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龚心文
小莲伸出两只细细的小手努力抱住了,冲半夏的老师点了点头,抱着红红的草莓慢慢舔。
半夏演奏完一遍曲子,难得没有听见老郁骂人的声音。抬头一看,一老一小居然并排坐着吃水果呢。
骑着车回去的时候,半夏的车头上就挂了一大袋的草莓。她和小莲一起,口中哼着《雨中的怪物》的旋律,脚下车轮滚在乡间的道路上,“我们分一点草莓给杜婆婆?”口袋里小莲的声音今天听起来特别愉悦。
“行啊,我正好也这样想,好像几天没碰到她出来丢垃圾了。”半夏笑着回复,“上一次路过,她还塞给我两包小饼干。说让我帮忙带一包给‘隔壁的小冬’呢。”
两人转过村头的公交车站,远远地看见那条回家的小路。
半夏的笑容在靠近杜婆婆家大门的时候慢慢凝滞了。
那栋历经风霜,在岁月中腐朽了的大门敞开着,陈旧的门楣上贴着一小块正方形的红布。
门口摆了路头桌,有人坐在那里接待往来宾客。
往日里门可罗雀,空荡荡的庭院里,此刻进进出出地都是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半夏推着车慢慢走近,院子里传来锣鼓铃磬声,诵经安魂调,开满山茶花的庭院里披了白,供奉神灵的厅堂被白布盖住了,正中摆了一张黑白的照片。
天天孤独地坐在门外晒太阳的那位老婆婆,成为了照片中的人。
“晚上睡下去,就没有再醒来。走得第二天才被邻居发现的。”
“九十多岁了,也算是喜丧了。”
“是啊是啊。不算是坏事,喜丧,白喜事。”
“孩子都在国外,一时间赶不到场,还得委托远房亲戚来帮忙办丧事。”
“走得有点孤独呢。”
来往的邻居议论纷纷。
自行车的车轮慢慢停在门前,半夏看着厅堂中那张黑色的照片,老人家笑吟吟的面孔和往日见着时一模一样。
半夏每一天早晨都起得很早。每一天呼噜噜踩着脚踏车穿过村路的时候,基本都能看见这位晚年孤独的老人,日复一日早早坐在门槛上发呆。
路过的时候和她说几句话,帮忙倒个垃圾,她就会像这样笑吟吟地拉住你的手,和你念念叨叨上许多话。
都说被亡者留下之人最痛苦。
其实即将撒手离开的那个人心中才最是煎熬的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心底的惶恐不安无人得知。哪怕对着人世间百般眷恋千般不舍,却终究也无可奈何。
半夏第一次认识“死亡”这件事,是在她六岁的那一年。隔壁教自己小提琴的慕爷爷生了一场大病,去了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慕爷爷的院子,也和这里一样细心地种满了漂亮的鲜花。
他是半夏的小提琴启蒙老师。当年,如果不是他拉着半夏的手,几次三番地找到母亲说,“这孩子实在有学音乐的天赋,别辜负了这样的才能。”
半夏的母亲当年只怕是很难咬下牙,同意她拿起小提琴的。
童年时期皮得不行的半夏,不知为什么就特别能在那位爷爷身边坐得住。听他醇厚动人的琴声在花树间穿梭,一听就是一个下午。
他手把手地教自己怎么样持琴,握弓,大臂小臂如何用力。掰着自己的手指,教她拉出第一串好听的琶音。
可是突然有一天,那个院子的门上就贴了这样一块红色的布条。院子里来来往往着一些不认识的大人,人人满面悲色,哭声频起。
从那天起,慕爷爷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妈妈也不让自己再去隔壁的院子里玩。
“不能再过去了,你慕爷爷没了。”
“什么是没了?”
