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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蓬莱客
叶云锦知贺家的孙少爷小时候就身体不好,现在虽然看着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既然开了口,又怎会要对方喝酒,立刻命下人撤了客人的酒,以茶水代替,笑道:“医嘱大过天。贺司令你不嫌弃的话,到了我这里,一切都如同自家,以方便为上。”
丁春山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便闭了口,正要退出去,没想到上司竟微微抬手,拦了前来撤酒的苏家下人,接着,自己提壶满斟一杯,随即起身笑道:“我无大碍。苏夫人是女中豪杰,汉渚闻名已久,今日有幸对饮,岂能失礼。”
说完,双手举杯,也是一饮而尽。
丁春山再次诧异。叶云锦也是意外。同桌的那些苏家长辈反应了过来,纷纷看向叶云锦,眼里暗藏羡妒。
贺汉渚回敬主家完毕,继续自斟了第二杯,单独再敬叶汝川。最后斟了第三杯,向在座的苏家长辈也共同敬了一圈,这才释杯,请叶家兄妹和在座的众长辈见谅,说等日后有了机会,自己再弥补今日之憾。
倘若说,刚开始在门外的初见感觉,还有可能是错觉的话,现在,贺家孙少爷的这一番做派,叶云锦是丝毫不再怀疑了。
对方确系,刚才就是在苏家的宗族面前抬举自己。
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和兄长这么敬,见同桌的那些个苏家叔伯轰然大声叫好,说他豪气干云什么的,只能压下心中不解,笑着招呼用饭。
宴席是叶云锦特意请了县里的大厨来家里掌勺的。
当地有九斗碗待客的风俗,即家中再穷,客人登门,桌上也必须要有九个荤菜。贫寒之家为了撑门面,就在碗下以边角料或者笋芋粉条等物填充,表面覆肉,而富贵人家为彰显身份,又不满足于普通的肉菜,会在碗里添加各种名贵食材,于是蹄筋、海参、鱼翅等等,全都入菜。
今天要招待的是上宾,苏家的饭桌之上,不但上了顶好的配菜,还把九大碗扩成了十八碗,山珍海味,无所不包。主人存心交好,客人放下身份,又有那七八个苏家长辈连番捧场,可谓是宾主尽欢,气氛极好。
叶汝川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喝了不少,正有些醉意,冷不丁突然听到苏家的那个六叔公问自己儿子何日学成归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
儿子早就弃学归国,现在在天城那边当了个小警察。这种丢脸的事,他怎么肯让别人知道。年前回来之后,气不过,只在妹妹叶云锦一个人面前发过牢骚,外人那里是瞒得如同铁桶,一个字不提,连红莲都不知道。每次被人问起,就说儿子还在东洋留学。没想到今晚这个关口,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六叔竟问起了这个。
他儿子在省城里当了个官,叶汝川知他是存了想和自己攀比的念头。要是照实说,岂不是当众自打嘴巴,颜面尽失,但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儿子还在留学,坐他手边的贺汉渚又分明是知情的。这叫他怎么扯谎。
叶汝川登时说不出话来,见满桌人都看着自己,支支吾吾,无以应对。
叶云锦知兄长爱面子,看他被问住了,脑门上都迸出了一层汗星子,正想打个圆场把问题混过去,忽听贺汉渚开口:“六叔问的应当是贤齐吧?也是巧,年前我在天城,遇见他表弟,偶听她提了一句,说她表哥明年便就毕业了,成绩骄人,等他回来,便可大展身手。”
苏家长辈一听,忙恭喜叶汝川,说等贤齐回来,再有贺汉渚这个现成的表叔提携,往后是前程无量云云。
叶汝川没先到贺汉渚竟会主动开口替自己解围,全了他的脸面,大大地松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心里又是羞惭,又是感激。
叶云锦看了眼贺汉渚。
接下来桌上再没出什么意外,一顿饭终于吃饭,包括叶汝川在内,苏家的那几个叔伯全都喝高了,争相力邀贺汉渚明日到自家做客,贺汉渚随意应对了几句,众人被各自家人扶着,醉醺醺,心满意足地去了。
