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堵
子释比任何人都明白,眼下局面看似好转,实则积重难返,病入膏肓,不是立个勤快点的太子换几个清廉些的官员就能够摆平的。若不甘苟延残喘,便须彻底洗心革面,在西戎大军压境的情形下,就算有足够的能力与魄力,也未必有机会。
——生不逢时,无怨无悔。子周心里想必也是明白的吧……
正要回答安宸,忽听身后有人急步而来,扬声高呼:“安总管!总管大人!”
回身看时,只见秘书副丞郑泽寰几乎连滚带爬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道:“总管大人,皇、皇上在哪里?快、快让我见皇上!”
“郑大人何事如此惊慌?”
“峡、峡北关、峡北关失守了!西戎军拿下六墴、盘口,直逼云头关——太师那里已经差人送信,这会儿他老人家也该进宫了……”
“啊!”
“峡北关失守”五个字入耳,子释瞬间失聪。只见对面之人一张嘴翕辟开合,再听不见后边说了什么。仿佛置身于密闭的强压空间,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脑袋简直要裂开一般。他看见安宸脸色陡变,朝自己说了什么,领着秘书副丞匆匆离去,往御花园寻找正在听曲作乐的皇帝。
又站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子归……不知怎样了……子周……现在干什么呢?……”扶着路旁大树定定神,“一定没事的,还是先回家等着吧。只要子周回来,就都知道了,回家等着就好……”
慢慢走出宫门,脚下已经恢复稳定。文章二人跑过来,奇道:“少爷今儿怎么这么快?莫非又使了什么推脱万岁爷的新招?”
“出了点岔子,咱们这就回家。”看二位忠仆惊疑不定,沉声道,“回家再说。”
直到在书房坐下,又喝了一口茶,才对一直等着的李文李章道:“刚在宫里遇上前去报讯的秘书副丞郑大人,说是……峡北关失守了。”
“啊!”两人惊呼,立刻道,“那小姐怎么样了?”
李文看大少爷神色镇静,想一想:“我这就去找二少爷。”
正要抬腿,尹平回来了。看见子释,长吁一口气:“原来少爷果真在府里。我先去了兰台司,说少爷进宫了。赶到宫门外,又说少爷走了。我寻思,少爷肯定还上衙署忙公务,再折回兰台司,却没找着……”
李章打断他:“平哥着急找大少爷什么事?”
“二少爷差我给大少爷传句话,说是今儿忙,晚上不回来吃饭。”
子释问:“就这句?”
尹平挠挠头:“是啊,就这么一句。我想打发小满来的,可是二少爷非要我自己跟大少爷说。”尹平如今大小也是个头目,这种纯跑腿的低级工作早不该他干了,是以有些奇怪。
子释听罢,忽然笑了,道:“既然这样,那你干脆在家歇歇,等吃了晚饭,给二少爷送一份去。”叫他退下,朝着文章二人:“只要子归平安,别的暂且不管,等子周回来再说。——反正干着急使不上劲,你们还跟我干活去吧。”
李文李章恍然大悟:峡北关失守的消息尚处于封锁状态,不能明说,二少爷担心大少爷知道了着急,不知道也得有备无患,想出这么个报平安的法子。
这一晚,子释在阁楼里直忙到天亮,仿佛不知疲倦般翻啊看啊抄啊写啊,一刻不得停息。两位忠仆提心吊胆,又不敢打岔,只得每隔半个时辰便悄悄出去看看二少爷回来没有。
子周归家时天已大亮,笔直上阁楼来见子释:“大哥,子归没事的。就算一点消息没有,这个我也能知道。”
子释点点头。生死危急关头,双胞胎之间奇妙的心灵感应,比什么情报都管用。只要妹妹平安,其他都好说。以她现在的本事,率军突围,自保求生总没问题,何况身边还跟着理方司的高手。
子周继续汇报:“昨天军中急报送来的时候,道是咱们的人正跟破关的西戎兵鏖战,混乱中不知局面如何。半夜理方司传来消息,至四月二十一,大军折损过半,但主帅退守云头关,已然稳住阵脚。——传讯的理方司巡卫,就是跟在子归身边的张承俊。”张承俊,本是傅楚卿派到府里来的侍卫头领,后来随公主去了前线。
“怎么不见他与你一起回来?”
“被太师留下了。该问的我都问过,这才回来的。”
“嗯。”子释这时方腾出心思,道,“峡北关怎么会丢了呢?你上回不说东边形势很好,有长远之意,不必担忧?”
