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蓬莱客
她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眼走廊对面的窗户。
最近夜里时常下雨,为防积水倒灌,走廊的窗户也需要关闭。
苏雪至有印象,今晚上她和余博士离开的时候,确定窗户是关了的,而且,内侧用来固定窗户的销拴也扣下了。
但是此刻,一扇窗户却开了,夜风就是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的。
销拴自己是不会开的。
而晚上,这里的实验室,除了她和余博士,别人也不会来。
是余博士晚上又来过这里,打开了窗户?
苏雪至又想起了刚才进来时听到的那一道轻微异声。
她走到窗边,朝外望了一眼。
窗户的对面是学校的图书馆,这个时间,自然也是黑漆漆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她关了窗户,重新插上插销。
第二天上午,余博士来到实验室,苏雪至问他昨晚后来是否有回来过。
余博士说没有。
苏雪至走了出来,自己推开窗户,盯着窗台,出神之时,一个同学来叫,说傅明城来了,正在外面等她。
苏雪至回神,急忙出去,果然,见傅明城立在实验楼大厅旁的船王纪念室外,便快步走了过去。
傅明城也迎了上来。
小半年没见,应该是那场手术的缘故,令他当日元气大伤,现在虽然身体渐渐康复,但人还是消瘦了不少。不过,他的双目还是那样明亮,脸上也带着熟悉的笑容,和苏雪至印象里的他看起来差不多。
苏雪至开口,问他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傅明城笑道:“上周校长刚对我做了一次最新的身体检查,没问题了。”
这样的傅明城,让苏雪至感到十分放松,并没有任何她原本担心的见面的尴尬。
她请他进去坐。
傅明城道:“不用了。你事情急,所以我来告诉你一声,我找到了人,是早年工科留学回来一位电厂机械工程师,很有经验。我把你的想法和他说了下,他应该可以胜任,但需要先设计图纸。你的想法可以和他讨论。如果你方便,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他。”
苏雪至立刻去见了那位姓杨的工程师,将自己的设想作了一番解释。工程师加以改进,几天后,图纸就出来了,接着,工人日以继夜赶工,不过一周,便制得了一架简易的真空干燥器。
苏雪至拿到干燥器,便进行最后一步。
在经过试验证明可行之后,她和余博士将剩余的全部提取液都分装进若干的安瓿瓶,冰冻后,安瓿与干燥器相连,令安瓿的温度保持在在零下21c,抽气,经过二十四小时的连续工作,终于,成品出来,获得了干燥的能够在常温下保存的药物。
时间已经不等人了。
苏雪至收好这头一份的珍贵的药,去找校长请假,说自己要回乡探望一个病重的亲长。校长准假。
丁春山的做事效率也极高,这时找了过来,通知苏雪至,已经有了一个符合她要求的地方,位于京师的西郊。
那里最早是前清的兵工厂,地处山间,位置隐秘,现在废弃了,但场地全部完好,可以根据她的要求进行改造。
苏雪至找到余博士,交待了一番,又请丁春山对余博士加以保护,随即在他派的卫兵的随同下,匆匆上路,踏上了回往叙府的归途。
第136章 (就在苏雪至走后没几天,一...)
就在苏雪至走后没几天, 一个深夜,医学校的实验楼里突然失火。
楼里保藏着的许多样本都是孤品, 还有船王纪念室的资料,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失去便不可复制。
全校师生都被惊动,出来加入救火。
火灾烧毁了起火的源头,一个公共实验室,也波及到了近旁的几间实验室。好在发现及时,天城消防所的人也带着水龙车赶到, 众人齐心合力, 扑救得当,火情终于没有蔓延开来, 及时得以灭掉。但火灾过后,实验楼的走廊熏得漆黑,满地积水横流, 狼藉一片,为彻底消除隐患,相关的各个实验室都需及时检查清理。
傅氏实验室的门上, 当初安装的是进口的精密锁件,锁芯牢固,没有钥匙的话,除非暴力拆门,否则很难开启。余博士闻讯匆忙赶来配合。开门后, 见地面泡水,在学生的帮助下整理抢救, 忙乱排水。万幸,损失不大, 一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事后校方调查,认为应该是学生用完酒精之后保管不善从而引发的火灾,以此为戒,在全校开展了一场关于防火的安全教育。
这个时候,苏雪至还行在回往叙府的归途之上。为抢时间,她走的自然是辛劳但要快很多的陆路,晓行夜宿,车马辗转,终于,在五月下旬的这一日,踏入了叙府的境地。
三更时分,保宁县的县城里漆黑一片,打更人敲着梆,慢吞吞地经过街头和巷尾。
梆声笃笃,越过了重重的宅墙,送入耳中,声声如催。
“吱呀”一声,苏家大门开启。
门房见是几天前去往府城分号巡视的苏忠夜归了,讨好地搭讪:“这么晚了,大管事还从府城赶路回来?辛苦了!”