叶汝川也是大醉,叶云锦叫人送兄弟去休息,他不去,挣脱了出来,晃到贺汉渚的面前,拍他肩,大着舌头道:“大兄弟!够义气!往后啥事,你开个口,我叶汝川要是不应,我就不是人……”说着晃了一下,险些站不住脚,亏的贺汉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口里连声感谢。
叶云锦见兄长醉得不像样了,怕他在客人面前再弄出笑话,忙喊苏忠。苏忠拽着舅老爷强行带走,场面这才消停了下来。
已经不早了,今夜贺汉渚自然是要留宿的。叶云锦和红莲带着几个下人,亲自送客到客房去休息。路上,叶云锦话不多,只说了几句今晚招待不周之类的客气话,红莲却不住地向贺汉渚打听自家少爷在外头的情况,问他知不知少爷的寒假是怎么过的,年又是和谁过的。说:“少爷打小是我看着大的,这么多年,去过的最远的地,也就是省城了。每个年都是家里头过的,就这回例外。家里这边,大年三十晚上,热热闹闹。虽则知道少爷在那边有您这位表舅顾着,自然是放心的,但想她一个人,还是有点记挂。我要是话多,贺司令您别见怪。”
贺汉渚看得出来,这个胖胖的小脚妇人提及她,满心满眼全是牵挂。同行的叶云锦虽没开口,但也望了过来,眼底带着一缕掩饰不住的关切之意,登时心虚,哪敢说她是和自己在一起的。
他顿了一顿,含含糊糊地说,自己也不清楚,但听闻她很得校长夫妇的喜爱,除夕仿佛是在校长家里渡过的,还一起吃了年夜饭。
红莲原本就怕女公子一个人,凄惨惨地渡过大年夜,想起来就难过,闻言松了口气,十分高兴,连说校长夫妇是好人,自己要去庙里给他夫妇二人祈个福。
叶云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将他送到院门前,停步,含笑请他进去休息。
这一夜,躺在苏家的床上,闭目,听着窗外夜风吹过走廊的声,贺汉渚久久无法入眠。
终于见到了她的母亲。
叶云锦款待自己,热情而周到,但又不会有令人不适的过分殷勤之举。这让贺汉渚生出了一种久违了的宛如归家的亲切感觉。
他对这个行事爽利的妇人很有好感,也庆幸自己今天来了这里,得见她的家人。
有那么一瞬间,贺汉渚甚至生出了一种冲动,想立刻再去面见叶云锦,将自己倾慕她女儿的事告诉她,希望获得她的许可。
然而,这念头如光如电,刚冒出来,就立刻寂灭了下去。
他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地向她的亲长表白自己对她的喜欢。
然而,他有这样的能力和资格吗?
一个连明天有没有的都不知道的人,拿什么去向她的亲长请求许可?
叶云锦看着强干,但对女儿的眷眷之情,还是表露无疑。她还有她的兄长叶汝川,都是如此地信任自己。
自己却做了什么?
表面一本正经,高高在上,背着人却私德全无,不但窃了苏家香玉,还没法顾全未来。
他有点不敢想象,要是哪天,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对她做下的事,他们会是如何的反应?
他得偿所愿,得到了她,也以那枚镌有自己姓名的戒指赠她,以为许诺。
然而,他贺汉渚,到底能不能做到,守住这个诺言?
这一夜,贺汉渚便如此,在欣喜和愧疚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交替反复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天还没亮,穿好衣服,从房里出来,到了院中,舒展身形,活络筋骨。
他小的时候,祖父为了让他增强体质,聘来了有名的武师,悉心教授他拳脚和功夫。从他六岁开始,一直学到了十二岁。
后来的这么多年里,他在阴沟里挣扎向上,这早不是每天清早的必修了,他对自己的身体也浑不在意,但为纪念感情深厚的祖父的缘故,倒也没彻底废弃。
尤其是最近,在为她戒烟戒酒之后,他又特别想再重新捡起小时候的这个功课。
他劲道沉稳,发力如山,打完一套拳脚,天光已亮,人立在院中,闭目片刻,睁开眼,感到耳聪目明,神清气爽,浑身的筋骨和血气仿佛都舒展了开来,四肢百骸,充盈力量,身上也出了热汗。
还早,苏家的下人大概以为他仍在睡觉,还没送来洗漱用的水。
贺汉渚便开了院门,凭昨晚的方位记忆,朝厨房的方向找了过去,转过一道走廊,看见叶云锦和苏家的管事苏忠两个人站在路旁,在说话。
贺汉渚正要上去招呼,隐隐听到苏忠似乎正在提自己,脚步停了一下。
“……夫人,贺司令送您的伴手礼也十分贵重。您看怎么回礼为好?”管事询问主母。
叶云锦交待了一番,苏忠点头应是,笑道:“说起来,贺司令昨晚是真的给夫人和舅老爷面子。那几位回去了,醉了还好,要是醒着,我估计都睡不着觉了。”
叶云锦一笑,想了下,又问:“你昨晚送舅老爷去休息,有没问他给大当家那边送东西的事?”