新年劳军,子周以高度的责任感和忧患意识,代未来天子把北边东边前线暗中巡视了一遍。特别是峡北关,将领均属太师嫡系,又有妹妹这个内线,了解得相当透彻。粱永会侯景瑞等人吃了封兰关的教训,各方面都比较谨慎。而子归与关外义军情报往来密切,充分利用敌后群众力量,偶有出击,迅猛准确,专找小股敌人下手,一击即中,功成即退,效果颇佳。这种方式,要彻底打败对方不容易,但只要坚持不懈,长期固守无虞。
“先头传信的士兵说得不清不楚,后来得了理方司的消息,才把经过弄明白。可是……”子周脸色凝重,眉头深锁,“大哥,我觉着,整件事情,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像圈套又不像圈套,仔细想想,似乎还是个圈套——我曾经看遍守藏司十年来有关西戎交战的全部奏折,从来没有哪一场战役是这种感觉……”
“哦,你说说看。”
“这些年西戎在东边的主帅,一直是大王子符定——不过前年再来的时候,换成了太子旗号,兵马数量也更加可观。”
锦夏与西戎打了十余年,除开战场上的表现,互相并不是很了解。西戎军队的作战方式豪迈奔放,没有搞谍报的传统和习惯,锦夏方面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整体实力悬殊,部分领域的花样机巧基本无用。进入蜀州后,全面封锁防守,流民带来一些信息,偶尔从俘虏那里得到口供,没有也用不着关于敌人的更多情报。子归到达峡北关,借助敌后义军之力,重新经营积极防御,西京朝廷才第一次确切掌握了东边敌人的详情。
“开春以来,符定不断加大对峡北关的攻势,又从楚州雍州调来大批军马器械,一场决战,势在必行。梁将军等早得到讯息,积极加强战备。并且,”子周略加停顿,“大战前夕,白沙帮突然暗示,可能趁此机会,派出绝顶高手刺杀太子本人。”
子释听到此处,抬头:“是谁?”
“他们没说。子归推测,很可能……是屈大侠。”
千军万马中刺杀主帅,就算屈不言这样的宗师高手,只怕也很难全身而退,配合掩护之人更加无法保全。白沙帮这是打算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了。
子释沉默片刻,问:“然后呢?”
“从四月十三到四月十八,西戎军整整持续打了五天,攻势一天比一天猛烈,上上下下都跟疯了一样,双方死伤不断,损失惨重……”子周不欲详述这些,转口,“但关内守军士气很高,绝无动摇之象,直到四月十八正午时分,西戎军突然大乱,自中军开始溃败,迅速全面后撤。”
“这么说,白沙帮的刺杀行动成功了?”
“是,大家都如此想。梁将军马上就要开关追击,在子归坚持下又等了一刻。西戎军人马踩踏,混乱不堪,断然不似作伪,况且他们向来军纪不严,这般情形不可能立即重整,所以一刻钟后,峡北关守军开始分兵追杀。很快白沙帮传来确切消息:符定已死——面对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谁还能按捺得住?所有守关将士全力出击,直追出几十里,立誓要在敌人逃入封兰关前全部歼灭。”
“这般情势,怎么会——失守了呢?”
“是啊……这般情势,竟然会失守了……”子周有些茫然,随即道,“就在峡北关守军全面出击的时候,最先溃败的一支西戎军,忽然回头反扑。更可怕的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铁甲骑兵紧随其后,锋锐犀利,势不可挡——”
“啊!难道符定诈死?!”
“不是。”子周摇摇头,“遭遇伏兵之后,我军与敌人苦战数日,最后总算退守云头关,双方重新陷入僵持。就在四月二十一那天,西戎军中素服白旗,全体重孝,主帅营帐也换了旗号。”
子释“腾”地站起来:“怎么可能?!”
主帅阵亡,还是太子,居然能设伏兵于前,换主将于后,哪怕未卜先知,也太不合情理。
“那新换的主帅何许人也?”