“没了就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以后都见不到了,这句话是对还活着的人而言。
至于亡者,黄泉碧落去了何处,其实是不得而知的。
有人念着也好,无人想着也罢。世间的情缘爱恨,红尘万丈终究已和他再无勾连。
活在世间的亲人,再是锥心锥肺,伤心欲绝也无济于事,万丈红尘里是找不着这个人了。
窗外的蜥蜴先生 第62节
到了半夏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又没了。
年幼的她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惨白医院里,刻骨铭心地历经了少年失恃之痛。终于知道了这人世间的缘分,不论是母女亲情,伴侣挚爱,都并非永恒不灭之物。
无论自己心中看得多么重,多么珍贵的关系,都有可能如那春梦秋云,聚散只在瞬息之间。
自己唯一能做的,是握紧眼前眼下每一寸无价的光阴。
七天,眼睁睁看着钟摆一分一秒地向前走。
但半夏从不去想七天之后的事,七天之后,自己会怎么,自己该如何难过,她不愿提前体会。
此刻只想握住小莲的手,哪怕陪他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
脚下已是万丈深渊了,两个人却紧紧相拥着彼此,闭上双目,去尝那镰刀下的一点蜜糖。
镰刀落下之后满目疮痍的世界,她愿意独自承受。
半夏抱着小莲,穿过花枝缭乱的庭院,给老人上了一炷香,默默鞠了三个躬。踏着那冥冥淼淼安魂曲的旋律,走回属于自己的归路。
=====
老旧的宅子外,路头桌上坐着负责登记的人是殡葬公司的员工。
仙去的老人家年纪大了,亲友离散大半,孩子在国外也不太尽心。吊丧的客人来得不多,这一次的工作看起来很轻松,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候,一只欺霜赛雪的手伸了过来,在留名册上签上了一个漂亮的名字。
等那员工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位肌肤苍白的俊美青年,携风带雪似地穿过满院花枝进去了。
“诶,太婆婆认识的人里,居然有这样贵气的男孩子哦。”
“是哪家的晚辈吗?生得真是漂亮。”
“要不要去问一下,我都不认得人。这个院子我都还是第一次来呢。”
负责守夜的亲友低声说起话来。
“话说太姑婆的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吧,孩子都在国外,这栋屋子,以后也没人住了。”
“听说都已经在着手准备委托出售了,中介公司的人下午就急吼吼地来过了。”
“卖得这样急的么?”
“人都走了,留着个空屋子有什么用。虽然是郊区,但这么大的房子,在榕城也值不少钱呢?”
“我好像听说要把院子里这些种在地里的花花草草都铲了,重新装修成欧式风格的庭院,再卖个好价钱。”
“真是好运气,有这么一大笔的遗产可以拿。”
站在灵堂前的凌冬,在这些零零碎碎的话语中沉默着点了香,伸手接了黄纸,烧化在火盆里。
“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都铲了。”
“是喜丧,九十岁了,算是一件喜事吧。”
凌冬捻着黄纸的手指松开,看着它们掉在火盆中,化为突然亮起的火苗,灰飞烟灭。
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这庭院中说得话言犹在耳。
【便想着把这些花移到地里去,有阳光厚土管着它们,哪怕哪天我突然不在了,它们也还能活下去。】
【别人都说我这样的日子也差不多该到头了。但我就是舍不得嘛,我要努力多活几年,多看看这漂亮的世界,漂亮的花花草草。】
【诶,怕又有什么用呢。这人呐,时间越是不多,越应该好好珍惜不是吗。】
想不到您走得比我还早一些,这些日子,承蒙照顾,一路走好。
=====
从灵堂祭拜回来的凌冬和半夏在屋子里一起吃饭。
两个人凑在凌冬屋里的一张矮桌上,吃打包回来的糯米肠子配七星鱼丸汤。
“嗯,时间是不是变长了一点点?”半夏突然抬起头。
刚刚沉浸在杜婆婆离开的悲伤里,不太拿得准过去多长时间。依稀觉得小莲最近以凌冬的模样待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好像长了一点点。
“上个月,保持人形的时间也变长了。我一度以为情况有所好转”凌冬抬起头看她,来不及修剪的刘海有些遮住了眉眼。透过细碎黑发看出来的眼神温柔而平静,“可惜的是蜕皮之后,反而失望得更加彻底。所以我们还是先别多想了。”
“等你吃完了,帮我新写的歌录一段小提琴音轨行吗?”他说。
“你又有新曲子吗?当然可以。”
半夏吃完饭,开始视奏凌冬给的新曲谱。
新歌的旋律听起来温暖又安心,让人感到幸福。
“旋律真美。这首歌的曲名叫什么?”
