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眼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飞
“我跟你去。”二哥站起来。
“我认真想了想,明天我自己去。你和小妹在家里,妈妈病在床上,需要照顾,小妹一个人不行,所以还是我去。你们在家等我回来就好。但是这件事,不能再跟妈妈说,虽然她也已经知道了,我一个人出门,她肯定是不放心的,明天问起来,就说我去颜医生家去给她拿药了。”
“明天颜医生家的药我去拿。”小妹说。姐姐心痛起来,不知道小妹到底有没有听懂今天她说的话。她把那张报纸又重新用手绢包起来,生怕再弄皱了,这张报纸由她保管,陶埙自然是小妹的,二哥什么都没有,难免有点失落。
“弟弟,姐姐把这片星星之眼送给你。”
二哥的眼睛突然晶亮起来:“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我以后就要常来,来看真的星星。”
“我也要来。”妹妹抱着陶埙,她太喜欢这里了,刚才二哥送给她的“竹叶星星”,已经是她看过最美的画面了,若是真的能在竹林苍穹之下看到满天星,一定会很美很美。
妹妹把陶埙放在嘴边,试着在那几个孔上吹出声音,但吹不出声响。她知道姐姐会吹家里的长笛,也是父亲所爱,她把陶埙小心翼翼地递给姐姐:“姐姐,你会吹吗?我想在星星之眼听一首。”
姐姐接过陶埙,试着吹了吹,声音马上就出现了,妹妹有点小激动:“姐姐,我想听《虫儿飞》。”
“我试试。”说着,姐姐用手指按住了上面的孔,轻轻地吹起来。第一次听到陶埙发出的声音,三姐弟都很惊喜,那声音空灵无比,在这山顶之上,在星星之眼里面,更是清灵飞扬。
一曲吹完,天真的要黑了,有雨点落到他们的身上。他们钻出竹林才知道,外面的天空已是满天乌黑乌黑的云,雨点越来越密。
三姐弟相互牵着手,迅速地消失在最后的光亮里。
这一天是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三十日,南方的初冬,罕见地迎来了一场暴雨。
星星之眼 吊唁
吊唁
次日,果然如妻子所言,天气更冷冽了,步伐若快一点,脸上会被冷风拍打得生疼,一夜东风过境,天空倒是放蓝了。
十七组的路不太好走,赤崎警官一路都皱着眉,和他并肩出行的是刚来实习的张炜遇,警官正好需要一个助手,两人凑成了一个师徒班。他很满意这个徒儿,省城专科警校大学三年级的学生,还有半年毕业。
两人走在去十七组的路上,师徒偶尔也闲聊几句。
“炜遇,现在习惯我们小镇上的生活了吗?”
“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师父放心。”炜遇说。
“比城里能安静一点。”
“每天早起都能听到拖拉机轧马路,我的定时闹钟。”
赤崎警官蹙了眉,说道:“所里的宿舍能听到拖拉机的声音?那能行吗?你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得有个好睡眠。”
炜遇接话,道:“在警校就养成了习惯,早睡早起,还能去后山爬一爬。”
如此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师徒脚下走得却更快了。
“后山有什么好爬的。”
来到了十七组一个大陡坡,炜遇走路生风,连气都不见喘,赤崎警官扭头望了一眼徒儿:“到底是大学生,体力就是不一样,你看上去不像只受过一两年训练的学生。”警官这么说是有根由的,他刚来石井镇就碰上假药商兴风作浪的顶峰时期,所里正头疼,他接手后,炜遇跟他搭伙,帮忙收集到了不少证据,摸到假药库房的窝点,集中起来连窝端了。
“初中毕业我自己考了警校,是中专,包分配,没想到后来又考上了警校的大专,运气吧,多练了几年。”炜遇不想应承师父的夸赞。
“你那会儿中专可不好考。”父母都是高校教授,自小耳濡目染,赤崎警官知道当下的教育情势,虽然中专越来越式微,但倒退四年,中专教育体制很吃香,现在还有很多人在赶包分配的末班车。炜遇明年毕业,也能搭上。
迎面有一人,在坡顶处站着,见了警官,双手连忙从衣袖里抽出来。是十七组的村委会主任。
“赤崎警官您可真够早的。”
