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黑猫白袜子
天衢仙君身上冒出了更多不应该出现的怪诞之物。
季雪庭叹了一口气。
不管那位九华真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他一定知道,面对天衢这等神魂不稳,没事时都已经足够疯癫的仙人……之前被虹行镇压在身下的黑烟确实便是天衢的克星。
更何况,在放出黑烟之前,九华真人看似多此一举地额外泄露出了自己三千年前的另外一个身份,对于天衢来说,就愈发是个近乎毁灭性的冲击。
天衢仙君……
似乎在三千年前那场凡间的情劫之中困了太久。
季雪庭无奈苦笑。
“抱歉,天衢上仙。”
他柔和地冲着天衢说道,下一刻,凌苍剑剑光倏然闪过——
“啪嗒”。
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节变形的手臂倏然掉落在地。
那是季雪庭直接砍下了他那受到了黑烟影响而开始变形的手臂……
“唔……”
天衢仙君发出一声痛呼,创面上鲜血淋漓。
季雪庭在天衢即将倒下之前一把拽住对方。
“天衢仙君,您现在可是好些了?”他柔柔问道。
剧烈的疼痛似乎从某种程度上抵消了黑烟的影响。
天衢伤口中慢慢探出了几只看上去有点恹恹的念蛇,勉勉强强纠结成一团,笨拙地将天衢的伤口给堵住了。
“多谢……”
然后季雪庭听到天衢说道。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清醒了就——”
就在这时,季雪庭余光瞥见一道白影朝着他袭来,刚要举剑,一条蛇尾猛然甩出,将那怪物一把抽成了碎肉。
“小心。”
天衢小心翼翼地对季雪庭道。
但哪怕是到了此时,天衢竟依旧勉力护着季雪庭,但凡有那控制不住企图抓向季雪庭的怪物,他也完全不曾顾忌自己那坑坑洼洼,仿佛被人活活啃过的蛇尾,将那怪物活生生抽飞出去。
——偶尔飞出去的还有他自己的些许肉块或者碎骨。
季雪庭被天衢护在身后,看着这般场景,竟有种微妙的良心不安之感。
“天衢上仙,还是我来吧,我来灵物寄身,倒还能撑得住。”
然而下一刻就发现天衢脸色比之前更差了几分,那人声音中仿佛带着一点儿细微的呜咽:“阿雪,你让我……护你一次。”
明明没有回头,可天衢就像是知道季雪庭现在正在皱眉似的,轻声补充道;“就当全了我的心愿。”
“本来,就应该是我护着你才对。”
他说。
也许,即便是灵物寄身,在某种程度上,也依然也会被黑烟影响吧……
听到这句话,季雪庭耳边却莫名响起了三千年前,另外一个青年低沉沙哑的细语。
【“阿雪,你别怕,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有我护着你。”】
【“真的?”】
【“自然是真的。”】
【“噗……你知道吗?我路都走不稳时我娘就一直在我耳边跟我嘀咕,说这宫里什么人的不要信,特别是你现在说的这种,什么我护着你啦,我心悦你之类的,都是骗人的鬼话。谁信谁是傻子。”】
【“阿雪,我——”】
【“不过嘛,我想,既然是莲华子晏归真说的,应当跟其他人不一样,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真心话。好啦,那样看着我干嘛,我都说啦,你说的话……我是信的。”】
……
季雪庭打了一个哆嗦,破天荒地愣在那里,半晌没找出糊弄的话来应付这令人牙酸的场面。
偏偏此时他心中竟然还猛地泛起一阵痛楚。
季雪庭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心思浮动的缘故乱了功法,不曾想下一秒,那微微的疼痛霍然转为难以忍受,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撕成两半的剧痛。
季雪庭整个人瞬间跪倒在地。
“阿雪——”
耳边似乎传来了天衢的惊呼,可那声音听上去,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季雪庭一手撑地,企图支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可就在此时,他发现,自己手掌之下再也不是地宫之中那混合着鲜血的腥臭淤泥,而是一团五彩斑斓的云雾。
脑海之中无数碎片朝着季雪庭猛然袭来,
在不远处尖叫,嘶吼,抓挠的怪物们忽然间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季雪庭惊恐抬头,他看到了那些人还活着的时候……
无数身绘纹身,满眼眼泪,却心甘情愿束缚自己慢慢踏入尚未完工的地宫的古怪人群。
紧接着,这些人群的身形散去。
