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长梦无境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古井有季
张远山也不介意长敬的回答,自说自话道:“虞老曾与我道,李长敬这人有些小聪明,是好也是坏,就看怎么用。”
长敬低头看着山谷,不接话。
“我手下有不少聪明的人,并不缺你一个,吸引我的是虞老另一句评价。”
张远山转过身来,看着长敬,黑漆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说你是亚安大陆上唯一一个无梦者,可对”
长敬脑海里闪过虞老第一次在药铺里说起这话时的样子,那时爷爷还在,爷爷去世时他也在。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笑道:“原来您也会听些不靠谱的传闻。”
张远山扬眉,“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
长敬上前一步,走到张远山近前,像是说秘密一般轻声道,“我确实不会做梦,可是不是唯一一个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他故意顿了一下,泛起笑意,“对您来说,我不会做梦更好不是吗别人就无法控制我的梦境,也就不会泄露一些不该泄露的。”
张远山的神色渐冷,“你对我好像有些意见。”
长敬从善如流地一拱手,“不敢。只是有些话想要问分阁主您。”
张远山极轻地哼了一声,带着上位者的高傲,“你说。”
长敬依旧拱着手,没有抬头,“长敬有三问,一问分阁主是否已经知道黑衣人身份,二问眼下梦境是否有您的配合,三问……”,长敬忽然看向张远山,依旧是笑着,却失了温度,“三问您手上可有血腥”
张远山:“李长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长敬收了手也收了笑,“知道,我也知道您很清楚我们派去巡山的人都不会有任何发现,只要您不现身,黑衣人就不会动手,他们得不到想要的就不会走,所以关键之处就在于您会怎么做。”
张远山冷笑了一声,似是嘲笑长敬的无知无畏,“你的依据呢”
长敬看向亮着烛火与寻常人家一般的小木屋,轻声道:“听说您与您的发妻结缘近三十年,日夜相伴,从不曾分离,她为了您从都城远嫁至云陵,虽没有任何天赋入不了织梦渊,却也甘愿做您背后的那个人,每日只关心您的寝行吃食,不问其他。我想您定是与夫人海誓山盟,情比金坚,熟知对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张远山猜到了长敬要说什么,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长敬抛出了最后一句话:“可是连我都看出这个楚夫人是假的了,您没理由看不出来。”
是的,长敬从张远山扶着楚盈从木屋里走出时便开始观察。张远山看起来好像对楚盈无微不至,甚至弯下了他永远高挺的背脊,看着楚盈的眼神里也满是温柔疼惜,可是再怎么假装也与真人在眼前不同,越是刻意便越是容易遗漏显眼的细节。
“您只在最开始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看过令夫人,之后几乎全是背对着她,甚至徐老近身问诊的时候,您也是背着手与我们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您刻意与我说话、提起虞老、与吴阁主提起她的师父、训斥林奕慌乱等等,都只是为了让我们相信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是真实的。”
“然而,其实真实的只有您一个人罢了。徐老说他好似在哪儿见过这木屋,却忘了是见过的梦境片段还是现实,目的只是为了引我们先入为主,让我们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找寻熟悉的画面,去配合您营造的这些似是而非。林奕看到您便打消了疑虑,林瑶赵清语看到您扶着夫人出来,就也自然而然地将那人匹配了记忆中的楚夫人。在他们心中,您就是不可被推翻的真理。”
“我们在山谷间问道的迷香是都城最常见的熏香,您夫人就来自都城,您没有理由闻不出来,更不可能会被手下的三言两语谎骗吃下药丸。最合理的解释便是您主动配合假扮李政启的黑衣人吃下药丸,让林奕他们也相信自己中了迷香。如此,你才能正大光明地脱身,躲到这山谷深处,操纵全局。这也是为什么林奕他们虽然行动受阻,却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的原因,你想要的不是自己徒弟的命,而是借他们的手引我们进山。”
“但我们进山后会如何行动却不是您可以完全掌控的了,于是您便安插另一个接应的人,让这个计划真正可行。”
“分阁主,我说的可对”
张远山直视着长敬,眼里闪过一瞬的杀意很快又隐去,许久后方道:“虞老说的对,你的小聪明用的不好,便是你的祸端。”
张远山没有正面回应长敬的质疑,反倒印证了长敬心中所想。
“我的脑袋现在还安稳地立着,是不是我的祸端还不好说,但无辜的李政启,还有差点被黑衣人害死的人却是不明不白地成了您心中的祸端。”
张远山依旧很坦然,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慌张与愤怒,“你说的再天花乱坠有什么用,会有人相信你吗还是说你觉得就凭你,就能破出生天去”
长敬毫不犹豫的答到:“会有人相信我。”他知道,无论何时,有一人绝不会屈服于高权,即使所有人都变恶了,她的信念也会支撑着她去发现真相,不变不散。
张远山忽然大笑起来,长敬就好像天真的稚子说着不着边际的笑话。他的声音在高峦叠嶂的山谷间荡了一瞬便消散了,山风乍起,黑暗中随风落下一人,带着黑金的兜帽,只露出一截花白的胡须,昭示着来人身份。
长敬:“徐老,果然是你。”
落在张远山身后的人正是被派去巡山的徐先,先前长敬就曾试探过他,如今见他毫无征兆的出现,便是说明长敬猜的没错,徐老就是那个在圈中里应外合的人。
谷泰维站在亭中分毫不动,屏气凝神地去感受张远山的阴阳钟,早已练就铜墙铁壁般的控情能力竟也崩出了一丝裂痕,一股名为“争胜”的**就要显露而出,却又在谷泰维的
孔器抖了一下,一狠心就要全盘托出,“是因为张远山说……”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枚飞镖正中咽喉,鲜血汩汩地奔涌在他的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恐惧地看向张远山,就这么在绝望与惊恐中带着秘密永眠。
真相已出,张远山罪无可恕。殿老就算与张远山有私交,也再不可能为他的罪行开脱,他也无法原谅一个残杀同僚的叛徒!
