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梦见稻谷
一行人拐到殿后,直走到远处,渐渐的那些笑声闹声愈来愈远,虫儿的鸣声响亮起来,深夜里露水的凉寒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分节阅读_47
气息让人身上一轻,仿从那繁华的枷子里脱逃开来。
灵眉听见自己发髻上金饰的声音在行进间淙淙的响声,一会儿他停下来,问,“冷么”
灵眉也站住,摇摇头,那些个金坠子又是淙淙一阵的响,淮西王倒笑了,“这样回答倒也有趣。”说的她一阵赧然,方轻轻的举步上前。淮西王道,“灵灵很像这月亮。”灵眉抿起嘴,“这样恭维倒也有趣。”说罢一笑,垂下的眼波妩媚漾然。
争艳
云来与灵眉回席时,居然没有太多人留意到他们的离去。按理,底下的节目再精彩,他二人毕竟是主人,这般一去许久,又携手而回,居然无甚人留意,便是连灵眉身后的一琴都要好奇了,不禁下看
只见方才那群绿衣粉裙的荷花歌姬已退去,下头颜色一换,一层层雪白的羽扇匀匀打开,仙乐飘飘,最后,从羽扇中间走出一位白衣丽人。那丽人衣裳极简,一袭雪衣,发饰也简,仅束一个金环。但伊容光繁盛,这般踏着乐声从羽扇中走出,如日出云层一样耀眼,照的她一身白衣也发出光来。
这丽人一出,直有人赞出声来,淮西王身后却也轻轻的一“咦”。
只见她缓缓执起一根银笛,玉指抚上,凑到唇边,配乐声立止。就在乐声止、众人呼吸一停之间,绚丽的笛声哗然响起,婉转抑扬,奏出万般繁丽,顷刻间她人转向哪儿,哪里便像朵朵繁花盛开,端是美不胜收。
这样一位气象万千的女子,众人惊叹之余,禁不住嘈嘈议论。
“此女何人焉”
“”
“赫,此乃新到金陵的名伶凌红苕,暂寄在罗老板的善善坊”
徐徐的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红苕缓缓走近主座,深深福下,“红苕拜见王爷、少史。”身姿言语都十分不卑不亢,无有一点青楼女子的矫揉造作。
淮西王点头,一边站着的吴德禄道,“起来吧。”
红苕起身,淮西王问,“你刚才吹奏的是什么曲子”红苕道,“回王爷话,这曲子叫作云霞满天,是大理的一首民谣,红苕自将它修改过。”淮西王点头,“怪道是听着别有一番风趣。”
他二人一问一答,底下的人平复了方才的嘈嘈议论,均看向主座,一双双招子雪亮,唯恐错失了甚么戏码。
淮西王倒不再言,吴德禄唱了赏,那红苕谢了赏,却依旧俏生生的站起来,抬起那张明艳至极的脸庞,勾勾的直看向淮西王身后那片隐约的阴影里。
云来皱起眉,但不妨红苕已经开口,“听闻少史夫人艳绝天下,红苕十分想往,今次能见,十分欣喜,然这般雾里看花,着实让人遗憾,红苕斗胆,可否请夫人轻挪芳步,让我等一睹仙颜”
众人哗然
谁也不曾想到,这鲜艳的女子竟这般大胆,竟直接挑战王爷的少史又有相比方才与淮西王的对话,她此番清利的声调中含了几分薄诮,十分不那么庄重。
底下嗡嗡一片,议什么的都有。也有嗤她不自量力,好不让人恶心,也有赞她大胆泼辣,果然奇女子,也有人为她担心,生恐王爷罪责,也有那等浪荡的,隐隐喧哗开来,巴不得她二美斗艳,大饱眼福无论何等情状,所有人的眼睛全部集中到主座后方。
于灵眉此刻,应不应她都是两难。若应,会被人说不重身份,居然与一个艳伶一般见识,若不应,又会被说堂堂少史竟然被一个青楼女子当众奚落,忒上不得台面。
云来亦不料这样,眉峰锁起,身后依旧是一片静默,偏偏底下更静,那红苕又笑看向云来,“红苕逾越了,都没有先问过王爷是否舍得”说罢掩嘴欲笑,似也是一种解围。
她的娇笑声未起,上面即传来沥沥的一道女声,“吾一直随驾王爷身边,尔等眼神不佳,焉是吾之过也”声音娇糯清甜,似嗔似羞,而她本人也就着这股清甜劲儿从影里走出来,众人但觉一片雪水从胸口处流过,方才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没有了,又见那淮西王站起,牵起她一只衣袖,明亮的灯烛下,佳人颊上淡淡粉红,虽那般淡,又有金晃晃的额饰,却让人感到伊必是脸红了,有些少女甚至感到自己颊畔升起热意,真真不见不知,原还有这一等天然的妩媚。
灵眉本不惯于作众人焦点,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心内已然羞臊至极,但既已出来,不得不继续端起几分架势,好在她素来教养良好,又得贵管事着人重加训导,倒也有模有样。当下转身对云来道,“良辰美景,王爷何不携我等出外赏月”
