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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堵
子释斜他一眼:“我说你这么殷勤呢!”
一般人只假公济私,唯独太子殿下,要假私济公。
背起双手,小声嘟浓哝:“你打哪儿白捡的姨妈……”
长生跟他一样背起双手,扯扯嘴角,不再说话。
后边子归搀着韩绾下车,又双手从车中将韩纾的骨灰坛捧出来。
最后一辆车里坐的是庄令辰,这会儿一早爬下来赶到前头引路。倪俭领着换了装的太子亲兵在四周执行保卫工作。
子释看见庄令辰,皱起眉头。此行纯属家事,实在看不出秘书郎大人有出镜的必要。秘书郎大人当然没什么不好。作为臣子,忠心又能干;作为朋友,聪明又可靠;然而,若是作为妹夫……
子释自认从来不曾以貌取人,搞偏见成见。问题在于,每当把大献殷勤的秘书郎大人跟自个儿妹妹一比……眉头无论如何也松不下来。可惜这一趟,多半从头到尾都由人家一手安排,身边人又刚提供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家事于是不再纯粹是家事,秘书郎大人的存在,忽然变得十分正当且正常。
在心里哼一声,抬腿往前走。
子归直到将韩纾骨灰带回顺京,确知赵据已经死亡,才找机会偷偷告诉韩绾实情。此事隐秘,越少人知道越好,韩侯老两口那里,完全没有透露。
一行人走进韩氏陵园,中间一座最高大的,子释看看碑上文字,原来是昔日水师提督伏波将军韩朝之墓。韩朝活着的时代,恰逢锦夏落日余晖,有幸享受到最后一段繁华,却因忧心时事郁郁而终。
墓穴早已备好,子归以母女之礼安放韩纾骨灰。不大工夫,掩埋完毕。因为既不能修陵,更无法立碑,于是移梢了一株银杏在上面。也没有设供桌,各人执香一炷,祭拜祷告,便算结束。
子释四面望望,陵园中尽是参天松柏,清幽窈邃。然而,不远处道路旁和山坡上,镶着金边的银杏叶与染着红云的枫树枝斑驳绚烂。抬起头,天色碧蓝。
记不得到底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出门走动了,没有像这样,看见广阔高远的天空,缤纷美丽的大地。想不到,身在顺京头一回出门,竟是为了一场迟来的葬礼。心中有些感慨,却也不见得多难过。毕竟,那些惨烈往事,都已经过去了。这场葬礼,哀而不伤。
这时韩绾忽然走过来,向长生施了一礼:“殿下。”
长生弯腰回礼,不便称呼,干脆省去。
“多谢殿下。”尽管心情复杂,但就这件事本身而言,对方确是一番好意。道过谢,韩绾稍微犹豫,道:“我想,请殿下允许,带小还拜一拜她的父母。”
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当年谢氏满门抄斩,西京认亲之后,谢昇夫妇葬于何处,韩府中人不提,子释兄妹自然也不敢问。只当重罪行刑,遗骸不知下落。万没料到,韩绾会这时候提出来。
走到陵园最偏僻的角落,有一个没有立碑的土堆。韩绾停了脚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这一片葬的,本是入籍的家仆奴脾。当年二妹与我费了许多力气,最后也只能委屈三妹和妹夫…… ”想起两个妹妹好歹魂归故土,自己的丈夫与儿子却只能草草埋骨他乡,愈发伤心断肠。
子归“扑通”跪倒,双手撑在地上,泪珠滚滚而下。那平生未曾当面呼唤的两个字,竟被堵在胸腔出不来。当她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好似连同肺腑一道离开了身体。
“爹…… 娘……”
也不知过了多久,发现子释居然陪在身边掉泪,赶紧拖他站起来:“大哥,我没事……都这么多年了,没什么好难过的……地上凉……”
“啊,没关系。我就是……看你和姨妈哭得痛快,忽然也想替咱们爹妈哭一把……”
长生在旁边握住他的手。早知这一趟必定害他伤神伤身,却非来不可,无从避免。
太子殿下站在坟前上了一炷香,庄大人和倪统领也过来祭拜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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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将军。
