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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堵
那伙计两只眼睛也跟了出去,见掌柜进来,道:“这大李公子模样好生斯文。”
“岂止模样好,学问更好。”邢掌柜赞叹有声,“王守一先生的策论文章,人家张嘴就来,跟御连沟涨水似的,滔滔不绝。我这就去见东家,若守一先生的策论集子能赶在九月前印出来,咱们“富文堂”的门槛只怕都要踢破。”
“守一”是已故大儒、彤城太守王元执大人的号。王大人堪称天下文章领袖,士林中为表敬重,不称其官位,尊一声“守一先生”。守一先生文章好,尤其一手策论,写得理据充实,辞章精雅;法度井然,文质兼美,乃童生士子们学习模仿的典范。每出一篇,即争相抄录传诵,在东南之地风靡不衰。蜀州隔得远,王元执又不曾刊行个人文集行世,也就零零碎碎传过来几篇,得到的人都如获至宝。
邢掌柜听子释说能给他默出三十篇来,还加上越州士子中流行的一些注解心得,恨不能立刻就替东家答应下来。叹息着往里走:“咱们西京竟来了如此人物……这才真正叫江南才子!先头那些自我标榜的,算什么才子,我看多半是不出米的稗子……”
“富文堂”动作果然迅速。第二天一早就差了一名大执事带着伙计登门回访。谈妥条件,签罢契约,当场预支了五十两银子的润笔金给子释,只求他快些,再快些。这书早一天印出来,便早一天赚回白花花的银子。
兄妹三个从这天起,分工合作,流水作业,焚膏继晷,废寝忘食,编辑这部相当于后世“高考名师点评满分范文集”的《守一先生点石录》。点石者,点石成金是也。子释建议了这个书名,那大执事当即点头。这名字,深沉里透着嚣张,嚣张里饱含品位,再合适不过。
“富文堂”两个伙计就在院子里等着,每出来一篇,便轮班飞跑送回去排印。那大执事不无遗憾的对子释道:“按说这等好书,须雕版镂刻,细墨精装。如今事急从权,且木字活排,边排边印,下年重刊再说。”
中秋节那天,终于完工。书还在工坊里印着,尹富文便十分慷慨的差人把剩下二百两银子送了来。《守一先生点石录》为单行本,预计排印五千册,每册定价五百文。润笔金按十分之一提取,算是相当优厚了。时下一户中产人家年收入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子释这笔无本生意,做得过之至。送钱的伙计还顺带呈给他一张名帖,原来尹老板邀请李公子八月二十书成之日往“富文楼”一会——“富文堂”是尹老板的店面,这“富文楼”却是他自己的藏书斋。
卖书的广告贴出去刚两天,到店堂来咨询详情,希望预定的人已经络绎不绝。按照子释的要求,书中序跋除了盛赞守一先生文章,介绍编书目的,只署了“江南李生辑录”六个字。虽然邢掌柜说这书功德无量,王夫子早已魂归九泉,此举也算替先生立言于世,子释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何况初来乍到,本该低调做人,所以他坚决要求不要署名。
送走“富文堂”的伙计,子释把钱交给妹妹。——现在子归负责管家,他和子周负责养家。
双胞胎曾认真追问大哥何以不去参加秋试。这年头,读了书不去应试,好比煮了饭不吃,缝了衣裳不穿,简直没天理。
子释道:“官场险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爹爹当年就是不愿同流合污,所以才辞官归家……”
“可是前年的时候,爹爹本来就打算要大哥你赴京应试的呀。”
子释苦笑。老爹那一代人的心态真奇妙。自己做官做腻了,到儿子手上还是不由自主依着惯性走进下一个循环。当初李免少年壮志,盼着平步青云,并不曾琢磨这些。如今的自己光想想那宦海波涛,已然望而生畏。反问弟妹:“咱们三个人这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在一起过日子不好么?真要中了榜,谁知道发配到哪个角落里去做个芝麻粒小官——有什么意思?”
大哥这话全无大道理。两个孩子想一想,却没有办法反驳。子归脑中灵光一闪:大哥若考中做官,必定要听从吏部调遣,不一定能继续在西京待着。如果长生哥哥来了,找不到我们可怎么办?又想起自己三人到西京快两个月了,长生哥哥怎么还不见来呢……
子周抓抓脑袋:“大哥,你心里……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么?”
