明澄院去了。
踏进院门一路穿过前头游廊,东面一处影壁旁的三道圆月门通后院,领路的婢女直接带她到了贺兰毓寝间外。
“爷在里头等着姨娘呢。”婢女打开门,冲她比了比手。
温窈迈步进去,方才走出两步,身后的门便关上了,她心头止不住一跳。
屋里烛火燃得通明,她站在屋心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贺兰毓出来时只着一件银白色织羽长袍,头发松散披在背上,刚沐浴过后,身上还带着一股浅淡的宁和膏的味道。
“你来晚了。”
他一贯是风轻云淡,仿佛方才那些事都没有发生,也仿佛只当她那些自以为是的抵抗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小孩子才会不听话、使性子,徒劳做些无谓的抵抗,还以为僵持着就是自己的筹码。
温窈鄙夷他这般手段,后退几步戒备望着他,“你要我来做什么?云嬷嬷是温家的人,不是你贺府的下人,由不得你来安排去处。”
“那你呢?”
贺兰毓停下步子,负手站在她几步之遥,唇角在笑,眸中却隐约压抑着风浪。
“她不是贺府的人,但你是。”
歪理!
她不说话,静默片刻,贺兰毓忽地道:“过来。”
他并不急于靠近,立在几步之外眸光沉沉望着她,“温渺渺,自己到我跟前来,你的人便可以继续留下。”
贺兰毓觉得公平,但温窈摇头,“不必了,明日我便会送云嬷嬷离开贺府,用不着你操心。”
她不是玩物,做不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他摇尾乞怜。
温窈转身往屏风外奔去,纤瘦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决绝,贺兰毓眸中顿时晦暗,双手在身后握了握,骨节捏出几声闷响。
他骤然提步逼近,锢着腰一把将人抓了回去,“我说的话你全当做耳旁风是吗?”
“要你学乖,你偏到老夫人跟前卖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不逊,温渺渺,谁给你的胆子,谁?!”
第13章 忘忧 他是自作自受。
贺兰毓眉尖凝聚着雷霆,抱着她,一把将人扔在了锦被上,欺身而上,径直把她困在了一方被衾铸造的柔软牢狱中。
“你放开我!”
温窈用尽全力抓咬踢打他,一双纤纤玉手在他脖颈上留下数道鲜红的抓痕,鬓边的珠钗掉落在枕头上,额发凌乱散在脸颊边。
贺兰毓一时却并未继续动作,制住她胡乱蹬的双腿,又抓着她的双手钳在头顶,眉间阴云密布,沉声问:“自己说,去燕林庄园打得什么主意?”
她红着眼眶,紧抿着唇,不想教自己当着他的面懦弱地哭出来。
贺兰毓冷笑了声,突然抓住她一只手放在那条伤腿上,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教她隔着衣裳去感受他膝盖处,那块稍比常人外凸的畸形骨骼。
“是为这个吧?嗯?”
他目光锋利俯视她,“温渺渺,你想看的就是这个对不对,看我当初是如何的狼狈不堪,也想看老头子如今又能怎么教我受挫,对吗?”
温窈腕子攥在他掌中捏得很紧很紧,她挣脱不开避无可避,只能用力将手握成拳,不肯碰他的伤处。
“这是你自作自受!贺兰毓你是自作自受!”
她紧咬着牙,回敬他满腔地愤恨,一双泛红的眼睛在灯火下摇曳出破碎的微光,清楚倒印出他愠怒的面容。
几年前大婚之夜,贺兰毓醉酒闯洞房,险些强占了她。
温窈始终都记得被他巨大的阴影笼罩的恐惧,那次她哭得很厉害,一遍又一遍求他,求三哥别那样对她,才好歹唤回他残存的一丝理智。
但他依旧想要带她走,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甚至大逆不道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与易连铮、与所有人为敌。
若非出格至此,老太爷何至于打断他一条腿。
贺兰毓闻言忽地怒极反笑,“对,你说得对,我是自作自受,你跟我之间从来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温渺渺,你的眼里永远只有黑和白,只有你自己的爱恨喜恶,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却转头便可以另嫁他人。”
他拧眉质问她,“你对着易连铮笑靥如花的时候,有没有一时半刻想起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贺兰毓言语间直起身来,伸手一把扯开腰间的长袍系带,在她面前露出满身新旧交加的伤痕,握住她下颌迫使她看。
那些伤痕有的是在战场上留下,也有的是在军营中放任自流时留下,但温渺渺怎么会知道,他那五年是怎么活着的?
