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由他所指方向望去,山顶果真升腾着不甚明显的黑烟,火势应该才起不久,而此前众人又乱作一团,至今一直未能察觉。
她家财万贯,并非是在意一处别苑的存亡,但如今……
“大小姐。”朱明看出她神色的变化,口气轻蔑,“你还把账册放在庄中的,是吗?”
“知道如你这般谨慎之人,自然不会把它常带在身边,所以我一早猜到,它现下应该还在山庄的某一处。”
她冷冷道:“你们王爷不是处心积虑地要得到账簿么?真舍得就这么毁了它?”
“主子说了,若事情有变,可视情况及时止损。”朱管事满脸志在必得地阴鸷,“无所谓你放在什么地方,大火一烧,便什么都没了。”
真是好一招壁虎断尾。
观亭月在干架之余听到这番话,神情若有所思地一顿,她抬掌掀翻左右两个刺客,带着周身血腥,煞气凛凛地站在那里隔空道:“二嫂,账本在什么地方?”
后者叫她这样一问,脱口而出:“放在……金临石室的瓷枕内。”
旁边的金临当即吃惊地看着她,竟不知自己多日来枕着个如此危险又重要之物,后知后觉地冒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观亭月干脆道:“好。”
金词萱多少猜到她的意图,连忙劝阻,“也不是非得要这东西不可,金家在朝中另有靠山,如今他身份败露,料想不敢再造次,你不必涉险。”
然而她闻言仅是不置可否地一笑,“我知道了。”
“诶——”金临开口提醒,“山庄遍地埋着火油,我出来时,石室已经在塌……”
没等说完,对面的观亭月已利落地纵身腾跃,乘风直上。
金临:“……了。”
燕山从混战中分出心神:“亭月,你的伤!”
金词萱眼下已经得知对方的来历,按理说账本是个饵,留着能用来制衡安南王,没有也不强求,金家未必打算真和王府撕破脸,他不明白观亭月为何突然这么执着于此。
他不明白,边上收拾烂摊子的李邺却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啊。”
“糟糕。”
他念念有词,“她多半是……想替你拿到账册,好借此铲除安南王府,来给你解围吧。”
“给我解围?”燕山不明所以地将左近的刺客一刀割喉,“她怎么知道我和那个人之间的纠葛……你告诉你她的?”
李邺讪讪的用食指刮了刮脸。
他顾不得抖去刀刃的血渍,旋腿踢开一人,语气几乎是有些冲,“这些事,你跟她说干什么?!”
对方尬笑两声,“我那不是想让她心疼你吗……”
“你!……”燕山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自己混成什么样,在朝廷处境是好是坏,向来不愿让观亭月知晓太多。
这十年他忙忙碌碌上千个日夜,不是为了要把她参和到那些糟心事里来的。
燕山从面前险恶的剑光与冷铁中片叶不沾地轻掠而过,迅速脱离战圈,径自追上前。
可她的速度本来就快,哪里是他耽搁片刻之后轻易能追到的。
众人足足花了两炷香走下山,而观亭月脚力全开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清凉山庄。
此刻的宅院已是遍地烈焰,热流滚烫,留守的仆役侍卫并不多,早就撤离在外。
倒也不是不想救火,朱明那帮人显然是怕烧不光这屋宅,埋下的火雷与火油难以估量,几乎每间房舍都在燃烧。
她刚踏进门,第一声爆炸就响了。
庄上的烫金匾额在“吱呀”的惨叫中砰然落地,带着星子的大火冲天而起,热气喷了她一脸。
观亭月忙抬胳膊遮挡,这会儿算是知晓二嫂的脸为何会伤得无法复原了。
燕山堪堪追到山门处,正瞧见她头也不回地往破屋的方向去。
“亭月!”他急得喊,“那东西不要了,你……”
一道木柱横斜地倒在面前,燕山忙往后退了一步,不得已只好绕路而行。
金临石室外那间掩人耳目的旧屋早烧得面目全非,火势太猛烈,观亭月实在不好擅闯,她扯下一块洗得发白的布帘,往水缸里胡乱浸了浸,便艺高人胆大地旋身而入。
好在屋内烧得还不算厉害,大火不多时就把布帘撩得滚热,观亭月凭着记忆,依葫芦画瓢地拨动抽屉中的机关。
石门应声而开——所幸机巧未曾损坏。
冗长的夹道堆满了碎石,多是从石壁上滚落的,让人无从下脚。
此处开凿时大概不甚讲究,在眼下接连不断的地动山摇中已然岌岌可危。
她身法轻灵地闪避着沿途砸下来的沙土与山石,很快进了石室之内,金临的卧榻并不难找,瓷枕就安然无恙地放在上面。
观亭月用掌力将其一分为二地劈开,里面确有几本卷起的书册,不知是不是账本。
她正粗略翻了翻,燕山蓦地出现在甬道口。
青年扒着墙呼吸急促,见她尚且无恙,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里快塌了,是真是假都不要紧,先走!”
