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宫看大门
作者:林嘉鲤的小说
我在东宫看大门
我在东宫看大门 乌衣门第
“三郎,前面便是长安了。”
冯筠在马车里坐了一路,四肢都被拘得发酸,听到这话,吩咐侍从将车停在道旁林间的僻静处。
他从车厢里走出来活动筋骨,此时正值初春,一阵杨柳风忽而吹至脸侧,驱散了几分长途跋涉的倦意。冯筠一下子想起什么,吩咐道:“把笼子打开吧,里头的鹅被关了一路,也该撒出来透透气。”
侍从得了命令,绕到后面一辆木板车旁。木板车驮了只四方的大笼子,笼里关着十几只白鹅。也许是被关的太久,它们看到有人来,纷纷扬起脖子急声叫唤。
侍从见状忙打开了笼门,放它们出来。大白鹅是被养熟了的,认人,又是才喂饱。因而不会乱跑,只是围着几辆车马晃悠悠地溜达。
冯筠看着身边的一群鹅,回想这几日的经历,恍惚觉得像做梦一般。
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阴差阳错穿越来的。
起因是他的同事,最近沉迷一本叫《元嘉十年春》古言,经常和他聊起书里那位爹不疼、娘死早的美强惨男主。冯筠对此本来不感兴趣,直到有天同事说,书里有个与他同名的人物,出身显贵,是魏国公家三郎。可惜天生痴呆,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九岁,脚滑跌进池塘淹死,在书里只活了两行。
冯筠好奇和自己同名的炮灰是不是真死的这么随便,于是想看看这本言情。但碍于面子,拉不下脸向同事借,只好偷摸跑去书店买了一本。
那会儿他着急回家,过马路时只记得一辆车飞快地朝自己驶来。之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再睁开眼,时代变了。
彼时冯筠刚遭遇车祸,醒过来脑子还懵着。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裹着条崭新的花色棉被,中间绣了个大大的“寿”字。再一转头,又看见床下跪了好些侍从丫鬟,披麻戴孝。场面颇大,可惜一个个低着头只是干嚎。床边倒是有位乌发妇人掩面落泪,似因悲伤而不敢看他。
木桌上燃着几根惨白色的蜡烛,瞧着很不吉利。
冯筠在现代看了那么些电视剧,再傻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穿越过来占了别人的身体,又听妇人哭声哀绝,忍不住出声安慰:“娘,您先稍等个几十年再给我哭丧,您儿子我又活了。那叫个生龙活虎,虎虎生风。”
妇人瞬间僵住了身子,抬起头却露出一张面相温和的老人脸,难以置信地打量他。她大着胆子抬手摸摸冯筠额头,发觉他身体温暖。一双眼微微睁圆,神色又惊又喜,颤着声音回道:“阿粥,我是你姥姥。”
冯筠沉默了,尴尬得脚趾抠出一座迪士尼乐园,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错把姥姥当成娘,这糟心事儿闹的。
冯筠不说话还好,方才一开口,底下跪着的那些人全听到了。他们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人大呼:“三郎诈尸了!我护着老夫人,快些请娘子来!”
一屋子侍从丫鬟瞬间跑掉大半,最后出去那个险些被门槛绊倒,踉跄着关上了门。
霜色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屋中,在青砖上印下树木的影。安静之中,冯筠抱着棉被坐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猛地听到“哐”一声响,门被人从外头踹开。只见一位女子手提青钢长剑,大步闯入。她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容貌秀丽,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干练英气。
她看到冯筠,先是一愣。后又提起剑来,沉声问:“这大半夜的,你是人是鬼?”
冯筠没敢吭声,他刚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这要是再说错话,梅开二度,乐子可就大了。
姥姥在旁边提醒:“阿粥,这才是你阿娘。”
毕竟是原主的母亲,需要尊敬。冯筠正准备开口喊声阿娘,再谎称自己失忆,便听姥姥又道:“一娘,快把剑收收。咱家阿粥大难不死,居然会说话了!”
