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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堵
子释听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皇帝自白,有点头痛。大家熟归熟,同情归同情,今天当了这个贴心听众,以后有什么事想撇清可就难了。这还是遇上这么个极品感性皇帝,轻易不动杀人灭口的念头,否则能不能竖着走出宫门都不一定。
暗暗埋怨起子周来,尽给自己找事,突然再三郑重请托,求大哥御前进言,叫皇帝早日下决心立定王做太子。
当时大觉意外:这事要么该傅大人出马,死缠烂打找自己帮忙;要么该宁小侯出面,威逼利诱请自己配合,怎么也轮不到弟弟来掺和——他在策府司忙的是边关事务,基本不及内政。
子周道:“有两个人拜托我来求大哥。一个是宁小侯,大哥肯定能猜到。另一个,大哥且猜猜看。”
子释失笑。子归离开后,子周体贴娱乐兄长的自觉意识有所增强,偶尔会这么间歇性发作般活泼一把,颇为诡异。干脆不说话,歪着脑袋等他给答案。
“是席远怀席大哥。”
“哦?”子释更意外了,定睛看着弟弟。子周追随太师进入策府司,一度与席远怀断了往来。不知什么时候,新上任的秘书侍郎和御史台右谏议大夫暗里又恢复了交情。这件事真正令子释对弟弟刮目相看,从此再不担心他的行动。
子周给大哥解释:“二王之争突然明朗,搅得朝里蠢蠢欲动,甚至有宵小之徒趁机把手伸进后宫,差点闹出借种生龙子的丑剧。席大哥说,当务之急乃是定国本,安内方足以攘外,且不管封的是谁,只有册封了太子,才能叫朝野都安定下来。”
“嗯。”子释点头。关键时刻,右谏议大夫脑筋还是清楚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皇上已别无选择,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大哥,我想了很久,”子周笑一笑,带着几分苦涩,“且不论定王有心还是无意,德才度量究竟如何,换个人主事,总不至于更坏——所谓穷则变,变则通,皇上沉溺声色,不理政事,太师擅权专行,难以兼听,定王殿下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年轻。年轻则有为,肯上进,能决断……”
子释明白了。不能横向剔除,那么就纵向排挤。弟弟希望外戚阵营内部以定王为代表的新一代人物走向前台,打破僵持局面,从而寻求转机。
——如此远见韬略,已经不是做官那么简单,而初步具备政治家的素质了。就冲这个,也该助他一臂之力。几个月来入眼尽是乌烟瘴气,心中憋闷至极。没想到局面变幻,会让子周顺势瞄准了东宫。虽然在自己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乐观,但弟弟有句话说得好:总不至于更坏。古人云:“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做与不做,终究不一样。哪怕只是感觉上的不一样,对当事人来说,也意义重大。和子周相比,自己的毛病,就是太懒了……
此刻听着皇帝的独白,知道最好的时机就在眼前。略加斟酌,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无奈同情,轻声道:“陛下心里,其实早就原谅了定王殿下。否则又何必在紫宸殿隔了门板陪着?陛下或者……只是不忍面对他而已。”
赵琚张着嘴愣住。好半天,颓然泄气,重新歪在榻上。
子释满腔诚挚:“陛下,请恕微臣放肆。陛下您……尚且身不由己,定王殿下那里,只怕更加有苦难言……”
“身不由己……有苦难言……呵呵……”赵琚眼睛都红了,“李免,你果然放肆。就是小安子,也不敢这么跟朕讲话。”
“安总管一颗心都在陛下身上,陛下难过,便成总管切肤之痛,又怎么忍心宣之于口?唯有李免年少狂妄,恃宠而骄,才敢这般大放厥词。陛下,李免既已开了口,就要把话说完。无论如何,陛下与定王,才是一家子骨肉——自家人为难自家人,怎不叫人痛心?……”
看皇帝似有所感,趁热打铁:“陛下痛惜泰王世子,奈何天不假命,还须节哀顺变。如今定王殿下深孚众望,朝野归心,更兼聪慧明德,宽容仁厚。待以时日,未必不能上下沟通,左右逢源。以深远计之,陛下,这是国家朝廷之福啊……”
子释这番吐三分咽三分的进谏,译成大白话就是:你看中的继承人已经被害死了,伤心也不是办法。反正只剩下一个,好歹都是他,别忘了只有他跟你姓赵,不如早点认了吧。正因为只剩下一个,外戚朝臣都别无选择,至少不会在立太子的问题上纠缠不休了。再说这个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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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人正年轻,资质也还过得去,说不定以后能团结各方势力,把皇帝好好当起来呢?所以啊,长远来看,没准是件好事……
