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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归来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对面的人好似吃了一惊,怔忡片刻,茫然失措地回眸。
少年的眉眼疏朗温和,可她竟没能看清,视线里只有零星的碎发轻轻一扬。
接着大炽的白光汹涌而来,遮盖了四处模糊的影子,将观亭月整个淹没进去。
她禁不住抬手去挡。
等杂乱的高亮退却之后,一串清脆欢快的鸟鸣落入耳中。
她不太适应地睁开眼——蓝天碧青如海,明艳的阳光照在府宅巍峨素净的白墙青瓦上。
郁郁葱葱的藤蔓从庭灯处一路生长,末了,又在月洞门垂下,形成一道盎然的屏障。
这里……是常德将军府。
她站在前往会客厅的青石路间,看着细瘦的双手,石榴红的裙子,然后举目四顾。
高墙的檐角上冒出花开正盛的夹竹桃。
蜂飞蝶舞,草动虫吟。
是了。
那正是五月……春末夏初的时节。
“大小姐!”
宗帮红着双眼从旁边的夹道意难平地走到她这边,后面跟着一大帮同龄的少年们。
“他们说观大将军中了肖秦那狗贼的奸计,战死在了野鹤湫,是真的吗?!”
观大将军?
观亭月被这个古怪的称呼弄得一阵不解,随即才想起来,对方指的是大伯,观正风。
他在宣德二十九年的春天殉国了,是前去镇压江浙一代的反贼时,受奸人挑拨离间,不慎陷入别人的圈套,让人斩首而亡的。
观亭月忽听闻自己隐含哭腔的声音在说:“是真的……”
“朝廷还怀疑我们和敌军有意勾结,如今停了麒麟营所有的军务,要派特使前来调查。说是等查清了原委,再考虑恢复我爹的官职。”
“太过分了,明明就是因为肖秦他吃里扒外!”
“将军他还好吗?这两日都没有校尉到府上来,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
桐舟性子单纯,当下找了个角落去蹲着,捂住脸呜呜抽噎,“……大将军……”
阿昭在边上看得直皱眉头,“人已经死了,你哭有什么用?”
“哭是没有用,可我哭了,心里会好受点。”他小孩子脾气,哭起来真正就是嚎啕悲恸,发泄得无比干脆。
“大将军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再给我带好玩的图纸了,呜……”
像是被他的情感所染,一时间众人皆安静下来,各自垂头或是别开脸,面有戚戚地握紧拳。
“丢人。”阿昭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嘴唇,“你有那个精力去哭,还不如练几套枪法,等将来上了战场,多杀几个反贼给大将军报仇。”
他伸出手,“赶紧起来,像什么样子。”
桐舟泪眼迷蒙地抬头,似乎是给哭懵了,好一会儿才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把脸埋进臂弯间狠狠地拱掉泪水,含糊不清地答应。
“嗯……嗯!”
宗帮听得内心一阵难受,他手背上给攥得青筋毕露。
“肖秦这个狗贼!这个狗贼!”
“我一定要杀了他,我要亲手杀了他,给大将军报仇!”
少年时的观亭月被一腔恨意烧得面目全非,短短十五载的人生还未让她曾经历过生死离别,理智很快就让起伏的心绪吞没得荡然无存。
“亲手杀了他?”
她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说,“谁不想亲手杀他,我恨不能……我恨不能现在就手刃肖秦!”
“大小姐!”
人丛中,有个黑瘦的后备兵站出来,“我刚刚去斥候那边打探到的消息,肖秦在江浙一战后让黄将军一路追杀,他的小队残部眼下就驻扎在离此两座山头的上阳谷内……”
闻言,其余少年愤愤不平。
“老奸贼——他定是知道将军停职,麒麟营被查的事,所以才敢堂而皇之地走这条道。”
“可恶,偏偏朝廷有下令,不许大军离开驻地……分明这次就能给大将军报仇的!”