苏忠神色凝重,随意应了一句,迈步匆匆朝里,去向女掌柜复命。
叶云锦这个时间也还没休息,听到下人传话苏忠回了,立刻出来,进到她平日用来理事会客的一间厢房里。
“怎么说?”
她关上门,转身便问。
苏忠低声说了几句话。
叶云锦凝立了片刻,慢慢地走到桌旁,手扶着桌角,人无力地软坐了下去,随即以手撑额,闭目,半晌,一言不发。
苏忠站在一旁,心情沉重,见女掌柜这般模样,更是不敢贸然出声。
洋人医生来了之后,留了半个多月,最后离去之前,言外之意,他爱莫能助,大当家的身体,希望上帝保佑。
人人固然都有一死,何况是他们这种过着刀头舔血日子的江湖道上的人,但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突如其来,竟也降临到了大当家的头上。
他有龙王之号,统御水道,号令所至,莫不尊从。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龙王。
他只是人,血肉之躯罢了。
苏忠听来的消息,郑龙王这几日很是不好。
原先他的身体已经稳定了些,高热也退了下去,只是心胸隐痛,有时呼吸困难而已。众人以为应该没大事了,慢慢松了口气。
为了稳定水会人心,前些天他还出来露面,亲自见了些人。但这些天,忽然情况又转危了,不但高热再度袭来,且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人已经无法外出。
郑龙王体恙的消息,也终于瞒不下去,一传十,十传百,叙府许多靠水吃饭的民众无比担忧。他们真心地敬重郑龙王。有他在的这几十年,虽依然苦难当头,但总算不用担心贼匪水患。民众纷纷来到各色庙宇,上从如来王母,下到城隍土地,虔诚地为他祈福,盼望他能转危为安。而沿江那些往日受到镇压的各股势力则在暗中观望,蠢蠢欲动。
一旦这位靠着他的独威而震住水路的的大当家没了,这条古老的水道王国,恐怕又会掀起一股血雨腥风。
郑龙王自己应该也是清楚,有所准备。
桌上灯火跳跃,屋内寂然无声。
苏忠看了眼一直扶额闭目的女掌柜,迟疑了下,又吞吞吐吐,小声地道:“我还打听来一个消息……水会外地的那些当家,这几天陆续也都赶回了叙府。说是大当家把他们召了回来,是要把事转给三当家了……”
如同是在交待后事了。
这一句话,苏忠却不敢讲出口。
叶云锦眼角泛红,猛地睁眸,从椅上站了起来,咬牙道:“替我准备马车!我要去趟府城!”说完朝外迈步而去。
苏忠吃了一惊,眼见女掌柜人已到了门口,就要开门出去,慌忙一个箭步上去,拦劝:“掌柜的,你不能去!现在情况特殊,全叙府的人都看着水会!不说那边了,就是咱们这边……”
他想起自己刚才回来乘的骡车经过街面,这么晚了,住在斜对面的老六家,还偷偷地开了一道门缝,有人脑袋钻了出来,探头探脑。
县城现在在背后日夜盯着女掌柜的,不可能就只苏家老六那么一家。
这个特殊时刻,女掌柜要是深夜赶往府城,难保不会引发各种议论。
叶云锦的手停在了门把上,顿住。方才心里燃出来的那一簇冲动的血火也骤然熄灭了。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天,背后时刻有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不惧,丝毫也是不惧。
但她还有一个女儿。
她叶云锦可以不要脸,但女儿要。
女儿本就对郑龙王心怀不满,现在她在外头过得很好,倘若叫她得知自己的母亲再次和郑龙王有所牵扯,她将会如何看待她这个母亲,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她往后如何在乡人面前抬得起头做人?