子释慢慢道:“我很喜欢这样。——不去应试,权当给爹娘守制尽孝罢。有人问起,就这么说好了。”
两个孩子俱是一愣。大哥神色依旧,语气也平常。明知道他从来不在乎这些虚礼俗制,明知道他不过当个借口随便说说,偏偏觉得寄托了无尽的哀思,催人垂泪。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中秋节晚上,三人买了些应时的糕饼瓜果,打了壶酒,在租住的小院里摆张桌子看月亮。说说笑笑,月上中天。眼看子周子归撑不住了,子释道:“你们先去睡,我再坐会儿。”
子归进去,又出来,给大哥送件外衣,这才睡下。睡到后半夜,到底不放心,出来一看,大哥果然还在院子里坐着。
子释拿起酒壶摇一摇,空了。放下起身,准备进屋,瞧见子归杵在门口,笑道:“月亮都要下去了,你怎么倒出来啦?”
“大哥,你还不睡?”
“这就去睡。”子释伸个懒腰,往自己房间走。边走边道:“你也接着睡去,天亮再收拾吧。”进去了。
子归瞥见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过去一看,素笺上题了一首词:
“广寒空碧步飞仙,
佳期共少年。
清辉玉面斗婵娟,
珍珠漫卷帘。
惊绮梦,
散云烟,
中宵抱月眠。
相思最喜趁团圆,
金樽不得闲。”
暗道:大哥下笔,越发疏朗风流了。把那句“相思最喜趁团圆,金樽不得闲”念了两遍,再瞅瞅旁边的空酒壶,一下子难过得不得了。忽的想起这词牌用的是《阮郎归》,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看看大哥房间黑黢黢的窗户,又抬头望望树梢上西沉的月亮,心想:长生哥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第〇三五章 投石问鼎
“我这回……在南边,认得了一个人。”
莫思予看着对面的少年郎:酒坛子支着脑袋,目光飘渺,神色迷离。
“这个人……先生,当日在彤城发生了什么,就不必说了。总之,是这个人,凑巧救了我。他……是个夏人,家世大概很好,只不过父母都死在了战乱中,独自带着弟妹辗转逃难。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漂亮,那样聪明的人……”
老莫想:啊呀!美人救英雄!
在他脑子里,自然把那个“他”想成了一个“她”。八卦情怀油然而生:乱世烽火,金枝玉叶,国恨家仇,救命之恩……简直可以叫戏班子上演一套全本传奇了。嗯,正当良辰美景,眼前有酒有花,听少年人说相思事,倒也相得益彰。没想到二王子登门,跟自己讲的是这样风花雪月的话题。抿一口“西凤白”,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往下听。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把他带回来。权衡一番,且不管他愿不愿意,此事竟无论如何也办不到。我想,既如此,便帮他找个地方平平安安过日子罢。谁知千里流亡,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安稳容身之所……”
老莫想:二王子还真是个多情种子。也难怪,锦妃教出来的孩子,心性自是不同。
听他继续道:“当日我遭人暗算,死里逃生,心中虽有怨尤,并无恐惧。是我自己轻敌在先,疏忽大意,技不如人。反正大难不死,终有一日,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是……遇上他之后……这些冤啊仇的,忽然不那么重要了。我陪着他走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这才知道,原来人间除了金戈铁马皇图霸业,另有风流千变,柔情万种;有智慧如水,品性如莲;有天道可畏,造化弄人;有世路坎坷,民生多艰……”
莫思予正听得陶醉,冷不丁一激灵。等等!他说什么来着?怎么说相思,说着说着,说到“民生多艰”上头来了?!眯起眼睛看看对方,还是那副飘渺迷离的表情。深刻俊朗的线条正变得越来越柔和,眼神连同心思明显全部挂在不知远在何方的那个人身上。
老莫想:民生啊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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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的,大概就是顺口这么一说。转念道:真不知是谁家闺秀,把人迷成这样。嗯,江南女子,也确实秀外慧中,惹人怜爱。
被勾走了魂的少年郎接着向长者倾诉自己的相思病:“他……读过很多书,见识十分不一般。心肠却软得要命,最瞧不得血腥杀戮。然而,整个江南大地,到处战火纷飞,寇贼横行。人祸天灾,接踵而至。差不多每天都要踩着死人前进……”
莫思予身为西戎王首席谋臣,这些事情早有预料,司空见惯。改朝换代,血肉铺路,实在没什么好说。所以,听王子殿下渐渐把话题拉到沿途见闻,讲起难民凄惨,一开始,也就是泛泛叹了几口气。
“……楚州境内很多郡县,已是十室九空;到了雍州,田野荒芜,城池废弃,除了偶尔碰见咱们的兵马,往往几百里毫无人迹踪影。即使进入京畿地区,也异常荒凉冷落,没有多少活气……”
话题还是那个话题,内容也还是那些内容,叙述的重点却不知不觉转移了。老莫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捻着胡须沉吟起来。
自来成大功业者,俱是大无情之人,说铁石心肠也不为过。然而真正大功业,夺天下不过是个开端,还须平天下,安天下,进而守天下,富天下。莫思予胸襟抱负,当然不仅止于灭锦夏,还在于开新朝。闻得对方话里似有深远之忧,马上收起敷衍姿态,认真倾听。
长生望着他:“先生,我总记得,从前挂在母妃帐中的那幅《物华天宝图》。父王常常看得赞叹不已,言道夏朝如此锦绣,当尽数收入我西戎囊中。如今——”哂然一笑,“收是收进来了,大片锦绣成了焦土,要来何用?”