她在与易连铮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时,他麻木地在黑场子里作困兽之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根本不知痛为何物。
她从前对他说过多少甜言蜜语,数都数不过来,偏他句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午夜梦回亦或是伤重昏迷之际,曾经的那些景象都会像是走马灯似得从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只等醒来发现一无所有时,蜜糖转眼就变成砒霜,比那些入骨的伤痕更加要人的命。
后来的他总是反复做一个梦,梦里的温渺渺笑着将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心口,而后转身投进了易连铮的怀抱里。
他独自一个人在苦寒的边城,熬过了整整五年的求而不得。
可自以为的放下却原来只不过是被灰尘掩埋的火种,风一吹,立刻在心间烧出一片灼人的火海。
为什么?为什么!
他厌恶那些令人辗转难眠的执念,也厌恶如此拖泥带水的自己。
可温窈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愿意施舍,她不想看他,也不想知道他曾经历过怎样难捱的日子。
“知道了又能怎样?”她鼻尖酸楚汹涌,“你那些所谓的痛苦从来不是我赋予的,而是你自己!”
“将婚约抛诸脑后的是你,在边城与尹曼惜纠缠不清的是你,让她怀上孩子的也是你,没有人逼你去做这些,你带她回来依仗的不过是我那时喜欢你罢了,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温窈隔着满眼朦胧地水雾望着他,“我错在没有原谅你的背叛,对吗?你就是这么自私!”
贺兰毓眸中破涛汹涌,捏着她腕子的手都在发抖。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她却似乎在笑,那样的笑,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斥责他犯下的错,也嘲讽他明知不可能了还痴心妄想,当初一次又一次将自尊双手奉上,任她践踏。
她早就不是他的了。
贺兰毓明明五年前就知道,只是不肯相信,直到那日在街上见她手捧灵牌,心如死灰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不得不承认。
但他做不到桥归桥路归路。
甚至哪怕如今得到了她,他也没办法将曾经失去的一一拿回来,现在这样满身尖刺的她填不满他心底的沟壑,也消散不了他的执念。
贺兰毓望着她良久不语,而后仿佛一刹那被人消散干净了全身的戾气,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他低垂着眼睫撑身起来,半倚在床头的姿态甚至有几分颓然,声音淡得像是夜风中一缕烟。
“温渺渺,哪怕牢狱中的人犯也都会有改过的机会,但我在你那里,从来都不值得你网开一面。”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贺兰毓心底腾起巨大的空虚感,像是亲手捏碎了自己编织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假象。
床头的柜子里存放有一小瓶忘忧散,塞外的东西,嗅几口便能或多或少麻痹人的心绪,那是他在边城心烦意乱时的解药。
但如今再拿出来,却发现聊胜于无。
