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大人可是发现了哪家青楼的人口增幅有端倪”其余官差也一并从懵懂中苏醒,纷纷上前来。
京兆府尹敛袖,再次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义愤填膺道:“熬夜熬了这么多天!头都快秃了!你们府衙连个送夜宵的都没有!还让不让人好好办案了——!”
‘大人你肚子饿就直说啊——!装作案件有进展的样子这么吓人真的好吗——!’官差们咋舌在原地各自凌乱……
半柱香过后,跑腿的的衙差回到了衙门,端坐高堂之人哼着小调儿吃着糕点,抚着他那招牌似的小八字胡道:“听说罗宁城的桃花杏仁糕是太后的最爱,嗯……也就这样吧……”
‘公然置喙太后的最爱——!大人您现在吃的是雄心豹子胆么——!’衙差们汗颜。
吃完了甜点心情终归舒畅了些,京兆府尹伸了个懒腰,“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像什么样子。”
‘嚷嚷着要吃夜宵的大人您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喂!’衙役们只能在腹诽中缓缓退下,几个人本约好了喝几盅,精力却都熬在了衙门里,现在谁不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么一躺
大厅只剩下了青年人,他搔了搔脑后的碎发,抵住颞颥哀叹一声:“惨了惨了……”颓然翻了翻手中的名册,他倒吸一口气讷讷自语:“这历年的人口普查到底是多敷衍才能三年内毫无新数据填充赋役状况竟也不曾格外划分……各大青楼的人员登记更是遥比实际人数少了接近一倍……”八字胡几乎要被自己的主人扯了个精光,青年人再次哀嚎:“怎么看都是贩卖人口的案子……怎么看背后都会牵扯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怎么看我都得又得罪一些人……怪不得皇上会这么轻易准我下放,果然……打算盘还是他打的响啊!”
南祀如是一把利剑,虽然他本身并不这么想;新皇登基,老旧势力盘根,尤其是前太子的各大势力在暗处稳如磐石,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谁都懂,但就是没有人愿意做新皇的这把铲除异己的利剑,这时候,一个人受到了新皇的瞩目,拔得头筹却不受众考官待见的轶城落魄考生本应除名花册,他一身四溢的才华却没有任何背景,不懂打点上下关系,不懂投名门生,简直就像个暴露在烈日沙漠中的绿洲,很快就会被沙尘暴卷入砂砾中不得翻身,然而新皇却在暗中扶持着他一路披荆斩棘,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何自己如此顺风顺水,所有的原因在殿试的那一天得到了解答,南祀如看着庙堂上高高在上的男子,而立之年却已不怒自威,明明也不比他大多少却怎么都觉得他已饱经沧桑,眼眸中投射出旁人看不懂的阴鸷光芒,他,就是这个国家的皇帝;皇帝问南祀如愿不愿意一生只追随他一人,身为臣子的本分难道不应该只追随皇帝吗南祀如当时如是回答,如今才觉得自己天真的可怕。
这朝廷的势力光是朝上一场辩论就能大抵看出个七七八八,起初南祀如只是举着玉圭规规矩矩站在文官的最后列,连个屁都没有资格放,而后也不知道怎么地办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案子便就一个劲的往前靠,靠到最后,自己也参加到了那些高官们才能参与的辩论中……这仕途顺畅到能活脱脱把人嫉妒死。