赵琚坐直身,拈了颗琥珀桃仁送到嘴里。忽道:“也好。太子成年,足以辅政。先去劳军,等劳军回来,正式册封过,就上这紫宸殿来替朕批奏折,应付三省六部御史台那帮讨厌的家伙罢!”嘿嘿一笑,“到时候,朕就搬到鸾章苑去,专心礼佛参禅。——李免,朕要是传唤你,可不许嫌远。”
子释听到鸾章苑三字,才想起南山别苑瞒着皇帝停工已有大半年,心道还得赶紧找安宸商量商量,用什么法子搪塞过去,把皇帝先拖在宫里。
这边转动脑筋,嘴里也没闲着:“若得太子辅政,陛下自然走得开。总管大人督秉笔掌印之事,恐怕走不得吧?至于微臣,除却兰台司职责在身,尚且顶着紫宸殿侍讲的帽子。就算换了太子在这紫宸殿里,但凡有所传唤,微臣也同样要来讲的——不如请陛下趁此收回这虚衔?李免名不符实,日日惶恐战栗,企盼此刻久矣……”
赵琚手里一把桃仁掷到桌上,佯怒:“你这可恶的家伙!就知道挤兑朕。你们都忙,倒好似天底下只有朕一个闲人似的……”
子释忍住笑:“陛下病中切勿动气……”
腊月底子周从蜀北回来,才出正月十五,又匆匆去了蜀东。
这个新年家中前所未有的风光热闹,却也是三兄妹头一回不能一起守岁迎新。
——子归未归,子周不周,子释难释。
公主别院、襄武侯府、忠毅伯府,无处不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上至公卿大夫,下至小吏走卒,多少欲图巴结讨好的逢迎之辈,攀亲带故见缝插针,只求一个上门拍马的机会。
子释嫌吵,索性搬进东宅后院阁楼里,称病不出,任由弟弟领着一干下人应付各路人马,支撑门面。子周白天忙完了,晚上照旧到阁楼陪他整理点校,抄抄写写,一面捡些要紧有趣的事情提一提。仿佛刻意弥补什么似的,留在家中的每一天都带着某种珍惜的情愫。子释觉察到这一点,向傅大人下了禁足令,不许他来打搅兄弟相聚美好时光。
临行前夜,子周抄了几张细目,放下笔暂时歇息,道:“大哥,明天送行,你还是别去了吧。”
十五新春朝会,劳军钦差再度出发,依例在日华门前举行辞别仪式。
“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
“大哥!”子周加重语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兄弟俩都喜欢公私分明,加上子释一身桃色光环,又无意参与政事,朝堂衙署公共场合,二人鲜有交集。熟悉他们的人,看见两人站在一起,自然能感觉到那种与外人相处时迥乎不同的亲疏之别。而只在朝中与他们打过交道的人,常常会忘记皇帝跟前以色邀宠的兰台令李免,与太师手下锐意进取的秘书侍郎谢全,乃是一家人。
子周着急辩解,子释忍不住漏出一丝笑容。十八岁的少年郎经过两年多朝堂磨砺,原本有些凹凸凌乱的多面体隐然成了坚固的金字塔,锋锐棱角森然,然而基座稳重,表面平整,线条简洁。也就在自己面前,还看得见弟弟这般率性失态。在秘书省策府司,年纪最轻的侍郎谢大人,能谋善断雷厉风行,多少老资格的同僚都被他震慑住。
——这是年前走后门调到秘书省去的元觺麟回翰林院串门时,连比带划讲给子释听的。
想到这,面上笑意更浓:“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去。这大冷的天,在外头一站就是个多时辰,还不冻成僵尸?皇上心里,铁定恨透了你们,哈哈……不过天冷有天冷的好处,食物容易保存,不妨多带些。”神色黯淡下来,不说话了。半晌,叹口气作结:“子归那丫头,定然要搞什么同甘共苦之类……酒啊肉的就算了,你千万记得把那蜜饯金桔、茶香胰子悄悄塞给她。”
这些天,子释亲自动手,为妹妹准备了几样贴心的小零食和日用品,既是慰问品,也是迟到的生日礼物。
子周笃定道:“大哥放心,子归没事的。”
子释点点头。过一会儿,好似自言自语般叹息:“再怎么没事……还是太辛苦了啊……”悠长的尾音不绝如缕,气氛骤然变得凝滞而沉重。
“大哥……”
自从和妹妹一起下定决心,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是否辛苦。子周相信子归也和自己一样,早有投身过程与承担后果的觉悟。二人心中甚至认定,这是保护亲人和自我保护的最佳方式。然而他们忘记了,那被当事人忽略的辛苦,会毫无遗漏转嫁给养育他们的人,累积甚至放大……此时此刻,终于担当大任独挡一面,子周猛然间深刻体会到大哥的心情:多年来如父如兄,亦师亦友,待弟妹真正长成,剩下的,全是关怀牵挂。
“大哥,”压下心头难言的情绪,子周转移话题,“还有件事,想求大哥帮忙——”
子释蓦地直起脊背,瞪着弟弟,一脸警惕:“你又打什么主意?”