化作了他们的祖先,还有祖先的祖先。
光影交错,时间被拉到了许久之前,遥远的时光彼端,一个苍老的身影正在烟气缥缈的雾气之中轻声说着什么……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座无比辉煌的神山。
深山之巅,沾着许许多多并非此世之人:老树上生着人脸的老人,身有羽翼的神女,半人半豹的妇人……无数奇异高大的神人们聚在神山之顶,此时似乎正在争吵。
【“大虚将至,乃是此世之劫,此间造化因果,是非吾等可穷究……”】
【“然而,吾依旧……欲救世人……”】
……
季雪庭不由自主企图再听得仔细一些,他身形微晃,只觉自己宛若一阵清风拂向那座神山,眼看着就要离那些奇形怪状的神人更近一些,偏偏站在众人远处一个消瘦孤僻的身影,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倏然转身,睁开一双银色蛇眸,直勾勾望向季雪庭的方向。
那人面目模糊,却与同伴一样身有异相,上半身为人,下半身却是一条粗壮蛇尾。
锐利的目光宛若银火,嘴唇微微翕合。
【“阿雪——”】
季雪庭忽然听到一声尖叫,胸口顿时一阵剧痛。
他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侧黑烟滚滚,几成实质。
就在方才他神游的短短片刻,他的肉身不知怎么的,竟然直接站在了黑气最盛之处。
不远处的天衢目呲欲裂,几乎已经癫狂,他口中发出阵阵惨叫,企图靠近季雪庭,却不断被黑气所阻……
而季雪庭只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过头。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疼痛自然是来自于胸口的伤口——他的一只手像是忽然有了自己的意志,此时正探入自己身体之中,慢慢将灵物抽了出来。
季雪庭闷哼一声,明知此事蹊跷,却依旧觉得,此时此刻,这便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下一刻,他取出了灵物。
那维系着他所有神魂,驱动着这具寄身的灵物,说是天材地宝,如今躺在季雪庭手掌之中,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上去……那只是一块石头。
而且还是一块不怎么好看,看上去异常平常的石头。
一定要说它真的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那块石头上颜色斑驳浑浊,中间还有一条看着就不这么妥帖的细长裂缝。
过去的三千年里,季雪庭曾经数次取出自己体内的这块“石头”,对它充满了疑窦。
仙君有劫 仙君有劫 第54节
毕竟,能够做成灵物寄身的“灵物”都是数得出来的天下至宝,可他怎么看自己心口的这块石头,都觉得它真的就只是一块石头。
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没有找出它身上的“至宝”之处。
甚至就连他师父都承认了,当初做那灵物寄身时压根就没想过能成功,而且他师父当初穷得叮当响,也根本找不来什么天材地宝,所以当时只是草草做了个粗糙的偶人,然后顺手从河边捡了块石头放进了偶人的胸腔,权当是用来稳住重心用。
没曾想……竟然就是这块石头,莫名其妙地让这世间多了一具天地不收,江河不拘的灵偶寄身。
而现在,那被季雪庭琢磨了三千年也没琢磨出个关窍来的石头,终于显现出了不同来——看似斑驳的颜色变幻不定,最后那色斑上的白色倏然一闪,游龙一般细细一条,无比灵巧地飘入了那喷涌翻滚如同泄堤之水的黑烟之中。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黑烟倏然消散,地上那宛若妖魔喉咙的漆黑洞穴,也消失了。
一块白色的石头慢慢没入地底,将缝隙填的严严实实完全不曾有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那些之前还在尖叫,撕咬,蠕动不休的怪物,也在同一时刻安静了下去。
它们身上腐烂粘稠的血肉化为了淡淡的烟气,随即消散不见。
交错的白骨噼里啪啦掉落一地,然后顺着潮湿的冰面一点一点没入冰块与冰块之间的缝隙,再慢慢浸入深而漆黑的湖底。
季雪庭茫然地看看周围,在低下头看向自己掌心的石头,发现石头上白色已消,只能看到一截类似玉石般的质地隐隐显露出来。
然而其他地方,依旧斑驳粗糙,宛若一块普普通通的,坚硬无趣的河底之石。