苏忠道:“问了。舅老爷让我和你说一声,咱们两家一并送去的东西,大当家全都没要,退了回来。不过,捎了句话,说他平安无事,也感激好意,请舅老爷不必记挂。”
苏忠传完话便没再出声了,悄悄看着主母,神色似乎有点不安。
叶云锦面容也渐渐转冷,沉默了片刻,忽然哼了一声,淡淡地道:“罢了,他是什么人,瞧不上咱们,人没事就行了,不收便罢,由他!你去看看,贺司令起了没。我去厨房瞧下早食,他出身官宦人家,饮食要比咱们这种人家讲究。他不和咱们摆架子,咱们自己不能怠慢了贵客。”
苏忠仿佛松了口气,忙应是。
叶云锦不再停留,说完,迈步,往厨房匆匆而去,苏忠也转身,走了过来。
不知怎的,贺汉渚忽然就想起了早先从庄阗申那里听来的关于叶云锦和郑龙王的一些传言,见苏忠朝这边来了,下意识地立刻退了回来,折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等苏忠来叩门,才如同刚起身的样子,出来,开门。
这个早上,贺汉渚用过了叶云锦亲手替他烹的早饭,叶汝川也酒醒,起了身。贺汉渚再盘桓片刻,谢过主人的盛情款待,说要动身回往府城了。
叶云锦知道他还在等着郑龙王的消息,便也不再强行挽留,将他送了出来。叶汝川和他同行回去。刚出县城的门,苏家的那些个叔伯闻讯,追了出来,再次苦苦留客。
贺汉渚再三拜谢,费了好大一番劲,又放话,请他们下回去天城,尽管来找自己,最后可算是得以脱身,在保宁县县民的注目下继续上路。
他是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回到府城的。和叶汝川分别,径直回了自己住的旅馆。刚进去,他留在旅馆里的一个手下就递上一封回帖,说傍晚,郑龙王的一个手下送过来的。
贺汉渚立刻接过,拆阅。
郑龙王在回帖里说,收到了他的重礼和慰问,不胜感激,自己在江边码头的船里恭候,请他回来后,见帖,移步相见。
第122章 (今夜云层厚重,黯淡的月色...)
今夜云层厚重, 月影朦胧,那片由双江交汇而成的宛若龙头形状的江湾漆黑一片, 码头前的广场上,白天的喧嚣和热闹也消失了。
贺汉渚停在初春的这个潮湿而阴冷的江埠头,眺望了一眼那阔远的黑qq的对岸,收回了目光。
他的近旁,沿岸是一字排开的不计其数的夜泊船只,大部分都被吞没在了夜色里,只少数宿人的船里, 这个点, 还隐隐能看见舱里透出来的点点黯淡渔火。
一个苦力打扮的醉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俚曲, 晃晃悠悠地从他的近旁路过,显得四下愈发寂静了。
他耐心地等待了片刻,一条泊在他左手方位距他不过十几米的大篷船忽然仿佛活了过来, 往他所在的埠岸缓缓地荡来。眨眼之间,船头也突然多了一个身形健硕的光头汉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船快到岸的时候,纵身一跃,敏捷地稳稳落地,随即,那人走到他的面前, 躬身恭敬道:“大当家在等您了。司令请上船。”
丁春山带着两名手下,就立在贺汉渚不远之外的身后。
显然, 那位带了点神秘色彩的水会的大当家,此刻人就在舱里。
他观察了下船。
这是一条极其普通的旧篷船, 看起来就和停在附近的其余船只一样,毫无显眼之处。但舱的门窗后却是乌沉沉的,从外看,透不出半点的光。
刚才要不是这条船突然动了,汉子现身在船头,他没想到这条船里竟还有人。





逞骄 第140节
上司就要登船了,他想跟上去,那人略略抬手,阻了一下。
“对不住您,大当家只见贺司令一人。”