长生对子释道:“回头选个日子,将二位长辈迁址改葬,就以子归的名义,重新修陵立碑吧。”
后边庄令辰应一声:“我马上安排。”
长生看看情形,不能再待下去,立刻指示返城回府。
回到府中,长生再没有出门。子释眯了一个时辰,打起精神吃几口饭。到得夜里,两人说说这个,谈谈那个,神枯方慢慢开朗,不似白日那般悍悒怏不快。
长生特地要哄他开心,尽拣百官群臣的各色笑话讲。平日太子殿下身在其中,哪怕再如何滑稽可乐,也得把着分寸忍耐;而两人独处时候,又往往有其他更要紧的内容可说,如此这般为博心上人一笑,开单口相声专场,还真是头一遭。
子释被他逗乐几次,支着下巴走神:比烽火戏诸侯可英明多了……
“……你上回不是说我那身衣裳好看?我跟你讲,觉得不好看的人有的是。信勇侯,也就是四皇叔,叫人把他所有朝服上的黼黻刺绣全拆了。我头天回来看见就奇怪,等到册封大典上,见他还是那身穿戴,找人一问,才知道这两年都如此,父皇也拿他没招。上下全看习惯了,任凭他一个人满身大补丁站在朝上……”
子释哈哈道:“他一定是不满意皇帝老爹推行夏化,重用夏臣。”
“没错。好在不满归不满,他也不敢真跟父皇对着干,发泄发泄而已。如今天天在家逍遥享福,不到重大典礼不出现,大伙儿好些日子没瞧见他那身大补丁了……”言下似乎颇为遗憾想念。忽又摇头笑道:“听说四叔头一回这么亮相,第二天莫老就把自己朝服上镶缀的皮毛统统拆掉,跑去跟他站在一起……”
子释拍桌:“自古忠臣有生谏死谏,莫老这个叫什么?脱衣谏?啊,不对,脱毛谏……”
长生“噗”的笑喷,两人齐齐趴倒。
太子殿下笑到最后,心中哀叹:以后看见秘书令莫思予大人,难免就想起他这三个字,可怎么忍得住?——难,实在是难。
“……我最近把成敬侯,也就是八皇叔,从东安陵调回京畿。八叔上折子谢恩,给父皇写一封,又单给我写一封。也不知听了什么人的主意,给我那封折子,竟然是他亲笔写的。”
西戎语以夏文记录,许多西戎贵族写不来夏文,都是找人代笔。
子释道:“太子殿下偏好文武双全之士,成敬侯这是一心要得你赏识。
长生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谁还不知道呢?定是幕僚替他写好了照抄。可惜照抄都抄错,所有的‘手’字,弯钩反转,统统成了‘毛’。难道边上人看不出来么?竟也不提醒提醒…… ”
子释以手掩口,片刻之后,爆笑。使劲拍着他胸膛:“边上人哪里是看不出来,不敢吱声啊!哈哈……一个脱毛宰相,一个长毛将军——可怜的皇帝老爹,可怜的太子殿下,哎哟……”
长生一面笑着摇头,一面把他抱住:“轻点儿,待会儿岔气了啊。
歇一歇,又道:“最可恨是庄令辰那厮。你猜他看见这封折子,说啥?”
子释不笑了,撩起眼皮:“说啥?”
“他说,《北朝本末》 中曾经记载,从前柔然族的官吏统治夏人,就常常把‘七’字弯钩反写,
由此不妨推测成敬侯或许拥有昔日柔然西迁之敕勒族人血统,此独特偏好实属祖上数百年流传不衰——你说这张嘴缺德不缺德?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瞎扯胡诌。”
子释到底忍不住笑起来:“听起来蛮像是真的.不过《北朝本末》 中到底有没有这个细节,我可拿不准。”话音没落,忽然把脸一板,“他庄大人身在中枢,此等轻浮孟浪言辞,传出去就是个祸端。亏得你太子殿下好度量,倒由得他放肆。”
长生知他故意借题发挥,装糊涂:“他哪会这么不知轻重,私下玩笑罢了。不过,庄令辰最近确实勤奋得出奇,天天晚上啃书,白天有事没事卖弄几句一一”
子释不咸不淡接道:“或者庄大人欲图重新备考科举,好挣个状元,填补人生空白吧。”
长生面向他,沉默一会儿,问:“你为什么不乐意子归喜欢他?”
子释愣了愣,偏过头:“我没有。”又补充,“我早跟子归说过,她愿意喜欢谁,我不干涉。”
长生把他脑袋扳正,朝着自己:“口是心非。”瞧见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在心里叹口气,带着安抚劝慰往唇上轻轻吻一下,“你这样,会让子归为难。”
子释呆坐着。冷不丁悻悻道:“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为什么要嫁给那个狐狸大叔?”