她还是个女孩,迟早是要恢复女儿身份嫁人的。
叶云锦没有忘记她在出门前和自己的那一场争吵。
她不想做男子,想做回女子。
因为自己的自私和固执,女儿已经被迫做了十八九年的少爷,现在倘若让她再次因为自己和郑龙王的旧日孽缘而遭受新的伤害,被人指指点点,她于心何忍?
逞骄 第161节
便是那个老东西,他应该也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叶云锦捏着门闩的手,指节发白,终于,她打开了门,手垂落,道:“我不去,我回房休息了!不早了,你赶路辛苦,也去歇了吧。”
苏忠见她声音疲惫,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应是,低头正要出去,忽然外头传来跑路声。
苏家门房也不怕半夜吵人了,一路奔了进来,扯着嗓门,兴奋地高声嚷道:“掌柜的!少爷回来了!咱们家少爷回来了!”
少爷突然回家,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遍了苏家。上从红莲,下到丫头小翠,整个苏家的人全都从床上爬了起来,呼啦啦地跑了出来。
叶云锦疾步到了前堂,竟真的看见女儿回来了。
她刚跨进堂屋,一身男装,风尘仆仆,身后跟着几名侍从,虽都着了便衣,却无不是身形孔武,精壮强悍,一望便知,不是普通之人。
叶云锦感到一阵欣喜,这喜悦甚至令她一时忘记刚才因为郑龙王的消息而带给她的无限压抑和悲伤。
一转眼,女儿离家已近一年了。
阔别这许久,此刻突然再见,叶云锦想上去,像别人家的母亲那样,把乍归的女儿抱进怀里。
但她也知道,女儿不会喜欢她这样的。
最后她顿住脚步,停在了原地,望着女儿,什么都没做,看着衣裳都没穿齐整的红莲从自己的身旁扭着小脚,飞一般地奔了过去,做了自己刚才想做又没能做的那件事,伸臂,一把便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的少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可把红姨给想死了!”
红莲激动万分,又哭又笑。
苏雪至被勒在红莲那宽广而雄壮的怀抱里,险些连气都透不出来了,徒劳挣扎。
“让我瞧瞧,你瘦了没――”
红姨想了起来,为了看苏雪至是胖是瘦,可算是把人给放开了。
“哎哟,怎么搞的,你在外头瘦了好多!”红莲心疼不已。
大约这世上的每一个亲长看到外出归来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相同的感觉。
苏雪至喘出了一口气,站定,叫了声红姨,随即望向默默看着自己的叶云锦。
忽然这时,庭院里传来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有人闻声上门了。
叶云锦举目望去,见是住在斜对面的苏家老六婆娘。
女儿长大,渐渐和自己关系疏远,倒更亲近苏家的这个六伯母。
确实,这妇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话未开口,先便带笑。
叶云锦冷眼看她亲亲热热地和自己女儿打招呼,说刚才听到门房讲,好似见她回了,赶紧过来探个究竟,没想到竟的回来了。
“都快一年没见了,伯母对你也怪想念的。你回家了就好,你娘又有伴了,想必也是十分高兴。”
苏家伯母还没和苏雪至说完客套话,堂屋里又陆续赶到了另几个住在附近的族人和苏家姑婆。
众人竟都半夜不睡觉,赶来苏家,围住苏雪至,个赛个地表达见到她回来的亲热之情。
六婶瞥了眼跟出来站在一旁的苏忠,随口似地问:“大管事你也从府城回来了?我最近听人说,水会的大当家遇到了个槛,怕是要过不去了?你刚去过府城,有没打听到什么消息?难道竟是真的?”
苏忠说自己这摊过去忙事,不知详情。
她便叹气。
“虽然咱们苏氏和郑大当家平日没什么往来,但出了这样的事,我听说后,心里头也是不好受。毕竟这些年,全是靠了郑大当家在,咱们水路进出,才能平平安安。”
她仿佛突然想了起来,又转向叶云锦。
“弟妹,你们家天德行的货,这些年从没出过半点磕绊。这也是托了郑大当家的福。照我说,现在郑大当家出了事,你就算去探望,那也是应该的。这是人情!”