“是西戎二皇子符生,打着靖北王旗号。据说刚击败了东北黄永参,手下尽是精兵强将。一点征兆没有,好似平地里冒出来似的,眨眼就到了蜀州——白沙帮搜集的情报,仅有这么些。”子周语气忽而愤然,“梁将军因为丢了峡北关,一口咬定白沙帮通敌叛变,下令见一个杀一个!——这些消息,还是子归叫张承俊悄悄联络白沙帮暗哨得来的。”
天下谁都可能通敌叛变,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白沙帮。然而此事之后,西京方面除了三兄妹,还有谁肯相信他们?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庙堂江湖,如出一辙。
子周停下来不说话。半晌,才握着拳头,轻轻道:“所以,大哥,我觉着,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西戎人中,几时有了这般深不可测的角色……”
子释发了一会儿呆,慢慢道:“峡北关一失,蜀中平原东部半数郡县无险可守,只能等着被敌人蚕食侵吞。云头关虽说险要,若想绕过它接近西京,已并非完全不可能……子周,这个靖北王符生,或者是他本人,或者是其幕僚,城府之深,手段之狠,咱们这边,恐怕没人能抵挡得住……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自从得到消息,策府司已经闹成一锅粥。吵了个通宵,除开加强西京防卫这点都没有意见,其他方面毫无进展。”子周冷哼一声,“甚至有人提议把边关军队尽数调回护卫京城,太师居然没有当场反对!”猛然一拳砸向墙壁,“眼看着形势刚好一点儿……大哥,我不甘心,真不甘心……”
虽说这一天迟早要来,还是没想到来得如此迅疾猛烈。预设过无数种应对方案,计划依然没有变化快。子释静静站着,最后拍拍弟弟肩膀:“先吃饭吧。吃完饭歇会儿,其他的事,睡醒了再说。”
子周想起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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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一夜没睡,稳稳情绪,道:“大哥呢?”
子释动手收拾桌上书籍纸张:“我陪你吃饭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局面瞬息变换,形势急转直下,叫人目不暇接,手忙脚乱,等回神定睛细看时,已然面目全非。
四月底,西戎弃云头关不顾,攻占蜀中平原东部几大重镇,隐隐呈包围西京之势。
五月初,靖北王符生的旗号却突然出现在北边仙阆关外,彻底改变原主将贲碣血腥残酷的打法,一面挖沟筑夯,练兵囤粮,貌似要打持久战;一面遣散民夫,善待俘虏,大张旗鼓的劝降。
仿佛知道蜀北守军多楚乡子弟,西戎士兵喊话时竟用了字正腔圆的楚音:“离我故土,卖命他方;游子回乡,轻役免粮……”又用机弩向关墙上发射折断箭簇的长箭,上面绑着华荣锦夏最新疆域对比地图,历年投诚文武官员升迁名单,各地休养生息政策成效……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图文并茂,简单明了。
刚开始,夏兵对敌人冷不丁转性颇不习惯,但没多久就有意志薄弱者顶不住劝诱偷偷翻出了关墙,居然得到上宾待遇。投降的转眼变成喊话的,更具说服力。单个逃窜迅速发展为有组织有预谋的背叛,很快蔓延开来,人心不稳上下涣散。定远将军颜臻亲自赶到,爬上关楼,一连斩了几十颗脑袋,才勉强把这股风暂时压下。
然而西戎方面专门写给颜大将军的劝降书,却被理方司外卫所的人窃出来快马加鞭往西京送,以比定远将军自辩奏折快得多的速度,呈到了太师面前。太师尚未下定决心,皇帝听闻此事,当场抓狂,暴跳如雷,不顾一切劝阻反对,连下数道加急圣旨,召定远将军回京。
五月下旬,这些年一直重用而不得足够重视的定远将军,终于投向了敌人的怀抱。
至此,西京北面再无有力凭恃。
耗到这一刻,对锦夏而言,负隅顽抗尚未必可得;而对西戎来说,只余摧枯拉朽以竟全功。
(卷二完)
《一生孤注掷温柔 卷三 上(出书版)》by 阿堵
文案
二十高名动都市
一身孤注掷温柔
平生未信江南好
但折梨花照暮愁
卷三 永遇乐 望江南
第〇七〇章 以和为贵
就在西京满朝惊惶失措,求和抵抗迁都各种主张相持不下之时,西戎军忽然全线偃旗息鼓,按兵不动,停止了一切攻势。
还有什么比躺在砧板上瞪大眼等刀子落下来更令人恐慌呢?赵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竟然开始了天天上朝的日子。经过连续几天混乱激烈的争执论辩,趁机求和渐渐成为最响亮的声音。
反对者当然有。第一个跳出来强烈反对的就是席远怀。此外,御史台不少言官,以及翰林院的某些清流们,仿佛看到了重新崛起的机会,纷纷跟进表态,在大是大非面前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坚定。
至于求和派的代表,第一个就是皇帝本人。可惜赵琚这点心思无法明说,只能苦等臣子们替自己开口。求和派没能占领道德上的战略高地,不是十分理直气壮。直到第三天,德高望重的陈孟珏陈阁老加入,从国计民生长远发展的高度论证一番委曲求全的道理,才开始扭转局面。
正当这时,秘书侍郎谢全却突然站出来,铿锵有力扔出一句话:“各位今日以求和为始,不日必以亡国为终!”