老莫这下全明白了:二殿下哪里是来说风花雪月?分明是来找自己谈锦绣江山哪!
长生看对方有所触动,不等他回应,又道:“听说大哥眼下还在楚州杀个不停,似要杀光杀尽才肯罢休。日前父王跟我说,大臣们劝他登基,道是“至尊履位,远近归服;天子令出,四方安定”。——这话是先生说的吧?符生斗胆问一句:没有远近归服,至尊履位是什么味道?没有四方安定,天子令出又出到什么地方去?开国立朝,要的是天下归服安定,不是对着空城荒野做孤家寡人——”
两只眼睛变得清透明亮,盯着莫思予:“我想,先生要说的,其实是这个意思吧?”
老莫忽的一笑,抱起坛子喝了两口,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二殿下今非昔比。”
长生心说:我都坦诚到这份上了,你还跟我玩儿虚的。才不让你顺心遂意。也抱起坛子喝两口,不再看他,慢腾腾开口:“有句话,符生冒昧揣测,先生别往心里去。”停一停,才道,“——我觉着,先生如今,虽然得意,却似并不十分得志。”
莫思予“腾”地站起来,肃然拱手:“二殿下何出此言?莫某微贱鄙陋之躯,蒙大王青眼拔擢,宠命优渥,委以重任,信赖有加。粉骨碎身肝脑涂地不足以报万一,但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什么得意不得意,又有什么得志不得志?”
他嘴里说得慷慨,心中十分清楚,对方端的是一双利眼,瞧出了自己的软肋。
这两年,符杨对他看似依旧信任重用,刚愎自负的苗头却不断潜滋暗长。一些治国基本理念方针,原先没触及,也就没有分歧。现在摊子越铺越大,分歧点也渐渐增多。他好几次提出深谋远虑于国家有大利的政策,均打了折扣。随着疆域的扩张,底下将士骄矜浮躁的毛病也纷纷现了原形,大王却似无所知觉。
而楚州的事情,更是叫人头痛:义军势力本来十分有限,架不住大王子连出昏招,竟成燎原之势。四月里千户领单佢穷极无聊,刨了锦夏已故宰相花照白的墓,激起民愤。一些已经投降的地区民众复又倒戈,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楚州部队被惹毛了脾气,大王子已经放出话来,要灭绝楚人,寸草不留……
但眼前这位说出的话实在太敏感,色厉内荏也得撑到底啊。
唉……长生暗叹。还是操之过急了。没逼出实话,倒把夏人文士的虚伪毛病逼出来了。
只好笑笑:“先生误会。符生心里和先生一样,视父王如天地日月。先生不必担心,也不必为难。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先生知道——”也站起来,在朦胧暮色中把自己的话清清楚楚送进对方耳朵里:“符生只是想让先生知道,这京城里边,终有一个人,懂得先生的苦心。”
抓过酒坛子,仰头猛灌,一口气把半坛酒都喝了下去,道:“先生大概也看得出来,在南边流浪了这么久,符生算得上脱胎换骨。总有一天,我要回去找他。我因此想,父王取这天下,图的是江山一统。杀来杀去杀到最后,剩下的人终将臣服。不管他们从哪里来,不管他们属于哪一族,都得在我西戎治下繁衍生息,共享太平。也许,今日逞一时之快,他年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才能恢复;今日伤及根本,他年不知要花多少心力才能重焕生机……”
莫思予听到这里,终于动容:“殿下!”
