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有座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语笑阑珊
云间有座城 第85节
情节活灵活现,传得煞有介事,乍一听还真能唬住不少人。
宁夫人迟疑:“这……”
酒楼伙计道:“夫人放心,这事我们做得极隐秘,更何况最近关于谢公子的传闻本就不少,多一则少一则,混在这真真假假的大队伍中,并不会显得十分突兀。”
宁夫人问:“他们能相信?”
“不全相信,但也不得不信。”酒楼伙计解释,“宁夫人您想,谢小公子天资过人,这一年斩九婴御红莲,是何等风光显赫,又是多少人艳羡的对象,这么一位前途无量的少年英雄,突然却被传出叛逃流亡的消息,整件事本就显得古怪离奇,如今有了这所谓的‘内幕隐情’,倒是方便了外界将前因后果理顺。”
少年忍辱负重假意投敌,再伺机绝杀,这种情节在话本故事中并不罕见,也挺符合谢刃平时玩世不恭、天地逍遥的形象。虽然每一个传流言的人都在强调,嘘,这事绝密,倘若被大妖知道不出来了,岂非白费曜雀帝君一番苦心,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但很明显并没有什么用,杏花城本来就不大,像此等重磅消息,只需要一个早上就传遍了全城。
那先前幸灾乐祸的、趁乱推墙的,可就都要掂量掂量了,毕竟从前的谢刃已经十分不好惹,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又一次斩杀大妖风光归来,那……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肝发颤,膝盖也软。
于是嚣张气焰顿熄,行为也收敛不少。
宁夫人却担忧:“不会连累风氏与阿焕他们吧?”
酒楼伙计笑道:“宁夫人不必忧虑。而且谣言这种事,只需要起个头,往后自会有人主动往下去编,倒不用咱们多费心。”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已传来大型木雀煽动翅膀的声音。近几个月,修真界众人对于这种动静已经很熟悉了,无非又是庆祝哪里的诛妖台新建成,这项工程原是归墨家的,后来墨家人手实在不够,就陆续又从各大世家抽调了许多仙筑师,一座座参天高台耸立,像一柄柄利箭,横七竖八地插满了天地间。
弯月如钩。
谢刃正在桌边配药,他将砝码仔细放上小金秤,还未来得及凑近看,后背就软绵绵贴来一个人,慌得他赶忙反手托住:“你怎么不等我扶,自己就下床了?”
风缱雪带着鼻音应了一句:“下来看看你。”
“我在备明天要用的药。”谢刃扶着他站直,“走,回去躺着。”
“不躺,我陪陪你。”风缱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浑身依旧酸疼,伤也遭罪。谢刃看他强忍不适,脊背挺直,目光还要若无其事左右飘的模样,又笑又心疼,将人搂到自己腿上坐:“我若真生气了,靠你这没诚意的道歉怕是哄不好。”
风缱雪皱眉:“谁要道歉,我被那些金光弄得疼死了,说话声音还不能大些?”
然后身体很诚实地往过一靠,伸手搂住他的肩膀。
谢刃笑着亲亲他:“都说了,我没生气。不过明日取金光时,你不许再胡乱发脾气了,若实在疼,就打我两下。”
风缱雪问:“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
谢刃用拇指按着他的唇瓣:“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我哄哄你?”
风缱雪将脸埋进他怀中:“算了,我都不想听。”
谢刃替他将散落的头发挽好,露出一截光洁脖颈:“一年,我争取在一年内替你清理完。”
青云仙尊用来覆住金光的灵力,顶多也只能坚持一年,待灵气散尽之后,倘若金光仍有残存,被曜雀帝君感应到,仅凭着海岛外的结界与风暴怕是拦不住他。
风缱雪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未对“一年”提出异议,只问他:“那你的课业呢?今日我疼昏头了,都没顾得上检查。”
“看了,看完了。”谢刃道,“随便问,我若答得不对,你尽管打。”
风缱雪疑惑:“你怎么总想让我打你?”