长生失笑。“狐狸大叔”——原来秘书郎大人作为妹夫候选人,在他心里是这么个定位。
“人家才刚三十岁,正当而立之年,怎么就成大叔了?子释不说话。男女之间,差个八岁十岁,以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标准,确乎正合适。
“你到底是哪一点不中意他?说给我听听。”
“他也不是不好。只不过我希望……子归的夫婿,能够再年轻一点,再英俊一点,还有……再憨厚一点。”停一停,“太子殿下,你的秘书郎大人,太聪明了。”
长生有些意外。琢磨琢磨,明白了。叹气。
子释望着他,慢慢道:“那时候……子周刚离开,我又病得厉害,子归正当孤独难过之际,虽说庄令辰雪中送炭,难免有趁虚而入之嫌。我怕子归回头后悔,也要看看秘书郎大人究竟能拿出多少诚意,所以建议她稍微等一等,多结交结交别的人物……”
过得几个月,新春前夕,秘书郎庄令辰委托殿前司副指挥使倪俭将军为媒,备妥雌雄雁双鲤鱼,正式向子释提亲,求娶其妹谢子归。
第〇九六章 精诚所至
子释坐拥锦裘,手持书卷,偶尔拿朱笔往书页上点点画画。李章侍立在旁,替他调砂蘸色。李文坐在另一边煮水煎茶。
庄令辰和倪俭不由自主放轻脚步,屏住呼吸,走进“可心亭”。暖阁里不过主仆三个,安详宁静。然而,中间那人一支朱笔捏在手里,竟叫人感觉比皇帝太子批奏折的派头还大。
《正雅》 笺注已基本完成。子释现在做的,是最后一遍终审校对。等这一遍走过,交给文章二人誊抄即可。
人冬以来,只要天气好,他就躲到这后花园暖阁里干活。之前弄晴特地亲自传信,说是庄大人和倪将军抱着活雁活鱼上门来了,便叫把人直接请到此处。平素这几位找自己,都是妹妹接待,今天情况特殊,子归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双方见礼问候毕,庄倪二人坐下,李文端上茶水。一时都没话了起来。这两人与子释本已熟捻不拘,这会儿却明显局促起来。
子释倒转笔管支着脑袋,盯住对面的秘书郎大人看。
一一多少英雄俊杰,潇洒儿郎,怎么偏偏就相中了这一个呢?
莫非因为过早没了爹娘,跟着哥哥缺乏安全感归属感,希望找个年纪大些的丈夫满足恋父情结?又或者一家子都堪称外貌协会代言人,审美疲劳了,长相普通的反而更加顺眼?还是说因为本人才貌双全文武兼修,实在太过完美,于是找个有残缺的以体现某种补偿效应?也没准特地要嫁个纯粹文人书生,万一发生矛盾冲突,单方面武斗,有利于实现家庭和睦和谐?……
想到最后一条,子释“呵呵”笑出声来。
这边秘书郎大人正被他看得七上八下,忽见那对黑珍珠般的眸子一转,笑容灿若春花,霎时间莫名其妙老脸通红。
“咳!”倪俭清清嗓子,“那个……子释,在下,咳!在下正二品殿前司副指挥使、太子亲卫军统领倪俭,受人之托,今儿上你这来,咳,做个媒……”
一边说一边搓手,冷不丁照旁边庄令辰肩上猛拍一记:
“咳!这么说吧,就是这家伙,看上了你妹妹,想讨回去做老婆。”
子释忍俊不禁。庄令辰抗议:“喂!倪大头,你……”
倪俭一摆手叫他住嘴,继续向子释道:“此人姓庄名令辰,字嘉时,越州望城人氏,现年三十整。据我所知,从未娶亲。眼下乃从一品秘书郎,说不定很快要做到宰相,配你家公主殿下,勉强说得过去。虽然没什么家底,好在光棍一条,倒也轻省,令妹若嫁进门,既不用伺候公公婆婆,也不用招呼小姑小叔……”
庄令辰听到这,开始翻白眼。子释已经笑喷。
倪俭兀自滔滔不绝:“这一年多来,我们庄大人为了你妹妹,吃不香睡不好,相思病害了一箩筐……”
等倪将军终于长篇大论推销完毕,子释冲庄令辰道:“庄兄有心,找的好媒人。”
秘书郎站起来,神态语气异常郑重:“庄令辰若得谢子归为妻,幸何如之!”