她一双眼睛扫过这群义愤填膺的半大小伙子,那当中最年长的或许还没有十八,皆是宣德二十四年组建的后备兵。
终于,观亭月的“目光”与近处宗帮冷冽的神情不谋而合。
她在心头“咯噔”一下。
五指几乎掐入了肉中,只不住地,接近魔怔地呐喊道:别说那句话。
别说那句话。
别说那句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耳边响起了那个稚嫩而孤傲的嗓音,“朝廷只说不允许观家军擅自出兵,又没说不能让旁人代劳。”
“我们,本来就还不是观家军。”
压在心口上的巨石突然四分五裂,洋洋洒洒地坠入一片名为“无法挽回”的深渊里。
她还是讲出来了……
所谓的后备兵不过是观家自行训练的一帮小孩子,任凭多厉害,只要没入伍,便仍是寻常百姓。
观亭月的这番暗示不出意料,得到了近乎全部人的认同——除了略有几分犹豫的文昭,以及干什么都不在意的燕山。
“现下的肖秦就是一条落水狗,掩护他逃命的人也仅区区两百而已,惊弓之鸟不足为惧。我们人马精神,装备整齐,对付他绰绰有余!”
她是观林海的女儿,从小到大这群男孩子习惯了追随自己,再加上对于观正风战死的悲痛,每一个人都燃着斗志昂扬的火。
“我和韩琛先行一步,去山谷里勘察!”
“那我去准备马匹与软甲。”
“我负责调队好了。”
“这次,一定要给大将军报仇!”
“对,给大将军报仇!”
……
而今想来,他们这些人各有所长,志向远大,如果可以顺利活到成年,活到真正从戎或是投身官场,在许多地方应该能都有所建树吧。
只可惜,却不会有那么多的“如果”留给世人。
因为朝廷禁令的缘故,那段日子观林海前往京城述职,军中不少校尉或停职或调动,到处乱成一团,连二哥三哥也不在府里,自然无人顾及养在将军府里的小崽子们。
近百人的后备兵对于夜袭敌营做了周密的计划与部署,踌躇满志地在某个缺星无月的夜里,衔枚急行。
直到过了许久观亭月才知道,肖秦并不是落水狗,也没有由于黄将军的追杀而不得已兵行险路。
之所以无人前去讨伐,是都心知肚明,他驻扎在上阳谷只是放了个饵,为了等按捺不住的愣头青撞上去送死。
而她就是那个愣头青。
文昭向来谨慎,私底下也不是没劝过她,可彼时的自己一心只想着大伯的死,想着家族被朝廷猜忌,想着为父兄争一口气,竟没想过要冷静。
“肖秦最多只在上阳谷停两日,接着便要往西去。错过今晚的机会,猴年马月才能抓到他!你甘心吗?”
“倘若我们能取得狗贼的人头,在圣上和太后面前也有个交代,我爹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依文昭的性格,他极少做自己认为没把握的事。但那一回,面对群情激奋的同伴,他竟意外的,没有再往下劝。
很多年以后,观亭月总是会想。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陪她去疯这一场的呢?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预感,预感大家,都回不去了。





王侯归来时 第80节
第64章 她越不想去回忆,自身的本能……
上阳谷自古便是兵家要地, 易守难攻,千百年来葬身过数不清的名将和兵卒。
他们埋伏在谷地两侧的树梢间,注视着其中灯火寥寥的营帐和守卫时, 怎么也未料到在更远更深更暗之处, 另有难以计数的视线正赤/裸裸地打量着这些初生牛犊的少年。
观亭月的手在夜色中高高抬起。
周遭的人们随之屏住呼吸,皆等着她一声令下。
正当两班值守换防的空隙, 那只修长白皙的臂膀狠狠一斩——
潜藏在草木林间的几道黑影离弦而出。
营帐外落单的三名兵卒悄无声息地被拧断了脖颈,随后,近前燃起大火,两簇鸣镝炸上了夜空。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可以说是有条不紊,毫无错漏。
“第一小队!跟紧我!”