她话音落,刚还围着苏雪至说客气话的族人和姑婆们便纷纷附和,又偷看苏雪至。
众人眼神里的意味,呼之欲出。
都在等苏家儿子变脸。
谁不知道,他和母亲叶云锦的关系生疏,从前更是听不得郑龙王这三个字。
叶云锦的身形僵硬了。
倘若此刻不是有女儿在,她早就翻脸,怎容这帮苏家姑婆如此得寸进尺。
这些人平日当着她面,也绝不敢如此说话。知道女儿是她软肋,这才故意趁了这个机会,往刚回家的女儿心里头扎刺。
叶云锦感到愤怒而不安。
她担心女儿的情绪,望向她,忽然又想起上次和郑龙王见面时,他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女儿怎的突然这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难道是她知道了郑龙王阻止贺家孙子和她在一起的事,心里不快,所以赶回家来质问?
又或者,是她也听说了郑龙王不好的消息,怕自己和对方往来,回来阻止?
她定了定神,正要开口把女儿叫进来,想向她解释一下,忽然听见一道平静的声音说道:“有劳各位伯母叔婆提醒。我这趟回来,就是为了郑大当家。”
堂屋里变得鸦雀无声。
叶云锦的手心蓦然发冷。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手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
苏雪至从苏家的姑婆堆里走了出来,在身后那些期待的目光中,走到了叶云锦的面前,看着她那张褪了血色的脸,继续说道:“我带了种新药回来,或许对大当家有用。事不宜迟,我想现在就去叙府。”
叶云锦惊呆了,突然,她反应了过来,猛地转头,冲着同样也惊住了的苏忠喊道:“听见了吗?还不快去备车!”
苏忠跳了起来,忙应是,大声叫了几个下人,匆匆奔了出去。
苏家伯母和众姑婆目瞪口呆,盯着苏雪至,眼神狐疑,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叶云锦已定下心神,冷冷扫了眼面前的妇人们,转向红莲:“替我送客!”
红莲平日和这伙人也是不对眼,见主母突然转劣势为上风,喜笑颜开,立刻上去送客,也就是赶人。
苏雪至带着医箱,连夜赶往府城。
第137章 (府城之北。天明晓色渐亮,...)
府城之北。
天明晓色渐亮, 寂静了一夜的古老江湾再次苏醒,岸上的广场里人来车往, 嘈声不绝。
又是一个百货山积、帆樯如林的繁忙日子。
距离江湾不远的一处巷口,有株百年老槐,近旁一座四方老宅,青墙灰瓦,两扇不知多早之前曾刷了黑漆的陈旧大门上,不见任何的标记。倘若不是门外那一长溜延伸出去的青条上马石和一根根矗立的拴马桩,这里看起来, 就和府城里的许多老宅一样, 除了占地大些,丝毫也不起眼。
此处便是名震西南的叙府水会总堂所在。
往日的白天, 这里车马如龙,官商绿林、贩夫走卒,从早到晚, 来人络绎不绝。长久下来,门上悬着的左右两只青铜铺首都被叩门人的手给摸得滑光铮亮。
今日总堂却是大门紧闭。此刻,内里那间三开的阔大堂屋里, 坐满了水会的诸多当家,外面的庭院里,则立了几十名帮众,皆是当家之下的各路头目。
就在今早,最后几个距离最远的驻在下游夔州等地的老七和老幺等人也连夜赶到了, 众人便在此汇聚。此刻,堂屋内外, 肃然无声,人虽多, 却个个神色凝重,气氛显得异常沉重。
后堂的一间屋里,郑龙王正靠坐在窗边的一张官帽椅中,微微阖目。王泥鳅站在他的身旁,凝神望着一个郎中为他搭脉,复察病情。
这个郎中是叙府最有名的良医,被请了过来,为郑龙王做日常的调治。
片刻后,郎中收手,提笔,涂涂改改,半晌,终于开出方子。
王泥鳅接过一看,愠道:“怎么又是这个方子!和上次有分别吗!”