仅仅两年不到的这浓缩时间里,皇帝用他的方式让南祀如看透了所谓官场的泡沫缩影,从一开始的看不顺眼指指点点到最后门庭若市,前来送拜帖的人都快把他那小小宅邸给踏平了,逢年过节礼品更是堆得比他们家房梁还要高,当时的南祀如偷藏了私心,留下了一枚南海夜明珠制作的鹊鸟珠花,没想到如此小的一个动作使得整个朝廷都炸了锅,往后那些官员们拼了命的给他家里送美女丫鬟,这顿操作也是看傻了南祀如,什么楼兰魅女,波斯女郎,高丽明珠,都是皇帝选妃子留下的,自然也是极品中的极品,轶城的小男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眼花缭乱之际差点就范,也就在他几乎承接不住名利场上的诱惑时,皇帝借故将他打入了死牢,鸟兽皆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南祀如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写下了很多著名的诗篇流传于世,一方面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会就此命丧黄泉,那些报国情怀无以宣泄,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虽恨轶城,临死前却又无比的思念那个对他从来就不友好的故乡。谁知道呢死牢里也就呆了一个月他就官复原职了,出来后一并担任了朝廷的乐府令。
诗人南宣迟,乐府令南祀如,京兆府尹南大人,头衔太多了。
出狱后的青年人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俗人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清心寡欲,所谓定力也不过指的是特定的范围,没有人可以抵御源源不断投其所好的诱惑,尤其是在这样的官场上,一旦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也就离身死差不了多远了,这番入狱,实际上是皇帝的保护,也是他的提醒,最好的办法是融入其中,但若想在乌合之众中保全自己又是另一门学问,比如,遣散府中的女眷,让府中人走漏一些风声,类似于他兴龙阳好断袖之类的怪癖;南祀如明白名誉这种东西,只是个人的排场,从头至尾只是虚烟一缕,有时候牺牲名誉能换来的东西,要比名誉本身重要的多,比如自由。
世人追逐南宣迟的诗歌,说他是太白转世,洒脱清新,质朴纯净,得了吧,高帽子就是这样带出来的,他比太白幸运多了,眼界也比太白小的多,世人之辞,听听便罢,权当做笑话乐呵乐呵……听说老家轶城的醉梦坞因他的那首提诗名扬四海,也有同僚专开过他玩笑,平日里甚少见他去风月场所,原来竟还是个风流性子。
“风流性子……”青年人懒懒散散瘫坐在木椅上,遥望府衙屋檐下的半轮明月出了神,“大爷我若真是风流性子就好了……眼看而立即来,旁人早已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偏生我对一人念念不忘……”京兆府尹合上名册,拂袖来到庭前,负手瞭望当空皎月不自主开口:
“月如寒霜夜如鸦,
凭栏颔首堪影慌,
世道千帆寥无言,
若把春风送还她。”
摩挲小胡子,“嗯……太守衙望秋月有感就叫这个名字吧”习惯性给自己吟诵的诗句提名时方才惊醒过来,青年人抬手小力掴了自己两巴掌:“你又给她写诗,又给她写诗!叫你给她写诗!叫你给她写诗!住嘴!住嘴!”面颊越是疼痛,脑海中那人的模样便越是清晰,最后定格在那日街道旁蒙面女子的那双凤眸之中久久不能自拔,南祀如心中徒然升起一道不安。
翌日的阳光照射进罗宁衙门,连平日里迟到早退惯了的太守都提前到岗。
“南大人南大人”
趴在案上熟睡的青年人吸了吸口水,换了个姿势继续鼾声如雷。皱巴巴的案卷粘在他脸上随着呼吸飘动。
太守挠挠头,招呼着身后的衙差上前唤醒酣睡之人,衙差们心中叫苦不迭,齐齐往后跨了一步徒留新来的那位最不擅察言观色的年轻衙役,他在众人鼓励又同情的眼神中来到京兆府尹的身边,附耳不知嘀咕了什么,只见沉睡之人“腾”得站了起来,一抹唇边的口水,迷迷糊糊道:“哪呢在哪儿呢”
“南大人……”太守作揖行礼的身影映入了苏醒之人的眼帘。
青年人扭了扭惺忪的眼,一屁股又坐回了木椅上,打了个哈欠懒散问:“原来是太守大人啊,怎么了”
太守眼咕噜转了转,觉得回禀之事有些上不了台面,于是想要附耳上前,却被后者嫌弃了往后推了推:“就在这说!”