他话音刚落,一大丛细沙便唰的倾泻而下。
燕山隔着已漫过小腿的乱石,将手递过去。
那掌心五指间,依稀有未干的血迹。
观亭月闻言回头,自然而然地抬起胳膊。
正是在此时,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室迎来了第四次爆炸,上方悬着的一块山石猝不及防地崩落下来,不偏不倚,恰好砸中她背脊上的伤口。
观亭月自小就很能忍疼,纵然刀伤不轻,可打了一路,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觉,五感在极度的兴奋下几近麻木。
陡然袭来这一撞击无异于是伤口撒盐,她久违的感知瞬间无比清晰地淹没了神识,疼得人险些直不起腰。
“亭月!”
燕山的瞳孔猛地缩到了极致。
在大石落地的刹那,一道裂痕蛛网般地延伸,扩展,狰狞地分崩离析。
下一刻,石室中间骤然被砸得裂开了一条窟窿似的口子,将她整个人悉数吞并。
观亭月在踩空时感觉到有人用力拽住自己的手臂,可事发太突然,对方只来得及撕扯下她半截衣袖。
底下深浅不知几何。
她下坠的同时便拔出了腰刀,反应极快地将刀刃插进山体里,想借此减缓速度。
但这山壁居然十分坚硬,刀尖在表面尖锐地划起了一道刺耳的火星,最后竟绷断了。
那柄跟了她十几年的短刃碎得悄无声息,弹起的断面削过侧脸,清晰地划出一条渗血的细口。
观亭月这才发觉自己整只手臂已近脱力。
嶙峋的石壁在视线中急速后退。
她忽地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茫茫然地随着山石一并往下掉落。
我会被活埋于此吗?
她心想。
早知这样,应该先把账本扔出去的。
正在这个时候,高远的裂口中恍惚显出一个人影,在她目之所及的距离外,带着某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由远而近。
第84章 我就那么好骗吗?
观亭月已经不记得四壁的摇晃是几时结束的了。
这山腹内里中空, 但并未被水侵蚀过,气息还很干燥。
她睁开眼,看见隐有光亮的裂口悬在头顶上方, 索性并不太高……如果自己的身体尚在全盛之时, 借鞭子吊上去不是没可能。
如此想着,她便动了动四肢。
只这么一动, 观亭月才发现她周身都被人用力的禁锢在了咫尺之间。
一旁是温厚宽阔的胸膛,另一旁是结实修长的双臂。
那人的五指骨节分明,摊开着罩住她面颊,挡了大半的沙土, 因而观亭月衣裙虽落满了灰,脸上却不沾微尘。
燕山的头深埋在她颈项,心跳沉稳而清晰地,透过两人的衣衫传到心口。
“好在掉得不深……”
她故作轻松地沉下呼吸, 扬起自己紧攥着书册的手, “瞧瞧这东西坏了没有,还能不能看清上面的字了, 别倒头来白忙一场,赔本赚吆喝。”
青年却没有回应, 他好似重重的深吸了一口气,说话时每一个字都自牙尖里咬过一般。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燕山厉声质问道,“你是觉得自己不如账本重要吗?!”