“先生,我走了。抱歉打扰先生这么久。自从……和他分手,这些话就在心里憋着,难受得很。满城的人,也只有先生这里,能讲得放心,讲得痛快。多谢了。”
长生弯了弯腰,抱着酒坛子一闪身,消失在茫茫初临夜色中。
老莫就这么呆呆站着,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天黑透了,家仆提着灯笼找来,才远远把他们喝住,拎起余下的半坛酒藏在身后,独自躲进书房细细品。
咂摸一口,眯眯眼睛,晃晃脑袋。
这位二殿下……嘿!跑到我莫某人家里来,搭台亮相,唱作俱佳:演了出“蝶恋花”过场,唱了支“凤求凰”落幕,前头弹的是“升平乐”,背后奏的是“家山好”——许久没有领教这么深沉的弦歌雅意了。有意思。有意思。
又咂摸一口,拍拍大腿,捋捋胡须。
后生可畏啊。这样年纪,竟能想得那么深,看得那么远,大出意料。
老莫知道,自己再不可能置身大王家事之外了。
他比符杨还大着好几岁,想做的事、要做的事不知有多少,政治生命当然越长越好。长生一番话,重新激活了这位首席谋臣的凌云之志。人寿有期,对于建功立业者来说,若后继者能保持一致理念,把想法和做法延续下去,那就等于不朽。二王子给出的信息如此明确,大王家事与个人前途、事业未来牢牢捆绑在一起,让他不得不提前正视这个问题。
砝码往哪边摆,不急在一时。心灵的天平,已经倾斜。
(——老莫啊老莫,话说王子殿下的八卦,岂是随便可以听的?听了他的八卦,迟早得上他的贼船哪!)
九月底,大王子符定暂时放下楚州事务,回京协助父王预备登基大典。三王子符留也从枚里绿洲到了銎阳。
符留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带着刚刚出世两个月的儿子。三王子因为腿脚不便,无法跟随父王征战沙场,一直留守枚里大本营。符杨正妃贲氏有一回听其母丽妃说起儿子孤苦,便把身边两个出色的侍女送给了他,叫她们用心陪伴服侍三王子。
这孩子,正是其中一个侍女所生。说是侍女,西戎王正妃身边的人,出身自然不低,生完孩子,直接封了王子侧妃。何况又是西戎王第一个孙子,登基典礼之后,这两个月大的小娃娃,便是皇长孙身份了。符杨在这个吉利时候见到孙儿,非常高兴,赐名符元。
如今的长生,眼力气度远非昔日可比,只觉老大更狠了,老三更阴了,都没什么长进。
兄弟间的恩怨,从前也就不过当作是兄弟恩怨。尽管随着年纪的增长,学会了收敛敷衍,到底心高气傲,不屑暗算机关。何况父王凌厉果决,又向来公允,莫如凭一己所能,博得立身之地。可是,彤城那一箭,本已十分脆弱的兄弟之义算是彻底斩断了。
——从此无兄弟,有恩怨。
那两人早得到贲荧快马加鞭的密报,乍闻他回归,大为惊惧。等了些日子,两位娘娘和舅舅谁也没从父王那里探出什么,渐渐放了心。见面之后,老大和老三皮笑肉不笑的向老二表示关切问候,老大还指天画地自责自怨了一通。这一招却是舅舅教的,跟符定的脾性大不相合,演练好几回,才算勉强能看。
符定毕竟心虚。当日满城的尸体都烧成了焦炭,时隔一年多,符生竟然好端端活生生的凭空冒了出来,怎么想怎么觉着后脊椎发凉。又担心他不知跟父王说了什么,越是表面没动静,越让人心里没谱。
符留坐在轮椅上,把他好一通嗤笑:“几年不见,大哥怎么越活胆子越小?我告诉你,老二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王怎么想。照父王的脾气,既然现在没有追究,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至于以后,还得走着瞧!……”心想:当初跟在符生身边动手暗算的乌族神射手,可是自己辛苦寻访了送给符定的。事情没办成不说,还把人折损在里头。必是符定这蠢货哪里漏了马脚,若换了自己……
看一眼老大,冷哼一声:“枉你还是手握重兵的万户府呢!父王一登基,你就是太子爷,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现在有什么?你看他那副落魄样儿……”又狠狠损了几句才算过瘾。符定瞧着弟弟,只觉他语调里阴森森冷飕飕全是怨气。心道老三自从坏了腿,脾气更加反复无常。这些年又在老家闷着出不来,说话越发难听了。
到了符杨面前,兄弟三个自是规矩有礼,和平共处。