汉子的手在他面前稍稍拦了拦,便立刻缩了回去,态度也显得愈发恭敬了,但说话的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反对的意味。
丁春山有点不放心,看向上司,见他转过脸,朝自己微微颔首,无可奈何停在了岸上,注视着上司上了船。
舱门打开,终于漏出来一道照明的光,但随了上司的身影消失在舱门里,刚透出来的光又迅速地消失了。
周围再次陷入昏暗。
光头汉子也没跟进去,像他出现时那样,在夜色之中,忽然就隐身在了船头,人也不见了。
丁春山看着船离岸,向着龙头处的那片辽阔江心缓缓驶去,最后停下,抛锚在了双江交汇的江心里。远远望去,犹如矗在那里的一座孤礁。
跟随上司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对方不像是有敌意,自己不必过虑。但出于谨慎,还是叫来身后一个被他派出去今日打探消息的手下,盘问所得。
手下低声告诉他,水会以郑龙王为首,最早下面有另外九名当家。老二从前因故没了,郑龙王为纪念兄弟,一直空着位置没有填补。其下就是老三王泥鳅。这两年,这边码头的事,多由王泥鳅和他下面的一个绰号叫和尚的人管着。今天白天,他在附近远远看见过这个光头汉子,就是和尚,确系水会的人。
丁春山听了,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和豹子不一样,不是贺汉渚的旧族故人,但他对上司的忠诚丝毫不逊豹子。
他出身于南方农村的一个小地主家庭,小时读书,中学快毕业的时候,父亲病死,家道就此落魄,再无力支撑他继续求学。当时时局又风起云涌,他便投笔从戎入了行伍,恰投在了贺汉渚的麾下。
他很幸运,行伍里极少有像他这样受过教育的士兵,他作战又不畏死,很快被贺汉渚注意到,提拔了上来,最初是做秘书官。后来大概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做秘书可惜,也是为了替他谋取资历,送他去了国内最著名的一所陆军学校。早年从那里出来的许多人,现在都成了叱咤风云的人物。他接受了两年正规的军事教育,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没有丝毫的犹豫,放弃了别的机会,回来继续跟随老上司辗转,一路升迁,直到现在。
他对上司怀有的这种必要时可用性命去守的忠诚,固然是出自于知遇之恩,但除了感恩,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对上司能力的崇拜,以及,发自他内心的敬重。
各派混战的这个时代,普通士兵地位低下,在诸多当权者的眼里,就是一群拿钱卖命的丘八,上了战场便形同消耗品,死了,自然会有新的来代替。士兵的命贱不如马。至于死后对家属的抚恤,更是动辄克扣,制度形同虚设。
他的上司固然也是慈不掌兵,甚至在外还有心狠手辣活阎王的名声,但对于为他打过仗的官兵和做过事的下属而言,他是如今罕见的会拿下面人当人看的上位者。每仗他必力求最小伤亡,对于死了的士兵的抚恤,更是不会有半点含糊,再难,也是优先发放,绝不短缺一分。早年他就曾亲手毙掉了一个私下克扣阵亡士兵抚恤的军官,那军官还有点来头,是王孝坤的一个远亲。所以,在早几年打仗,他带兵之时,固然也遇到过军饷短缺导致欠饷士兵集体喝粥的困难时期,但手下,却从没有像别的部队那样,动辄哗变。
爱惜士兵的性命。没钱就和官兵一起喝粥。来了钱,立马下发。绝对不扣死人的钱。
乱世当兵混饭吃,能遇到这样的上司,还有什么可求的?