“啊?”冯筠心里顿时产生了很多问号,心想原主莫非不是位聋哑人。
事后,原主的娘请人跳了几天大神,才接受痴呆了十九年的傻儿子死而复生、脱胎换骨这一离奇事情。冯筠也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穿越到《元嘉十年春》那位同名炮灰身上了。
冯筠的父母因飞机失事去世,他靠自己努力成为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对于穿书这件事,冯筠觉得老天爷让自己重活一次倒也不懒。
唯一的遗憾,是原著只看了个封面。就记住了作者叫“我吃大甜瓜”,以及那句印在封面上的大红标语:“小月亮,其实我对你一见钟情。”
冯筠猜测这句话应该是男主对女主说的,打算以此为线索寻找一下男女主的踪迹。他后悔没认真和同事聊一聊,但凡记住男女主的名字,都不至于如此费劲。
按照大部分穿越剧情,此时冯筠应该火速去抱男女主大腿,走上人生巅峰。可是他连这两位的脚指甲盖都不知道在哪,更别说大腿了。
冯筠不免感叹,小丑竟是我自己。
因为原主天生痴傻,大部分时间是和母亲一同留在魏国公封地太原阳曲静心养病。冯筠在阳曲县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和“小月亮”相关的人。
一筹莫展之际,长安那边忽然来了道圣旨。意思是陛下听说了发生在冯筠身上的事情,颇感新奇,除了想见见他,还想让他留在京城陪太子读书。
冯筠寻思长安是国际化大都市,没准会有男女主的线索,欣然愿往。
那位太子殿下今年不过十六岁,算一算刚好是读高中的年纪。冯筠的本职就是班主任,本着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找到一篇太子殿下写的文章,题目是《征西大将军赋》。
他原本以为这篇文章是赞美朝中哪位将军的,正要通过文字感受一下古代将军的英武,没想到开头就令他直呼好家伙。
“——呜呼,神乎其鸡!征西大将军,真乃鸡中伟丈父是也。三招斗败齐王之猛将赛子龙,神乎其鸡!”
“这狗屁文章写的,有民国著名诗人张宗昌‘大炮开兮轰他娘’内味了。”冯筠嘀咕一句,他下定决心,在寻找主角之余,定要好好教教这倒霉孩子什么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少玩斗鸡,玩物丧志。
临出发前,魏国公夫人王氏准备了一笼子自家养的白鹅和两捆自家种的大葱,让冯筠带上,并告诉他:“陛下平生两大爱好,分别是铁锅炖大鹅和烙饼卷大葱。饼咱家就不烙了,到长安估计会长毛,你就把鹅和葱带给陛下吧。”
对此冯筠表示:“阿娘,陛下这两大爱好也忒别致了,他老人家真的会收这些土特产吗?”
王氏道:“你不知道,太丨祖皇帝没发迹前是位屠户,和咱家是邻居,他杀猪的摊子还摆在你爷爷的大葱摊隔壁,两家算是世交,陛下他就好这口。”
她顿了顿,又说,“这次去长安,你不必怕东宫那个小魔头。早些年家里穷,陛下和你阿爹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拜把子兄弟,情谊深厚。小魔头要敢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
冯筠闻言,连忙朝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没人之后方凑近王氏,在她身边捂着嘴小声道:“阿娘,您这算诋毁太子吗?”
王氏拍拍他的肩膀:“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再说了,阿娘不也是担心你?陪太子读书可是折腾人的差事。太子他是先皇后的独子,陛下对先皇后极为爱重,所以对这个儿子也是百般溺爱,惯的不成样子。阿粥你一说话就冒傻气,少不了要受他的气。”
冯筠听到王氏说他冒傻气,心里不太赞同。太子很明显就是个被老父亲纵容大的熊孩子。他想自己好歹是一名教师,从业三年,遇见的熊孩子怎么说都有两位数,凭借从前的教育经验,肯定能将太子引入正途。
他信心满满,宽慰王氏:“阿娘放心,您儿子我聪明着呢,您就等着瞧好吧!”