他有强大的自制力,那种教人上瘾的东西都可以说戒断便戒断,可偏偏看不破对温渺渺的不甘心。
屋里的烛火烧到夜半被风卷断了,贺兰毓始终靠在床头,没起身离开,也不准她走。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榻上各怀心事,没人说话,也什么都没发生。
温窈躺在被衾中,心绪在昏暗的月色中渐渐平静下来,望着头顶天青色的帐幔,眼眶中两行温热的泪终于忍不住,沿着眼角滑落在枕头上。
直到翌日卯时过两刻,门前有婢女进屋,立在屏风后回禀,说是老夫人教温窈准备好启程前往庄园。
贺兰毓靠在床头没睁眼,只听身侧的温窈打算起身的窸窣声,抬手拉住了她小臂。
“不准去。”
这日她到底还是没去成,但他却同意,准她给了张嬷嬷一封书信转交于老太爷。
见信如晤,温窈该说的、想说的话都在里头,她想老太爷若依旧如往日那般疼爱她,自会明白的。
从明澄院离开时已过午时,但其实逗留了那么许久,贺兰毓一直在处理公务,只教她就在案几一边坐着。
他不说话,温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样相安无事也好,她不想招惹他。
中午用过膳,前厅有官员觐见。
来福进屋请他的意思,贺兰毓临走也没有交代一声她能走还是得留,她也没有多余去问,等他走了,便自顾回了素心院。
那日之后,温窈没再见过贺兰毓,老太爷与老夫人也没有归来的消息。
年三十下半晌,府中忽地一扫清冷安静之态,温窈坐在软榻上,隔着窗户院门都能听见外头来往匆匆的脚步声。
她唤观灵进来,正想问问何事。
那头却见素律姑姑自外头挑帘子进屋,笑道:“请姨娘安,方才老夫人与老太爷回府,传了话,说今儿个年节,请姨娘收拾收拾,待会儿一同在宸几堂团圆。”
第14章 团圆 他曾是只丧家之犬。
年夜饭定在傍晚戌时,温窈进屋时老太太正与齐云舒、尹曼惜一道,坐在暖阁东边儿的软榻上剪花样儿打发时间。
隔着道屏风再往南看过去些,影影绰绰可见两道身影,想是老太爷与贺兰毓正在里头谈话,话音不大,双方应当还算平和。
“渺渺来了,过来坐。”
老夫人心里如今总记着温窈一份令贺家父子重新团圆的好,如今再见她,面上笑都多了几许。
那封递与老太爷的书信,老夫人因是不放心,拿到手便提前拆开看过,原担忧她会在其间大诉苦水,但真正看完一遍才发现只字未提,字里行间皆是忧心老太爷身体如何。
老夫人当时便自觉将人想窄了,心中颇为汗颜,再念起她幼时那般可爱模样,一时生出许多感慨。
如今为妾确实委屈了她,往后时日还长,那在旁的地方,总要补偿回来才是。
老夫人招呼温窈落了座,又道:“每次都数你到的最晚,那素心院委实是偏了些,府中年前修缮了几间院子,回头你自己看看,有中意的便搬过去住。”
温窈闻言先道了声谢,但没等开口回绝,对面的齐云舒已先开了口。
“母亲说得极是,我先前原也同阿窈提过此事,但她懂事不愿麻烦,这才作罢了。”
她说着停下手中的剪刀,略想了想,问:“前两日我倒去看过那几处地方,觉得灿星馆此回修整过后很是称心,便让阿窈搬到那儿去吧,母亲以为如何?”
烬欢 第12节
灿星馆在哪儿?
与毕月阁间只相隔一方小花园,谁若是自明澄院往灿星馆去,途中必得经过毕月阁门前,除非那人刻意绕圈子。
老夫人闻言眉尖一时微微蹙了蹙,太年轻的女孩子藏不住情绪,再如何极力端着姿态,言行举止都免不了泄露出几丝内心的醋意。
温窈也听得明白,一时没好答话,只想如果齐云舒真有法子回回缠住贺兰毓,那倒也好,她落个清净。
老夫人沉吟片刻,大过年的,儿媳妇的面子还是要给,颔首应了声,“你挑得错不了,就灿星馆吧。”
齐云舒面上满意许多,她背后有太后与国公府撑腰,婚事亦是圣上御赐,在贺府多少该有几分薄面的。
先前温窈夜宿明澄院之事早就人尽皆知,想她那时却是想留都留不下,从前只说是温窈处境尴尬,但现在呢?