她纵马自灌木内跃跳落地,亮出长柄刀,头也不回地冲入敌方营地。
论胆识, 论气魄, 从观将军府走出的兵素来是不输旁人的。
那日是个很好的天气。
无风无雨,却浓云密布, 没有月亮的夜掩盖了他们的行踪,干燥的大地让火势得以迅速蔓延。
倘若不是……倘若不是敌我悬殊。
大奕将来顶梁的将士们, 未必会输得那样凄惨。
当观亭月破开第一层巡夜的守卫,就已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约定好的第二声爆炸并没如约响起,而中军帐周围的兵卒数量, 也与斥候所说的十几人大相径庭。
她悍不畏死地冲杀在血海腥红之中, 只觉四处的敌军竟越杀越多,眼看着主将的营帐就在咫尺间,半柱香过去了,自己竟未能寸进分毫, 反而却有退后的趋势。
忽然,一声熟悉的惨叫自身侧传来。
她猛然回过头,看见一个同袍将士被一杆锋锐的长/枪挑到马下,枪锋径直穿透了对方年轻的肩胛,染着鲜血裸露在后背上。
枪刃映照着火把跳跃的光,刺目而真实。
“大小姐!”有人抹了一把满脸的血迹,惨烈地挨到她近前,“我们是不是被障眼法欺骗了?!”
“根本就不止两百人啊!这里根本就不止两百人!……”
少年冲她大声喊。
有那么一瞬,观亭月像是失聪了一样怔在马背上。
其实于别人看来,她只不过走了片刻神,然而对她自己而言,这片刻却犹如万年般长久。
听不见厮杀声,也听不见怒吼声。
一切的喧嚣只在耳畔化作吵杂的轰鸣,连四周拼杀的敌我双方,动作都无端慢了许多。
就在此时,白晃晃的一缕光投到了她面颊处,冷冷地斜照在右眼上。
——是肖秦的枪戟。
“撤!”
观亭月骤然奋力地调转马头,在呼啸的刀光剑影里咆哮道,“快撤!”
可是军营外那些藏在深山里的兵将早就倾巢而动,把唯一的出口堵得密不透风,势要将他们困死在内。
她的刀刃在火光与黑夜交织间划出流动的鲜红颜色,臂膀上不知几时割裂的伤痕,正在往外淌血。
但已没心思去在意了。
观亭月的胸腔在当下汹涌地充斥着恐慌、悔恨和无限的自责。
她听见那些撕心裂肺的哀嚎四处响起,就好似有利刃鲜血淋漓地刺在心口,使得血汗与泪水一并流过两颊。
敌军的长刀横挡在自己面前,她手里的兵刃无暇他顾。
就在这时,冷不防迎头一柄马槊当空而落。
避无可避之际,古朴的乌金枪出现在了视野里,来者破开刀光,拼命又战栗地挡住槊锋的威势。
那个模样略显稚嫩的男孩用颤抖嘶哑的嗓音朝她怒喊道:“大小姐,快跑啊!”
“快跑啊!”桐舟扭头。
观亭月的瞳孔蓦地放大了。
她看到凛冽的寒光,闻得皮肉撕裂之声,嗅着浓郁的腥味,望见,少年举枪的双臂被齐齐砍下。
殷红的液体从断口处奔涌如泉。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眼,仿佛失去重心那样,往斜里摇晃着栽倒。
而眨眼间,暴烈的马刀顷刻穿透了脖颈咽喉。
那颗头颅与身体分离之处,锋芒宛如凝成了一线,一闪而过。
滚烫的血落在她眉眼,鼻尖,红梅般的点点溅于胸前。
“桐舟——”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观亭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听不见任何的声响了,天地万物,安静得异常诡异。
目之所及皆是以命相搏的厮杀,被斩断双腿的战马;摔下马来,让大背刀捅穿的少年;流窜的箭矢刺破一个人的左眼,他面目狰狞地张口喊叫。
近处,宗帮摁着穿出胸腹的几支箭镞,神色凶狠地替她阻拦妄图杀上前来的敌军。
“大小姐,走啊!”
“别管我们了,走啊!”
