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长梦无境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古井有季
“你倒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长敬无所谓的一摊手,“不过是想得开罢了。”
此时只剩下黄老与长敬两人,镜中一暗,显出一个人影来,不是长敬,而是一个陌生的老爷子。
那人白须长到胸腹之间,约莫也有近百岁了,脸上却是一点皱纹也无,露在黑袍之外的皮肤也并不显得如何苍老,一截小臂依旧健硕,还略有点古铜色,彰显着主人良好的保养和身体强度。
黑金的兜帽遮住了他的眉目,却挡不住长敬的视线。
黄老的长相不如爷爷那班和善,但也说不上如何威严肃穆,就是一个寻常的老头模样。
“怎么,我和你想象的不同”
长敬歪头端详了片刻,摸了摸下巴道:“是有些不同。我以为你该是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面相。”
黄老听闻爽朗地大笑了一阵,似是被长敬的“口无遮拦”逗笑,更是与温江城常年会坐在东街头上晒太阳的老爷爷无二。
“天下第一我不敢说,但也差不离了。”
长敬扬眉,“那我以后岂不是也这么厉害”
黄老在镜中踢踏着走近,一点也没有绝世高手的样子,又摆回了原来的殿主架子。
“小子你还差的远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在织梦渊的无名神山历练了八年之久,你起步太晚,要是没我教你,你指不定就这点本事了。”
长敬没在意前半句话,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摸得清楚,倒是好奇黄老有多大了,心里想什么便问什么。
黄老停步在镜面前,依旧只是个幻象,“我今年是一百有六还是有七,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时间在我们这里,都不算数。”
“那什么算数”
“你记忆的梦境几何,你守护的百姓几何。”
长敬跪得累了,干脆盘腿坐了下来,“为何以这些作数”
“因为梦元之力。”
长敬初闻诧异了一瞬,很快又明白过来。“因为织梦渊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利用梦境的力量,助力人类治百病,延百寿”,想了想,长敬又问道:“我一直有个疑惑,其实制作长梦丸主要就是凭借储梦术、取梦术和凝梦术,那么为什么要发明幻梦术和织梦术呢”
“我们在温江、朔方、云陵三城遇到的所有困境均出自于这两种控梦术。如果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守护百姓,好像并无意义。换句话说,甚至有些像是……”
“像是什么”
长敬难得地有些不敢开口,顿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像是为了防备我们自己人。”
黄老也没有马上回答,负着手也学长敬盘腿在镜中坐下。
“你说的没错,就是了防备我们自己人。”
长敬撑着脑袋,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这就像是一个一环套一环的锁链,将所有织者都涵盖在内,从进入织梦渊开始形成一个存在天然缺陷的恶性循环。
幻梦术若说还有展现梦境,便于查探梦境好恶的作用,织梦术就像是单纯为了战斗而衍生。长敬在修梦录中看到,澹台女的第一人弟子曾最先研发出了除长梦丸以外的梦境衍生品,譬如千世香。
直至今日,千世香依旧由织梦渊每年出产固定数量,但只提供于两大帝国皇室使用,并未向百姓大批量投入。其中既有千世香炼造过程繁复困难,所需梦境要求高等原因,也有皇室与织梦渊的复杂关系原因在。
千世香最主要的作用在于凝练大量梦境于其中,并以焚香的方式展现,可以最大程度的保留梦境的原有情绪色彩,根据定制人的不同需求,还可以由制作者精心挑选数个有针对性的梦境进行改造,掩去所有与梦主身份有关的片段信息,并可混合其他梦境片段,全凭术者心意任意编造。
这与普通织梦术最大的不同便在于数量,千世香号称仅需一支便可燃烧三月不散,令闻其香者置身于极为逼真的幻梦之中,不仅对身体无害反倒有大补之效,且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堪称可以媲美有起死环生之效的紫金丹。
然而,早在织梦渊入世之日起,便与皇室约定,织梦渊绝不干涉朝政,也不可诱导民心所向,不主战,不敛财,一旦两方帝国发生战争亦不可参与其中或提供任何帮助。除此之外,还需每年进贡一定数量的千世香、梦灵珠等高阶能量衍生品。
相对应的,帝国将打通一切关卡,让织梦渊有一个合法的身份进入百姓视野,朝政同样不干涉织梦渊的管理,给予百分百的自治权力,为他们在全亚安大陆数百个城池建阁提供方便之手。
如此,才有百年后长盛久安,深得民心的织梦阁。
但就如一个皇室家族掌权已久后,不论其最初有多顾及民心,做了多少利于百姓的事,都有可能生出一个变数来。或许是佞臣,或许是昏君,也或许只是一群不学无术、荒废祖宗基业的子弟。
织梦渊同样如此。一千年的发展,即使织梦渊的盟誓和处世原则从未变过,依旧会出现一些有异心的人。比如张远山与徐先。