警官客气地回了一句早。今天张嘴都有点困难,主任还是顶着风介绍了下十七组,他说,现在走的这条道,是组上集资新修的路。马路虽不宽,但政府已然给了极大的支持,才破了石岩遍布的地势,十七组得以跟镇上有马路通联。
“因为是新修的,我们就干脆叫新开田。警官见笑了,我们都是土包子,也没读过什么书,怎么顺口就怎么叫。”主任使劲搓着双手,他的手有点肿,手背还有裂纹。赤崎警官知道,在村上做个村官,自己家里的五亩三分地还是要耕种的,工资可能养不活一大家子老小。
路的两边视野慢慢开阔了,一面是水种稻田,分得很整齐,方方正正的,还有一面种植着尾参、丹皮、芍药等药材,是一块药材基地,面积虽不大,但药材才是石井大部分人家的营生。来石井两个多月,赤崎警官对这里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夏季的新开田绿油油的,生机盎然,可见冬日极度残忍,现在这片田地只剩荒凉,空空如也,仿佛就是一片原野,从未被开垦。
路的另一面是一片湖泊,无名湖,主任解释道,就是没有名字。
刚刚走过的陡坡,炜遇问主任为什么不铲平了让路更顺。
“年轻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坡下面葬着一座老祖宗的旧坟,很灵的,风水宝地,老祖宗保佑着这一方水土呢,没人敢动。还真的从没出过事。”主任脸上颇有点骄傲,当年政府修这块田地的时候和村民做了一番斗争,最后还是以妥协告终。
炜遇注意到坡的路边立着一块石碑,不用问,是功德碑,也是路标,村里有车进出的都以这块石碑为标的,行到这里要放慢速度。
站在高地看新开田,看得到荒凉颓废的稻田和倒映着近处山丘的安静湖泊,浅绿琥珀色的湖面。南方的冬天,就是如此,残酷又动人,有着刚毅,又带着对自然的怯懦。
十七组他们原本应该早点来拜访的,恰好碰到村里在做丧事,出于礼节,赤崎警官和炜遇前往死者家里吊唁。
正好赶上最后一波吊唁,灵堂已完成盖棺仪式,等待出殡。
灵堂极为简陋潦草,设在小院中央的大堂房,一块长白布挂在堂前,门口不见花圈,超度亡灵的法师穿着黑色长的布衫,红色的袖边,嘴里正念念有词,他挥着手中的法师鞭,隔一会儿就往地上撒一把米。主任点了三根小线香,递给赤崎警官,警官接了线香,弯腰叩拜三下。
没有哭泣声,也没有外来客人在家长里短,通常做白事,总能听到有人对死者的生前做一番评论,或好或坏,都是一生。但现在完全是肃静的,死者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守在灵堂上方的只有两个小孩。
无人知晓警官的身份,但因为有主任陪同,村里人知道应该是重要人物。赤崎警官祭拜完,正准备离开时,原本跪在遗像前的女孩起了身走过来,离他一米远的距离,在一方棕叶粗线做的垫子上跪下,俯下身,也是三拜。
警官知道这是家属的回礼,伸手去扶,女孩起了身。
正常情况下,都是家里男丁来回礼,主任有点尴尬,在赤崎警官耳边悄声说这家的儿子腿脚不太方便,说着指了指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眼光呆滞的男孩。他腿上盖了一块毛毯,面无表情,灵堂里的人进进出出,似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那是警官见过的最死白的面色,是经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这是镇上派出所的赤崎警官,特意过来吊唁的。”主任压低了声音对女孩说。
已经退回去跪在垫子上的女孩听见这话,抬起头,朝着警官礼貌地点了点头,又低下了头。
门外挤进来一个人,怒气冲冲的,手里拿着一张字条,主任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连忙去挡,但已经来不及了。
“主任,你今天帮我做个证人。”来的人说。
主任只想翻白眼,来人就是故意的,无非就是死者生前欠了债,怕后人不认。
“什么事不能等出殡后再来说吗?死者为大,先入土为安。”
“我不放心啊,主任,这是易大海两个月前在我那里借的八百块,借条我带来了,利息可以不要,本钱得还。”