所有年轻稚嫩的后备兵皆在为她开道。
观亭月手脚冰凉发抖,麻木得仿若不被身体控制,只能凭着本能反应,疯狂地拍马往营外狂奔。
她途经的路上,尸体遍地横陈,有士兵,有马匹……但大多数都是他们自己人。
刚长成的少年仰面朝天躺在平地里,被剖开的胸口血肉模糊,他睁着惨白的双目轻轻抽搐,一只手努力抓着自己齐膝而断的腿。
冷漠的半弦月是在此刻自云层后显露端倪的。
清辉扫过的地方,落满了残忍的绝响。
马蹄凌乱错踏,荒草于风中翻滚,仅剩不多的家将在数以千计的反贼叛军里苦苦挣扎。
是我害的他们。
这个念头在观亭月脑中浮现,此后便似生了根,肆无忌惮地抽枝发芽,不可抑制地疯长开去。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怎么全是些小孩子……”
背后的肖秦语气鄙夷厌弃,“为首的那个不要杀,抓活的。”
刮在耳侧的夜风活似要划破皮肉一样,她伏在战马上冲破了营口的栅栏,朝来路绝尘飞奔。
而这匹坐骑隐约能与主人共情,感受到观亭月的慌乱,它也跟着无端哆嗦起来。
谷地外的山道草木丛生,只有暗月照明的前方猝不及防地横起一条细小的绊马索,轻而易举地将已然方寸大乱的少女和她的玄马一并摞倒在地。
观亭月是被甩出去的。
狼狈又乏累地在草地里滚落许久才停下。
她的脸埋于湿润清新的泥土间,满脑子空白,竟没有多少勇气直起身,整个胸腔,整个人皆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消沉。
突然,撕裂的痛楚猛地从头皮传来,有人拎着那一大把青丝将她自下而上狠狠地拽起。
“哟。”对方的话音听着十分刺耳,“还是个女的!”
火把摇曳的光瞬间亮在眼底,迫得人几乎抬不起眼皮。
观亭月依稀能感觉到有不少人围聚在自己旁边,她视力浑浊,看什么都是朦胧模糊的影子,印象中只是一张,两张,许多张笑容下流的脸不住晃动。
她被口音各异的污言秽语塞了一耳朵,但很奇怪,这刻居然没有太多愤怒的情绪。
如果是放到平时,以她的暴脾气肯定是要大闹一回,让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而彼时的她什么感觉也没有,空洞得如同一具缺少思想的皮囊。
只忽然觉得,就这样死了也好……
一人捏住下巴,强硬地把她的头抬到火光能照清的地方,视线里生得歪瓜裂枣的嘴正卑劣地弯着弧度。
他命令左右拿来什么东西,“把上回去黑市淘来的好东西给她试试。”
男人的两指捏着一粒药丸,试图往其口里塞,然而这少女的骨头实在太倔强,无论如何也撬不开牙关。
“妈的……”
就是在这时,观亭月的目光倏地一冷,张嘴喷了对方一脸。
她方才表现得过于心如死灰,这会儿骤然发难,搞得男子防不胜防。
他连退了好几步,勃然大怒地骂了好几句脏。
“臭婊/子!”
“哥,你站远些。”
不远处的矮小男人不知从手中的布袋内抓了一把什么玩意,当空就劈头盖脸地洒向观亭月。
她正要躲避,斜里一声近乎扭曲的嗓音嘶吼着刺进来。
只见一个黑影幽微闪烁,骤然往此处横冲直撞。
那声音远远听着,只像是什么凶性未除的野兽。
来者仍旧清瘦,形销骨立,哪怕养了这许多年也未能把他养胖,身形倒是越长越颀长,宛如一把笔直又坚韧的长/枪。
燕山到底是个大男孩了,体格比及成年男子也不相上下,让他这样突如其来地狠狠一撞,摁着观亭月的两个士卒登时便松开了手。
不明的白色细粉兜头飞扬。




王侯归来时 第81节
燕山不管不顾地挡在她面前,自然没来得及闭气,立刻呛得咽喉生疼。
“咳咳咳……”
观亭月手脚失去了束缚,头脑在这一刻瞬间恢复清醒。
她双目一阵清明,余光瞥见角落里被擒来的军马,便一把扶住燕山,吹了个响亮的哨。
那匹白马性子本就暴烈,三四个人才勉强拉稳,乍然闻得熟悉的哨音,狂躁地踢开周遭一干人等,嘶鸣着往他们俩跑来。
趁着这短暂混乱的机会,观亭月捞起燕山跳上马背,愤恨又凄厉地喊了句:“驾!”
