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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精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苏酥小声撇嘴嘀咕道:“我还君子远庖厨呢。”
老人刚要瞪眼,年轻人嬉皮笑脸跑到跟前,拿过还在蹦跳的肥腴鲤鱼,开怀道:“老头儿,家里刚好还有些葱蒜,我这就去给你做一手岳炳楼大厨子都自愧不如的红烧鲤鱼。”
不说还好,听到这话老夫子立即一股怒气涌上,“家里菜圃哪来的葱蒜?”
说漏嘴的年轻人拿了鲤鱼就往后院跑,迂腐刻板老夫子也不看一眼铁匠,跟着苦口婆心念叨,大抵是类似“君子处事,要我就事,不让事来就我”的圣贤教诲,苏酥早就听出茧子,背对老夫子,口型和老人一模一样,当老夫子良苦用心说到“少年性情,要收敛不可豪畅,可以育德”,实在熬不过的苏酥愤愤不平说到“我还老人性情,要豪畅不可阴郁,方可养生呢!赵老头,再婆婆妈妈,我可不烧饭了!”老夫子愣了一愣,叹息摇头,不再多话,不过神情缓和许多,五指并拢,滑过胡须,对于眼前年轻人的老人养生一说,显然颇为赞同。
苏酥-到了狭小阴暗的灶房,将鲤鱼丢到砧板上,推开窗户,先淘米煮饭,继而娴熟操刀,对付那尾注定命不久矣的红鲤,老夫子站在门槛外头,眼神慈祥。苏酥剥弄鱼鳞,抬起手臂挡了挡额头发丝,神情专注。身后那位文绉绉的老学究,自打他记事起,就相依为命了,那张嘴有讲不完的大道理,讲了二十几年都没讲完,不去当圣人只在城里当个私塾先生真是天大的屈才了,不过这些年这个不像家的家里,靠着老夫子给十来个稚子教书挣钱,以及前院里齐叔打铁,才算没饿死人,不过奇怪的是常年见齐叔敲敲打打,也没见卖铁器给谁。他不爱读书,捧书就要打盹,也没那心性毅力去街坊同龄人那般去偷学把式,他知道自己斤两,除非天上掉一麻袋黄金白银砸在头上,否则这辈子就是烂命一条了,以后能否娶上媳妇都悬乎,得过且过呗,还能咋的,从军打仗?那还不得吓尿裤子。做满是铜臭的买卖营生?一来没那本钱,他没跟人卑躬屈膝送笑脸的贱脾气,二来老夫子非急眼了要打断自己的手脚。
苏酥唉声叹气,自个儿要是说书先生所谓的狸猫换太子,该是多美的事情?
一来二去,饭熟了,菜也可以入盘子了,苏酥没好气道:“老头儿,去喊齐叔吃饭喽。”
餐桌上,即使老夫子经常说寝不言食不语,苏酥年纪渐长,老夫子也真的是“老”夫子了,小伙子经得住敲打以后,也就不当回事,扒饭的时候含糊不清说道:“齐叔,咋不去鸦燕桥集市上招揽生意,酒香怕巷子深,浪费了你的好手艺。”
老夫子忍不住破戒说道:“卖技艺给贩夫走卒,成何体统!”
苏酥斜眼看了木讷汉子和横眉竖眼的老夫子,无奈道:“贩夫走卒咋了,就不是人了?就比帝王将相少了一只眼睛还是少了两条腿了?不都是从娘胎里出来的?”
老夫子一拍桌子,道:“荒诞!”