冯筠告别了王氏,带好给皇上的土特贡品,出发了。
二月底,他来到了长安西郊。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响动,打断了冯筠的思绪。他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还没等看清,天空中有什么东西骤然俯冲而下,直落到鹅群之中。
那是只海东青。
虽然它身量颇小,还未长成,又一击扑了个空。但来的突然,十几只大白鹅受到惊吓,仰头乱叫,慌张地展开翅膀朝四周逃窜。
海东青的速度极快,它扇动双翼,霎时来到一只白鹅身边。一双纯白色的爪子踩住了鹅的脊背,腾跃之间将白鹅掀翻过去。
冯筠在阳曲时,曾听说京城里有不少王公大臣爱养鹰隼之类的猛禽用于打猎。他今儿可算眼界大开,不知哪个倒霉蛋猎到了皇帝的两大爱好之一,买彩票定能喜提千万大奖。
冯筠心里吐槽归吐槽,这些鹅毕竟是被记录在册的贡品,他也不清楚皇帝是个什么脾气,万一出了差错牵连到魏国公府上下,害了和原主亲近的人,那真是作了大孽。
冯筠手上动作不敢怠慢,赶紧拿起车边用来捕鹅的网,对着那只海东青当头扣下。
海东青极为机敏,提前察觉到冯筠的动作,立马丢了白鹅。它从地上跳起,振翅疾升入天空。
冯筠见它飞走,弯腰去查看不幸鹅的情况。还好海东青是半大的幼鸟,仅抓掉了不幸鹅背上一大片羽毛。
“不幸中的万幸,这只鹅铁锅炖的时候省得大厨拔毛了。”他正小声嘀咕,耳畔却再次听到熟悉的扇动翅膀声。
冯筠清楚这动静是那只贼心不死的海东青又回来了,赶紧叫侍从把鹅赶回笼子,以免发生意外。
它个头小,速度又快,尤其从空中俯冲下来,令人防不胜防。冯筠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鹅身上,生怕它们中的谁不小心去世了。他一时不察,竟被那海东青一口咬住挂在蹀躞带上的钱袋子。
海东青似乎做惯了类似的事情,熟练地借巧劲解开了钱袋和蹀躞带之间的带扣。
糟糕!
魏国公府开销节俭,冯筠的月钱少得可怜。他想到今后还要寻找男女主的下落,少不了花钱的地方,省吃俭用,才攒了些积蓄。
冯筠意识到这鸟要抢自己走上人生巅峰的初始资金,一下子急了。他伸手欲拦,但为时已晚,这只海东青贼得像成了精,它动作极快,须臾间用爪子抓住了从冯筠腰间落下来的钱袋,转头就跑。
冯筠当众被鸟抢了钱,心里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嘱咐侍从看顾好白鹅和葱,一手提着用来捕鹅的网,追赶上去。
长安西郊多树,枝头多吐着嫩绿的芽。冯筠那个钱袋子沉甸甸的,坠得海东青飞不高,绕在林木间和冯筠兜圈子。
冯筠只恨自己没有一双隐形的翅膀,眼看就要网到海东青,却被它堪堪躲过,连根尾羽都碰不到。几次下来,他恼羞成怒,喊道:“我今儿非得给你点教训,你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名头也不好使!”
海东青听不懂人言,可从冯筠的语气也判断出他嘴里不是什么好话,叽里咕噜地叫了一连串,似在回骂。
正在此刻,附近忽然响起两三下铜哨声。海东青听到后,顷刻调转方向,闪入树木之间。
冯筠猜测铜哨声大概是海东青的主人在招呼它,心说来的正好,民间有句俗语叫物似主人形,自己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位什么奇形怪状的人物,能养出这么刁的鸟。
蓦然,他看到了个人,不禁脚步一顿。
准确来说,是看见了名少年。
他穿着一袭红袍,头发用同色的发带在束成马尾。样貌俊美,一张狐狸脸。眼神明光光的,像是山林间天生天养的小动物。只是瞳色奇异,不似汉人的深棕,而是清透的黄。
少年背靠一棵柳树,啃着个脆生生的大白梨。他左手手腕上系了条五彩绳,线头自然垂下,形成长长的流苏穗子。
这种五彩绳又名长命缕,寓意平安健康。
冯筠的钱袋子被他勾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海东青栖在他身后的树枝上,见到冯筠,挑衅地叫了两声,狐假虎威。
冯筠觉得自己被这鸟气得血压飙升,对少年道:“树上那个窃格瓦拉你养的?了不得,智取生辰纲这一章节要是没它,我以后再也不看《水浒传》了。”
少年瞧了冯筠几眼,轻声笑:“窃格瓦拉和水壶传是何物?郎君别气得胡言乱语,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
我在东宫看大门 振振公子
柳叶在微风发出嗦嗦的细响,濛濛新绿,摇动如烟。
冯筠望向少年,语气不自觉和缓几分:“我不跟你慢慢说,我还有急事,你快点把钱还我。还有你家的鸟抓掉了我家鹅的毛,你得给个说法。”
少年依旧是笑:“对不住,对不住。不过郎君,你怎么证明东西是你的?讲句不好听的话,万一我给错了人,真正的失主来寻,我不好交代。”
少年说的在理,冯筠也没有异议,便道:“里面除了钱,还有张桃木做的护身符。上头刻有我的名字,你看看吧。”
护身符是王氏特意到道观里求的,说是能保佑人前途坦荡、平安顺遂。这份关切之情对冯筠来说十分珍贵,故而也将它装到钱袋中,随身带着。
少年听后,把没吃完的大黄梨咬在嘴里,腾出右手打开冯筠的钱袋子仔细瞧了瞧。忽然,他神色微变,吐出梨来,认真打量冯筠一番,皱眉道:“你叫冯筠?魏国公家的三郎?”