子释看着他,慢慢道:“庄兄想必明白,于我们兄妹而言,财势权位,早已看淡。我这当兄长的,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不管子归嫁给谁,但求妹妹一生不受委屈,一世平顺安康。”
庄令辰缓缓举手起誓:“我必将竭尽全力,使子归一生不受委屈,一世平顺安康。
子释挑起一边眉毛。
秘书郎懂他的意思,光有空口白话不行。
顿了顿,看一眼倪俭:“就请倪兄做个证人吧。”拿出最有诚意最显决心的姿态,“我庄令辰向李子释保证,若得谢子归为妻,终生不娶小,不纳妾。”
子释点头。果然聪明,知道什么是根本问题。
“此外,若得谢子归为妻,庄令辰将离开京师,携妻赴京州出任凉州宣抚。”
两个听众大出意料,都呆住了。
倪俭磕磕巴巴道:“你、你不跟殿下干了?……”
庄令辰瞥他一眼:“这叫什么话?太子经营天下,我不过换个地方干而已。”
重新面向子释:“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顺京虽有亲人朋友,但是……子归待得并不十分开心。我想,西北广袤无垠,或许更加适合她。至于我自己,朝廷欲拓展陆上边贸,凉州已成西域各国与中土交通要地,日见繁荣,却也事务棘手,人事复杂。出任凉州宣抚,比起留在台阁中枢,似乎另有一番乐趣。”
子释思量片刻,问:“你这个打算,子归知不知道?”
“我曾经跟她提过,她没有反对。”——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你家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若真能娶到谢子归,就放我出京,把整个西北交给我。”
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想到,秘书郎大人肯以放弃相位来成全爱情。这份诚意和决心是够了,这份智慧和魄力也令人服气。
黄昏时候,子归亲自捧着药盅给子释送过来。进得暖阁,就在门边站住,唤一声:“大哥。”
子释放下书和笔,微微一笑:“子归。”
李文李章悄无声息退出去。
兄妹两个对视片刻,子释轻声道:“今天……”转口,“子归,你……当真想好了?”
妹妹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嗯。”有些脸红,声音小小的,“大哥,每次跟他在一起,我总是……很容易哭,也很容易笑。只要是他说帮我做的事,就什么也不用管。”略带羞涩的笑笑,“大哥,我好像……变懒了……”
过一会儿,却又红了眼眶:“他说……带我去爹爹当年戍守的地方,我……”
“你心里其实很想去是不是?”
“大哥……”
子释露出温和的笑容:“等正月里,你生辰的日子,叫他来吃饭吧。”
结果,当天一整晚,都在跟长生叨叨:“哼,就知道没好事,这只老狐狸……竟敢把我如花似玉的妹妹拐到天边去……”
长生心道:“我平白丢了一个操练纯熟的预备宰相,这笔账,又找谁去算?……”
永乾八年,新春。
尽管朝廷府衙要出正月才正式开工,太子府却几乎朝朝车马塞道,日日宾客盈门。长生的交际应酬在这个新年呈几何级数增长。皇帝病情拖了年半有余,丧子之痛加上心情抑郁,早年长期征战留下的旧伤隐疾纷纷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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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显形,渐渐有了苟延残喘之相。
太医院尚医监蒋青池大人已经明着向太子殿下表示过了。蒋太医主理皇帝医药,甚是忠心敬业。虽不敢妄自揣测皇家事务,天天守着病中的皇帝,这病源病根多少心中有数。自从靖北王归来,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千岁爷在万岁爷的饮食药物里动点手脚,自己身为尚医监,就是等着陪葬的命。这么一年多拖下来,竟然相安无事,原本对太子殿下颇有点腹诽,慢慢也心平气和了。何况皇帝一发脾气就给太子扣帽子,连带把太医也打翻,难免叫人心寒。到得后来,蒋太医反而人前人后宣扬太子仁孝之德,堪称不遗余力。