季雪庭眉头微蹙,正待再仔细看看自己的灵物,旁边那人却已经冲到他身侧死死地抱住了他。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黑烟乱了心神,而是全然的情不自禁。没有了一点矜持,那人阿雪阿雪的叫着,不断地摩挲着他的各处,问他有没有受伤。
便是连自己一只断掉的手臂上鲜血又喷出来都没顾得上。
季雪庭转头看向天衢,黑烟既然已经消退,他便也没有再与人虚与委蛇的必要。
“天衢上仙,还请您——”
自重一些,不要动手动脚。
冷冰冰,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低语还没有完全说完,季雪庭却忽然失去了力气。
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第43章 番外 三千年前(上))
番外——
三千年前。
宣朝末年,理国八州二十七城大乱,一岁之间接连遭逢瘟,涝,蝗,地动四灾,王气凋零,民不聊生。然而即便是这样,那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百姓与无人收敛的饿殍,也没耽误了理国上京达官贵族们于朱门之内的达旦欢宴,还有那金水河畔灯火通明的夜夜笙歌。
又是一日夜色渐晚,蒙蒙的水汽在金水河的河面上慢慢弥散开来,水雾里依稀还染着河畔大大小小无数画舫里女伎们的脂粉香。而在这水汽之中,那自河道中心缓缓驶来,挂着天香阁招牌的那艘花船又格外显眼一些,偌大一艘船上修着繁复精巧的小楼,楼中灯火通明,缀着珍珠宝石的彩幡在无数花灯的照耀簌簌飘动,倒影在水面上,金光流转,宛若琼宫玉阙。
窗外琴声,歌声,行酒令,调笑声混在那水汽与香气之中沁入天香阁内一间雅间之中,烦得房中之人忍不住皱眉。
“这就是刘恒那厮送来的?”
季雪庭瞪着面前玉托盘上的衣衫,脸色微沉,说话时语气自然也不太好。
刘家小厮的手立即便开始抖了起来。
“回,回禀,四皇子殿下,我家,我家公子说,确实就是这件。”
那小厮显然也知道自己送来的玩意实在不像话,好端端个少年几乎已经快吓得说不清话来了。
那衣衫自然是好衣衫。
最上等的红绡织金的料子,薄如蝉翼,覆在身上便是连人皮肤下血管淡淡的微青都能透出来,这般轻薄,在烛火之下却依旧红得宛若一段夕霞,点点金箔闪闪发光,恰是霞光中丝丝缕缕的夕阳余晖。腰间是一条一掌宽的金带,缀着大大小小无数红宝石与金刚石,下方则是缀着一排叮铃作响的金铃铛并着金流苏,不过稍稍一动,便能听到一串细碎空灵不定的铃响。这乃是如今金水河畔最时兴的胡蛮舞衣,上衣只有一条细细窄窄的布料,堪堪只把胸口缠住,穿上后大半截腰身都是裸在外面的,腰间饰以华美腰带,上缀小铃,下半截用那半透不透的绡沙绸缎做个笼裤,脚踝上还要扣上无数细细的金镯与宝石链子——这等暴露荒淫的衣衫,金水河畔干练的老鸨也只敢等到夜深人静了,设上只有熟客才可进去的“香室”才许姑娘们穿上进去见客。
可如今,这样一套不伦不类,伤风败俗,下流至极的舞衣,却直接被呈给了理国如今最受宠不过的四皇子季雪庭。
而且……季雪庭还得穿上它。
他不得不穿上它。
——半月前,大病初愈的他好不容易去进了学,刚好凑上了参知政事家二公子刘恒的赛马赌局。季雪庭当时也是在宫中喝苦药喝了好几个月憋得狠了,一听到赌局捋着袖子便要跟。定的赌筹也简单,若是刘恒输了,要输给季雪庭十万钱,而若是雪庭输了,则要找个地儿穿上女装给自己那一干纨绔浪荡狐朋狗友端酒喝。其实这赌局本来是不应当有什么闪失的,说是赌钱,倒更像是参知政事那边借着赌局给季雪庭送钱玩。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是真的得宠,不久前刚从他皇兄那讨了一匹举世无双的神驹。那匹马跑起来宛若乘风,京中其他凡马见了季雪庭那匹,莫说是与它比试,便是靠近些都会被那匹马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压根不敢上前。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赌局,最后却出了差错,神驹比试前一天误吃了毒藤,赛马时候简直只能算是在踱步。季雪庭与刘恒的那个赌局,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输了。
再怎么像是个玩笑,以四皇子季雪庭的性格,还是得兑现。
不得不说,季雪庭也确实是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放浪形骸,说穿女装,竟然还当真打算穿。就是季雪庭倒还真没想到,刘恒竟然真的敢给他送上这么一套衣衫。
“殿下,那刘恒狗胆包天,竟然敢这般侮辱——”
“算了算了……谁让老子那么倒霉真的就输了呢,说好了愿赌服输,事到临头仗势耍赖那才叫没意思!”