瞧见大哥这副样子,子周笑起来。恍惚间有种角色倒置的错觉,心中泛起些微酸楚的幸福和满足感。
“就是……待我走了,大哥留意下席大哥的情形。万一,万一有人找他麻烦,请大哥在皇上跟前替他说说情……估计也没这么快,多半得我回来之后……总之,请大哥先留意着点……”
子释神色一敛:“子周,你要我备好竹竿绳索等着救人,是不是挖了坑就差咱们谏议大夫往下跳呢?”
“哪有大哥说的这么严重……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我有分寸的……”起头还有点心虚,越说越严肃坦然,“大哥,年前去仙阆关那趟,定王和宁大少车里……都藏着宠姬爱妾。我费尽口舌,抬出定远将军的名头,才说服他们中途把内眷留在广丰郡衙署。这回去东边,峡北关梁将军可是太师一手提拔,这二位再无忌惮,只怕不知收敛,直接搂着姬妾上边关,所以……”
子释绷起脸:“所以,你就设计叫右谏议大夫出头,替你除了这个隐患?”
子周对上大哥目光,顿时一凛,忙道:“大哥,这事不必我说,御史台迟早知道,依席大哥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得住?我绝不会故意要害席大哥,只是他正好撞上了眼前情势,与其拦截,不如引导,再设法善后……”
看大哥不说话,补充:“大哥,自从进入策府司,每天早晨,换上那身如意紫罗衫,围上七宝金镶玉,我总提醒自己,要时时记得大哥说过的那句话——”
深吸一口气:“我总记得,大哥说:能杀而不嗜杀者,雨打风吹而青云不堕,随波逐流而锦帆不倒,一手斩妖除魔,一手普渡众生,终以大无情,成就大慈悲——每次想起这句话,就觉得眼前格外清楚,心里格外踏实,许多事,一下子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名利权势,谋略手段,不过为了一时堪用。我只求,终有得鱼忘筌之日……”
子释静静聆听弟弟剖白心迹。待他说完,忽道:“搂着姬妾上边关——果然亲叔侄一家人哪。子周,你真的打算……侍奉这样一个太子?”
“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
那一张年轻坚毅的脸,令子释心中油然生出怜惜敬佩之情。想说什么,又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干脆打算结束话题。谁知子周忽用同样饱含敬佩与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缓缓道:“大哥,当日发现定王车里藏着姬妾,我差点恨得顺手就拔刀杀人。可是,见到定远将军后,钦差宣读圣旨,犒赏三军,将士山呼万岁,向北宣誓——那一刻,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明白,眼下,只能先侍奉这么样一个太子。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真正想通了,为什么……大哥肯费心应付皇上,应付那个……无耻小人……”
正月十五,新春朝会。群臣恭贺吉祥,一派喜气。
日华门外祭过天地,辞别天子,钦差队伍启程出发。才转个身,就被一个人当场拦下了。
“……那席大拗也真厉害,居然搞到了全部随行人员名单,一口咬定有人暗携私宠,亵渎皇恩。太师出来打圆场,他就拿动摇军心说事,以命相逼。皇上没法,只好随他挨个核实,结果当真搜出四个女人来……”傅楚卿一面说,一面观察听者神情。看他并无不耐,似乎愿意听下去,颇为兴奋,接着汇报。
“定王吓得脸色大变,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宁三少机灵,一抬手把站在身边的礼部侍郎白甫推了出去。白大人无可置辩,只好担下这罪过——虽然摘了乌纱帽,总比硬扛到底摘脑袋强。可惜那四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当场就拉走行刑去了——定王再如何舍不得,也只能掩面叹息,壮士断腕……”说到这,忽然住口,“小免,我忘了,你不爱听这些……”
子释神色不动。傅楚卿停了片刻,讪讪道:“定王吃了这个教训,此行大概能叫子周省心不少。这事儿他和宁大少做得实在太招摇。其实,嘿,只要先把人悄悄送出城,半路再偷偷会合,席大拗上哪儿搜去?”又忙不迭洗清自己,“哎,我可一直忍着没吱声啊……”换个内容,“不过宁三少会动真格跟去,还真出乎意料。这花花公子一颗心,可全系子归身上了,唉……”
说到宁三少,心头不免泛起同病相怜兔死狐悲之感。瞅瞅旁边那张冰雕玉琢般的侧脸,傅大人破天荒有些惆怅。
马车停在南山脚下,傅楚卿陪着子释步行上山。行至普照寺门前,子释道:“你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今儿没别的事,”傅大人咬牙切齿,“特地要听一听归元长老宣讲佛法。”
“你回去吧。我不下山了,在这里住几天。”
傅楚卿大惊失色:“小免!”这才发现李文李章肩上全背着包袱,几乎跳起来,“是不是那老秃驴劝你做和尚?你答应了?!”