云来道,“可。”
便率众人一同出殿,观赏明月。
自始至终,灵眉再没有看红苕一眼。
月霜满地,侍婢们燃起烟火,台上二人人,一个是深衣广袖,姿容神骏,另一个则长衣袖飘飘,清丽动人。不禁有人暗赞,这位娇糯糯的少史虽无有与淮西王并肩相当、顾盼辉煌的仙人之姿,然站在一起,若说王爷是崇山峻岭,她则如清泉流溪,若说他是浩瀚夜空,她便是素月清辉。竟也是奇异的相融
第二日上午,灵眉正在房内看丫鬟们斗嘴说笑,一琴进屋,凑到她耳边轻轻几句,灵眉蹙起眉,“她怎么能进来”
石青几个停止了玩耍,石青望望她主仆二人神色,细细召唤,让藕荷将房里的几个小丫鬟全领了出去。走出主屋,那藕荷心细,看见偏厢的门开了,从竹色的落地纱窗里隐隐映出女子的身影,她忙带着女孩儿们走出院门。
屋子里,石青疑惑,一琴轻道,“是凌红苕来了。”
“她”石青也是大诧。昨日她未曾陪侍殿上,但其间事故,亦已耳闻,当下瞪目骂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怎么竟还敢找上门王府森严,少史的内室也是她能闯的”
灵眉也是满心疑惑,那石青又道,“我去唤贵管事,着人把她轰出去。”一琴止住她,“慢,”转身向着灵眉,“少史,那凌红苕,本就是王府的人。”
红苕被引入主屋的偏厅,灵眉已坐在上首。红苕将她细细打量,只见她穿了一件粉紫色闪光缎子蝴蝶松衫,草绿长裙,发髻和手指上的珍珠发出柔润的光,正衬着主人脸上的平和。
对面的女子周身散发着不善的气息,灵眉心中微叹,她就像三伏天最猛烈的太阳,那戾气几要将人烤化了。便先开口道,“你来做甚”
红苕脸一扬,“一年不见,如今夫人也进益了,我还以为你只会躲在人后呢”又故意一顾,“原先您那位姊姊呢,怎么不见”
饶是已有准备,心口处仍被狠狠一戳,红苕望见她红了又白的脸庞,大为得意。那一琴与石青并不知详细前情,不免一愣。石青首先回神,想呵斥,抬头看见自家主子,忍住了,面上浮现出极为愤慨的神色。
灵眉止住石青,也将翻涌的心潮稍稍平复,“你究竟来此作甚若只为说这些混话,便下去吧。”
红苕冷笑,“怎么,你很怕听这些混话但这金陵城上下,哦不,连着京上,谁不知道你一嫁再嫁的风流艳史你那姊姊,那般回护与你,你却背地里与她夫君私铸爱巢”
“够了,”灵眉咄的起身,一忍再忍,眼泪还是扑棱棱的滚下来,一琴石青忙抢上来捉住红苕,红苕反更加昂扬,声音都尖利了起来,“我虽身处肮脏,也比你高洁真不知道,似你这等无德无品的女子,也配与他站在一处”
石青大怒,“啪”的一张拍过去,那红苕一愣,美目大张,几要爆裂开来,“你敢打我”
石青原就是行院里杂使的小丫头,有的是力气和脏话,那红苕虽闯荡南北,终究是一个弱质女子,当下被她一个人即拧住了两个胳臂,石青恶狠狠压低了声音轻蔑道,“打的就是你这个贱人。你也知道自己是打肮脏地儿里出来的,本就不配与我们少史说话,竟还这样喷粪胡吣贱人”
一琴文雅许多,二人合力,将红苕制伏,跪在地上,那凌红苕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气狠狠的仰着脸儿,却又昂首冷笑,“永远都是这样,你就只会躲在别人后头让人替你出头,以前是姊姊,现下是丫头,哼”
吵吵嚷嚷,叶灵眉按捺住情绪,站起身,她的眉间轻轻蹙起,娇娇沥沥的声音道,“原来你竟爱着王爷。只是你与我说这些有何用若你觉得他在意,便与他说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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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终于有人来了,灵眉认出他是淮西王身边的一个近从,那人进来便跪下行礼道,“奴婢见过少史。”待叫起,又道,“若无他事,奴婢这就将凌姑娘带走。”
叶灵眉早拭干净泪痕,依旧蹙着眉,“是王爷叫你来的”
“回少史的话,王爷巡防江务,已经动身了。”那红韶听到这话,脸上灰灰暗暗,不再说话。
待人都出去,一琴扶灵眉依旧去内室坐了,并捧上一盅雪草安神茶,缓缓儿道,“她昨日惹恼了王爷,今儿来这么一出,想必是决议令王爷见她一面。”