老人原先正细细嚼着饭,这一声大义凛然的训斥,使得几粒米饭喷到了桌上,苏酥拿筷子指了指,老夫子微微涨红着脸一筷子一筷子夹回碗里。
苏酥有些委屈的犟嘴道:“老头儿,你自己也说贤人不强人所难,只是拨转一点自然善心,无妨善语称人几句好。可这些年老头儿你哪里说我的半句好话了?我要是这辈子都没出息,出息那也都是被你骂没的。”
老人破天荒没有出声,甚至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只是细嚼慢咽着橘子州这边百姓家庭不常吃的米饭。
吃过了饭,洗过了碗碟,老夫子就坐在院中几盆兰花附近的小板凳上,歪着脑袋,眯起眼趁着暮色多看几眼经书,油灯耗油,能少用便少用。苏酥去了前院铁匠铺子,帮着齐叔照顾炉子火候,铁器在北莽这边监管严格,耽误了火候,就要挥霍大块铁料,这个家折腾不起,苏酥虽然没心没肺没志向,但这种关系米缸厚度的头等大事,从不马虎,说到底,老夫子那些不知哪本书上照搬来的道理,对于一个自小生长在边镇的家伙来说,总是没什么感触,远不如遥望着鲜衣怒马或者花枝招展来得深刻。魁梧汉子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只是偶尔望向这个年轻人的视线,透着无声的暖和。
暮色渐浓,看书也就愈发吃劲,老夫子几乎眼睛贴上了泛黄书籍,实在是模糊不清,这轻轻才收起书本,放在膝上,抬头望着天色,缓缓说道:“君子为人,情势所迫,难免欺人。唯独不能自欺,欺心便是欺天,问心无愧,便不须向苍天面讨福运。”
老人突然凄然道:“我倒是想向青天讨要福运啊。”
双手攥紧那本书籍,老人沙哑道:“人生要有余气,言尽口说,事尽意绝,只能是薄命子。当真只能是薄命子了吗?!”
沉默许久,起身缓缓走回屋子,老夫子放下书籍以后,去搬那几盆兰花。
趁着休息间隙,不苟言笑的汉子伸手在衣袖上狠狠擦了几下,这才走向苏酥身边,按在肩膀上,帮这小子舒筋散瘀。
吃痛的苏酥眉头紧皱,强颜欢笑道:“齐叔,前几日我听王小丰说去年有流窜到城内的盗匪,可以飞檐走壁,世上真有这等功夫的好汉?”
健壮如熊罴的汉子笑而不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知道是这个结果的苏酥晃了晃手臂,嘿,还真不疼了,从小到大,每次与人斗殴,齐叔的揉捏都立竿见影,百试不爽,据老夫子说这是中原那边跟针灸推拿是一个道理,可惜只能治病,不能打人。苏酥打了一套闭门造车的蹩脚拳法,打完收功以后,笑问道:“齐叔,咋样,有没有高手的架势?”
汉子点了点头。
苏酥啧啧道:“要是我得到一本绝世武功秘笈,一定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汉子嘴角扯了扯,对他而言,就当是笑了笑。
苏酥豪气道:“齐叔,到时候我就给你一座天底下最大的铁矿,想怎么打铁就怎么打铁,站着打坐着打,还他妈可以躺着打!”
汉子没有做声,苏酥想起什么,跑出院子,回头小声喊道:“齐叔,出门逛会儿。”
汉子点了点头。
才一个大跨步飞冲出没掩门的院子,就稀里糊涂撞上一具娇软身躯,苏酥定睛一看,是个背行囊的低头女子,看不清面容,看身形,不像是附近土生土长的,他连忙致歉,也没啥揩油的意图,见她没动静,也不知如何套近乎,干脆就不去想,跑向巷口,没跑几步,这狗-娘养的的老天爷就开始撒尿了,貌似是好大一泼尿的迹象,噼里啪啦砸在小巷屋檐上,苏酥骂娘几句,转身回院子拿伞,跟几个兄弟约好了要去跟东边街一批王八羔子打上一架,没理由缺席,苏酥看到那名女子傻啦吧唧蹲在自家院门口,敢情是个拎不清情形的笨女人?你要躲雨也不是这个躲法吧?
苏酥也不理睬,偷偷拿了一柄雨伞小跑出院子,瞥见这娘们十有八九是真傻,一会儿功夫就被黄豆大雨给浇成了落汤麻雀,苏酥走出几步,重重叹气一声,走到她身边,没好气说道:“喏!拿着,我家穷,就一把雨伞,借你了,等雨停,你就放院门口,丑话说在前头,可别撑着撑着就把伞顺走了,我苏酥闭着眼睛都能在这座城里走上一圈,你别想溜!”