再怎么无视这流氓,此刻也叫子释啼笑皆非。摇摇头:“大宅子太吵,挡也挡不住的人客应酬。反正子周不在家,我上这儿清静清静,正好也有事要做。”
“可是……这里难保安全……”
“你不说,谁知道?”子释抬腿往里走。
傅楚卿伸手拉他,却连衣角都没碰着。心中一阵茫然,也忘了追上去阻拦,就这么目送他迈进山门,绕到大殿后头不见了。
第〇六八章 海阔天高
《艾格之咏》乃奥云宫圣书,也是西戎各部落共同的圣典。除了颂扬奥云大神的长篇史诗和传说故事,书中还收录了许多西戎各族几百年来口耳相传的歌谣。萨都大师逝世后,奥云宫历代先知都曾增补修订,不断完善这一圣典。
长生绝口不提自己在这冰天雪地里爬上灵恝山来做什么,乌霍大师也不问,好像原本就是约了他来协助翻译工作似的。
第二天恰是新年。简朴而又庄重的祭祀仪式结束,乌霍大师把供在神台上的《艾格之咏》取了下来。
“自萨都大师之后,陆续有五位先知增补此书。增补的内容单独编写装订,因此,完整的《艾格之咏》已有六册。”乌霍大师将六本羊皮书按时间顺序排开。
那第一本由萨都大师亲自编订的初稿,尽管保护极其周到,颜色也已然发黄,边角微微卷起开裂。在宫中神台上历经二百年时光,看似静止的岁月照样留下了无情的痕迹。而后来的几本则渐渐光鲜,封皮上的字体和装订式样也各有不同。
不等王子发问,乌霍大师便解释道:“当年萨都大师用的,是西域各国通行的花体十字文,装订也完全依照西域样式。后来夏文传得广了,连部落首领和长老们也纷纷改用夏文书写诏令,中间两册,便混杂着两种文字,而后头三本,就都是夏文写的了。”
说罢,又从靠墙的经柜中捧出一沓纸本书:“先人手稿珍贵,大约十年前开始,我将这些手稿全部誊写到麦光纸上,以便随时翻看阅读。”
羊皮纸造价高昂,制作不易。内迁之后,大量锦夏商品流入西戎,价廉物美的普通纸张广泛使用,是以乌霍大师想到给圣书抄写一份纸质副本。
长生见第一本原稿封皮上为西域文字,乌霍大师的抄本却是夏文,有些诧异。拿起来翻开,内里也都是用夏文记录的西戎语。
大师指着原稿上的花体十字文,问道:“这些文字,王子可认得?”
长生摇头。
“王子尚且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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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乌霍大师落寞的笑笑,“就是始终留在枚里不肯入关的几位长老,能认全这些字的,大概一个也没有。若再不翻译出来,我西戎圣典眼看就要失传……”
长生明白大师为什么要穷一己之力,费数年之功,将书中的西域文译为夏文了。
这时乌霍大师叹息道:“说是翻译,其实不过字字对音,以夏文中的同音字代替西域文。即便如此——”
“大师在忧虑什么?”