俊美的学长坐在窗边,穿着他柔软的白色上衣,肩头搭一件羊呢外套,落满细碎星辰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半夏。
“等整首曲子写完了,我再告诉你。”
第58章 时间的尽头
蓝草咖啡的后门,半夏坐在台阶上有一调没一调地拉她的莫扎特。
来上班的咖啡师小吴看见她有些诧异。
“小夏今天怎么来了,老板娘不是说你最近都请假吗?”
半夏唔了一声,“来这里待一会,静静心。”
此刻正当黄昏,酒吧一条街最热闹的夜晚即将来临。
前门大街车来车往,喇叭响个不停。后门的巷子里,停了几辆送货的皮卡车,搬运工吆喝着来来回回地抬物料。
几个还没上班的妹子蹲在角落补妆,顺便叽叽喳喳聊着心事。
最是市井喧哗,灯红酒绿之处。哪里找得到安静?
小吴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拉开蓝草的后门进去了。
蹲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姑娘似乎是失恋了,说着说着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的小姐妹安慰她,“不就是一个男人嘛,旧的去了还有新的,哭啥?”
“没事没事,你别急着哭,没准明天又和好了。左右都在一个酒吧,时间还长着呢。”
时间还长着呢。
旧的去了还有新的。
半夏的琴声慢悠悠的,连连绵绵混迹在这一片喧闹之中。
明天就第七天。也碰巧是她专业课期末演奏会的日子。
哪怕再怎么调整心态,到了这个夜晚心底终究有些东西按压不住了。
今天,小莲没有跟她去学校。放学的时候,她也没有马上回家,反而是不知为什么,游荡到这个自己从前熟悉的地方。
从前,一个人,一把琴,心中了无牵挂。
如今,夕阳小巷,独奏鸣琴,心中千丝万缕系着一个人。
出租房内。
桌上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电脑前的小莲爬到手机前。
屏幕上,小萧爱音乐的头像兴奋地跳动着。
“红啦,《追鱼》真的红了。就在刚刚,已经登顶新歌周榜第一了。”手机那一头的男人雀跃不已。
这一首由赤莲原创,自己协同帮忙包装发布的歌曲。
从头到尾,就他们两个人搞定,短短时间里却在国内流量最大的音乐网站上登顶。
这是众多财力雄厚的公司都未必能做到的战绩,让小萧激动异常。
“我们公司的副总听说这首歌就是来自被他退稿的demo,悔得肠子都青了,又不好意思承认,如今每天开会都在阴阳怪气。哈哈,我真该把他的表情拍两张给你看看。”
“我们柏总监想让我联系你,重新谈一谈合作的事。虽然我私心是很希望和你合作的。但我看着现在的势头,觉得你应该等一等,估计多得是好平台和机会供你选择,看稳了再签约,我听小道消息说,v站背后的vy集团也有向你递出橄榄枝的意向。”
赤莲平静的声音响起,“这些都不重要,以后再说把。”
“这怎么可能不重要!”小萧在电话那头几乎要跳起来,“阿莲,vy集团的意义你不会不知道吧?行业内最大的巨头!他们家的业务涵盖了几乎所有的各影音领域。”
“你要签了vy,你就不仅仅是原创音乐人。动漫,影视,各领域的合作都有机会接触得到。飞升成神指日可待啊。”
他咽了咽口水,“阿莲,你是不是不明白,这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你知道行业内有多少人跪着求着想要这样的机会吗?”