黄老的答案已是说明一个涉及织梦渊维稳的核心问题——织梦渊需要自控。
织梦渊会分离枕月舍之后令每一个织者都可学习全部五种控梦术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有利亦有弊。
其利好之处便是可以发掘、培养更多全能的人才,作为织梦渊的新生代储备力量。弊端则在于令坏人极易做大,但凡是有能力的人一旦生出了异心便变得更加不可控制。此时如果缺少更多精确掌握每一种控梦术,尤其是幻梦术与织梦术的人,织梦渊或许就会像朝代更迭一般,在权利的斗争支离破碎。
所以长敬说幻梦术与织梦术是为了防备自己人也并未说错。
可是长敬还有一个疑问,“为何不在源头制止这种可能的发生”
黄老叹了一口气,“你是想说将织梦术的修习法道进行封存”
长敬点了点头,从黄老的神态中看出了此中方法并不可行。
果然,就听黄老道“如此只会酿造更大的灾难。这就会像是江湖中流传的武功秘籍一般,你越是藏着掖着,就引来越多人的好奇,谣言四起,异端横生,数不尽的争斗都在背后悄然发生,你可知这回酿成多大恶过”
“织梦渊不像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只需要从百姓出收集梦境,制作成长梦丸即可,他的背后,是全人类的气运,数不尽的因素在影响着结果发生。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进入无名神山,或许你便明白了。”
长敬觉得自己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并未真正体悟到其中的分量所在,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也太过幼稚,总觉得所有事情都可以在前进中解决,殊不知这世间还讲究一个“制衡”。
黄老站起身,望向长敬的背后长久未语,久到长敬以为他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幻象。
半晌,黄老突然道:“出来吧,我与你之间的恩怨是该了结了。”
长敬一愣,诧异地回过头,就见在一面狭长的棱镜背后缓缓走出一个人,纤柔温婉,不发一言。
竟是赵清语!
第二十七章:黄金屋中红尘启
此时,他已没有余手再去管身后的幻象了。
整座山谷都在黑夜间虚晃了一瞬,仿佛不过灰云遮拢了一角月光,揉揉眼再看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实则梦境就在这一刻破去,当下所见方才是真正的断崖十三瀑和长月峡山峰。
徐老心下暗道一声糟糕,普通人或许发现不了什么,但林奕等人都不是第一天修习控梦术了,必然会第一时间回返此处,他必须速战速决了。
他这几十年也不是虚度的,两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年轻人就想击败他,真是痴人说梦!
巨大的水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将徐老困住的火地,腾腾燃烧的草料源源不断地增长,扑起的火苗转眼便有数丈高,热气顺着长敬幻化的山风直扇在徐老的面上,花白的胡子都险些烧着。
徐老却是一点不见慌色,夹住剑身的双掌猛地一使力,便将剑一并拖进了火场,银白的软剑很快便成了火石的颜色,滚烫的温度顺着剑身传递到了吴杳的左手上。
徐老此时用的并不是凝梦术,而是同样以幻梦术回击,吴杳手中的银剑眼见着就成了寻常铁匠铺里可见的赤红铁精,冒着“呲呲”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开来。
吴杳似是真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的一松手,常年不离身的软剑就此分离,徐老的力道一收,便稳稳地将剑夺了过来。
徐老心道一声,果然是气候不足,还没学到家呢,保命的兵器都让对手夺去了,看你还能用什么伤我。
长敬早在吴杳的剑被火光染上时,便看到吴杳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扬,能从她手下夺剑的人除了她师父还没有第二个人!
只见徐老周遭的火光猛然一盛,扑面而来的热浪熏蒸地人下意识地眯了眼,长敬手间的山风也就在这一刻忽然大起,所有火势都如听话的草芥般齐整地向徐老身上倒伏而去,竟是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有引火上身之势。
徐老的双手早已解放,正要施展凝梦术破了这风火,就见眼前忽然又有一道璀亮如星的银光一闪,凌厉地直逼着他的双目袭来。
不可能!吴杳的剑分明在自己手中,她哪来的第二把剑!
不待徐老深思,吴杳的身影已经穿过她自己布下的火阵,出现在他身前,连带着出现的便是那柄熟悉的银剑。徐老当即就要转身躲避,可他这一侧身,就让持剑的右手暴露在了吴杳近前。
吴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虚晃一招,实际目标是徐老手中真正的星灵银剑,攻击徐老双目的不过同样是她设下的幻象罢了。吴杳惯使左手,不代表她的右手不灵活,趁徐老还未回过神,一把便又重夺银剑,一个旋身学着徐老空拍出一掌,逼退徐老半分,左右手就在此刻交换,银剑回到熟悉的位置,必然剑无虚斩!