灵眉扶额,半晌儿方问,“她究竟是甚么人怎么你又说她是王府里的”
一琴忙回道,“具体怎么的奴婢也不甚清楚。只听说大约是四五年前吧,云南的番王更替,押进京里一批官奴,皇上赐了些给咱们,凌姑娘,大抵就是里面的一个吧,”一笑,“奴婢那时候还小呢,就这些,也是以往听姐姐们说的。”
灵眉歪在花榻上,一琴见她不再言语,知是累了,便将一条薄软湖丝被搭在她身上,蹑手蹑脚掩门出去。留下那小娘自个儿躺在屋里,心里头忽然空落落的,仿佛跌到一口幽深的井里,除却头顶的一点亮光,其余全是未知。
从金陵到平江,五百里路程,云来此去巡察,实为暗访,舍去一概仪仗,只带了二十余名近从,轻装快马,仅半日便到了平江府。安顿下来,又舍去大半侍从,带上余下的五六人,先往城内一走。
这些人原先在塞外行军,惯于乔装打探,此刻那淮西王扮作一年轻公子,身后跟着几名仆从,倒也不十分招摇。一行人来到街上,见十五刚过,那市面上还很有几分热闹,到处店面林立,人来客往,一人道,“这里恁的繁华,快赶得上金陵了。”
旁边一个老汉听到了,笑道,“听口音这位爷爷是北方人吧爷爷从前没来过我们平江,要说大水前的光景,那才是真当得起繁华两个字呢”边说边咂嘴回味。
刚那人便回道,“老伯莫要遗憾,如今风调雨顺,圣上又减免三年地方税赋,何愁不重兴”说的老汉笑眯了眼,“好,好,借爷爷吉言。”
几人行行走走,逛到平江府最有名的松云楼下。几个正好也饿了,便进店用饭。
不料客满,那小二见几人衣饰齐整,虽不很华贵,但打头的那一个年轻公子不怒自威,颇有贵相,几名仆从也都是个个轩昂,便笑道,“几位爷爷不巧,楼下客满,二楼雅间旁的一个小厅,原是给雅间客人们候客歇茶用的,爷爷们若不嫌弃,也可在那处用饭。”
一从便问,“不会吵到雅间里的人么”
小二满面堆笑,“瞧爷爷说的,饭馆用饭,哪里像家里头,定要热闹一些,爷爷们若是体恤小的,肯轻着些儿声响,自然是再好。”
说着将几人引到憩厅,众人见虽是附厅,但颇宽敞,隔墙那侧即是雅间,中间的隔门紧闭,倒也不吵嚷,便安坐下来。点了巴肺汤、洞庭虾仁、响油鳝糊、松鼠鳜鱼等平江名菜,那小二又道,“我们这地方的螃蟹最是肥美,十五之前吃蟹黄,十五之后吃蟹膏,今儿正是十五之间,爷爷们何不来上几对”
说的几人都笑,“好一个机灵的小二,唯恐我们点少了。”云来却想起灵眉爱吃蟹子,点点头。侍从们见他点头,便不再说甚。那小二大喜,健步如飞,滚下楼去。
食不言,寝不语。云来向来是规矩严厉,一时饭菜上来,皆默默吃饭,边听那窗外楼下吴侬软语,十分安和。却忽听隔壁一声暴喝,“我不管你们谁是谁非,总之你们是合伙,他既卷了定银走,这账却非要算到你头上不可”
这一声暴喝十分突然,又正在隔壁,扈从们十分机敏,有的已摸上腰间软剑。紧接着咕咚咚一声响,似是茶盅子滚到地上,接着又有两三句叫骂和劝说的声音一起,似是雅间里的人为什么事,起了争执。
随扈的侍从中,正有端木良材,此刻仍不大放心,离了座,从隔门中间的缝隙里往内看看,回来向众人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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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默默吃饭。
却听里面陡的热闹起来。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炸开了锅,良材他们听了几句,大概明白了,像是这些人收了一人的定银,不料却又被那人的合伙人将定银骗走,那骗人的家伙逃跑了,两方约到这里商谈如何解决。
众说纷纭之间,一个沉稳的声音道,“各位,且静一静,听在下说说可好”
众人一静,一个道,“你说,本就该你说”也有人拦着,“别做声,且听他说什么。”
渐渐平静。那沉稳的声音依旧道,“在下虽是异乡人,但向来十分仰慕平江的丝业,想当年,从西域通丝,至今一千余年,上至京城,远至异域,谁人不知道我平江的丝帛名满天下前朝的大贵王、谢二家,甚至一生只着平江丝。”
众人听他谈及昔年丝业之繁盛,片刻间真静下来。
那声音又道,“其中最有名的浮光锦,便是谭老您家的名品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微微一唔,十分自豪。