无论他说得怎样唾沫横飞,手机另一头的那个人,似乎依旧对这样的好消息无动于衷。
那低沉的声音只是在最后缓缓说了一句,“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啊。当然。什么事,你说?”肖制作人愣了愣。
“我刚刚做好一首新歌……”赤莲说。
“天呐,omg。你又有新歌了。我说你这效率也太高了。诶,你每天是二十四个小时都不睡觉的吗?还是一天有四十八小时。”
“……”
“啊,抱歉,抱歉,是我激动了。新歌什么情况,是需要我帮忙什么……什么?帮你明天在v站发布这首歌?”
“是的,想请你帮忙发布这首新歌。”赤莲的声音轻轻说道,“除此之外,我申请了一个v站的子账号,具有管理权限,可以提取一定比例的收入分成。我想把这个子账号给你,以后……如果我没空,请你帮忙处理平台上这几首歌曲的相关事项。”
“啊,这个,那什么……我。”小萧被凌冬突如其来的话刺激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能理解赤莲这样的音乐人,只喜欢埋头创作,对各种宣传和自我包装不感兴趣,也不熟悉。
因为他对行业内的熟悉,加上是赤莲的铁杆粉丝,便一直以私人的身份,帮忙赤莲在转换平台和推广新歌曲上出了一份力。
但在他眼里,这些纯属于给朋友帮忙,只是因为不忍见明珠蒙尘的义务工作。
想不到凌冬居然能给自己这样回报和信任。
在新歌蹿红的当头,给提出自己分成的建议。几乎算是聘请自己做他的私人经济人了。
一时间这位年轻的制作人生出肝胆相照,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来。
“当然,我当然可以,如果你是这样想的,就把宣发相关的琐事都交给我就好。提成什么的……害,谢谢兄弟了。”萧制作人有点扭扭捏捏,“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自己发布新歌呢?”
窗外的蜥蜴先生 第63节
“我最近或许有一点事。”手机的那一头,赤莲古怪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变得慎重起来,“以后,这几首歌就拜托给你了。如果可以……尽量让它们多挣一点钱。”
“没问题,兄弟。是你太低估自己了。”小萧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保持这样的创作水平。别说多挣一点,老婆本我都包你能挣来。”
手机的那一边停滞了很久,才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那就拜托了,谢谢你。”
半夏回到家的时候。小莲还坐在电脑面前捣鼓他的歌曲。
他转回头看见半夏,高兴地吐了吐舌头,屏幕上音轨的波纹倒映在那双清透的眼眸里。
“新歌写好了吗?”半夏凑到他的旁边,给他一个甜甜的吻。
“嗯,已经好了。还差最后的混音。”小莲说,“你的期末考试呢,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考试很厉害的。”
“半夏,你可以帮忙把v站上的钱转出来一下吗?”
“好啊。”半夏放下琴盒,接过桌面上的鼠标。
。
她这才惊讶地发现,几天时间而已,小莲的《追鱼》登上了v站新歌排行版第一名,账户上的金额已经累积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值。
小莲操作电脑自然是没她方便。半夏动作利索地帮忙他从赤莲的账户上提取了现金。
“记得住怎么操作了吗?”