在丁春山渐渐进入这个权力的世界,也完全地融入其中,明白了从上到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他越发感觉到了自己当初投对人的幸运。
他极力眺目,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心。
夜深了,湿冷的夜霾渐渐浓重,浮荡在黑色的江面上,锁住了那条停在江流中央的蓬船。
他按捺性子,寸步不离地等着,等待上司上岸归来。
贺汉渚入了舱,舱门“吱呀”一声,在他身后关闭。
他没立刻前行,而是停在舱口,抬起视线。
舱篷的顶上悬了一盏马灯,发出一团昏黄的光,借着这团光,他看见舱门的对面摆了张竹椅,上面坐了一个身形精瘦的人,粗衣布鞋,花白色的短发,脸上有道看着年深日久的伤疤,浓眉下,两道目光深邃,不怒自威,皮肤是长年在外经受风吹日晒的那种古铜色,所以看不出明显的年纪,大概是在五六十岁之间。
这个人应该就是他此番特意前来拜望的郑龙王了。
精悍,深不可测,这是贺汉渚与对方四目相对之时,得来的第一印象。
但这条水上的龙王,此刻却似乎有些虚弱,坐着,身上还覆了条毯子,见他进来,也没起身,只是脸上露出些许的浅浅笑意,朝他微微颔首,指了指摆在对面的一张椅子,道:“失礼了,贺司令勿要见怪。请坐。”
他的声音低沉,说话之时,看着他的目光温和,完全不像是一个叱咤水路几十年的江湖人物,倒更像是一位年长慈爱的长辈。
贺汉渚立刻便明白了,郑龙王的伤情应该还没痊愈,但也没多问这种不该自己问询的事,没入座,而是上前几步,停在其人面前,恭敬地道:“上次承蒙龙王襄助,给了我天大的脸面,我才得以顺利解决关西之乱,平乱后,我想着回去之前,无论如何也当面见龙王表谢,所以回来贸然再次求见。多谢大当家赐面,请受我一礼。”
他循旧制,向郑龙王郑重行礼。
郑龙王摆了摆手:“贺司令不必多礼,放个人,于我只是一桩小事。况且关西的事,我前些时日也略有耳闻。你能这么快就平乱,可见能力卓著,绝非凡人。贺司令你是胸有丘壑腹吞乾坤之人,此番有我没我,于大局并无影响。客气了,不必站着说话,请坐。”
他再次让座。
贺汉渚终于坐了下去,简单讲述了下自己平乱的经过,最后道:“冯国邦在其中帮了大忙。倘若不是龙王放人,替我平白得他感激,他也不会这么痛快就下了决心全力助我。”
“总之,我欠龙王一个天大的人情。无论是现在,还是往后,若有效力之处,请龙王开口,我虽不才,但必尽全力!”
贺汉渚说完,注视着对面沉默着的郑龙王。
他自忖与对方从无往来,更谈不上有渊源――非要说渊源,那就是去年在出川的路上,王泥鳅救了自己。这样说起来,还是自己先倒欠人情。
然而这回,他竟如此痛快地又替自己做了如此大的一个人情。
不弄明白,他怎么安心回去。
不过在他心里,也早略有考虑。
以他的推测,极有可能,郑龙王是有事想要自己替他去办。
所以,哪怕再归心似箭,他也必须先回来再走这一趟。
其实这样最好不过了。既能顺势结交这位平日没有机会认识的西南水路之王,也能还掉人情――他一向最不愿欠的,就是人情。
凭了感觉,他知船已停在了两江交汇的龙头江湾之中,江流变得湍急,船头船尾虽落下了锚,但还是被冲得微微摇摆。舱顶的马灯随之左右摇动,光晕晃荡,投在对面郑龙王的脸上,令其蒙了一层莫测的暗影。
贺汉渚耐心地等着对面的人开口,片刻后,听他缓缓道:“贺司令不必执着,郑某是在还你人情罢了。”
贺汉渚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对上了郑龙王投向自己的目光,没接口,知他必还有话。
果然,听他又接着道:“你对早年义王手下所谓郑大将窖藏一事,应当不陌生吧?”
贺汉渚再次愣怔。
十几年前,他的祖父和贺家满门就是因为所谓的长毛窖藏而横遭大祸,直到现在还有人认定他知道窖藏的秘辛。他怎么可能会陌生。
他看着对面的郑龙王,忽然想起了传言里那个和自己祖父有过往来的姓郑的大将。
眼前的这位郑龙王,也姓郑,又在自己面前主动忽然提及这件旧事。
难道……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郑龙王,心脏飞快地搏跳了起来。
郑龙王仿佛感应到了面前这个青年人的所想,却是神色如常,淡淡地道:“你猜得没错,我就是当年那个郑大将的后人。我也见过你的祖父,那年我十二岁,令祖当时也很年轻,三十左右的年纪吧,官任监察御史,受命来与我父斡旋,解救围城人质。倘若贺司令你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和你说下我知道的一些旧事。”
贺家没有私藏所谓的什么长毛窖藏,这一点,贺汉渚绝对可以肯定。
但实话说,这些年以来,在他的心里,也隐隐存了一个疑问。
祖父年轻的时候,是否真的如传言所讲,同情那位造了前朝反的义王手下郑大将,暗中助力对方脱身,于是招致谣言,说什么对方在事败之际,将窖藏的秘辛托付给了他,最终,多年之后,官场倾轧,在有心之人的拱火陷害之下,终为贺家惹来了私通逆贼隐匿窖藏的滔天罪名。
但时间过去已经太久了,那时自己根本还没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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