观亭月微微启唇, 最后还是将抬起来的手又放了回去。
“我只是想……偶尔能帮到你。”
“能帮到我?”他似笑非笑地重复道,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少年?我是希望你这样伤痕累累的来帮我吗?”
她从在安奉城起身体就一路受损,对于外伤的恢复速度已然大不如前,此刻躺在燕山怀里,背后的刀伤在青年蓬勃的体温下发出细细密密的疼痛, 千回百转地游走于血脉之间。
观亭月在彼此或重或轻的吐息里缄默许久,借高处的微光凝视着对方下颌坚硬紧绷的线条,而后缓缓开口。
王侯归来时 第107节
“燕山。”
“对不起啊……”她突然毫无征兆地说,“当年,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搂在肩侧的胳膊蓦地一顿。
他像是不可置信地抬眼将她望着,五指越发不自控地收拢,攥得她整个衣裳都皱作一团。
燕山咬着嘴唇,好似用尽全力地压抑嗓音,“那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他忍到今日,终究将那个埋了十年的问题宣之于口,语气近乎是悲凉的:
“到底为什么啊?!”
观亭月在青年歇斯底里的嗓音中无端感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难过。
“你说得没错。”
她承认,“那个时候……我的确不想见到你。”
昔年,她纵马离开杂草疯长的旷野,其中很难说有多少逃离的意味。
这是观亭月平生头一次直面亲近的人惨死战场,她不愿看见燕山,就像她不停地在心头否认自己一样。
历经一宿的厮杀与亡命,她拖着大大小小的伤整整狂奔了半日,最后在临近常德的地方摔下来。
那时是三哥把她捡到的。
“你们一天一夜,全都跑去哪儿了,将军府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他将她搀扶起坐上马背,望着妹妹这副狼狈面孔,也不由心惊,“爹回来了,正找你呢。”
观亭月呆呆地抓着马鞍,甫一听得一个“爹”字,意识到父亲、兄长皆在自己身后,突然间她极力表现出来的悍勇和无畏尽数崩塌,心头委屈极了,竟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泪。
她磕磕巴巴地同观行云讲起昨夜是如何计划偷袭肖秦的营帐,又是如何中了敌人的圈套,如何全军覆没,如何逃出生天,以及与燕山在破屋之内……
饶是心大如观行云,闻得这些事情,眉头也越皱越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他欲言又止地叹气,不便过多苛责,“你人安然无恙就好。”
“其余的,等回去你亲自告诉老爹吧。”
因为彼时的观氏家中也已是一团乱麻。
观林海刚从京城归来,大伯尸骨未寒,他要独自撑起家族上下,要与朝里各方势力周旋,还要安顿好营中将士。
此刻他瞧着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鬓边满是风霜。
很奇怪的。
在听完观亭月的陈述后,观林海并没有多少恼怒或是惋惜的情绪,他从始至终面沉如水地负手而立,甚至不曾流出一点叹息。
末了,观林海抬手摁在泪流满面的少女肩侧,只语重心长道:“丫头,你如今十五,已经长大了。”
“也该是时候为这个家分一些担子了。”
他把一块粗糙的铁牌放在她手中。
于是,十五岁的观亭月被迫在一夕之间将自己拔高成能和父辈们并肩的大人,握着她爹给的信物,连为故人悲痛的时间都没有,便马不停蹄地出发前往军营入伍去了。
观家军的全数精锐顷刻从常德府撤了个干干净净,依照上令退出前线,奔赴西北的边陲。
而当时的燕山,还枯守在蒿草茂盛的荒野里,对一切都不知情。
那几日的天不知怎么,就有这么晴朗,万里碧空,白云千重,有微风拂面,却久久不见下雨。
观亭月叫他不许擅动,他便真的寸步不离。
白日晒在烈阳之下,夜里便是皓月当空。
后来燕山总是想,自己这么不吃不喝地傻站着,再撑两日,或许真的会把命交代在那里吧。
等初夏的一道雷声劈在耳边,少年的心几乎是被救赎一样地明朗。
他扬起苍白无色的脸,期盼地注视着上天,嘴唇破皮皲裂,因久未进食水,稍一努动就干裂成伤。
黑压压的浓云中雷电暗闪。
两炷香过后,清凉的水珠砸在他眉眼、鼻梁,而后渐次瓢泼。
燕山在自己还没倒下之前,终于盼到了这一场雨。
他迈开了久违的脚步,当下便想狂奔出去,然而双腿却因为血气不畅竟僵硬得失去知觉。
燕山无比困顿地摔倒在草丛中,连日来的疲惫令他睁不开眼,他拼死提着一口气,在地上爬了好长一段路,才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发了疯似的往城镇的方向跑。
而此时,已是三日之后。
他在夏季倾盆的雨势里横冲直撞,疯狂地想见到观亭月。
燕山沿途为自己打好了腹稿,他要告诉她,等入秋他就去找大将军,到麒麟营的先锋军内从马前卒做起,那是攒功勋最快的地方。