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贺兰毓明显念念不忘,老夫人连同老太爷更是心慈念旧,待温窈比待她都要亲近不少。
照这样下去,温姨娘这三个字,铁定迟早要压过她的,到时候这府里处境尴尬的,可就成她这个不上不下的正头夫人了。
外间张嬷嬷戌时二刻进屋传话,请众人前往花厅用膳。
贺兰毓与老太爷这才自里间前后走出来,两人面上神情皆是冷硬,瞧不出好也瞧不出坏。
团圆饭席面上讲究喜庆吉利,大家心照不宣,都未曾自找没趣。
轮到敬酒,温窈敬于老太爷与老夫人自是盼二老身体康健,而后敬于贺兰毓与齐云舒,道:“恭祝相爷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场面话罢了,尹曼惜也是如此之言,偏偏贺兰毓闻言抬眸瞧她一眼,顿时扫兴极了。
老太爷面上也不好看,从小捧在手掌心长大的闺女,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了妾,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不肖子。
一顿团圆饭到底没用完,老太爷提前离席,起身前又唤温窈:“渺渺,随我过来。”
温窈跟在老太爷身后,一直走出宸几堂,北风吹得盛,老太爷掩面咳嗽,她忙上前扶了一把。
“渺渺……”
老太爷眉间凝起诸多愧疚,抓着她小臂拍了拍,却没想到说什么好。
贺家父子俩眉眼间颇为相似,只老太爷这些年迟暮得厉害,两鬓已生出不少华发,温窈幼时记忆中意气风发又坚毅沉静的那双眼睛,如今也起了皱纹,蒙上了一层风霜。
旧伤拖垮了老太爷的身体,教他看起来没有年轻时那么挺拔如松了,甚至透露出几分脆弱。
温窈求告的话,到嘴边便还是咽了下去。
她可以用老太爷震慑贺兰毓,却没办法狠下心,利用老太爷的疼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身体,经不起与贺兰毓的诸多对峙了。
“外头风大,我送您回弘禧阁吧?”
温窈扬起嘴角冲老太爷笑了笑,伸手环住他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她记得小的时候,总是老太爷牵着她的手,教她蹒跚学步。
她在弘禧阁待到外头放烟花,老太爷念她幼时最爱看热闹,便不留人了,临走时又嘱咐了句:“往后有我在,不会再教他欺负你。”
从弘禧阁出来时,外头飘起了雪,温窈才出院门,却见不远处落雪下,有人披着狐裘大氅撑伞在等。
来福提着灯笼上前,抬手将小臂上的鹤氅递给了她,“天儿冷,姨娘快披上,爷要带您出门玩儿去呢。”
他都记得,温小姐那时候可最爱跟爷出门去玩儿了,每逢传了话,爷便骑马在温家东墙外的老槐树下等,不大会儿,便能看见温小姐扮成小男孩儿,爬树上墙头,纵身一跃,爷就在底下接着,每次都能稳稳抱住她,从未失手过。
温窈片刻没接那鹤氅,贺兰毓这才亲自走过来,伸手拿过去披在了她背上。
“今日出门不见外人,怕什么?”他垂眸看她一眼,又补充道:“带你去个地方,有东西给你。”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贺兰毓说着便来抓她的手腕,却教温窈给躲开了,他的手扑空,顿了下,收了回去。
他负手转身迈步,“跟上,不去的话,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温窈心头狐疑片刻,猜想可能是他先前提到过的“温家”,自从郑高节偷走温家后,已经有许多年人们都只称之为“郑府”了。
马车自西北偏门出,两个人同车而行却也不言语。
途径街市时,贺兰毓自窗口看见个卖糖葫芦的摊贩,心念忽起,教来福停下马车去买了两根。
他递给温窈,闲话问起:“老头子方才都与你说什么了?”
温窈不接也不回话,他拿糖葫芦隔着纸袋戳了下她手臂,“说话。”
她嫌烦,侧过身一些,讽刺道:“老太爷说,若你再胡作非为,便再打断你一条腿。”
“温渺渺!”贺兰毓顿时眉头紧拧,一把将糖葫芦扔进了她怀里,“你当真觉得我如今还会受人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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