女子仰起头。
苏酥吓了一跳,是个瞎子,长相倒是马马虎虎,挺小家碧玉的,可天黑还下雨,这一抬头,眼眶比他家院子还空荡荡,真是把苏酥给结结实实惊骇到了。
不是女鬼吧?
苏酥拉开一段距离,壮起胆子伸出手,递过那把破败不堪其实也遮不住大雨多少的油纸伞。
女子柔柔站起身,微微侧身敛袖,好像是施了个万福,这才接过伞,嗓音空灵得更像女鬼了,“谢过公子。”
你娘的,大半夜的,老子也不好看你有没有影子啊。
苏酥胆战心惊,几乎是把伞丢掷过去,不停默念老子胸中有正气,百鬼不侵。
女子似乎听到言语,婉约一笑,柔声道:“苏公子多心了,我并非女鬼。”
苏酥愕然,更加惊恐,往后退去,颤声问道:“你咋知道我名字的,还说不是女鬼?!”
应该背负重物的女子想了想,说道:“方才公子自己说的。”
苏酥仔细思量,才记起的确是有过无心的自报名号,松了口气。被滂沱大雨砸在身上,苏酥估摸着这场架是打不成了,顺势就贴在墙根下跟她并肩站着,好奇问道:“我家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来这儿做什么?”
年岁应该不大的女子轻声道:“等人。”
苏酥打破砂锅问到底,“等谁?”
女子十分用心地想了想,回答道:“来这里的人。”
苏酥一拍额头,这姑娘脑子不太好用,没来由想起白天在老柳树下见着的那个公子哥,都有些莫名其妙。
狂风骤雨啊,苏酥见她衣襟湿透,自然有些大丈夫的怜香惜玉,说道:“你要不去我家躲雨,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放心,我家没坏人,就我坏一些,不也把伞借你了,是吧?”
目盲女子固执地摇了摇头。
苏酥有些生气,“那你把伞还我!”
女子果真把伞往他那边倾斜。
苏酥恶狠狠道:“你再这样,我可就使坏了啊,孤男寡女的,我脱衣服了,真脱了啊,我先脱为敬,姑娘你看着办,随意。”
她面朝苏酥,歪了歪脑袋,依稀可见嘴角翘起。
苏酥无可奈何,伸手将油纸伞往她那边推了推,说道:“得,你厉害,你是女侠。”
一起站着淋雨,苏酥实在扛不住大雨稀里哗啦往身上冲刷,郑重其事道:“姑娘,你真不怕淋出病来?要是病倒在我家门口,可没钱帮你治病。”
她靠近苏酥,一起撑伞。
苏酥正想着是不是把她绑架到院子里去,猛然转头,看到巷口一个很陌生的修长身影,撑伞而来。
苏酥有些嫉妒,下意识呸了一声,腹诽了一句:真你娘的玉树临风!





雪中悍刀行(精品) 第七十六章巷中互杀
小巷暴雨,狭窄水槽来不及泻水,春雨如油的冷水浸过了脚面,让人难受。在苏酥眼中玉树临风的身影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踏入巷弄,他正纳闷,只听到一句苏公子对不住,然后就被一记手刀敲在脖子,当场晕厥了过去。目盲女琴师搀扶身体瘫软的苏酥,走向院门口,一名魁梧汉子静立门槛,接过了苏酥,年轻女子啪一声收起油纸伞,想要一并还给这名木讷汉子,不料院门哗啦一下紧闭,再明显不过的闭门羹。性情安宁的她也不恼,将这柄小伞竖在门口墙角,背后棉布行囊已然被雨水湿透,露出一架古琴的形状。
弯腰安静放伞时,她两指扣住绳结,轻轻一抹,摘掉布囊,湿润棉布顺势激起一阵雨水。
同时三朵水花在巷弄空中迸射荡开,如同莲花绽放,随即消弭在昏暗雨幕中。
只见黄桐峨眉桃花三柄飞剑被无形气机击中,在雨中翻了几个跟头,然后弹返回袖,隐入软甲剑囊。
第一次杀机重重的试探,就此告一段落。
同样是大雨瓢泼,院内院内的气氛仍是大不相同,搬完了几盆兰花的老夫子来到前屋,望着背回苏酥的铁匠,眼神凝重。老夫子一般不在铁匠铺子逗留,都是快步穿堂而过,今天却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口,铁匠也不说话,一脚将椅子踢到火炉前,将沉睡的苏酥放在椅上,这才来到门口蹲下,回望了一眼年轻人的背影,叹了口气。
