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蓬莱客
丁春山一凛,明白了过来,正色应是。
餐厅里,香槟的玻璃瓶身上因为冷气,慢慢地凝结出了一层水珠。桌上的晚餐也放凉了。两人终于感到肚子饿,回来吃了饭。贺汉渚带她回到了楼上的房间里,打开留声机,伴着一阵悠扬的曲调,走过来,又笑着请她跳舞。
苏雪至抱着他的腰,和他脸贴着脸,闭着眼睛,慢慢地跳了一会儿的舞,说:“晚上你其实是有话要和我说,所以这么费心思哄我高兴,是不是?”
贺汉渚沉默了片刻,唔了一声。
“是和傅明城有关吗?”
他再次唔了一声。
“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贺汉渚停了下来,放开她,看了她片刻,终于说道:“雪至,今天我和傅明城见了而。他是来提醒我,木村想要刺探你的实验室,让我保护你的安全。但是就我的感觉,他似乎不愿我插手这件事,并且,也没有下决心要和木村划清界限。我是想告诉你,我会继续关注。我希望他能认清立场,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日后真的替日本人做事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虑,以傅氏的体量,那将是一件影响极大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管。必要的时候,宁可杀了他,毁掉傅氏,也不能任由傅氏落入日本人的手里,沦为工具。 ”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其下,却透着一股寒意。
苏雪至慢慢走到窗边,倚了片刻。
贺汉渚跟了过去,停在她的身后,迟疑了下,放缓了声,又道:“我知道你和傅明城很早就认识了,你们的关系一直很是不错。我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一时难以接受……”
苏雪至忽然转身道:“早上你不是问我,那么早起来,一个人在想什么吗?我是在想船王的死。”
贺汉渚一怔。
“我是受了你的启发。你当时觉得傅健生的案子破得太过榫合,去查了江小姐。我在想,既然木村有问题,那么大胆猜测,作为家庭医生,你不觉得船王的死,或许也有可疑?
贺汉渚微微动容。
“你怀疑船王之死也是木村下的手?”
“没有证据,不好这么说。但或许,有他在其中推动。假如你是木村,想控制傅氏,你觉得和老船王打交道容易,还是和与自己交往多年的傅明城打交道容易?”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苏雪至微微蹙眉:“我始终觉得,傅明城不是没有底线的人,或许他有苦衷。如果真能证明船王之死和木村有关,不用多说什么,他绝对会和木村势不两立。”
贺汉渚望着她,眼底暗波涌动,颔首:“那就去查!”
第160章 (船王的去世,最早起于他和...)
船王的去世, 最早起于他和长子傅健生的争执,过程中突然晕厥。
苏雪至记得很清楚, 去年的那个晚上,她原本和傅明城约好一道对罗金虎施行二次解剖,后来他失约,没来,就是因为出了这事。
不难推断,船王是在和长子的争执中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引发脑血管破裂, 继而导致脑溢血, 也就是中风。
中风分两种情况,血栓性脑梗塞和出血性脑溢血, 船王属于后者。他去世后的遗体解剖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他首次中风倒下后,经过精心的治疗和护理,病情一度也曾得到了改善, 是随后,再次恶化了下去,最后不治, 遗憾离世。
这整个的过程,看起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别说当代这种医疗条件了,就算是在苏雪至原来的时代,也不能保证中风倒下的病人,最后都能得到满意效果的救治。
重新梳理了这个过程后, 关于船王最初中风倒下这一点,苏雪至觉得基本可以排除疑点。大概率, 这就是一个带了偶然性质的突发意外。而假定自己的猜测也成立的话,那么, 应该就是等待了多年的木村抓住这个机会,利用了他医生的身份,在接下来的治疗中做了手脚,如愿后,他再指使江小姐杀了傅健生,顺利地将傅明城送上了新船王的位置,□□得以完美实现。
所以,要想查证木村到底是不是船王去世的推手,必须,也只能从船王中风倒下后的治疗着手。
木村是怎样替他治病的?过程中,都用过什么药。
苏雪至很容易就想起了去年在医学校建的那座船王纪念室。那里保存着船王这个医学案例的所有相关医疗档案。
苏雪至以前看过档案。但现在既然存疑,自然需要再次翻阅。毕竟,带着目的的审视和泛泛到底阅读,肯定是不一样的,或许这回会有什么当初没有留意的新发现。