冯筠不知道少年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推测可能是因为魏国公声名在外,而海东青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养起的,这少年的长辈说不准和魏国公有些来往,听说了他要进京的事情。
冯筠心想,毕竟“自己”痴呆了十九年,忽然聪明,这事让谁听了都觉得离奇。少年今儿见到了他离奇本奇,问一句也属正常。
他点点头,回答:“我是,不知郎君怎么称呼?”
“我姓赵,家在长安,行七,你记好了。”少年从身上摸出十枚铜板放到冯筠的钱袋里,然后把它还给冯筠,轻声笑,“这次是二狗有错在先。现下鹅三文一只,我多给些,算是赔礼。”
冯筠觉得少年为人不错,他放好钱袋,出于礼貌道了声谢,才又问:“二狗是哪位?”
少年指指树上的海东青:“你不是见过了吗?”
冯筠默然片刻,感叹道:“好朴实的名字。”
“谬赞了,谬赞了。”少年眉眼弯弯,神情灵动狡黠,如山泉活泼,“我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就此别过。冯筠,我们以后再见,来日方长。”
少年最后一句话似另有深意,冯筠也未细想。两人互相告别后,他顺原路回到马车旁。
冯筠看到整装待发的侍从们,瞬间想起自己刚才当众出丑的事情,脸颊微红。他赶紧挺直腰杆,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仰起头走过去,动作豪迈地一拍腰间钱袋,拿着捕鹅的网朗声道:“区区一只扁毛畜生,不是我冯三郎的对手。方才我给它一顿收拾,已经老实,不会再来了。”
语毕,他别过眼不敢看侍从们的反应,低头钻进车厢内,忙说:“走吧,咱们到长安去!”
冯筠话音落下,众人翻身上马,驾车往长安城的方向。木制的轮子辚辚向前,几道辙痕留在了被马蹄踏过的路上。
巳时,一行人从金光门进入长安。
冯筠坐在马车中回想王氏交代给自己的话。魏国公冯昭的宅邸在胜业坊,去年年初,冯昭奉旨征讨西突厥,前段日子在疏勒镇大破敌军,不日班师回朝。
他还有两位兄长,冯家一郎任河西节度使,治太原府。二郎则是左千牛卫将军,俗称皇帝保安一处处长。
冯筠琢磨了一番,现在的情况是老父亲出差未归,大哥外地务工,家里头就剩个尔康二哥。他想,既然是兄弟,初次见面少不了要带些礼物,联络情谊。
他准备向侍从打听附近的大商场在哪,抬手掀开窗帘,却看到街上人头攒动。有做男装打扮的素颜少女,三五结伴,盈盈说笑;有身骑白马的俊俏郎君,悠闲踏过长街;还有胡商和他的驼队,他们慢慢行进,色泽斑驳的驼铃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发出绵长清脆的声音。
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融融汇聚。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街道两侧房屋的琉璃瓦,映出一派缭缭的世俗烟火气。
冯筠挑帘笑:“怎么这么热闹?”
一旁侍从道:“三郎有所不知,金光门距离西市不算太远,咱们赶上击鼓开市了。”
冯筠早听闻过长安西市如何繁盛,如此一个国际化大卖场,他自然要到里面长长见识,于是吩咐侍从:“先停一停车,我想去买些东西到府上。”
侍从依言停好车,冯筠带张长安地图独自去了西市。其他人马则按照原计划,前往位于胜业坊的魏国公府和礼部。
冯筠来到西市坊内,看到沿街商铺鳞次栉比,门口处都挂着用来招揽客人的幡子,五颜六色,随春风而动。不远处几名妙龄胡姬当街沽酒,莺莺软语和酒香以及四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当真是一番别有韵味的人情风貌。
冯筠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瞧什么都新奇。他路过一家书铺,那铺子里的伙计眼尖,看冯筠一身行头判断出他这个人非富即贵,急忙揣上一本当下时兴的话本,招呼道:“郎君!枣庄笑笑生的新作,今日特惠,快来瞧瞧吧!”
冯筠一听“枣庄笑笑生”这五个字,顿时乐了。他走进书铺,对伙计笑道:“这个作者名儿我听着耳熟,他是不是还有本著作叫《银瓶梅》?”