谢小公子觉得自己十分冤枉:“我这不是随口一比方,谁要你真打了,我才不想让你打我,我想让你亲我。”
风缱雪摸过桌上的书:“这本也看了?晦涩枯燥,按照你的性子,该逃出十万八千里远才是。”
“那是在长策城时,现在不一样。”谢刃道,“书是师父精心挑的,我自然要全部看完,哪怕只能从中悟得半分道,也总算没有白费。”
风缱雪扯住他的脸,左右晃了晃,眉间有些感慨:“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谢刃答:“总要长大的。”
“也好。”风缱雪松开手,“这岛上枯寂无趣,反倒更易静心。而且除了课业与修习,你八成也寻不到别的乐子,倒是省得我费心监督。”
“这你就错了,岛上的乐子还真不少,没看白牙这两天已经乐不思归了?”谢刃抱着他往床边走,“不着急,待你将伤养好,能下地了,我再带你一一去见识过。”
乐子之一,看女儿打架。明月岛上大大小小的灵兽不算少,但白牙一来就圈地为王,靠着凶悍霸道的性格与闪电般的速度,迅速占据了第一把交椅。
乐子之二,种地。蕴满灵气的土壤,随便撒一把种子,不到十天就能采摘,果子又大又甜,红彤彤分外可爱。
乐子之三,垂钓。或者懒得垂钓时,干脆随手撒下一张网,总能捕得一桶呆头呆脑的鲜美海鱼。
谢刃还在最高处扎了个秋千,与长策学府中的一模一样,被花藤缠绕着,能荡出满山香风。
他将日子安排得温馨忙碌,努力想让这座远在天涯的孤岛也有一些家的味道。而风缱雪也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等到能自己走动时,就挽起袖子将后院的荒草除尽,再用歪歪扭扭的栅栏分隔出不同菜地,和谢刃商量,这块种什么,那块种什么。
“我觉得你拿错种子了,这不是茄子,是吞金妖草。”
“那茄子呢?”
“我哪里知道。”
“完了,谢刃,我好像把所有种子都弄混了。”
“……”
那就胡乱种,总得有一两样能吃的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培好土,每日按时浇水,结果收获了一院子茂盛粗壮的食人藤蔓,在雨后破土,疯狂爬行扭动。
风缱雪毛骨悚然:“谢刃!”
“在这在这!”
谢小公子御剑而来,扬手放出一道火海,将藤蔓烧了个干干净净。
风缱雪看着冒烟的院子:“我再也不种菜了。”
谢刃揽住他的肩膀:“嗯。”
第93章
明月岛上是没有四季流转的,一直都似春末夏初,微风和煦阳光柔暖,偶尔落下一场雨,也是细细沙沙无声入梦,断不会惊醒一对有情人。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小半年。
两个人的生活已经很有模有样了。木逢春后来又送来几盒新的种子,谢刃便绕着屋宅,前院种花后院种菜,还养了一群白锦鸡,风缱雪负责每天去撒米,撒着撒着就不舍得吃了,全部养来当宠物,结果鸡可能也觉得自己不用被炖了,比较快乐,所以每每天不亮就要扯着嗓子打鸣,吵得白牙忍无可忍,冲出去凶神恶煞一呲牙,终于换来片刻安静。
嘈杂声散,风缱雪将手臂环回谢刃腰间,暖被捂得他浑身筋骨都软了,一动不愿动。床帐内还散着淡淡木香,与窗外飘进来的花香融在一起,熏得人甜梦沉沉,实在很适合就这么拥着,再睡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
于是谢刃就当真纵着他又赖了一会儿床,直到清晨的阳光穿透薄纱,方才用指背刮了刮那湿湿的唇:“乖,该起床了。”
风缱雪迅速往后一缩,将自己整个裹进被子里,眼睛只肯睁开一条缝,地主老财一般说:“明天。”
“不行,不许拖。”
“我有点渴。”
谢刃下床替他倒了杯水:“喝完就起来。”
风缱雪讨价还价:“那下午。”
谢刃坐在床边看他喝水:“你乖乖的,取完金光后,晚上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风缱雪将空杯子还回去,重新躺好,口中无情拒绝道:“这岛上一花一木一草一叶,我差不多都摸过一遍,还有什么好东西是没见过的,你少哄我。别到了晚上,又是自己硬凑过来,说一句‘美人要在灯下观’,我才不看。”
“不是,这回保证不是。”谢刃将手伸进被子,拦腰把人带起来,“这回我不是东西。”
风缱雪没憋住,下巴抵在他肩头笑,手脚都僵着,就是不肯配合。所幸谢刃也早就习惯了他这一到疗伤就偷奸耍滑的习性,一手托着背,一手套袖子整衣领,三下五除二将人收拾得清清爽爽,放到地上站稳:“好了,去洗漱,我去厨房给你热一碗汤。”
风缱雪说:“哦。”
然后一路目送着谢刃去了后厨,自己也不矫情了,反正矫情亦没人看,便手脚利落地洗干净脸,又去鸡窝里将闺女掏出来,教育道:“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怎么成天追着鸡屁股咬?真是成何体统!”