等两年……不,一年,他一定能当上副将,会在观家军中有一席之地,他会向大将军提亲。
他想娶她……
别的什么奢求没有。
只要等他一年就好,只要一年……
大概是连着晴了太久,这场雨出奇的滂沱,万里江山风雨如晦,常德府沉睡在大片化不开的昏暗下。
傍晚将临之际,雨水汇聚而成的涓流冲刷着青砖石路,在燕山脚边淌过。
少年孤身一人立于将军府外,所有的希望都在紧闭的朱漆大门面前黯然失色,雷电劈下,便是归于渺茫。
燕山怎么也不肯相信。
他翻越高墙,披着一身湿透的衣衫,在空空荡荡的将军府一间屋一间房的找,响亮的惊雷闪烁在背后。
最终,他不得不接受了一个现实——自己被丢下了。
偌大的府邸空无一人。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他回来。
燕山坐在大门的台阶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檐牙流下的水细线似的落入沟槽之中,思绪陷进了无可着落的空旷里,一种浓烈的孤独感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有那么一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过路的老妪见他可怜,撑起一把伞,“观家军三日前便拔营去了西宁,你是来寻亲的吧?来晚啦。”
燕山在原地讷讷地出神良久,随后就仿佛是重新寻得了一条可支撑他方向的脊梁,人不人鬼不鬼地拖着瘦削的筋骨,连片刻犹豫也无,出城直奔西北。
大军前行是骑马,而他是徒步,身无分文地从南一路追到最前线。
他幼年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沿途也没怎么好好对待自己,只在山林里觅食野果。
等到西宁时,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单薄的劲装宽松地套着,一双星眸深深的凹了下去。
他只是想见她一面。
想问清楚原因,想要一个解释。
“大小姐说了,她不愿见你。”
营地外的观家军不近人情地挥手赶人。
燕山不甘死心,猛地扑到营门上,他发起横来野性难驯,困兽似的六亲不认。
左右的巡逻兵忙扬起长/枪阻拦。
“喂,都说了不见你,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啊?”
对方揪着少年的衣襟,清清楚楚地望见了他遍布血丝的双目,那其中溢满了悲愤和委屈,血泪交加。
“砰”一声。
守门的兵抬手一搡,轻而易举地将他推翻在地。
因为知道他的来历,他们言语还算客气。
“看在大家从前同袍的份上,给自己留点脸面吧,别再上来纠缠不清。”
“这次我们兄弟俩放过你,下一回可没那么走运了。”
燕山摔在漫漫风沙的塞外黄土间,卷地的白草吹得人睁不开眼,他目之所及的,是自己嶙峋的手背,以及掌心交错的伤疤。
那一倒,燕山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不知过去多长时候,意识朦胧之中,有人把他捡走了。
临近的边城里,观行云找来大夫,好好地替他清洗一番,再叫了一桌子的饭菜。
他坐在对面,见少年狼吞虎咽的吃着,脖颈上凸起细瘦的青筋,而神情却是一眼能望到底的空洞。
他心有不忍,点了点桌角,“人得知进退。”
“燕山,我是小月儿的兄长,所以这事帮亲不帮理。你固然无辜受牵连,可她毕竟也是经受了一场灾难,心里的痛苦不比你少。况且咱们家现在还另有麻烦事缠身,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燕山,你权当是为她考虑,回去吧。”
观行云苦口婆心的劝,但少年闻言只是把进食的动作一停,执着地重复:“我想见她。”
“你!”他简直头疼,“你见她干什么?你还想娶她不成?我们家小月儿有婚约的!少做梦了。”
观行云总算明白这是个怎样的倔脾气,“你尚且年轻,这么着——你去江浙,南方温暖,又繁华。想做什么营生就告诉我,我替你安排,一辈子不愁吃穿,何必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
可燕山仍旧固执道:“我想见她……只见一面。”
“见她,见她,你见了她难道就改变得了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
就算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还是想见她。
“你看,分明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那还非得见她干什么。”
他沉默了半瞬,依旧重复,“我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我想见她。”
“你……”观行云被他这冥顽不化气得咬牙,一拍桌子拂袖要走,“简直没救了!”