伙计根本听不懂冯筠的烂梗,老实回答:“枣庄先生没写过什么《银瓶梅》,郎君应该是记错了。我手上这一本《北游记》,是他的新作。”
冯筠一手指着书:“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你这《北游记》里头有猴吗?噔噔噔噔噔就上去了的那个猴。”
伙计满头雾水,皱眉道:“啊?什么猴?”
冯筠来了兴致,准备跟这小老弟详细说说吴承恩和《西游记》,但想到这个世界没有四大名著,说了也是白说。他略感寂寞,改口道:“没事,给我看看你卖的书吧。”
冯筠接过伙计递来的书,试读两页后发现,它语言通俗,门槛极低,某些少儿不宜的情节描写的既直白又香艳。按照现代的话来说,这是一辆由秋名山老司机驾驶的敞篷跑车,肉与剧情俱佳。
伙计见冯筠对这书充满兴趣,笑得热情:“郎君,这本书我们平时卖三文,今日特惠,只收您一文。”
这里的一文钱相当于十元,三十块的书现在只卖十元。冯筠大呼实惠,况且书写得不错,他正要掏钱,猛然记起自己是一位老师。身为教书育人的园丁,怎么能看三俗读本?
冯筠叹息扼腕,忍痛放下手中黄书。他一眼扫过书架,瞅见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本《燕国秘史》,书皮上积了不少灰。
冯筠知道,本朝太丨祖皇帝姓赵,燕郡渔阳县人,从前是位屠户。后来佞臣当道,天灾连年,民不聊生。这位赵屠户只好被迫改行,不杀猪了,改杀皇帝。
他以故乡名字作国号,取为燕。
冯筠好奇,燕国立国至今不过四十年,能有什么秘史?
他走到书架前将它取下,拂去浮土,打开书页粗略一瞧,发觉它讲的是当今圣上赵柳和已故武烈皇后的故事。
他记得王氏说过,赵柳对皇后极为爱重。他们先后育有四子,其中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均早夭而亡,长大的只有七皇子赵素衣。
因而,赵柳对赵素衣十分的溺爱纵容。
怀着学习历史知识的想法,冯筠转头问书铺伙计:“这本秘史怎么卖?”
伙计看冯筠俊朗倜傥,原以为他是个好风流的,没成想竟和闺中小娘子一个口味,爱看言情话本。
他愣了一愣,心中大呼失策,继而又笑:“郎君慧眼,《燕国秘史》是五年前时兴的话本,当今圣上看过都说好。我敢说现下长安城仅剩下了我这一本,在别家都找不到了。我也不多要,按原价三文给郎君。”
“行。”冯筠不善于砍价,买东西从来都是对方要多少他给多少。他把手往钱袋子里一伸,瞬间脸色大变。
走上人生巅峰的初始资金不见了,钱袋里只有几枚铜板,一张护身符,一把碎石,以及一颗梨核。
淦!
这件事都不用冯筠拿脚指头想,拿腿毛想都知道,肯定是姓赵的臭小鬼使坏。
冯筠暗道这次真是大意了,那小兔崽子脸上笑嘻嘻的,背地里却搞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将梨核扔进钱袋,行为实在缺德。果然物似主人形,养的鸟都一副奸滑模样,人能好哪去?
硬了,拳头硬了。
书铺伙计看冯筠杵在原地,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疑惑道:“郎君,书还要吗?”
“对不住,”冯筠回过神,压了压心底的火气。他拿出三枚铜板递出去,尽量和缓声音,“书我要了。”
书铺伙计舒了口气,扬起笑脸:“好嘞!郎君稍等,我这就把书给郎君包起来!”
片刻,冯筠拿上被薄油纸包好的“历史教材”。他离开了书铺,扔掉钱袋子里的梨核和石头,十根手指来回摩挲剩余的铜钱,心中惆怅。原想着买些贵重礼品送给二哥,这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至于那姓赵的兔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反正他家也在长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哪天能够碰上,到时候连本带利给他一顿收拾,叫他知道知道冯老师的厉害。
傍晚时分,冯筠拎着两大兜子黄梨来到了魏国公府,向阍室内的家仆通报一声。不多时,一位年轻男子从正门大步走出,他莫约二十五六的年纪,身穿素色长袍,相貌清新俊逸,眉眼与冯筠有几分相似。
冯筠清楚眼前这人就是冯家的二郎冯笙,弯腰行礼,唤道:“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