白牙四肢直挺挺伸着,与风缱雪方才不肯穿衣的姿势如出一辙,可见的确是亲生的。它颈间还套着一道项圈,是谢刃亲手所点,免得这小疯丫头哪天蹿出海面去。这世间能不以猎术,仅凭灵符就套住白牙者寥寥无几,也从侧面说明谢小公子上岛之后确实没偷懒,不仅将日子过得充实,课业与修习也半分没落,风缱雪在心里粗粗一估,现如今的谢刃放在修真界,哪怕把那些白胡子好几丈的长老一并算进来,不说排进前三,至少前十是没太大问题的。
他抱着白牙坐在阳光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个掻着那细软的皮毛。这几个月,青霭仙府会按时送来书信,曜雀帝君在谢刃叛逃之后,已动身前往太仓山,取出了那把被镇压多年的烛照神剑,要重新淬炼剑魄。
按理来说,这条路是能走通的,因为烛照剑本就生而无灵,是靠着妖血相淬数万次,方才育出剑魄,可你说能走通吧,前方却又挡着一块大石头,那就是现如今的修真界,已经没有横行泛滥、数量庞大的妖邪了。
一双微暖的手突然轻柔覆在他眼前:“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害我里里外外找了大半天。”
“我没躲,就晒会儿太阳。”
“好好好,没躲。”谢刃坐在他身边,“远远就见你在发呆,想什么了?”
“那个人。”
“……他有什么可想的。”谢刃伸手,让人靠进自己怀中,“乖,想点别的。”
“我在想正事。”风缱雪若有所思,“他想淬出新的剑魄,唯有斩妖一条路,可此时天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妖,若换做你,你会怎么做?”
“没有,就到各处去找,总能搜罗一些,否则还能如何?”
“要是搜罗的还不够呢?”
“不够,就斩大妖?”
“我也这么想,他以前曾说过,待你与烛照合二为一时,便要一同去斩天地间最后一只大妖。我们虽不知那具体是什么,但至少是有这么一个东西的。现如今你已明摆着不会再回金殿,他也亲自去了太仓,按理来说,若想淬醒烛照旧剑,一只大妖能抵数千妖邪,但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为何?”
“我猜,会不会他也难敌大妖?”
“可人们都说他是斩妖尊者,而且当日九婴——”
“九婴并非他一人所杀,还有你。”风缱雪打断谢刃,“我其实一直在想这件事。”
数千年前,九婴虽是死于曜雀帝君之手,但最后两人是同归于尽的,可见力量悬殊并不大。
而在数千年后,曜雀帝君却突然就有了能一剑斩妖的神力,总不能说成在被埋凛冬的这些年里,一直在汲取天地灵气。
那就只剩下了一种解释,曜雀帝君斩杀九婴的那一剑,不仅有他自己的力量,还有烛照剑魄的力量。而谢刃先前之所以难敌九婴,或许并非力量不足,只是还不懂该如何驾驭。
谢刃迟疑:“烛照?”
“对,烛照。”风缱雪握住他的手,“你别忘了,在那个人身亡之后,烛照剑依然独自游走天地间,斩杀着一只又一只的妖邪,所以其实没人能算清楚它的具体修为。”
“若真如此,那他应该在斩杀九婴时便已觉察出异常,为何不说?”
风缱雪道:“或许是怕你会因此自满,又或许……其实根据他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来看,应当是真心实意想斩尽天下妖邪,令神州怨气皆消的。”
“怨气皆消,他便不能长生,只能回旧地长眠,不贪生?”
“不贪生,却未必不贪名,你还记得白鹤城中的那座破庙,记得那个日日称颂大将军的神像吗?你当初未下杀手,是因为对方其实也没做错什么事,不过自我陶醉,想博个英明神武的名号罢了。”
“按照你的意思,那个人是真心实意想要教导我,却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让我、让世人对他感激涕零,所以不惜隐瞒烛照本身的力量,好将所有功劳都揽过去,他既看淡生死,又看重盛名,想要在长眠之后,依旧被万人称颂,依旧香火鼎盛?”