冲出人群。
*
清冷的月华宛若染了血色,连山石树木也笼上一层不易擦肩的红。
马蹄伴着风声,在山中异常清脆明晰。
起初她还能听到身后紧追不舍的怒骂,渐渐地出了上阳谷,踏进那一地旷野,敌军的动静就缓缓的远了。
白马是观林海送给宗帮的,以奖励他在考校中年年第一的好成绩。
这是与自己那匹玄马不分伯仲的良驹,它如今出现在肖秦的兵将手底,也就意味着宗帮已经……
观亭月不敢再细想下去,只任凭坐骑恣意放肆地往前奔跑。
下半夜云开雾散,群星忽的闪耀在她头顶,宏大的天河长得看不到边际,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原地踏步。
这附近就要到常德地界了,有驻军巡视,肖秦不会冒险深入。
可她仍然没有要勒马的意思。
说不清跑了多久,多远,又跑到了何时何地。
白马终于疲惫不堪地放缓了脚步,总等不到背上的人喊停,它便自作主张地驻足,打了两个响鼻,表示自己累了。
观亭月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茫然环顾四周,那种瞬间安静的孤寂感将她重重淹没。
这一刻,风声都显得格外诡谲,像有许多人在遍野里低低细语。
她打了个冷战,呆呆地放开缰索,把意识不清的燕山拖下马,吃力地往前。
近处有一间破旧的破木屋,或许是猎户、樵夫遗留的居所,大概荒废了许多年,门扉窗户无一完好,四面都在漏风。
她一脚踹开门,将少年放在角落堆满的干草上,精疲力竭地背靠破窗,瘫坐在地。
正对着的,即是张摇摇欲坠的蜘蛛网。
山蛛从大网的一端窸窣爬到中央,沉默地盯着屋中的两个不速之客。
厮杀的怒吼直至此时还盘踞在她身周,萦绕纠缠。
这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而桐舟断臂折首的景象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记忆要让她永远铭刻,故而不住将当时的画面来回重复,周而复始地给她看。
她越不想去回忆,自身的本能就越要让她回忆。
“大小姐……”
“大小姐,快跑啊……”
“大小姐——”
观亭月崩溃地捂住了耳朵,拼死抓着自己的发丝。
那些惨烈的年轻躯体,那些到最后还让她“快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闪烁在眼前,足够残忍地拷问她着的内心。
观亭月透不过气来似的,用力揪住心口,她仰起头,爆发出一声嘶哑又凄厉的大喊。
蛛网轻微颤抖。
黯淡的月隐没到云团之后。
荒野中,绿草静谧的浮动。
她可能一生也无法原谅此时此刻的自己,一生都会在这个有毒的梦里自责遗恨。
眼泪沿着冰冷的面颊冲刷过血污滑落至唇角,少女的牙正拼命咬着,筋肉一经战栗,泪水便重重的砸在衣襟上。
不知是几时,观亭月才留意到旁边某个极其细弱的呻/吟。
她目光呆滞良久,迷茫地往角落看去。
“燕山?”
倒在草堆里的少年头一次无暇回应她,瘦削的身体蜷缩成团,正不能自控的轻轻痉挛。
观亭月伸手覆上他额间,登时摸到汗津津的大片湿意,炙热滚烫。
“你发烧了?”
她忙将他摆正,不太熟练地把脉。
燕山的双眼显然已经很难对焦,神志恍惚地呢喃自语,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燕山,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燕山?”
观亭月拍了拍他脸颊,托起他脖颈想扶人起来喝点水,掌心却蓦地触及到些许粘稠温热的液体。
夜里的微光投射在干草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是从燕山两耳中流出的。
少年露在衣衫外的皮肤红得异常鲜明,哪怕是在如此昏暗的视线下,依然能瞧见鼓涨的经脉,热血沸腾着在四肢涌动。
观亭月看着他手脚不时的抽搐,通红的颜色缓慢爬上了眼底,衬得那处鲜红欲滴。
她看着看着,心情忽然平静下来。
第65章 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观亭月的眉宇飞扬跳脱了十五年, 大约是在那一刻缓然沉淀的。
此前的悲恸与压抑宛如被人一气掏空,落得分毫不剩。
她望向少年红得几乎快渗血的肌肤,沉默地直起身, 腿跨过他腰际, 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睑。
窗外的风倏忽吹得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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