为免引来木村方面的注意,档案自然不便取来,只能自己前去查看,而且,最好要有一个正当的天城之行的理由。恰好再过些天,医学院本学年又将开学了,苏雪至也收到过校长发来的邀请,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去,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参加新一年的开学典礼。本来苏雪至还在犹豫要不要回,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几天后,苏雪至乘火车独自回了天城,参加过当天的开学典礼后,借着和新生一起参观船王展览室的机会,她寻了个空,到档案室借来资料,从头开始,又仔细地浏览了一遍。依然还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从船王发病到最后的去世,几个月的时间,病历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整个治疗的过程,包括用过什么药,找不出半点的问题。
失望在所难免。不过,苏雪至对这份医疗档案原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假如船王的最后离世真如自己所想,和木村有关,他是不可能如实记录病历的。别说傅明城本身也是医生,就算家属是个毫无医学知识的普通人,别有用心者,又怎么可能会在医疗记录上留下什么痕迹。
晚上,她和表哥应邀一起到校长家中吃了晚饭,又去了趟周家庄看望周小玉,回来后,表哥去警棚,苏雪至回到住的地方。
替她拉车的车夫是丁春山安排的手下。贺汉渚已在她的房间里等她了。关了门窗,她将结果告诉他。
“我对医学不了解,这方面无法向你提供建议。原本你可以和傅明城接触下,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但是木村必定已经对他进行了严密的监控,加上傅明城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得而知……”
苏雪至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对他有偏见?”
贺汉渚当即否认:“哪里,你误会了。我就事论事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有点吃味。
她在天城落脚的这所房子,就是傅明城当初替她安排的,这一点,贺汉渚很早前就知道了。当时他也只是出于习惯性的谨慎,得知她自己租了地方后,就叫丁春山去查一下房主的背景,以防万一。丁春山去找中介,掌柜的一开始不说,等丁春山亮出身份,说是卫戍司令部要查案,当场就吓住了。这些人在他们这种平头百姓的眼里,那就和虎狼差不多,哪敢违抗,立刻就交出了房主的资料。
只不过这件事贺汉渚一直没告诉她而已。后来他自己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懊恼。那段时间就是自己在“考验”她,导致她住进了集体寝室。正是两人关系最差的时候。
“当然,你如果对他十分信任,觉得没任何问题,你和我说,我也可以替你安排,尽快和他见个面。这件事,我完全听从你的意见。”
他立刻就转了话题,望着坐在桌前的她,正色说道。
苏雪至低头沉思了良久,忽然,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迅速抬头望向他。
“傅太太现在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想要了解那段时间的傅家日常,除了傅明城之外,傅太太也是条路。鉴于她当时急于为亲儿子争夺继承权的状态,她对于船王的治疗情况,必定也是时刻紧密关注。
木村假如真的有问题,对傅明城必是严加防范,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任何马脚。从傅太太这里入手,说不定反而会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去年船王葬礼过后不久,傅明城送他妹妹出了国,至于傅太太,此后身体不大好,据说是被送回到了老家,休养身体。”
“尽快帮我安排下,我想找她了解下情况。”苏雪至立刻说道。
一周之后,苏雪至在贺汉渚的陪同下,两人作普通装扮,在夜色的掩护下,秘密来到了傅太太现在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处十分偏僻的乡下,伺候傅太太的老妈子姓张,告诉苏雪至,“太太现在不大好,病在床上了,起不来,又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很害怕的样子,说见了鬼了,不许我走,说怕鬼会找她,一会儿又恶狠狠地诅咒……”
她口里絮絮叨叨地念着,说到这里,不安地看了眼苏雪至,打住了,最后领她进了一个天井院子,指着一扇透出昏暗烛火的门说:“太太就在里头。”
苏雪至接过老妈子端的茶壶,走了进去,快到的时候,大约是脚步声惊动了里头的人,门里突然发出骂声:“老张,叫你送个茶水你也磨磨蹭蹭!你也和那些没良心的人一样,看我死了儿子,又被关在这里,这辈子是不能再出头了是不是?你给我瞧着吧,傅明城这个丧尽天良的杂种,他害了我的儿子,他会不得好死的!等他死了,我娘家人就会再接我回去……”
苏雪至推开门。
傅太太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冲着门的方向正骂着,忽然看见苏雪至站在门口,停住,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是你!”