“还能怎么算,”主任拽过那张单子,上面是易大海签字画押的欠条,“你去找易大海啊,懂不懂事,也不分场合。”
“主任你这不说笑了吗?人都死了,但也不能赖账。”来人听主任这么说,急了。
赤崎警官露出厌恶的表情,死者已去,何必让生者难堪,可俗世就是如此。他正要开口说话,跪着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欠条给我吧,不会赖债的,”她盯着来者,继续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们不会跑。”
来人脸上立刻堆了笑,说:“这就好,这就好,我就说易大海的孩子会懂事。”
“只是眼下我们手头困难,但我会想办法的,给我一点时间。”女孩又说。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能给就行,”来人冲着主任点头哈腰,“多谢主任,打扰了。”
女孩把欠条慢慢折叠好,放进口袋,又退回了原位跪着。
炜遇还从未见过村里办丧事的仪式,隔着门槛,站在灵堂外等着。这时,有人过来轻声提醒法师,出殡吉时已到,法师像是嫌弃来提醒的人,但还是及时地挥舞了手中的法杖,院子里瞬时响起了鞭炮声,很短的一挂,光是听这瞬起瞬灭的鞭炮声,也能知道这户人家家境贫苦。
上来四个壮汉,法师一声“灵柩起”,就正式出殡了。
村里的人都前来送行,因着赤崎警官在的缘故,村民说话声都压低了一点。小女孩捧着遗像走在灵柩前,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悲喜。
出殡的队伍走远了,赤崎警官站在院子门口,院子里面只有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孩,椅子已经被人抬到了挨着灵堂旁的一间厢房,门是打开着的。警官望了一眼,恰好男孩也顺着方向望了过来,眼睛依然无神,却噙着泪水。
“师父,什么情况下,冬天的尸体会有点腐烂?”人群完全走远了,炜遇低声问。
“如此寒冷的季节,怎会这么快腐烂?”
“就刚才,有人去跟法师说该出殡了,我听到说有点腐烂。”
赤崎警官皱着眉:“不太可能,现在有防腐技术,夏天都没这么快。”他转身看了主任一眼。
“是这样的,不是腐烂,死去的人叫易大海,是个酒鬼,太能喝了,每天都喝大酒,开个破摩托到处乱窜,也没什么正经手艺。前天晚上又喝得烂醉,骑摩托的路上说是在家门口摔了,身上摔得血肉模糊,发现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还是没能熬过去。”主任生怕本来一件简单的事被误听了,连忙解释说。
“这样啊。”赤崎警官艰难地点上了一根烟,离开的时候,他又往院子里望了一眼,男孩还坐在那儿,要是没有人去帮他,他只能一直坐在那里,但他不再无神地盯着某个地方,而是闭上了眼睛。因为有光线照着,苍白的脸看上去不那么吓人了。
还是有光亮的地方,人才会透亮些,赤崎警官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
主任催着他们往村里的“大队部”坐一下,“大队部”是村里干部开会和宴客的地方。
“这孩子多大了?”
“好像是十九。”主任回答。
“刚才没看到孩子母亲?”
“孩他妈很多年前就走了,这孩子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后来得了怪病,整个人都不灵光,他妈就是因为一时上了火,急坏了身子,没撑多久。”
“村里对两个孩子会有一些补贴吗?”这原本不属于警官的管辖范围,所以他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嘴。
主任面露难色。
“满了十六岁,村里的补贴条件他们兄妹俩都不符合了。”话是炜遇说的,这两个多月在镇上下乡的走访里,他学到了不少。
赤崎警官像是忽然闻到了什么气味,吸了吸鼻子。“好像是栀子花的气味。”这个气味昨天在理发店时有闻到。
“可能是我衣服上沾的。”炜遇扯了衣角闻了闻,果然有点。
“哦,你也喜欢栀子的气味?喷的香水?”