苏酥自打懂事起老夫子就成了城北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后来一次被打板子的孩子回家哭闹,当屠子剁肉娴熟的男人第二天抄着家伙就去私塾茅庐揍人,结果老夫子给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当时苏酥也在私塾里摇头晃脑念圣贤书,热血上头,就要去给老夫子帮架,帮倒忙而已,害得老夫子手臂上被划开一道大口子,屠子其实也没想到要授业刻板的老学究见血,一下子慌了神,就逃出茅庐,后来打铁的齐叔去了趟肉铺子,也没能要回场子脸面和医药赔偿,只听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说是屠子见着了铁匠,拿刀往砧板上一剁,齐叔就回了一句我是买肉来了,让苏酥听闻以后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少年时代,家里两条老光棍也成了刘疤子这帮泼皮攻讦苏酥的笑柄,打是肯定打不过,苏酥退而求其次,附近市井里每次有泼妇大娘掐架对骂,他都捧着碗在一旁蹲着看戏,学了许多辛辣脏话,这些年受益无穷,刘疤子就没有一次吵架落败不七窍生烟。可苏酥也知道,会吵架没什么用,就跟老夫子会讲大道理还是抵不过一个粗鄙屠子一样,所以他喜欢听那些大侠踏雪无痕手起刀落的传奇故事,也想着这辈子若是能跟这般了不得的江湖人物打交道一回,哪怕是被打上一顿,也值了。在他印象中,大侠嘛,都是不走寻常路数的,露面时不说抱刀捧剑站在城头最高处,就算出现在市井巷弄,也得最不济是站在屋顶或是土坯墙头才配得上高手二字,可惜这座城镇外头有军营驻扎,活了二十多年,连一个飞来飞去的大侠好汉也没能见着,前个几年好不容易听说紫貂台上有两批侠士比拼过招,大清晨就屁颠屁颠跑去欣赏高人风采,哪里料到一袋子瓜子都嗑完了,正午时分才露面,加一起二十多人,各持刀剑,挺像回事,结果带头两位站在紫貂台顶不动手只动嘴皮子,骂了个把时辰,竟然说下回再战,就各回各家了,害得苏酥回家以后躺在床上半天没回过神。那时候才起来的一点练武劲头就立马给一泡尿彻底浇灭了,原本以往每天都要跟同龄几位去干涸河岸站桩练拳,打那以后也就没人愿意提起。
遗憾的是,他似乎错过了一场距离极近的巅峰厮杀,更遗憾的是他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一如他不知道老夫子和铁匠的咋舌身份。
前院种植有一丛芭蕉,高不过墙垛,病恹恹的,绝大多数芭蕉喜半荫温暖气候,院中这一丛黄姬芭蕉耐寒,是少数能够在北莽这边生长的蕉类,不过院落水土不好,长势稀疏,还是归功于这些年年轻人没了摘芭蕉叶玩耍的陋习,才有这般光景。
风声雨声,雨打芭蕉声,很是乏味。
魁梧铁匠闷声闷气道:“知道我们在这儿落脚的,也就只有北凉毒士李义山。门外两人,院门口的背琴女子,小巷劲头的佩刀男子,都不简单,若只有一个,我还能挡下。”
凄风苦雨拂面吹须,老夫子恍若未觉,轻声道:“当初奔逃到可以遥望南海观音庵的山崖,是李义山亲自带兵驱赶,也是他私放了我们三人。只说西蜀国祚还没到断绝的时机,我赵定秀这些年想来想去,要说李义山是想要帮我朝复国,是如何也不相信的,不过不管这位春秋中以绝户计著称于世的谋士打了什么算盘,既然破天荒没有绝了西蜀皇室的户,那么我这老头儿就算给北凉做牛做马,也没二话,只不过若是要太子以身涉险,做些类似拿性命去换取赵家天子视线的勾当,我肯定不会答应。”
铁匠闷不吭声,读书人的想法,他一向想不清楚,也懒得去想。在这里定居二十多年,每当苏酥沉睡,出身西蜀铸剑世家的他就开始打铁铸剑,一柄剑,铸造了二十多年。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老夫子说这柄剑就叫春秋好了。
老夫子沉声问道:“何时出炉?”