她很快认出了人,手猛地抓住床沿,半边身子探了出来。
“你来干什么?你这个害人精!”傅太太瞪大了眼,手掌愤怒地拍着床沿,发出啪啪的声音。
不到一年的时间,眼前的傅太太和苏雪至印象里的样子相比,模样变得厉害。现在的她,没了半点从前贵太太的样子。
苏雪至记得她以前是个富态的人,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具被抽干了水的壳子,不但消瘦而憔悴,皮肤也耷皱了起来,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放射着恶狠狠的光。她盯着自己,咬牙切齿,状如噬人。
她走了进去,放下茶壶,看着傅太太,没立刻开口说话。
傅太太和她对峙了片刻,突然,脸色大变。
“是傅明城让你来杀我的?他不让我活了是不是?”
她的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猛地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连鞋也没穿,见了鬼似地朝外跌跌撞撞地跑去,嘶声力竭地喊:“老张!老张!救我!他们要杀我了――”
“我是来帮你的。”苏雪至说道。
“我来,帮你查谁是害了你儿子的真正凶手。”
傅太太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着苏雪至。
“傅太太,我重新调查令郎死因,找你,是想向你了解情况。”
傅太太定了片刻,反应了过来,猛地朝着苏雪至扑了过去,死死地揪住了她的手臂。傅太太的手劲是如此的大,攥得苏雪至胳膊都发疼了。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是傅明城现在倒霉了,你们要重新调查他杀了我儿子的事?”她追问着,嗓音尖利。
站在外的贺汉渚看见,皱了皱眉,要进来。苏雪至望向他的方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自己忍着疼,一动不动地任傅太太抓着,安抚:“是,他得罪了大人物。所以需要你的配合。你要把你知道的事,全都告诉我。”
傅太太激动得浑身发抖,嘴里喃喃地念着“显灵了显灵了“,念叨了七八声,一把撒开了苏雪至,两手捂住了脸。片刻后,她喘着气,光着脚,踩着屋里的地面,来回不停地走,走了几圈,猛地停下,望着苏雪至,用讨好的声音说:“苏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最公平不过了。你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
苏雪至扶着她坐了下去,给她倒了杯水,问了她一些傅家的日常之事。
死了儿子,接着又被送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如同等死,傅太太早已经没了昔日的心气,变成一个终日活在臆想里的充满了恐惧和怨气的人。现在听到苏雪至这么说,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她问什么,傅太太无所不应。
……
“船王发病后,傅太太你一直都在旁照顾?“
傅太太点头,随即又摇头,说丈夫不愿她接近,对她很是戒备,基本是由那个江小姐看护的。
提及江小姐,傅太太的牙齿又咬得咯咯作响:“坏女人!杀千刀下油锅的坏女人!就是傅明城利用她控制他的父亲,又指使她杀了我儿子!傅明城他自己躲在后头,最后什么事都没有!”接着她又诅咒起了傅明城,恶言不绝。
苏雪至打断:“傅太太,你说傅明城利用江小姐控制船王,这是一个新的思路。那么你回想一下,从船王发病倒下到他去世前的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发现木村先生或者江小姐有什么反常的情况?”