郎中有些紧张,举袖,擦了擦刚才额头憋出来的一层汗,支支吾吾。
郑龙王忽然睁目,示意郎中自去。
郎中松了口气,朝他躬身道谢,收拾了东西,慌忙退了出去。
郑龙王望向神色忧懑的王泥鳅,脸上露出一缕淡淡的笑意,道:“往后不必再叫郎中来了,为难他们。能治,早就治了,还等到现在。生死有命,到了咱们这个地步,你难道还看不开?不必过于执着。”
他面容消瘦,最近因为频繁的呼吸困难,喉头水肿,有时连说话也十分困难。此刻即便能够发声,嗓音也变得异常嘶哑,有些吃力。
王泥鳅平日胆大心细,性情稳重,被认为是水会里最有郑龙王风范的一个人物,论威望,也仅在郑龙王之下。
他极力抑住紊乱的心绪,勉强做出轻松模样,道:“要不,大当家你先休息一下――”
他话音未落,郑龙王便摆了摆手,自己扶着椅把,缓缓地站了起来。
“趁今天还能说话,兄弟们也都到齐了,我去见下他们,把事情给交待了……”
“大当家!偌大的水会,我怎么担待的起来!大当家你不要这么急!吉人自有天相,大当家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王泥鳅焦急地道。
郑龙王一笑,不言。
王泥鳅知他身体实已极其虚弱,又劝:“大当家,你坐着便是。我出去,将弟兄们叫进来。这里说话也是一样。”
郑龙王一字一顿:“到议事堂的那么几步路,我还是能走的。”
王泥鳅知他是想助自己立威,心里百感交集,只能照他意愿扶他出去,不想才到门口,郑龙王迈步,足却顿在了门槛上,忽然一手攥住门框,身体微微佝偻,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而下。
王泥鳅这些时日整日陪伴,知他应是胸痛再次发作,惊骇不已,慌忙将他搀住,靠回在了躺椅上,又用了前次那个洋人留下的急救止痛药。
片刻后,郑龙王感到胸闷剧痛稍稍缓解,闭目,喟叹了一声。
“老三,我真的是老了……没想到今日,兄弟们在外头等着,我却连这几步路,都走不过去了……”
他的神色依旧平静,但语气里的苍凉,却是令人无限唏嘘。
王泥鳅再也忍不住了,话冲口而出。
“大当家,我再去药铺,送个药方!”
郑龙王沉默了良久,缓缓睁目,低声道:“不必打扰她了,徒增困扰。倘若她们因我再生意外……”
他停了下来。
“你不要打扰她!”
郑龙王再次开口,已是一字一顿,将话重复一遍。
“大当家!”
王泥鳅这个刀头舐血一贯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刻也是眼眶泛红,声音微微颤抖。
忽然这时,外面前堂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逞骄 第162节
王泥鳅转头,望了一眼。
郑龙王苦笑了下:“怕是老幺那个暴脾气,又嚷着要替我报仇吧。”
他顿了一下。
“我好多了,可以出去了。老三你扶下我。”
他所料没错,此刻前头的喧嚣,正是水会老幺煽动的。
刚才郎中出去的时候,被一个彪形大汉叫住,问大当家怎么样。
那大汉便是当家里的老幺,其人今早才赶到这里,郑龙王的面还没见着,此刻眼带血丝,也不说休息,见郎中含糊其辞,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怒道:“要是大当家真有不测,冯国邦的那条狗崽子,老子绝不放过!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替大当家报仇!”
他话音落,站在外头庭院里的几十名随众也跟着怒吼,一时间声音冲天而起,惊得老槐树上的巢鸟扑簌簌振翅,逃离而去。
苏雪至乘着马车赶到。她下来,停在门外等待着,看着苏忠跑上去拍门,忽然,里头隐隐发出一阵轰然作响的吼声,不但惊得鸟从树上飞离,附近路过的行人,也纷纷驻足,默默观望。
苏忠用力地扣着铺首,半晌,终于见门打开,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面色不善,杀气腾腾,是水会的一个帮众,平日常在三江码头走动,自然认得苏忠,见是他,脸色才稍好了些,道:“今日当家谁也不见!苏管事你有事,过后再来!”说完便要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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