“呃……那个……香香楼近日得一奇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那一手丹青真叫人拍案叫绝啊!南大人乃是风雅之人,想来也不愿错过这样一位妙人吧……”太守一直小心着自己的措辞,深怕说错话得罪了这位京城大官。
青年扶额揉了揉颞颥,心下自己刚刚整理了一晚上的人口卷宗,疲惫不堪不说,连口早茶都没来及吃,按理说这本是眼前这位身宽体胖的太守之职,此番他倒是很贴心的邀他共赴妓院,还如此美化风月女子,若当真秒人,又岂会身处青楼……等下,等下,大清早的脑子有点混,南祀如重新整理了一下太守的话,他口中的青楼是“近日”得了个妙人,这风口浪尖的人口案还未有头绪,他又明知自己这位下派的钦差特地为此而来,昨夜又刚刚把青楼人员名录抽来查阅……这位太守大人居然有恃无恐到公然邀请他一起去青楼赏风赏月南祀如打量的视线从头到尾扫射了一遍,最后竟不知该用愚蠢还是狡猾来形容眼前之人。
青年人心中冷哼,抚了抚小胡子绽出一抹敷衍的官场笑容:“太守大人盛情难却,南某也不好推辞,这样吧,待南某换洗一番,便随太守大人同往那香香楼一睹那位奇女子的风采。”
太守心中不知有何盘算,只见他嘴角似是勾勒起得意的弧度,似是在说:这个南宣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瞧他诗歌写的多么清新脱俗,还不就是个只要投其所好便能笼络的俗人
南祀如心下亦有一番打算:这个太守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熟门熟路的笼络方式,心中盘算着几斤几两,又给旁人贴上怎样的标签,这一套不正是京城那群官员们熟练掌握的技巧嘛朝廷之中关系网的情报是共享的,他们认为南宣迟爱做诗便认为他是个风雅之人,实际上大错特错,他其实只是个满肚子牢骚看谁都不顺眼的小流氓罢了。
第六十一章 京兆府尹(三)
黄鹂与那些个新来的姑娘们排排站着,老鸨的棍棒很少落在她的身上,不论任何技艺她都出类拔萃甚至赶超那些教授的先生,独独这舞蹈令人头疼,起初老鸨以为她只是同手同脚,这毛病通过练习就能改掉,哪里知道几天下来才知她天生非这块料,她的身体关节异常的坚硬,比起那些柔美的动作,她似乎更能结结实实打出一套拳法来,这让人有种她曾习武的错觉,然而找了几个护院上来一探,她怕得连茶水都端不稳;怎么办呢这帖子可都已经发出去了,老鸨那叫一个怒目圆睁,两条浅淡入肤的眉毛几乎让人以为竖着长的,一直未落在黄鹂身上的棍棒此刻如狂风暴雨一般落下,黄鹂疼得大声哭嚷,身旁的姑娘们无不捂嘴偷笑,她们本是同情黄鹂这般憨傻之人,然而日子久了才发现这憨傻子不仅长得比她们出色,连技艺功课也一枝独秀,名为妒忌的心理跨过了本身同病相怜的苦痛,平日里只有她们挨打的分儿,如今狠猛的棍棒落在这独秀儿的身上,才教她们心中舒爽。
“别……别打了……呜呜……疼……”黄鹂泪雨朦胧蜷缩在角落里,棍棒落在哪里她便揉向哪里,手上动作慢了,便连手背上也挨了棍。
“叫你不好好练舞!叫你不好好练!老娘帖子都发出去了!若让官人们看了笑话,看老娘不打死你!”舞蹈是青楼女子首要的功课,琴棋书画只是多多益善,这些日子被这姑娘用那么绚丽的丹青迷了眼,才导致于疏忽了舞蹈的学习,老鸨将这股子愤怒首当其冲发在了黄鹂身上。
“呜呜……我会好好练舞……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了……”黄鹂哭得撕心裂肺,她无助地看向那群平日一起学习的姐妹们,然而大家却唯恐与她视线相对,各自将目光瞥向别处。
“不准吃饭不准休息,给我把这支舞跳好了为止!哼!”老鸨打累了,随手将木棍一扔,怒目环视这群或被卖,或被骗来到香香楼的女孩儿,以同样的口吻叱喝:“你们也一样!不给老娘练好了,谁都别想吃饭!”
老鸨走后,人群爆发了不满的声音,三两个小姑娘走到了黄鹂的身边,“都怪你!都是你这傻子连累了我们!呸!”“要不是你,我们哪需要这么累!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恶心死了!”“你赶紧起来练!”
姑娘们将黄鹂强行拉了起来,学着老鸨的样子对她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拿起棍棒当起了惩罚者,每当她跳错哪怕只是犹豫一下,身子都会实打实挨上那么一下棍罚。
轩榥外的月色很是撩人,黄鹂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饿着肚子一边跳舞一边望向窗外的玉盘,泪水干涸在面上留下曲曲折折的痕迹,她哽噎着想,如果自己真的能变成一只黄鹂就好了。
夜深了,姑娘们都回房睡了,黄鹂趴在轩榥上瞭望月色在树影婆娑下显得孤寂难耐,门外一阵追逐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
“快还给我!要是被妈妈看到就惨了!”
“这书里写了什么惊天密文啊把你弄得这么神经兮兮的”
“哎呀,别乱猜啦,快还我!”