傅太太面露喜色,停止诅咒,回想了下,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反常情况,又怕这么说了,这个小苏就会打消掉对傅明城的怀疑,便拼命地想。
“不能捏造事实。如果你撒了谎,影响查案,反而是在帮助傅明城,证明他的无辜。”苏雪至正色警告。
傅太太本正想着怎么捏造点事出来,对上了苏雪至投来的两道冷峻目光,一凛,慌忙道:“是,是,我知道,我不会的……”
苏雪至点头,声音也缓和了:“你别急,慢慢来。尤其是在船王病情有所好转后的那段时间,他每天吃的药,和木村医生的见面,这些方面,你仔细想一下,有没出过意外?无论大小,只要和平时不一样,你要是印象,就告诉我。”
傅太太冥思苦想了半晌,痛苦地用拳头狠狠地敲自己的头,绝望地嚷道:“有的!一定有的!就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全怪傅明城那个小杂种!他把我关在这里,我现在的记性也毁了!他恨我,他就是想我也死!小苏你先别走,你留下来,容我慢慢想,我总能想出来的!”
逞骄 第193节
苏雪至再次压下心中的失望,想了下,正想答应她自己在这里过个夜,让她慢慢想,免得给她过多压力,忽然,傅太太抬头:“我想起来一件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你说。再小的事也可以。”苏雪至立刻鼓励。
傅太太喝了口水,回忆道:“那天我去看老爷,我走进房间,江小姐正在配着老爷要吃的药,连我进来也没听到,我走到她的身后,叫了她一声,她好像吓了一跳,把手里的药瓶子都打翻了,药片撒到了地上。我当时不高兴,责备了她几句,她连声向我赔罪,说刚才是做事太过认真,没听到我的声音。”
傅太太讲完,激动地比划着手:“小苏,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可疑。那个江小姐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否则,我就只是进去叫了她一声,她怎么就吓了一跳?她是死了,可还有傅明城!你一定要好好查一下!”
苏雪至来了兴趣,追问:“撒了的药片是什么,你知道吗?”
傅太太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记得是白色的,圆圆的……”
很多药都是这个样子,包括船王病历上的当时吃的几种药。
苏雪至想了下,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回忆。傅太太又使劲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出来了,摇头。
苏雪至知傅太太这里应该确实没别的线索了,结束谈话,起身告辞。
当夜,苏雪至在贺汉渚的陪伴下踏上了归途。两人和一道同行的丁春山在几十里外的镇上过了一夜,第二天,循着来时的路,先乘船,再坐火车北上。车厢里,她的头靠在贺汉渚的肩上,闭目假寐。
她将傅太太不停咒骂傅明城的神经质的样子从脑海里驱赶了出去,回忆自己和木村的往来。从认识到跟着傅明城去他的家中做客,再到后来的周小玉事件……突然,她打住了。
她想起了一件当时也令她感到了些意外的旧事。但那事,在当时看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现在回头再想……
她的心跳,蓦然加快。
她再次仔细回忆当时的经过,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有道理的。甚至,结论几乎就可以呼之欲出了。但是……
证据!
在做出最后的结论之前,她仍需要最后的证据!
令人疲乏的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
火车缓缓入站,停下。
贺汉渚以为她睡着了,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叫了她一声,却见她蓦然睁开眼睛,抬头望向自己,目光闪亮无比。
“我需要船王病发那段时间里清和医院阿斯匹林的入库和使用记录。你能尽快帮我搞过来吗? ”
……
又一个夜幕降临。
天城南郊,在木村的家中,傅明城见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学者横川。这位老者的面容清癯,目光温和而有神,一头花白的头发,中国话说得极其地道,学者风范,显露无疑。
倘若不是知道对方身份,任谁见到如此一位风度高雅的老者,都不会将他和军方顾问的身份联系起来。
但傅明城知道,这个横川的地位非同一般,现在不但是日方中国事务的最高顾问,而且,如同精神偶像。他的事迹被大力宣扬,在岛国,是人人崇敬的神明一样的人物。现在,就在这座房子的周围,不知有多少岗哨在暗中守卫着此人的安全。正如他也清楚,在自己的身旁,无所不在,也时刻有许多双盯梢的眼,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场私人饭局,根据木村的说法,是横川知道他,对他很有兴趣,也十分赏识,所以不辞劳苦,特意秘密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想要见他这个后辈的面。
第161章 (西屋静室,焚香煮茶。傅明...)