大夏国历史悠久,开国登基典礼程序,哪怕是少数民族入主中土这种特殊情况,一样有的是先例可循。自九月初八定了典礼的日子,中央命令迅速传遍整个西戎统治区:各地够品级的文武官员务必提前一月到京,特别是西戎官员,得进京接受至少一个月的礼仪培训。
此事秘书省一帮子夏臣卯足了干劲,要为天子明秩序,兴礼乐。须知礼乐兴则言行正,言行正则君可事,臣可使,民可安,大道常在,盛世可期……故此都十分有使命感。面对大王时言行举动日渐不同,弄得符杨自己都觉着自己神圣起来,俨然天子自居。
至于用何年号国号,西戎王把几位重臣和三个儿子召集拢来,共同商议。其他都好说,就是在国号上头未能达成一致。朝中夏臣基本上认可秘书令的说法,以尚书令为代表的西戎大臣则多数支持内府令的观点。定国号不比别的事,谁的意见被采纳,谁就有了名传千古的机会,臣子们一时相持不下。
符杨虽然果断,然而此事关乎国运,不想心里存下疙瘩,于是征求儿子们的意见。
老大当然站在舅舅一边。老二和老三都表示但凭父王定夺。
符留道:“父王天命所归。草木也好,金石也好,只要父王喜欢,定能天遂人愿。”这马屁拍得十分肉麻,倒颇能缓和气氛。
长生见一时冷场,思量片刻,对符杨道:“父王……不妨差人回枚里,去“奥云宫”问问乌霍大师的意思。”
“奥云宫”是供奉奥云大神的地方。西戎各族均信奉奥云大神,族中有专门侍奉大神的人。他们住在“奥云宫”里,代代传承,据说能先知通灵,为族人祈福祛灾。早些年,“奥云宫”影响极大,各族首领都会定期前去祭祀祈祷,问难求卜。
自从内迁以来,与夏朝通商往来,中土文化熏染日深,各族从上到下都不像从前那么重视祭祀了。到符杨手上,统一西戎各部,又有意学习锦夏典制,原始部落文明向封建文明飞速发展,奥云大神基本退出了统治阶层的政治生活。“奥云宫”也迁到枚里绿洲灵恝圣山之巅,渐渐变成大师们隐居清修的地方。除了偶尔有人前去求医问药,与凡尘俗务几乎没了瓜葛。
听到二王子的建议,在场诸人都愣了一下。想一想,又觉得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建议了。西戎大臣们纷纷点头。不管哪朝哪代,开国登基这等大事,历来都是要向神明问卜的。西戎游牧文明起步晚,天文历法从来照搬夏朝,所谓黄道吉日也由夏人推算。现在二王子提出就国号问题请教一下奥云大神座下先知乌霍大师,人人心里不由得想:早该如此。自己族中的神,感情上到底亲近些,觉得比夏人的神更可靠。
莫思予心中暗赞一声:“高啊!亏他想得出来。”
在老莫眼里,那什么“奥云大神”,也就是西戎各族流行的一种古老原生宗教,理念十分模糊,没有严格的信仰,也谈不上严密的组织。和中土大地玄门释宗压根儿没法比,更别说像圣门那样取得无冕之王的地位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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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也因为如此,对政权影响有限。他向来没把这位大神放在心上。可是这个微妙时刻被二殿下提及,居然成了不动声色拉拢人心的高招。
在西戎这么多年,“奥云宫”的理念也听说不少。总的来讲,他们崇尚自然神力,相信万物有灵,主张天人合一。那位乌霍大师虽然没打过交道,却知道他不仅熟知西戎史传,也通晓夏文。锦妃死后,当初符亦带回来的那批锦夏典籍无人保管,就送到了“奥云宫”中,由他收藏。
也许……问问他,反而能帮自己的忙。于是也点点头。
登基典礼前夕,快马带回了乌霍大师的回话。
大师说:灵恝山上的点地梅,不管种子落在什么地方,总能撑开石缝顶开石块生根发芽;奥云宫前的龙胆草,不管遭遇多么严酷的寒冬,总能在第二年春天开得更艳更好。而山颠圣石已经被风雨侵蚀出无数洞窟;宫中金瓶也因为日日摩挲而镂雕模糊。由此可知,不论多么坚硬的金石,终将在岁月中渐渐磨损;不论多么柔弱的草木,也会于枯荣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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