当他堪堪收回手时,袖摆竟蓦地叫人一把抓住。
少年用力地以十指拽紧他的胳膊,那目光近乎卑微,“求你。”
人心是肉长的,观行云让那眼神一烫,险些就要松口了。他艰难地别过脸,糟心地想,自己挨上的全是些什么破事啊。
“唉!”
王侯归来时 第108节
他终究把袖子一扔,狠狠摔门出去。
一如观亭月临走之前,观行云也在客栈的卧房内给燕山留了大包的银钱。
他们都希望他远离狼烟,希望他永不动刀枪,做个本本分分,庸碌一生的商贾。
他们以为这样他会很顺遂,也足够快乐。
可最终,燕山只是将钱财收捡好。
他沿着来路往回走,默不作声地翻看途中一个又一个征兵的告示。
生逢乱世,谁都不想从军入伍,偏他如此另类。
那些年,燕山揣着一份单纯且可笑的念想,被许多军营因故逐出来,又被许多不怀好意的人嘲讽奚落。
他过得浑浑噩噩,却忙忙碌碌。
经历了猪狗不如的岁月,也曾因故人离世而万念俱灰,他拼了命地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承诺披荆斩棘,踽踽求存。
而后数年,观燕山成了定远侯,重新站到了当初观家军曾经驻守过的边疆,在呼啸的朔风中遥望江山。
他一面处心积虑地为自己谋求将来,一面又命人四处打听远方故友的消息。
漫长的时光让一些人磨平棱角,也让一些人变得锋芒毕露。
直到第十个初夏的来临。
他接到了前往西南小城镇压叛军的命令,在漆黑的山谷深处埋伏数日,某天傍晚,燕山遇到了一个不自量力的女子。
他隔着石壁漫不经心地嘲讽对方。
那时他们彼此都以为是初识,却不知,是久别重逢。
……
观亭月在黑暗里伸出手,指尖自他下巴徘徊而上,落在燕山的眼角边,极温柔的拂了拂他的脸。
在他从王府醉酒回来后的晚上,她也曾拿手背轻蹭他的面颊。
带着某种安抚和怜惜的感情。
“你就不肯见我一面。”燕山低垂着头,因此她看不见他此时的神色。
“连从军入伍的机会也不给我。”
他一字一顿。
“十年了,你对此半句解释都没有!”
“我就那么好骗吗?”
观亭月被他拢在臂弯之间,静静地听着燕山近乎挟恨的控诉。
“我就那么好骗……”
恍惚中,他不太像平时那个喜怒无常,阴阳怪气的大将军了,依稀还和多年前那个无知少年一般,连怨怼也这般纯粹。
第85章 她忽然看见燕山的眼睛红得很……
观亭月颦眉沉默地从他肩头望出去, 一直盯着远处火光通明的裂口,心底里由衷的体会到了某种极深沉,极厚重的感情。
她将自己的身子往前倾了倾, 不着痕迹地贴合着燕山的胸膛, 而后伸出手抚上他的背脊,在脑后轻轻的顺着。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的光景, 当石室的灯火即将燃尽之际,观天寒拎着刀破开了被山石堵住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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