君臣失色。
无视满堂惊诧的目光,子周走到大殿当中,抛开所有忌讳顾虑,不做任何掩饰保留,开始他的演说:“陛下、太子殿下、太师,各位大人。”一些人为他气势所慑,一些人太过意外而忘了反应,尽皆默然,大殿中只有那激越响亮的声音回荡不息。
“应敌之策,不外战、守、和三者。坚甲利兵,猛士良将,方足以战;高城深池,广积粮草,方足以守。战未必胜,守未必坚,然固须有战守之力,方足以和。否则,空言和约而无以自保,必制命于敌无以自立……”
子释站在行列中,暗自苦笑:这小子,一点招呼都不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以为最近磨平不少,唉……兄弟俩商量筹划许多天,这下可前功尽弃了。抬头看看,不得不承认,年轻的秘书侍郎一身凛然正气,句句掷地有声,确实够拉风,够帅气,叫人打心眼里为他骄傲。
不由得再次无声叹息,唉……
“……或以为,今日蜀州战亦难,守亦难,唯余求和一事。然,无战守之力,所谓和者,无异掩耳盗铃,痴人说梦。或问:既无战守之力,岂可不和?殊不知天时地利尽失,可倚仗者,非求和也,乃人和是也。若朝廷主动求和于犬戎,势必民心士气尽丧,非独和不可保,当山崩水决之际,万仞倾颓,一泄如注,何人敢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眼见皇帝太师诸人脸色越来越绿,子释默默望着弟弟:傻小子,你说的都是对的。就因为都是对的,所以说不得啊……话说回来,以他如今头脑智慧,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当此千钧一发之际,秉性脾气上来了,智慧只好先靠边站。
唉……
忽听子周话锋一转,一字一顿往外砸:“和若不可保,其下唯降而已。世人皆可以降,然陛下不能降,太子不能降!降则毁宫室,灭宗庙,国家破亡,沦为赵氏江山千古罪人,何颜见太祖高祖于地下?
“百姓皆可以降,然太师不能降,公卿不能降!西戎夷狄之族,野蛮成性,诸公今日立身庙堂,明日委身蛮夷,即便性命可保,富贵可得,屈膝丑虏,跪拜犬豕,战战兢兢,朝不虑夕——如此苟延残喘,何如不降?”
子周把目光投向大殿上方的皇帝和太子:赵琚面皮僵硬,眼神茫然。赵昶与这位将自己拱上太子之位的大功臣对望一眼,心头发怯,侧了脑袋。
事已至此,义无反顾,子周豁出去了:“谢全最后尚有一言,恐冒渎天威。纵使,纵使陛下、太子、太师、诸公皆降,蜀州百姓亦不可以降!西戎豺狼之心,虎豹之行,凶残嗜血,暴虐成狂。不问老幼妇孺,无端杀伐屠戮。所过之处,尸骨如山,血流如海……
“今日求和之议,即是投降之议;投降之议,即是亡国之议。列位公卿议和议降,犹有苟且偷生之机,蜀州百姓只余任凭宰割之力,欲求和求降,岂可得乎?此理天下皆然,此事天下皆知。是以朝廷和议不出则已,出则民心必丧。民心若丧,不待西戎兵来,国中已尽分崩离析。于今之计,可凭恃者,唯此未丧之民心。莫若上下同德,举国思奋,有定谋之心,无动摇之惑……”
当子周一番慷慨陈辞结束,大殿中皇帝朝臣集体陷入暂时性失语状态。
子释知道,弟弟这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句句重炮响雷,全是诛心之论。这小子,唉……什么时候口才好成这样了?天天在策府司吵架果然不是白吵的……四面扫一眼,反对求和的人无不显出兴奋神色,特别是其中的少壮派,个个满脸崇拜望着子周。秘书侍郎谢全这番演说,不论高度、深度还是强度,都远远超过其他人,这下子那些胆小怯懦的老头子们没话说了吧?