季雪庭盯着衣衫眼神微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听了耳边聒噪,忽然挥了挥手,喝止住了身边小太监怒极的呵斥,又把刘家那吓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小厮赶到了门外,这才一把抓了那衣衫,转身朝着里间走去。
……
“恒少,你说,四皇子他该不会真的敢穿出来吧?”
天水阁另一头的香房之内,刘恒跟着自己那帮打混惯了的狐朋狗友滚在一起,酒酣正醉之时,听得一人在耳边不安问道。
“哈,怎么可能,那衣衫我看过,啧,我就不信那草包真的敢穿出来!”刘恒借着酒盏掩住嘴型,微微侧头然后不屑说道。
身边那跟班想起了刘恒先前亲手挑选的红衣,此时也不由点头,但随即心中又隐隐有些害怕,声音放得更低:“恒少,你这次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就不怕真的得罪了四皇子?”
“哈,我怕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再蹦跶多久的——”
接着酒意,刘恒脱口而出道,好在话没说完总算想起自家谋算不可对人言,赶紧又咬着牙关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正在他懊恼身边那跟班究竟有没有听到时,香室之外缀在帘幕之下的雕银铃铛忽然空灵一响,总算是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唰啦”一声,两扇屏风被侍女们倏然拉开。
香风馥郁,纱帘微拂。
一道人影影影绰绰自屏风后慢慢踱步而出,笑着同场中那烂醉放浪的一干人等打了声招呼。
“刘恒,你还没醉死吧?还能喝得下小爷给你端的酒么?”
那人说话粗鲁,声音却格外清冽。
显出人影来的那一瞬间,场中喧嚣倏然一静。
香室之内灯光璀璨,身穿舞衣的少年神色慵懒,态度依旧傲慢如昔,但即便这样,依旧掩不住那人眼波潋滟,容颜秾丽,一声雪缎似的皮肉在朦胧红绡的映衬之下,白得近乎透明。偏偏那人常年久病而颜色淡薄的唇上,今日却点上了一抹殷红丹朱之色,就这么一点,竟让那人看上去漂亮得近乎妖冶。
叮铃铃。
叮铃铃。
行走间,季雪庭腰间铃铛轻声作响。
可场中众人此时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心上似乎忽然长出了细细的丝,一头连在心尖尖上,另一头却系在了季雪庭的腰间,此时那铃铛一响,便让他们胸口扯着疼。
季雪庭像是全然不曾注意到旁人那灼热的目光,他穿着那身舞衣,却像是依旧穿着皇宫中那代表着权利与地位的皇子服,眼中一片晴明,神色更是坦然。
“我敬你一杯。”
季雪庭越过众人,径直走到那刘恒面前,然后大喇喇自那人案前取了酒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口饮尽了,接着便又倒了一杯,直接怼倒了刘恒面前。
刘恒心中原本还有万般与人为难的计策,可如今他却只能怔怔看着面前那花间精魅般的少年,傻子般顺从地接过了酒杯然后饮尽。
隐隐的,他仿佛从季雪庭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刘恒,你可知这天水阁香房里的规矩?”
殷红的唇瓣在他眼前翕合。
他呆呆点头。
“喝了一杯酒,就得给一杯酒的赏钱——刘恒,我也不跟你客气,我这杯酒的赏钱,应当也能值得了十万钱罢?”
季雪庭微微笑道,又看到那人点了头。
他抬起眉毛,脸上假笑瞬间褪去。
“那这笔钱我就记在账上了。”季雪庭冷然说道,随后便再也掩不住脸
上的不耐烦,倏然转身大步朝着香房之外走去。
这般变脸如同翻书般的举动,总算让那浑浑噩噩头晕脑胀的刘恒清醒了一点。
“等等,殿下,你这就走了?”