“二王子,你父亲差不多把枚里所有人都带进了冷月关,也许……要不了多少年,这些用夏文写成的西戎典籍,就是我西戎后裔,也只能识其文而不能知其意了……”
“怎么会……”长生嘴里说着,用心想想,却又觉得并非没有可能。乌霍大师见微知著,果然不负先知之名。望着眼前几本羊皮经卷,对上大师茫远的目光,心头一阵惘然。
“因此,从上年开始,我又着手把它们的意思也用夏文写出来。这样的话,不光懂夏文的西戎人能看,夏人也能看……只是,常有词不达意之处,也没个人商量,进展缓慢。夏人书中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信矣乎哉!”
于是,二王子临时充当起了乌霍大师专职翻译顾问。以他今时今日学问见识,倒也勉强胜任。
转眼三天过去,长生心里急得要命,脸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每日跟着大师及弟子们一同祭祀祈祷,空余则协助翻译经文。双方都在暗中寻找机会,言辞间互相委婉试探。长生知道,自己要借的东西,要做的事,都未必能得到乌霍大师的认同。实在没法,也只有使出巧取豪夺手段,先办了再说。
这天读到一首枚里妇孺皆知的短歌:
“雄鹰在山巅翱翔,
白云在空中飘扬,
鸟儿在林间歌唱,
鱼儿在水底徜徉,
羊群为青草奔忙,
健儿为骏马痴狂,
母亲为孩子慌张,
姑娘啊,
你的心为谁收藏?”
词句浅显,正准备一翻而过,却听乌霍大师轻轻唱起来。自有记忆以来就熟悉的悠扬曲调,一下勾起了无数遥远的往事。还没完全沉入其中,大师唱了前四句,又戛然而止。长生不禁抬头。
乌霍大师道:“不知为什么,看到这首歌谣前几句,我总想起夏人一句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王子想必听说过。”
“是。”
“不知王子以为,此语当如何讲?”
很明白的一句话,冷不丁被对方这么一问,反倒犹豫了。长生略加思忖,认真回答:“这句话据说最初出自灵虚子之口。灵虚子乃中土玄门宗师,其本意是描绘世间万物活泼天机,借以比喻人心逍遥之境。后来却被圣门中人广为引用,以“海阔天高”劝谏居上位者应胸怀宽广,有容乃大;以“鱼跃鸟飞”勉励天下士子努力进取,施展才华——其本意反而不常提及了。”
乌霍大师点头:“原来竟有这许多说法,受教了。我倒觉得,咱们西戎那首歌和夏人这句诗,词句意思是一样的:奥云大神赐给鸟儿天之高,赐给鱼儿海之广,从此鸟归于天,鱼属于水,在各自的领域求得随性自在。——嗯,跟你方才所言“活泼天机”,很有相通之处。”
长生静静等着大师的下文。
“鸟儿为天空之主,绝不会想到要占领大海,否则必定溺死。鱼儿为海洋之主,绝不会想到要夺取天空,否则必定渴死。我西戎天生为大漠草原之主,奥云大神赐给我们枚里绿洲,叫我们守护这大漠之眼。同时也得到大神的眷顾,从这里获取水草,放牧牛羊,繁衍生息——”
说到这,大师停下来,注目凝视着长生:“二王子,你父亲非要夺取中原土壤,举族移居中土,我不知道,是福是祸。”
长生正襟危坐。这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乌霍大师对父亲做法如此明确的表示反对。
据说父亲昔日统一西戎各部落之后,曾经上过一回灵恝山,通知奥云大神枚里换了新主人,顺便问问前程吉凶。乌霍大师当时就暗示不赞成入关。但他方外之人,既不能也不想过多干涉政事,西戎王壮志在怀,区区几句莫名其妙的隐喻自是转眼抛到了脑后。
长生想:乌霍大师是奥云大神座下先知,相信万物顺应天性,回归自然,各得其所,乃是上善。听起来好得很,然而理想色彩居多,遇上自己父亲那样强势的人物,又怎会将这种软弱的论调放在心上?
思索片刻,开口道:“大师,鸟儿在天空飞翔,鱼儿在水底潜游,确乎各得其所,相安无事。不过,前几年我在南方,曾经见过好几种吃鱼的鸟,也听说世上还有吃鸟的鱼。”
“哦?”
“据说东海之滨,一些鸟将巢安在岸边崖石上。每当幼鸟出窝,若不慎跌落,立即会被水中窥伺已久的鱼群分而食之。”
“啊……”
“适才大师只言及歌谣前半段,固然有理。符生以为,那后半段,含着另外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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