知道父亲的日子不多了,应酬再忙,长生每天不论早晚,总要进宫问安探望。他这份孝心,自己或者并不以为有假,承受者却未必肯拿它当真。周围诸人,有的瞅着真的觉着是假的,有的瞅着假的觉着是真的,端到台面上,一律亦真亦假无假无真。每一次见完父亲,再拜望过皇后皇妃,长生总有一种不知是在看戏还是在演戏的荒诞感。脚下踩着的天阶御道又冷又硬,置身其中的宫殿楼台又大又空。他明白,再如何充实的人生,也终有其虚妄的一面。
这一日从宫中回来,吏部尚书副手早在前厅侯了半天。
朝廷欲选拔一批官员开春派往楚州,太子提出跟以往大不相同的操作方式:欢迎举荐,更欢迎自荐。考核通过后,赴任的职务可能是五品知府,也可能只是七品县令。若所任职务品级低于现有职务,按现有标准发放俸禄。任满三年,考绩迁赏,另有优抚。总之一句话,这是场风险投资。危险大,难度高,但是回报也比在京兆或中央部门消磨工夫要大得多。
吏部头一回接手这么富有创意和挑战性的任务,过完年就要出台具体方案,借着拜年之机上门跟太子做深入沟通。眼看说到晚饭时分,自然边谈工作边吃饭。等到清静下来,再处理几件别的事,长生走出书房,听着更声遥遥,已是子夜。
穿过中院,跨入内院,一进,又一进,才到内宅正房。长生想,幸亏宅子够大,前边再怎么喧嚣吵闹,后边合门闭户,恍如另一个天地。
李文李章在卧室外间打磕睡,长生脚步轻悄,启门进去,溜到床边。借着屏风外透过来的幽幽一点烛光,探头看一会儿,才重新出去,更衣洗漱。
第二天早晨,子释是被热醒的。
最近某人总是回得极晚,独自入睡,没人给暖被窝,夹壁地炉便烧得很旺。早上某人又起得绝早,独自赖床,室内当然要保持温度。没料到今天某人陪着赖床,平白多个大烘箱,导致出现室温异常现象。
先是做梦,仿佛梦见烤鱼,烤着烤着,嘻哈打闹起来,结果火势失控,赶紧去救火,热得汗如雨下。
长生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看书,感觉旁边有个东西拱来拱去。低头看时,原本紧贴着的脑袋已经扭开,一只胳膊却从被子里爬出来,“啪”搭在自己肚皮上。
心知是热的,伸手打算把裹得太紧的被子拉开些。哪知见他满脸红扑扑,两手扯啊扯,双脚蹬啊蹬,却因作茧自缚出不来,实在娱乐。坏心眼一起,不但不帮忙,反把被子压得更严实些,嘴直咧到耳根,等着瞧他怎么乌龟出壳。
这头继续做梦。
烤鱼烤糊了,救火的人被火烧着了,慌忙逃窜。火越烧越大,猛然间发现自己不在外头在里头,惊恐至极。四顾望去,燃烧的建筑好像宫殿,好像庙宇,又好像城市。视线到哪里,火苗便跟到哪里,天地间霎时只余无边无际滚滚烈馅。似乎有人隔着火海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不顾一切冲过去……
“子释!”长生一把掀开被子,捉住胡乱舞动的胳膊,在胸口轻轻拍打。
等到眼睛完全睁开,才慢慢抱起来。额上一层冷汗,背心己然湿透。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两下。早知他最易睡梦中受惊,时间一长,竟给忘了。
搂在怀里,低声问:“梦见什么了?”
子释抬头看他,神情茫然。半晌才道:“不记得了……刚才明明还记得的……”
“是么,那就不要想了。不记得才好。”给他解开衣裳,“都湿了,擦一擦。”
“嗯。”
换好衣裳,子释想起来问,“你今天怎么还没走?”
“今天歇工。”
长生等着他往下追问,却只等来随口一句“哦……”, 心里有点庆幸,又有点失望。
子释转脸看见搁在枕头上的书,正是自己笺注完毕的那本《正雅》 ,不禁伸手拿起来。
长生道:“誊抄的本子好了没有?应该让他们几个也都看看。”
“倒是快抄完了,不过……”
忽然笑起来,神情甚是奇特,慧黠中带点儿诡异,末了似乎还有些说不出的谄媚心虚,看得长生心头一跳,张口就问:“不过什么?”
“我想,能不能……”欲言又止,胳膊支在膝盖上,双手托住腮帮子,冲对面的人直眨眼睛。
长生咽口唾沫:“你想要我做什么?说吧。”
“我想……悄悄拿个抄本给尹富文,叫他包装一下,假托某位先贤之名,就说哪哪墙缝壁脚找出来的,寻个合适的时机献给朝廷,然后……”
“然后钦定官修,内府刻印,告示天下……”
子释眼睛连眨几下,使劲儿点头,大有孺子可教之意。长生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扑上去压倒,左边盖个戳儿,右边盖个戳儿:“你就这么无法无天吧你!糊弄完前辈先贤,再糊弄普天士子,还要糊弄子孙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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