他猛然站起,正要使眼色让自己那帮跟班借酒装疯拦下季雪庭,门外却倏然传来了不应当出现在此处的粗野呵斥与兵刃之声,中间还夹杂着老鸨刻意拉得高高地,好让船上众人可以听见的警告声。
‘哎呀,哎呀……官爷啊,这是干什么啊,今天晚上天香阁可是被几位贵客给包下来的——”
“这就正好,”那带头的官兵冷笑一声,一把拽起面前那老娘们丢了出去,“吾等正是奉皇太子之命来逮人的!”
那两人说话之际,画舫中各处雅间香室之内已是乱作一团,先前还饮酒作乐的贵人们顿做鸟兽散只顾着仓皇逃命,画舫之畔,跳水之声此起彼伏。
——前些日子,季雪庭他爹,也就是如今理国王座上那位皇帝老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从温柔乡里回过了点神,大概是觉得如今这民生凋零的惨淡景象有些让他挂不住面子,便下了诏令,叫京中官员持戒三月,好为国祈福。
当然,宣帝向来便是想一出是一出,他持国松懈宽松,诏令下来之后,城中百姓的嫁娶婚丧大小宴席确实是停了,但达官贵族们还是照常行事作乐,与之前并无一二。
可宣帝是宣帝,此番带人来搜查违命之人的可是皇太子……那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后事的戾太子如今还是皇太子季璃,为人狠辣至极,行事暴戾恣睢,而且嗜好酷刑。前些日子才刚把几个妄议国事的秀才拘到了菜市口,将他们周身涂蜜放入桶中,再在其中放入数好了数量的活老鼠。那老鼠事前已经被饿到眼睛发绿,到了桶中便直接啃噬起人肉来,偏偏数量又并不多,吃饱了便会歇息,待到饿了再钻入那人腹内啃食血肉。如此这般,几个秀才活生生在菜市口惨呼哀嚎了大半月才死。
有此事在前,倒也无怪今日画舫上众人一听到皇太子的名头便吓得魂飞魄散四处逃窜。
甚至就季雪庭,这时也以手掩面,心中暗骂不休,沿着回廊灰溜溜躲着太子府的私兵。
他倒是不用担心酷刑加身,然而他若是以如今这幅模样被皇兄的人抓到,那后果……
一阵寒风裹着河中水汽穿过回廊吹来,季雪庭身体孱弱,不由自主以手护肩,牙齿咯咯只响,打了个寒战。
如今也只有祈祷那些官兵搜查时顾着去找那些脑满肠肥的贵人,不要将注意力放在他这种穿着轻薄的伎人身上才好……
然而季雪庭心中祈祷倒是虔诚,老天爷却像是偏要跟他过不去。
回廊一转,季雪庭慌不择路,竟然径直直接撞到一人身上。
那人背对季雪庭,身量高大,周身气息异常沉静,简直不像是人,反而是什么木雕石塑一般。而且这天香阁乃京城第一的销金窟,能够到此处来的都是财资阔绰的权贵,行走间少不了前呼后拥,仆从侍女如云。可这人却孑然一身,身侧无一人随侍。这般慌乱混乱的境地,他就这么静静站在走廊上吹冷风……
季雪庭觉得自己撞上他真是太冤了。
“嘶——”
哦,对了,那人长衫之下一身皮肉也不知是怎么长得,硬邦邦宛若石块,撞得季雪庭眼角含泪,控制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仙君有劫 仙君有劫 第55节
哪里来的挡路鬼?!季雪庭闷哼一声,正待要骂,忽然想起如今自己模样可经不起与人起争执,他头也不抬,也顾不得去看那人模样,只是皱着眉头,微微俯身,不伦不类学着画舫中人惯常地柔顺模样道了声歉,然后便急着要走。
偏偏就在此时,他头顶忽然传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四皇子?你怎在此?”
季雪庭一下子僵住。
抬头时刚好便看到先前那人转身,一张姣姣如月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面容显露出来:极俊朗的五官,眉目凌厉如刀刻,浓密的睫毛之下瞳孔如同寒潭一般漆黑,仿佛能吸光一般。
这样一张脸,便是连金水河畔迎来送往惯了的姑娘们看了,恐怕都会忍不住红一红脸,可落在季雪庭眼里,却只会让他周身冰凉,一颗心瞬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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