“晓梦何须向天阙,自有荒唐裹旖旎……这不是南宣迟的诗句吗”
“知道了就快还给我!”前者听闻后者以轻挑的口吻念了诗集里的两句诗,有些愠怒。
“偏不!”只听后者翻阅纸张又寻来一句:“此世铎铎此世浊,无风无月无清明……那位太予乐令不是只会舞文弄墨写一些花前月下的诗吗”
“花前月下”前者一把夺过诗集,冷哼:“那是你们对他的偏见!”随后她将诗集环抱在胸,一脸花痴道:“宣迟大人,他是一位心怀家国天下,有着高尚情操的男人……”
后者咧咧嘴,“呃……可我听说他是个断袖啊……”
前者眼神一凌:“无稽之谈!”随后恢复花痴状,两眼泛桃花:“我家宣迟大人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京城里的那群丑陋女人怎配得上他分毫定是有些恶毒之人附庸不上他的风雅,恶意中伤于他!”
“你怎知道他风流倜傥”
“能写出这些词句的人,定是不凡的君子!”
“说不定是个身宽体胖的中年人呢”
“你住口啦!我家南宣迟是世间最帅的男子!不许你污蔑他!”
二人相互辩论,骂骂咧咧走远了,趴在门缝里的朝着外头挤眉弄眼的黄鹂回过神来,木讷地重复了那句在她脑海中晃荡来晃荡去的诗句:“无风……无月……无清明……”脑海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惹得她后脑勺噼里啪啦作响,竟是比棍棒落在身上还要疼上几分。
翌日的香香楼前垂绫挂彩,敲锣打鼓,华盖云集,车马盈门,招牌上明晃晃写着今日拍卖女子的生辰年月,前几日散发出去的帖子效益非常不错,看着如今这番门庭若市的热闹劲儿,老鸨笑得合不拢嘴。
香香楼上下站满了花团锦簇的女人们,她们挥舞着手中浓香刺鼻的绢巾招揽过路的客人们。
“快看,快看!”
“看什么呀全是些大腹便便的富贾,我看黄鹂今天惨咯……”花枝招展中,两名女子交头接耳。
“不止不止,也有俊俏的!你看太守大人身后那个!”
罗宁太守是香香楼的常客,楼里的姑娘们都认识他这位大人物,他的出现如是炭木中闪闪发亮的金子,很多人都将视线投向了便装的他,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同样便装的衙役,都不是陌生面孔,独独那墨青儒衣的书生却是她们从未打过照面的,他跟在太守的身后,翩然自若,举手投足间一派风流雅士的气息,香香楼好似因他的到来不再是风月俗地,而是绿竹猗猗的高雅之所,他本是面如冠玉的好长相,却似偏要破坏自己这如圭如玉的面相特地留着两撇与剑眉如出一撤的胡须来,即便如此也只是虚掩着他有匪君子的模样。
“俊俏是俊俏的,那又怎样,可比的过太守大人说不定啊,是太守大人养在家中的那个……”
“哪个”
“啊!”
“我看他气质非凡,不像啊!”……
香香楼因为太守的到来熠熠生辉,老鸨赶忙上前来招呼着这群大老爷们,墨青书生驻足大门外盯着招牌若有所思,他不知该为这样的拍卖感到高兴还是悲哀,他想起那天薄雾中心头泛起的惴惴不安,此刻不禁自责了起来……高兴的是青楼拍卖的女子通常是完璧,说明那个蒙面女子现下安好,悲哀的是他无视了自己的直觉放走了那两个人贩子。
太守见青年并未跟上来,他半眯着眼睛,来到青年跟前,小声道:“怎么,大人也感兴趣”
后者收起目光,敛去深沉的面色,嘴角挑起一盏促狭的笑意:“我也就是个俗人,兴趣嘛,自然是有的。”
“嘿嘿嘿,大人随我上座。”太守做了个“请”的手势,两腮浮满阿谀的弧度。
‘能不能别把终于抓到你把柄的那种表情露的这么明目张胆……’青年心下没好气地想,他附和地点点头。
老鸨见太守对这位青年毕恭毕敬,巧言观色如她自然是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的,她害怕手下人礼数不周怠慢了贵客,于是亲自上前奉茶,并向太守以及他身旁的青年人细讲了今日拍卖的流程。
价高者得一向是拍卖行的规矩,人也一样,即便官大如天也要遵守各行各业的规矩这是礼数,老鸨的言下之意是就算是太守大人看中了今日拍卖之女子也要守规矩出价钱。
青年人挑了挑眉,微微叹息心道:这香香楼可真是深谙此道啊,拍卖年轻姑娘恐怕是她发家致富的头号伎俩吧。
“介绍一下这位被你浓墨重彩推荐的黄鹂姑娘吧”太守瞄了一眼青年人,随后对老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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