炜遇露出尴尬的表情,赤崎警官也难得见到他如此。
“年轻人应该去谈恋爱,正是恋爱的年纪。”
换了别人,赤崎警官可能未必愿意开这个玩笑,但也没多问其他,年轻人应该谈恋爱,却肯定不喜欢被人问三问四的。
星星之眼 之白
之白
南方初冬,岁月阴寒。
事实上,石井的远景并不萧条,青山环绕,远山里都是翠色青柏,成片的散生竹林,生命力旺盛,一年四季都是顽强的青翠,它们是冬日里的希望,给人冷冬过去必是暖春的幻想。这样的景象陪伴着石井镇,生生灭灭,从未停止。
不知道眼前的生灵,有多少能等到明年的春暖花开。
冷啊。季之白忍不住发出了感慨,小镇上的年轻人正流行一种风潮,无论多冷,里面都只穿一件白衬衫,但他跟不了这股风潮。今天他在衬衣上套了一件黑色的毛衣,毛衣厚实抗冻,是母亲花了两年才织好的,针脚密密麻麻,结实得很。他曾笑话母亲,这件毛衣从夏天织到春天,春天织到冬天,直到他去年年底上高三的冬天,才穿上。
以前总觉得时间很慢,一转眼,毛衣穿了有一年了。
这样的天在家里围炉多好啊,但是今天必须出门一趟。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在一个小地摊前停了下来,地摊摆在镇上邮局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旁边是邮筒。一年四季,没有几个人会多看一眼这件老古董,也没有人再往里面丢信件。
小摊上摆满了磁带,花花绿绿的,老板目测年纪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每天扛着一个大麻布袋,哗啦啦把磁带往一块布上倒,一开始还摆整齐,后来就是一大堆堆在那儿,谁有兴趣就自己翻。大部分是港台歌星的磁带,谢霆锋卖得最好,其次是只要拼有一首谢霆锋单曲的,也卖得不差。满大街都在唱“说再见别说永远,再见不会是永远”,也有烫着黄毛的小青年唱《单身情歌》,叛逆女孩喜欢哼“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沿海的岭南歌星开始北上,但北京的新人像洪水猛兽,朴树、金海心、羽泉在春晚一夜成名。
季之白问候了一句,便盘着腿坐在邮筒下面,翻看胡乱堆着的一堆磁带,大部分他都看过,但还是喜欢看。小摊上都是盗版带,老板原本雄心勃勃地要在广州做一番事业,没想到各地开始打击盗版,店是开不下去了,亏得血本无归,只能打道回府。小镇上的生意勉强聊以度日,一周不开张也是常有的。
因是熟客,老板递给他一个单放机,一根很长的耳机线,季之白接过去,拿起朴树的一盒磁带放了进去,他很享受靠在破旧的墨绿邮筒下随意听磁带的感觉,哪怕今日真的冷到已觉深冬不远,也许明天就出不了门。
邮局上空的黑色电线垂得厉害,两只小雀在上面跳跃。
季之白原本现在应该坐在温暖的大学教室里,但是近四千块的学费,着实让家里为难,母亲下半年开始一直生着病,两个出嫁的姐姐刚成家不久。姐姐们想给他凑学费,之白于心不忍,不愿拖姐姐后腿,干脆试着给学校招生办写了申请延后一年入学的信件,也没抱太大期待,学校方面倒是很快就回了信,同意了。
可惜,今年外出打工的人都陆续回了家,金融危机导致失业率高了许多,他只能蹲在家里,好在镇上有个唱戏的师父愿意带他,师父看中他是年轻人里少数能静下心来看戏文的,什么《西厢记》《寒窑记》《凤还巢》《赵氏孤儿》,他都能解说一番。之白既能唱小生,也能唱大花脸,能文能武。让师父苦恼的是,季之白若是登台,能跟他这个年纪相仿的旦角,不好找,镇上的年轻姑娘喜欢围观,却无人愿意学。所以,能唱小生的机会不多,平时他就打杂、替补。师父知道他还想复学,需要钱,能上场的时候都尽量照顾着。但这份差事也就能谋生,存不下钱,寻常人家的喜事,请不起戏班子。
下午不过才四点一刻,天看上去就要黑了,听了有一会儿,季之白准备回去,今天他准备带走一盒磁带,一盒两块钱。
他看到一张盒身已经缺了一角的专辑,是齐豫的《橄榄树》,正要伸手去拿,突然冒出另一只手,把那盒磁带拿了起来。
季之白抬起头,眼前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柔顺得此刻连风都像是被控制了一般,变得轻柔,力道刚刚好,鬓角细碎的长发在女孩的脸上如柳丝般掠过,偶尔露出来的眼睛,清澈,面庞清冷。女生没有注意到之白在看她,直接把磁带从摊上捡了起来,左右翻看,直到老板用手指了指,她才发觉蹲在邮筒旁边的男生也想要这盒磁带。
两人的眼神碰到了一起。
“呀,之白哥,怎么是你蹲在这里?”一个女声,并不是长发女生在说话,旁边还有一个人,是易娅。
之白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慌张,憨笑了一声,才认出来,长发女生是易初颜,三人都是十七组的。