西屋静室, 焚香煮茶。傅明城到得最迟,他神色阴郁, 入座后,除向对面的横川微微顿首以表初次见面的礼节外,便沉默无言,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尊敬或者谦恭之意。木村神色略显不悦。横川却丝毫不以为忤,注目了他片刻,对木村微笑道:“眉目温煦,人中深阔。这是生命宽厚、寿福绵长的象征。”
木村恭敬地道:“老师您说得对。”
傅明城知道横川在讲自己, 却依然沉默着。木村转向他道:“明城, 当年你来日本留学的时候,老师刚结束他在中国的三十年苦行, 回国闭关,潜心著述,所以你没见过老师的面。但我很早就在老师面前谈起过你, 对你,老师并不陌生,他还看过你的毕业论文, 十分赞赏,将你视作他的一脉子弟。”
要知道,现在在岛国,多少人钻破脑袋想和横川搭上关系却苦于没有门路。学术界不用说,军方、政界、乃至商界之人, 也无不以自己能与横川交往为荣。但横川虽然现在地位尊崇,却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简朴之风, 概不受礼,将无数的人拒之门外。现在他将傅明城认作是自己的一脉子弟, 这要是在岛国,绝对是无上的荣耀,多少人梦寐以求。
傅明城的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向对面的横川微微颔首:“承您谬赞。我自知驽钝,不敢辱先生的门宗。”
木村再次不悦,微微皱眉,横川却依然含笑,看了眼傅明城:“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很赞赏。我年轻的时候,决意放弃一切游历中国,我的师友获悉我的决定,无不劝阻。假如那个时候我没有坚持,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著书。”
“老师您的功绩无人能及,您隐忍的心性,无私的奉献,更是令我高山仰止。”
横川微微摆手:“游历中国的三十年,你们知道,什么事令我印象最为深刻吗?“
傅明城依然沉默着。木村也不知道,自然不敢乱说,垂首道:“请老师您明示。”
“这三十年来,我的身边只有一名随从,旅途多次遇险,至于无饭可吃无水可饮的困境,更是如同家常便饭。如果不是屡屡有乡民救助,我恐怕早就已经死在路上了。”他喟叹,“中国民众的善良,令我印象深刻,终身不忘。”
木村动容:“老师您也是一路行医救命无数,您是我的楷模。”
“学医出身,这是本分之事,没什么可说的。但正是这三十年的游历,令我对中国民众的苦难有了切肤之痛。我经过的很多地方,饿殍千里,哀鸿遍地。世界本当大同,此生如能看到中国民众脱离困苦,与我日本共荣,那么我这三十年的时间也就没有白费。”
“老师您放心!”木村神色坚毅,“我们现在做的正是这件事,帮助中国脱离落后,改善民生――”
木村转向傅明城。
“明城,今天叫你来,也是有件事需要你的加入。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牛痘疫苗的接种已经十分普遍,尤其孩童更是如此。但在你们中国,迄今为止,接受过牛痘疫苗的孩童却是寥寥无几。去年老师著述再版,他将稿酬所得折合共计大约五千银元悉数奉出,叫我为中国孩童开展牛痘疫苗的接种。你也是医生,这件事的好处,你应当知道。但我现在除了医院,还有别的事务缠身,所以将你也叫来,希望搭一把手,和我一道共同促进这个计划的推进,以免辜负了老师的良苦用心。”
傅明城终于再次开口:“多谢横川先生的心意。这件事我愿意加入。”
横川微笑点头:“交给你们了。”木村太太躬身来请三人前去用饭,说晚餐准备好了。
饭菜是传统的日本饮食,喝了些清酒,饭毕,趁着微微酒兴,木村将横川请入书房鉴赏字画,又对傅明城解释道:“老师对身外之物没有兴趣,生平唯一爱好便是书法。我如今的这么一点志趣,也来自于老师的影响。老师尤推王铎草书,认为他是继王右军之后的又一书圣,他的《拟山圆帖》,堪称神笔,甚至犹在王右军之上。 ”
他转向横川:“知道老师您要来,我收了一幅据说是王铎真迹的草书,但我自己不是很确定,想请老师鉴定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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