“嗯。”
“以后……要经常上线取一下钱。”
在她点击鼠标的时候,小莲的声音非常轻地说道。
半夏快速滑动的手指顿住了,许久之后,才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窗外的风刮得很大。呼啸的北风砰砰摇晃着玻璃。
半夏盘膝坐在小莲身边,陪着他压缩母带,守着他忙忙碌碌,看着他完成赤莲最新的一首歌曲。
在那些循环反复的单一音轨声中,她慢慢闭上眼睛陷入混沌中。
恍惚中有一双手臂把她抱上床,从身后搂住了她,轻轻吻她的脖颈。
半夏转过身,反手抱紧他的月要,把自己的头脸埋进那略微冰冷的胸膛。
床上的半夏已经进入梦乡,黑色的小蜥蜴守在枕头边,静静看着那张面孔看了许久。
冬夜的屋子里光线很暗,窗外北风呼啸,成片的龙眼树林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电脑屏幕的莹光打在那个睡在床上的女孩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轮廓。
到了这样最后的时刻,凌冬居然发现自己的内心一片澄静,已经不再畏惧即将到来的一切。
谢谢你,这样坚定地给了我这般温柔的陪伴。
睡着的半夏翻了一个身,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搁在了枕头上。
黑色的小蜥蜴凑上前,轻轻亲吻那只手,逐一吻过那些因为练琴而生了薄茧的手指。
加油啊半夏,不论我发生了什么,你都一定要好好的。
呼呼的风声中,半夏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的凌冬学长片叶不沾身地站在一片黑色的森林中。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浑身上下突然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白色,就像是守宫蜕皮之时蒙在身上的那层白色薄膜。
乌黑的头发变为黑色,水洗的双眸转为灰白,茫然无措地朝自己看过来。
污黑的藤蔓爬大地,缠绕住他的双手,把他缓缓吊上半空,呆上祭台一般的巨大钢琴上。
面无表情的亡灵之神出现在半空,时钟的双针重叠,巨大的悲鸣声响起,锋利的镰刀从天而降,斩向被捆束在祭台上的那具苍白身躯。
半夏从梦中惊醒,一把掀开被子,在床上一通摸索。找到了蜷着身体,安睡在自己身边的小莲。
小莲的黑甲明亮,呼吸沉静,尾巴轻轻地动了动,睡得十分安稳。
半夏这才松了口气,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轻轻抱起他,把他带在自己的身边。
这已经是第七天的早晨。
管弦乐表演系小提琴专业大二的期末考试现场。
每个学生演奏时长五十分钟,再加上休息时间,考试进展的速度很慢,要持续数日的时间才能全部结束。
休息室内,尚小月拿着琴找到半夏,“再有一场就轮到我了,你什么时候上场?”
半夏不知为什么坐在椅子上有些魂不守舍,手里抱着她的那只守宫,半天才回过神道,“啊,我还早呢,好像是今天的最后一个。怎么也得到傍晚了。你先去吧。”
休息室里,光阴在慢慢流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舞台上的曲乐声徐徐传来,后台里等着的人一个个的少了。
太阳都快下山了,一切还都这么平静。
没准今天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半夏心底这样期待起来。
或许从此不会再蜕皮,时间也不会再减少。就以这个模样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不用再担心他会消失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低头手心里的小莲,小莲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半夏就笑了:“我们晚上……”
话才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纯黑色的小莲在她的视线中,突然之间蒙上了一层迷雾似的白色。朦朦胧胧的死白色紧紧包裹着他的身躯。看上去诡异又奇怪。
小莲看着半夏错愕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嘴咬住了自己的手。
在半夏屏住呼吸的视线里,他轻轻一拉,就拉扯下来一截完整的手套似的白色薄膜。
褪下白膜后的手掌,不再是从前凝固而纯黑的手臂。
那截手臂由一团五色的光晕凝成,光华流转,梦幻似的色泽,不类人间活物。
小莲看着自己五彩斑斓的手臂,伸手收张了一下手指,那发着光的手掌便在空气中溃散开来。
五彩的小小光球,星星点点,浮游过半夏的眼前,渐渐升高,失去色泽,泯无踪迹。
小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小臂到手掌的那一截都消失了。
断口处依旧是五彩斑斓的光点,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薄膜。
看上去比琉璃还易碎,消散只在一瞬之间。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他抬头去看半夏,半夏的眼眶全红了。
“到你上场了,快去吧。”小莲笑着说。
“不可能的。我不去了。”半夏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口中挤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管他是考试还是比赛。我哪儿也不去。我在这里陪着你。”
“可是我想要听你的琴声啊。”小莲抬头看着她,“真的,求你了。最后的时刻,只想听着你的琴声。”
半夏的手,是拿琴的手,持续演奏数个小时,都可稳而不颤。
但这一刻,她红着眼眶,手掌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去吧,去舞台上。让我看你在灯光下的样子,听你在舞台上的琴声。这样我就不会害怕,心里还感到很幸福。”
“一直以来,都承蒙你的照顾。这是最后一次,辛苦你,请你再忍耐一下。”
舞台上的报幕声响了起来,主持人宣读了半夏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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