“之白哥,不好意思,你也是要买这一盒吗?”易初颜的声音和她的眼睛一样,听着就纯净。季之白忽然感到莫名紧张,口有点干,不知所以地点点头,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易初颜,两人都笑了。
按说他们并不算陌生,只是不知为何,季之白这次见到易初颜,像是初次见面一样。
她的衣服上还绑着一条黑布带。
“是,哦哦,也不是。”慌乱之中的他有些语无伦次。
“那……还是给你吧。”易初颜说。
“那怎么行?”旁边的易娅一把从初颜手里抢过磁带,“要不这样,你们分别说一下,你们喜欢这盒磁带的哪首歌,我再来决定让给谁。”
“《欢颜》。”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易娅有点为难了,眼睛左右骨碌转着,又说:“你们猜,《欢颜》排在第几首,谁最接近答案,就归谁,我数一二三,你们用手指来代表数字。”
易娅也不等两人是否同意,不由分说喊道:“一,二,三。”
季之白和易初颜反应都很快,同时伸出了手,都是一:“b面第一首。”
易娅从发旧还破了壳的磁带里把歌词页抽出来一看,果然是b面第一首。
“这……”易娅说,“看来你们都看过这盒磁带。算了算了,你们自己决定,这么难的题,你们竟然都能答对。”
“初颜,还是给你吧,我原本也还在犹豫,并非一定要买。”季之白说。
易初颜把磁带塞到他手里,又迅速拿起了另外一盒:“我也只是第一眼看到了那一盒,《橄榄树》我有,所以给你,我要另一盒。”
她捡起来的是一盒从未拆封完全崭新的,她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是日本陶埙大师宗次郎的专辑。
“这是纯音乐吗?”易娅问。
“也算是吧。”
“很少有人买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听的?”易娅嘴快。
“很偶然听到的,整个镇上,只有他这里有。”初颜拉过易娅的手,“就它了。”
季之白把五块钱给老板,老板什么也没问,找了两块,“开张的收摊生意,打个折。”说着,开始准备收摊。
易初颜坚持把一块五给他,他也没好意思坚持不要。
天边最后一点光亮在顽强支撑,回十七组的半道,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三人行。
“易娅,明天是不是要返校了?”初颜问。上周父亲意外去世,易娅特意周末提前赶回来陪她,但周一之前还是要回学校的。
易初颜和易娅同岁,今年十八,比季之白小一岁,高一只念了一年就休学了,易娅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小学降了级,正好跟晚入学的初颜同班,初中毕业之后,勉强考进了一所职业学校。
“是呀,这也太美了吧”,易娅紧紧挽着初颜。三人走到了新开田的斜坡上,琥珀色的湖面近在眼前,黑色笼罩着,湖面像是沉醉了一般,静美无比。
易娅深呼吸了一口气,十八岁的年纪,真是再美好不过的年华了。可是于初颜完全不同,现在家里只剩下她和哥哥易初尧,哥哥在十五岁那年突然患上重症肌无力,腿完全使不上劲。那会儿母亲还在世,带他看遍了能去的大医院,最后医生判定哥哥患的是肌萎缩性侧索硬化,也就是渐冻症。
不过三年时间,她和哥哥成了孤儿。
琥珀色的湖面真的很美,易初颜也有同样感受,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虽然吸进的空气是如此寒冷。
“我们来打水漂吧。”季之白提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
“好啊好啊,初颜,你还会玩吗?”易娅附和道。
易初颜浅浅地笑了笑,扬了扬眉,说道:“玩就玩,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小时候打水漂的样子。”
这一瞬间的扬眉刻在了季之白的心里,是一种坚定、一种果敢,父母相继过世对她的打击,应该不是十八岁的年纪所能承受的。
“现在可不一定了。”易娅岂愿服输,“之白哥,你做裁判。”
提议人倒变成了局外人,直接是两个少女的对决。
季之白俯身在路边拾起了一块薄薄的瓦片。打水漂最重要的是得会挑瓦片,薄、轻,其次就是弯腰的弧度,眼睛瞄准了湖面,手扬起的时候,瓦片也跟着飞了出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少女还没对决,先为季之白喝起彩来,真是完美的示范,水花压得很低,像是一行白鹭飞过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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