“张远山,我命你即刻随我回左分殿认罪受罚!”
殿老的黑袍无风自动,一身戾气爆燃周遭,大声对张远山喝道。可是张远山敢出手灭口就说明他并不打算束手就擒。
只见那方才还在梦境中出现的钟声赫然重现,“咚”的一声猛然敲响,林奕与赵清语因为本就未恢复功力,当即就被震出了一口鲜血。
“没有人可以命令我!我毁了,就让整座云陵城为我陪葬!”
徐老手中并没有任何兵器,但他的掌法却如刀剑般锋利,左劈右斩,大开大合间竟有一股移山断河的气势,逼的长敬不得不集中起百分百的注意力去闪避。
他没有攻击的手段,只能凭借尚可的轻功左支右拙地躲闪。可徐老不是空长了长敬几十岁,扎实的基本功和老道的经验都在这一刻成了长敬的夺命符。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张远山没有出手,对他来说,长敬再怎么受虞老赏识夸奖,依旧不过是一个刚刚进入织梦渊的小辈,而他则是稳坐右分阁阁主之位,掌管西岩帝国四分之一国境的人,杀鸡焉用牛刀之理
长敬惊险地避过直击咽喉的一掌,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旋,脚下已是飞快的走步,试图绕到徐老身后,双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间,一个幻梦起手式已然完成。
山谷间如世外桃源一般的木屋顿时分崩离析,消失不见,出现在徐老周围的是一条宽宽的河流,水流湍急奔走,直冲徐老。
徐老冷哼了一声,木屋并不是被长敬制造的幻象破坏,而是因为徐老在长敬施展幻梦术的第一瞬便获取感知,原先一直在他配合掌控下的幻象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打破了虚假与真实之间的平衡。
这也证实了长敬所说,他们一路走来的所见都有徐老的手笔在,他不停歇的手势并不是单纯地在修习控梦术,而是真正在不断释放调整梦境的过程。
大浪一般的水声在静谧的山谷中猛然袭来,任谁都要吃上一惊,分出片刻的注意力去关注,徐老也不例外。但他并不是惊讶于这幻梦,所有修习控梦术的人都历经过万千梦境去克服本能的恐惧,到了他这年纪,什么景象没有见过,会怕这水
真正让他吃惊的是,长敬不过刚刚入渊的新人,却可以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穿上黑袍,掌握全部幻梦术……
徐老的右手猛然一挥,就只见汹涌奔腾地即将冲过他头顶的河水在瞬息之间定格,连一滴水花都没有落下。
是凝梦术。长敬眼神一凛,他本就没有想依靠一个简单的幻梦术就破解徐老的攻击,他的目的是……
张远山忽然感到了不对劲,暗叹徐老坏事。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光乍然划破黑夜,从长敬身后斜斜刺出,未伤及长敬分毫,却是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黑袍须发的徐老。
吴杳的左手剑到了!
长敬的目的就是打破张远山和徐老精心布下的局面,没了那木屋,又有突然其来仿佛要淹没整座山谷的水声传来,吴杳与林奕等人必然会发觉不对。
只不过没想到吴杳会来的这么快,恐怕连长敬自己也想不到,对徐老心存怀疑,对张远山抱有敌意不止他一个人。吴杳其实压根没有走远,她不过是假装听从了张远山的指令,绕到了瀑布之后的山道,隐而不发地处在山下的阴影之中,将长敬与张远山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取在心。
吴杳心道:张远山,受你之害的何止几个织者,除了长敬的爷爷,还有我的师父!