难堪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太师出来救场了:“兰台令李大人始终未曾开言,不知有何高见?”特地和蔼的微笑一下,“危急关头,但求于国家朝廷有益,还请李大人直言无讳。”
赵琚仿佛抓到救星:“舅父说的是,李免,你怎么看?直言无讳,直言无讳。”
子释慢慢站出来,行过礼,抬起头:“兰台令司典籍,军国大事,岂能妄言?既蒙陛下垂询,李免不敢欺君。微臣以为——”
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他。最紧张的一个,毫无疑问是子周。
子释语调平稳淡定:“微臣以为,当以和为贵。”
子周差点跳起来,咬牙跺脚忍住。皇帝和太师暗松一口气。其余人议论不休,很快陷入新一轮争执。
赵琚怒了:“吵、吵,就知道吵!空谈误国,没一个真心替朕拿主意的!”
满场肃静。
赵琚道:“李免,你接着说!”
“是,陛下。方才谢大人所言战、守、和三策,微臣以为,三者实属一体。以战守之力保和,诚然有理。然眼前情势,唯有以和谋战守之机。恕臣直言,今日之事,无论曰战曰守曰和,唯须早日得人。战,谁人可领兵作战?守,谁人可据城固守?和,谁人可出使言和?于今边关虽有损失,满朝文武尚存;一人背负皇恩,举国同仇敌忾。但言和之使易得,战守良将难求。莫若姑且遣使求和,佯作谦卑,虚与委蛇。如能迷惑敌寇,探知动向,诚为上功;如不能,竭力拖延敷衍,暗中调遣喘息,养精蓄锐,相机而动,然后可说战与守……”
赵琚一面听,一面点头。太师的脸色也渐渐缓和。
最后,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面面俱到的折中办法,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几个想反对的,看见皇帝和太师模样,也只得先忍下来再说。
等子释说完,皇帝赞道:“嗯,李爱卿论理中正,思虑周详,实为可行之法。”旁边几位大佬陪着一齐点头。
陈孟珏忽问:“陛下,明主和议,实务战守,确乎良策。只是,议和大事,谁人可使?”
“呃,是啊……”赵琚才想起来还有这茬,转头向着太师,“舅父看,派谁去好呢?”
宁书源抬眼扫过一干文武大臣。许多人忽然垂下脑袋,生怕太师点到自己。
心中一阵恼恨。盘算来盘算去:可靠的不够胆,够胆的又不可靠,即使筛出一个半个勉强可靠且够胆的,头脑又不够好使。想起李免那句“唯须早日得人”,堂堂锦夏,泱泱圣朝,寻个求和的使者,竟至无人可用。
瞄了瞄仍旧站在场中的兰台令,跟皇帝打个眼色。赵琚有点为难。将阶下众臣重新扫视一遍:硬的太硬,软的太软,嫩的太嫩,老的太老,确实难挑。好容易一个合适的,又实在太美。
唉。美就美吧。总比太丑强。也好叫那蛮夷之族域外野人见识见识我中土大雅风范。
“咳!这个……李爱卿,朕欲擢你为尚书仆射,担任和议正使,你意下如何?”
尚书仆射,正二品,乃右相副手。此职务闲置多年,这个非常时刻,居然被皇帝及时想了起来。
子释一整衣襟,跪下叩拜:“微臣遵旨。”
散朝时,子周在大殿外被反对议和的少壮派同僚拖住。眼看大哥走得远了,着急甩掉众人追上去。一个御史大夫缠着他唾沫横飞:“……谢侍郎高论,我等心有戚戚焉。不知兰台令媚上之辞,谢大人有何见解?”
子周停步回身,眉毛一横:“我大哥的闲话,也是你说得的么?”
周围人但觉一阵冷风如冰刃划过,秘书侍郎已在数丈开外。好些人只听说过关于“文武双全状元郎”的传言,这回才算真正见识到。那多嘴的御史大夫惊出一头冷汗,又羞又燥。瞥见顶头上司过来,正要开口,却对上席大人一双怒火暗蕴的眼睛,满肚子牢骚,尽数吓了回去。
子周追上子释:“大哥!”
子释面色平和,问:“什么事?”
“大哥……对不起,我……我没忍住……”
战场变故迭起,朝中一团乱麻。子周曾允诺大哥,朝会公开场合,不问则不说。忍到第三天,终于主动爆发。
子释摇摇头,无奈一笑:“我还不知道你?不这样,那还是谢全谢子周么?”
子周忽然抓住他胳膊,眼底带着一丝凌厉:“大哥,为什么最后会问到你头上?太师找过你是不是?他们逼你是不是?如果,如果非要议和,我去!我这就跟太师讲,不要你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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