铁匠瓮声瓮气道:“随时都可以。”
老夫子点了点头,问道:“背琴的女子多半是魔头薛宋官了,好像新出了个杀手榜,她跟一个杀死王明寅的小姑娘并列榜眼。不过琴者在于禁邪正心,摄魂魄格鬼神,被她用来杀人,落了下乘误入歧途啊。”
姓齐的铁匠扯了扯嘴角,没有出声。
老夫子自嘲笑道:“知道你想说什么,类似盛世收藏乱世金银这种浅显道理,我也懂,兵荒马乱易出传世琵琶曲,却出不了上好的琴谱,只不过还有些书生意气罢了,眼里揉不进沙子。我家世代制琴,国手辈出,八宝漆灰的独门技艺,恐怕到了我手上就要断了。”
铁匠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老夫子,记得似乎眼前这位赵学士有一个琴坛上下百年无敌手的说法,还是黄龙士那只老乌龟亲口说的。只不过如今,谁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墙外巷中。
目盲琴师盘膝而坐,焦尾古琴横膝而放,左手悬空,右手一根手指在琴弦上一摘。
铿锵声瞬间盖过了风雨声。
撑伞站在拐角的青年刀客终于一脚踏入小巷,开始狂奔。
灰蒙蒙天地被这一摘切割成两截,一道隐隐约约的银线将雨幕切豆腐般切过,拦腰而来,徐凤年脚尖一点,身形跳过银线。水帘断后复合,巷弄两壁则没这般幸运,撕裂出一条细不可见的沟痕。
两人相距百步变八十步。
长了一张清秀娃娃圆脸的女琴师沉浸其中,无视前冲而来的撑伞男子,依然是右手,却是双指按弦,一记打圆。
雨夜造访小巷的徐凤年眼睛眯起,手掌下滑,托住伞柄,双指轻拧,伞面朴素的油纸小伞在小巷中旋转飘摇。
嗤啦一声,油纸伞被气机拧绳如实质锋刃的两条银线滑切而过,刹那间辨别出轨迹的徐凤年往右手踏出,脚尖点在墙壁上,身体在空中倾斜,恰巧躲过杀机。
七十步。
女子做个相对繁琐的叠涓手势。
小巷内的黄豆雨点瞬间尽碎,两边墙壁上炸出无数细微坑洼。那柄尚未落地的油纸伞几乎碾为齑粉。
徐凤年脚步不停,一挥袖口,以峡谷面对野牛群奔袭而悟得的断江应对,既然可断大江,自然断得雨幕琴声。
两股磅礴如龙蛇游水的浩大气机轰砰然撞击在一起,徐凤年趁势钻过巷弄中激起的碎裂雨墙,拉近到六十步。
目盲琴师纤细右手一滚一撮。
一根尤为粗壮的银线在身前滚动翻涌,在小巷弄里肆意游曳滑行,如同出江的蛟龙,扑向不愿停下脚步的徐凤年。另一根规模稍小的银线小蛇从身后划弧掠空,在她左手墙壁上裂出一条居中厚两边浅的
缝隙,率先激射向弓腰奔行的刀客。在鞘春雷离手,与这根银蛇纠缠在一起,绽放出一串火花,徐凤年然后五指成钩,右手握住那一尾如蟒蛟凶悍游来的银光,骤然发力,一捏而断,水花在胸口溅射开来,真是好一幅花团锦簇的景象。
徐凤年身形所至,大雨随之倾泻向目盲女琴师。
只差五十步。
春雷被徐凤年一弹指,直刺高空,划开天穹雨幕,坠向女子头颅。
一柄金缕出袖。
今夜在此守株待兔的女子脸色如常,悬空左手终于落下,滑音吟猱,一反先前轻柔平和,因按弦势大力沉,故而激荡惊雷。
春雷鞘和飞剑金缕都被斩断气机牵引,虽然被徐凤年再生一气,强硬收回,同时也失了先机,终于不得不止步站定,双袖一卷推出,硬抗琴师左手两手造就的弦丝杀机。