在火圈外的长敬被强盛的火光遮掩了,只模糊地看到有一抹银光自下而上的挥过,长虹一般高傲地扬起无匹的剑身,仿佛一颗极快的流星划过天际,连月光都为之失色。
风息渐止,火苗渐灭,山谷重回黑夜的静谧,两人一尸便是全部,哪还有什么世外桃源,连张远山也不知所踪,遥远的瀑布声千年不变地流淌着,这片土地上又新增了一人的血液。
徐老死在了吴杳的银剑下,那遮挡视线的火光、助长火势的山风都不可能伤及徐老分毫,真正让他将命都搭在此处的是他的轻敌。
吴杳不过是制造了一个相同的剑身假象便让反击得手,夺过兵刃的徐老从自持得意的高处瞬间陷入不可置信的茫然,高手过招往往胜负就在瞬息之间,他那一刻的晃神就足以决定败局。
可是,徐老的死就算破开眼下巨大的黑幕之局了吗
张远山未伏,所有事情都尚无定论,他们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我们在山谷深处发现了储梦石!”
是林奕、林瑶、赵清语三人回来了,说话的正是林奕,可是当他看清此时的山谷地貌,看清倒在地上的尸身,他手中的储梦石一下没抓紧,沉闷地砸在了地上。
长敬看到那块漆黑的储梦石原石,心间忽然电光一闪,先前被其他问题阻挡着的答案终于显露出来。
长敬急道:“快回云陵,他们的目标是各城储存的储梦石!”
长敬的话一下拉回了林奕的目光,还在怔楞间,吴杳便用衣袖擦干了剑身上的血迹,将软剑收回,走到林奕等人近前,简单说明了事情经过。
林瑶一听,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你说我师父是黑衣人背后的主使这怎么可能,他……”
本该更加难以置信的林奕却忽然镇静地开口,“瑶瑶,此事我们回去再说,现在任务要紧。”
赵清语明白林奕的意思,无论如何,此地都不适合讨论张远山究竟是好是坏,别说他们身后还有来自右分阁的织者,就算真能说服所有人,也敌不过眼下阻拦更坏的结果发生。
林瑶还要辩解,就见一向宠她的林奕冰冷而陌生地看着她,那些就要冲口而出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
“林阁老,吴阁主!我们遇袭了,阿泰他快不行了……”
又一声凄厉的叫唤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正是此前阿泰等人被张远山派去巡山的路线,从远处踉跄跑来的是与吴杳一同入山,还曾在长木桥处落入琼河的袁力。
长敬上前扶起跌倒的袁力,“是谁袭击了你们阿泰在哪儿”
袁力似也受了重伤,喘着粗气,身上还未干的衣裳上摸着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还是血。
“是两个黑衣人,设了幻梦误导我们跌入瀑布……阿泰熟悉地形,才躲过一击,可是当我们几个人从瀑布里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倒在了山坡下……身上有好多被利器破穿的伤口,血怎么也止也止不住……”
袁力先前在路上说起赵清语的时候还是一个腼腆的大男孩模样,自己不会水性落了水也一声不吭,不叫喊不拖累,此时说起阿泰却是着急地语无伦次,甚至带出了哭音。
长敬用力地将他背起,走向自己的马匹,将他放在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与吴杳对视了一眼,便率先赶马朝着袁力跑来的方向而去。
吴杳随即骑马跟上,林瑶此时也知道事急从权,没有再多说,跟着林奕等人一起朝漆黑的山谷追赶摸索。
等他们好不容易在袁力的指路下找到他们遇袭的地点时,阿泰早已没了气息,冰冷地躺在山地上,再也不会骄傲地向他们介绍长月峡的断崖十三瀑,红着脸说他的姓名。
围在周围的还有三名受伤的织者,与袁力一样全身湿透,既有自己的鲜血,也有同伴的,只是他们至少还活着,而阿泰却不在了。
长敬和吴杳走到阿泰身边,静默了一瞬没有开口,半晌才蹲下仔细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只见他身上的黑袍至少破了七八处,皆是要害位置,伤口都不大,只有两个指腹大小,但却极深,几乎全部击了个对穿,像是极为锋利的暗器用深厚的臂力挥出,并且是在近身后出手。
林瑶站在远处看了一眼,便失声道:“风云镖!”
吴杳回头,蹙眉看着她轻声道:“风云镖是他的成名之技。”吴杳没有直说这个他是谁,可在场的人却全明白了。
除了吴杳和长敬,其他人都来自云陵右分阁,有谁会不知道分阁主的成名技
只是张远山收回了所有风云镖,只留下一个个整齐的创口,除非烧了尸身,否则就有可能被人认出。林瑶等人都是师从张远山,自然能一眼认出,可是这就直接说明了是张远山对自己人出了手。
林瑶在心中问自己,难道师父真的是个恶人吗
长敬站起身,环顾四周,自有一番思绪。
张远山在他们与徐老交手的时候,不知不觉地退走,确实极有可能会选择背对他们的反方向,可是此处是去往更深的山谷,而不是下山的路。
如果说他是要绕路下山的话,为何见到阿泰等人要出手大可正面现身调离他们,或者悄悄从他处绕离,毕竟阿泰他们并不知道张远山的真实身份。什么事会让他必须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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