“我也只是胡乱一说。”风缱雪道,“具体对与不对,得看烛照究竟是不是如我所料,已经有了能毁天灭地的力量。”
谢刃点头:“好,我会继续好好练。”
云间有座城 第86节
风缱雪伸了个懒腰,往树下一靠:“那你去练吧,我困了,睡会儿。”
“休想。”谢刃将女儿拎到花丛中,又把偷懒的人一把抱起来,“随我去泡温泉取金光。”
风缱雪无声叹气,双手撑在他肩上,低头看着少年英挺的眉眼,看了一会儿,突然用手指细细一描:“泡在温泉里,也不是只有取金光一件事可做。”
“少勾引我。”谢刃不为所动,“这一天天一桩桩,待你将身子养好,我是要全部讨回来的。”
风缱雪表情一僵,质疑:“你同谁学的这腔调?”
谢刃答:“被你撩多了,无师自通。”
风缱雪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将作乱的手指收回来,假装无事发生,总算安安分分消停一回。
泡温泉对旁人是享受,对风缱雪却是实打实的酷刑。谢刃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从背后圈紧了,方才在掌心蕴出灵力,缓缓覆在他的伤处。这活他已是驾轻就熟,但越熟练越心疼,感受到怀中人的咬牙不语,谢刃狠下心来,将那些新冒头的金光奋力一抽,凌空裹入红莲瓣中,噼啪燃为灰烬。
风缱雪闷哼一声,牙齿几乎将口中的布帕咬穿,额上冷汗如雨。谢刃抚着他的脸颊,哄着人将牙关松了,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带你回去休息。”
“别,你继续。”风缱雪道,“横竖是一死,一回两回也没区别。”
谢刃皱眉:“什么死,别乱说话。”
“我都疼成这样了,说错一句话还不成?”风缱雪有些烦躁地闭上眼睛,“你动手吧,我受得住,谢刃,今晚要是没有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你就死定了。”
他疼得整个人发懵,说话也颠三倒四,该记的事情倒是一件也不落。谢刃心疼又哭笑不得,不过见他脉象尚可,便又多取了两回金光,直到外头太阳都下山了,这才抱着已经昏睡的人回到卧房,轻柔地塞进被窝中。
“好好睡。”
结果也没睡多久,顶多两个时辰,风缱雪便推开被子,坐起来问:“好东西呢?”
正坐在桌边看书的谢刃被吓了一跳:“你这怎么跟中邪似的,一睁眼就直挺挺伸手讨债。”
“拿来。”风缱雪理直气壮。
“拿不来,在外头。”谢刃放下手中书册,“风有些冷,等着,我先去给你取件披风。”
风缱雪心想,荒岛上能有什么好东西,我果然又被骗了,于是皱眉:“不去。”
谢刃及时道:“这回不看星星。”
“月亮也不看。”
“好,不看。”
谢刃用披风将他兜住,带着人一路御剑,绕到了明月岛的最高处。
风缱雪看着眼前黑漆漆的破石头,面无表情。
谢刃笑着揽住他:“别急啊,在下面。”
“你当我没去过下面吗,一个深坑。”
“现在不只是深坑了。”
谢刃打了个响指,坑内登时亮起星河万千。
数百盏花灯纵横交错,有系在绳上的,有悬在半空的,全部扎成花与灵兽的模样,栩栩如生鲜活灵动,温暖了整座海岛。
风缱雪轻轻牵住面前一盏红莲灯,扭头看着身边的人。
谢刃笑道:“你忘啦?今天是五月十八,秦淮城有花灯会。本来说好要去的,现在既然去不了,柳姑娘便选了这些花灯,让璃焕暗中送到了青霭仙府。”
风缱雪抿着嘴:“有心了,将来出去之后,你我再当面谢她。”
“走,带你下去逛逛。”谢刃牵住他的手,“哎,你说,崔望潮现在是不是正尾巴翘上天,乐得找不到北呢?”
“不一定,此等盛会,风氏也一定会去,倘若柳姑娘突然发现了兄长的好,那崔浪潮此时八成正在街边买醉,涕泪嚎啕。”
“……也不必这么惨吧,我觉得他人还可以。”
“那就让他在嚎啕的时候,被另一个聪明漂亮的姑娘捡回家。”
“行,你说得对。”
就这么把崔兄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94章
花灯将整座小岛装点得分外温柔,两人相依着坐在树下,一起抬头看半空光晕闪烁,此时若将眼睛半眯起来,让各色的影虚化融合,就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场绮梦。风缱雪静静靠在他肩头,手指也扣着,思绪却忍不住就飘到了数千里外的秦淮城,那里想必会更热闹吧?就像书中描绘的那样,车马粼粼,美人起舞,酒肆喧嚣。
他想得正出神,脸颊突然就被亲了一口,谢刃将整个上半身都压过来,呼吸与触感裹着湿漉漉的灼热,风缱雪被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就一缩:“别闹。”
谢刃不肯松手,用牙齿叼着一点耳垂,撒娇耍赖:“那我何时才能闹?”