针刺镜。
镜面结实,可抵不过针有千百枚。
眨眼过后,琴声停歇,徐凤年低头看了眼左肩,血丝渗出,越来越浓,即使是初入大金刚,也止不住伤势。
他有些明白为何叫做擅长指玄杀金刚了。




雪中悍刀行(精品) 第七十七章女国手曲指斩长生
琴弦颤动生游气,丝丝杀人。
在杀手榜上和呵呵姑娘并列第二的目盲女琴师,并没有给徐凤年任何疗伤机会,右手大擘复细挑,徐凤年以插入小巷青石板上的春雷斩去一缕,抬头望去,两条银线割破无数滴雨水,掠至眼前,这与当初李淳罡在泥泞官道上屈指弹水珠,串连成一线剑,有异曲同工之妙,徐凤年不敢掉以轻心,伸臂双扣指,连敲数十下,身形飘然后撤,似乎想要考量这琴师的指玄银线到底有何等气劲,银线不断刺破水珠,如细针钻薄雪,毫无凝滞,这让徐凤年心中有些无奈,仅是抗衡气机厚度,王重楼馈赠的一半大黄庭未必没有胜算,可要说化为己用,比拼抽丝剥茧的玄妙程度,还是差了太远,只得缩回手指,双手握拳,砸在银丝锋头上,仍是不敢托大,用了武当山学来的四两拨千斤,用巧劲一拨,岔开两条白线,没入身后雨幕。
徐凤年再次弓身前奔,脚踩雨水,不用触及小巷青石板,只是在水面上一滑而过,右腰侧手掌一托,春雷脱离一块青石,浮现在身前空中,剑气滚龙壁,硬生生碾碎了二十步距离的琴弦颤丝,方才一退有十步,现在离了女琴师只有四十步。
除去击退春雷金缕的那一手吟猱,琴师按弦音色复原至先前的清婉柔和,徐凤年打小跟着二姐徐渭熊精研古谱乐器,悟性平平,不过对于音律不算门外汉,总算咂摸出些意味了,这名琴师双手抚琴,左右手琴风一分为二,右手拨弦,是南唐渔山派,讲求高山流水,绵延轻缓,有国士之风。左手则是典型的东越广陵派风格,声调急切躁动,如潮水激浪奔雷,似豪侠仗剑高歌。如此一来,虽然音质驳杂韵味杂糅,但是胜在折转突兀,让人措手不及,好似河道凶险,小舟转瞬倾覆。以音律杀人,是武道偏门,这名女子的指玄杀金刚,除去银线锋利,伤及窍穴骨骼根本,使得伤口极难痊愈,还有更棘手的玄妙,若非徐凤年习惯了分神的一心几用,早就束手束脚,别说前进,根本就应该知难而退,乖乖逃出小巷。
徐凤年以开蜀式劈烂无穷无尽的银丝,向前步步推移,又十步。无线银丝包裹如半圆,被徐凤年气机滚走压缩向女琴师。
盲女面无表情,不知是换气还是走神,右手略作停歇,加上左手始终浮空不按弦,琴声骤停,滴水不漏的守势就透出一丝缝隙,春雷搅烂弧形半圆,徐凤年不管不顾欺身而进,即便是陷阱,也要一并破去。
耐心等到相距三十步。她终于双手同时落下,不过好像只能说是毫无章法,乱七八糟小孩子胡闹一般双手拍打琴弦,简简单单兴之所至地一拍再一拍,接连十八拍,好一个大小胡笳十八拍。徐凤年四周水坑一个一个接连平地炸开,所幸有刀谱游鱼式凭仗,在生死之间灵活游走,十八坑荡起的水花就像十八记滚刀,除了完全躲过的十坑,五水刀被海市蜃楼挡下,仍有三记水刀滚碎了大黄庭,雨花在徐凤年双脚上扎出血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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