第二十六章:西岩之东黄金屋
“怎么,小子不敢吗”
黄老的一句话将在场的六个人都说得怔楞了,包括方航也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长敬,眼神晦暗不明。
长敬着实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不过是一个边境小城的织者而已,即使如今已能进入右分阁,可他的资历仍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小的。别说他,就连林奕都不敢妄谈自己有一天能进入能掌管整个帝国梦境的西殿。
长敬看了一眼吴杳,见她没有异色方又重新找回声音,恭敬道:“长敬无能,恐不能担此大任。”
冰冷的镜面中发出一声十分生活化的气音,这才让人感到一丝人气,“哼,方才见你口气倒是大的很,还以为你有多大胆量。放心,我还没这么快死。”
长敬正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听黄老道:“但我看你勉强也算有几分资质,如果能找对师父,走一条最适合你修习的道,或许你还真能成些气候。”
长敬的一口气又悬了起来,“谢殿主夸赞,我已有师父,即右分阁阁老吴杳。”
“她与你的路不同,你就算是再练个一百年都未必能赶得上她的控梦能力。”
吴杳听到这么大的夸奖,脸也微微一红,未敢搭腔,只朝着虚空某处一拱手。
长敬却是有些明白黄老的话了,隐隐猜到了他口中那条“适合他的路”。
“怎么样,小子想做我的徒弟吗”
方航听到这句话,拢在袖子里的双手已是因用力过度有些发白。
“如此便先谢过殿主了。”
长敬没有想到,是吴杳替他作了回答。林奕等人虽说心里着实有些艳羡,但依旧是真心地报以祝福。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云陵右分阁能出一个殿主,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黄老虽然没有以真身站在他们面前,却是将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他也不在意长敬自己怎么想,什么繁文缛节他也从未放在眼里过,只要是他看上的人就势在必得,他看不上的人,一辈子也别想在他这里得到一分好处。
吴杳的直爽亦是顺了黄老的意,心想不如也提携她一把。
“你的织梦天赋如果能辅以更为灵巧的幻梦技巧,或许还能更上一层楼。我听万象圣手说过,你和他们很有缘分。”
黄老说的是他们,便是指的范临、范冢两兄弟,也间接说明了其实对于真正了解他们能力的人来说,万象圣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这也是为什么范冢虽然活的像个影子,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讳,但他依旧甘之如饴的原因之一。
吴杳明白,黄老这是在为她引荐,可以说有了黄老这句话,即使万象圣手不愿意收她为徒,也要看在黄老的面子上教授她两招。
然而,如此好的机会,吴杳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吴杳已有师恩,难承此情,望黄老明悉。我身后的三位中,亦有过目不忘织梦天赋的林阁老,瞬发凝梦的林瑶以及可探知往梦的赵清语,他们都比我更值得这个机会。”
林奕三人听闻,大为感激,他们直到吴杳虽然面上看着冷漠寡淡,实则所有情谊都放在心中,直到这一刻,他们方才真正认识到他们是一个团队,而不是零散的个体。
而吴杳的意思,黄老自是明白,他与谷泰维也算的是同辈中人,谷老的做派和为人他亦是认可,故也不再强求。
“万象圣手是否愿意受他们为徒,要看他们自己了。如果他们能过关,西殿自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林奕三人均露出喜色,异口同声道:“谢殿主。”
“不必谢我,我没有给予你们任何帮助,所有的成就都需要你们自己去获取,你们能走多远,某个意义上织梦渊就能做多远。”
他们是织梦渊的年青一代,或许是命好,老天爷赏饭吃,天赋异禀,可是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骄傲自满,终日不思进取的也大有人在。织梦渊中从不乏有能力的人,可能真正带领织梦渊一代代走下去的,唯有那心志坚定,恪守信念之人。
“你们自去找吧,京都之广,西殿之阔,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李长敬,你留下。”
“跪下。”
长敬看了一圈四周,反光的棱镜里全是他的身影,仿佛他一个人就组成了一个方阵。他忽然想起话本里傲气男主人公的一句话,“我只跪父母师长,不跪他人。”
没来由的一笑,长敬便施施然地跪下了,他不是那男主人公,也不是那样的人,于他而言,这与原则,与尊严均无关。
“师父。”
“你不疑惑为什么我要独留下你吗”
长敬摇摇头,浑不在意,反倒有另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在路上遇到了方航,他告诉我们他不是织者,但他却是西殿的人。”
黄老听到方航反应有些冷淡,一点也不像是在谈论他的亲生儿子,“你是想问为何镜中不会显示他的影子。”
长敬也没遮掩,“即使是个普通人,也不应该会在西殿受到别样的对待。”
黄老并未因为长敬的直言而露出不快,只是简单道:“他没资格进入织梦渊,如果有一天他令我满意了,自然会有他的位置。”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长敬也不好多问,只是单纯有些疑惑棱镜反象的原理,遂便转移了视线,研究其镜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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