风缱雪被问得哑然,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蹿红,仿佛不是被咬住一块无关紧要的皮肉,而是在血中点了一把火。他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初见时还在河中摸鱼捉虾的浪荡少年,怎么突然就结束了那毛茸茸的可爱幼崽阶段,在自己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悄无声息拔高身形,长成了充满压制欲的成年野兽,虽然还有些青涩的调调在里头,但与可爱是半文钱的关系都没了。他闭起眼睛,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骨节分明的大手是如何缓缓游走,不像掐在腰上,倒像掐在命上。
谢刃拖着他僵直的背,在脑后安抚地拍了两下:“先呼吸两口,别把自己憋晕。”
风缱雪:“……”
颜面何存。
幸好谢刃见他已经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便也识趣地收了调笑,将人重新搂回身前,开始专心致志地讨论起各式花灯,又将秦淮盛景慢慢描述给他听。城中最大的酒肆名叫喜相逢,光听名字就值得大醉一场,每逢花灯会,都要提前占位置,否则怕是连屋顶都没得坐。
风缱雪赞成:“喜相逢,是很好听,意头也好。”
但喜相逢的老板此时此刻,却不怎么好。
他充满忧愁地看着黑漆漆的城,黑漆漆的店,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萧瑟啊,萧瑟。
怕是又要亏出一大笔钱。
风吹着街道两旁的树,分明该是夏日繁花锦绣时,却硬是生出一股落魄悲凉,倘若被诗人看到,只怕也会感慨一句“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秦淮城里,绝大多数的铺子都关门了,只剩下一处小小的酒摊,摊主是个老太太,耳朵不大好使,脾气也倔,压根不管什么帝君禁令不禁令的,反正就是要照常做生意,而巡视队见她上了年纪,又只有一张桌几坛薄酒,往往也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
摊子上只有一名客人,是极美的姑娘,眉头微微皱着,只盯着面前浊酒发呆。
“……给。”一只兔子灯突然被递到眼前,崔望潮紧张得都不会呼吸了,手也在哆嗦,晃得兔子一颤一颤,看着下一刻就要化形出逃,猛蹿出三丈远。
柳辞醉道:“多谢。”
来人除了崔望潮,还有璃焕,两人傍晚去了城北郊外,看到曜雀帝君派出的人正在焚烧花灯,火要将天也点亮,空气中焦糊味刺鼻,熏得崔望潮眼眶都红了,也可能是真气哭了,总之他在离开北郊之后,就自己扎了这只歪歪扭扭的兔子灯,赶来陪着柳姑娘。
曜雀帝君自上位起,就频频颁布禁令,禁通宵饮酒,禁奢靡享受,禁欢聚阔论,零零总总加起来少说也有百条,差不多将所有快乐消遣与人间美事都禁了个遍,理由是妖邪未除,何以作乐?
而既有酒,又有乐的秦淮花灯会,自然也在被禁的名录之内。不仅要禁,还将柳氏早就准备好的花灯一并焚毁,凶神恶煞的巡视队守在城门口,哪里还有宾客敢来。
风初止被派往滔天河镇妖,墨驰也因为曜雀帝君要加造降妖台一事被召回家中,两人皆脱不开身,所以此番就只剩璃焕与崔望潮偷偷溜进城,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柳辞醉皱眉:“也不知这种日子何年才是头。”
崔望潮安慰她:“等到妖邪都被斩尽,应该就好了。”
“妖邪是能被斩尽的吗?”柳辞醉斟酒,“况且在他没来之前,这修真界虽有妖,可也有味,哪像现在,妖邪没斩多少,活着的滋味倒是散得一干二净。”
“……嘘,这,小心被那些金衣卫队听到。”崔望潮压低声音,“滋味已经没了,若再被扣个莫须有的帽子,岂不是雪上加霜。”“真是风貌全新,说也说不得。”柳辞醉冷笑一声,仰头又饮下一碗酒。璃焕握住她的手腕,将空碗夺下来:“柳姑娘,暂且忍耐吧,将来总有云散日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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