“这次南下,见到丝业潦荒,十分痛心。在下想做的,只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振兴本地丝业做点事情,绝对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众人不语,一个声音道,听着正是方才那谭老,“周公子,我们原先也并没有怀疑你的诚意,只是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那周公子也不慌,叹息道,“哎,出此大事,纯是我识人不明,信错了人。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假冒合作之名,将我等合作的定银卷跑了。“
一个急促的声音道,“十多万两啊那胡四不就是胡”
周公子轻轻的将他断住,“此事纯是我识人不明,与旁人无干。”
“你现下只说怎么办吧”最开始那个砸盅子的暴躁声音又是一喊,“说来说去,不如给你一个痛快。”
纷纷有人附和,“周公子,我们亦知道你一向不容易,那胡四的作为,我等都见过。这一回即便不能继续合作,我等也不会怪你,只是若想让我们还银,我们是还不出的。”
周公子沉吟半晌,道,“众位的意思我明白了。男儿行事,信义二字为先,这十万两的损失我一人担了,然数额巨大,若信得过周某,就给我三月时间只是各位与我签的契约,希望继续进行,莫要为了此事耽误了时节。三月一到,必定将欠银还上。”
众人见他全应了损失,不禁大喜,又听说要继续履行,嗡嗡一阵,依旧是那谭老道,“周公子,我们信你,三月后,还是这里见。”
云来等人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前后。他头一回听到这种商贾之间的新文,倒也觉得有趣,笑道,“这周某是个明白的。”
隔壁议定了事情,开始推杯过盏。周奉道个恼,起身更衣。这雅间与附厅是这般构造分别有门通向楼梯过道,各成一间,中间一道隔门,因是附厅,并无有锁,附厅这边的隔门处垂着一道珠帘。周奉没有多想,自然推开隔门,不禁一惊,略略一定,急忙退后,旁边有人看到了,问,“怎生了,周公子”
那周奉稳稳心神,强作镇定,“无他,小二贪财,附厅里带进了一桌客人,适才见到,唬了一跳。”说罢从正门出去。
却说方才周奉那一冒,云来恰好抬头,略看到他一眼形容,见其身量颇高,一双浓眉,凤目甚有神采,面上似有惊愕之意,而在周奉目中,淮西王虽轻衣便装,但举止间的威仪不可抹杀,那股权贵里韬养出的夺人之气,灼灼扑面。
席罢回家,周奉自到书房内坐了许久。老家人周成以为是为定银之事,将理好的账目放到桌上,周奉细细看来,周成见他清瘦的脸颊,宽慰道,“二爷,您不必过于忧心。这一回胡四犯了这样的事,想那太守也不能再包庇的了。或许甩开这样的祸害,还是好事呢”
周奉抚着账册页脚,淡淡一笑,“甚是。”
凌霄
周成走后,周奉仔细阅读账册,这一看又是许久,不知不觉屋内光线已经暗淡下来,他双目酸痛,突突的直顶眉心,遂唤丫头,“掌灯。”灯台执来,他抬头一望,问道,“是你。”
贞良将灯台放到案上,又就着书册位置调整好方向,这边回转身端上茶,“听说二爷回来了,这时候还没见回房吃饭,过来看看。”低头望望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可算的平么”
周奉倒是渴了,接过盅子饮罢,欲站起身,“你这一提还真饿了,走吧。”那贞良却按住他,嗫嗫嚅嚅欲言又止。
周奉疑惑,“有事”贞良顿了顿,依旧说了,“紫烟的事,不知二爷究竟怎么想的”
周奉坐下身,“她是你的丫头,自然由你安排,问我做甚”
贞良便吞下一口空气,勉强道,“若依着我的意思,不如就先将她放在屋里,同螺儿一道,明儿回济州,太太大抵也是会同意的。”
周奉冷笑,“你倒真是贤良,一个一个给我招人。”
贞良掉转过脸,看向那熠熠跳动的烛火,声音越发低絮,“总要与她一个说法。”
天渐次黑了,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圈将他夫妻二人笼在一个圆内,周奉略往后一靠,半晌站起身,“我不要她。”留下贞良一个依旧望着那灯,烛火依旧跳动,刺的人眼疼,她回过神,惊觉淌了一脸的泪来。
话说那淮西王贺云来,在平江盘旋数日,不顾辛苦,先暗中将各处的守备、关防、城建细细勘了一遍,只见各处倒也平稳,无有大错,原先担心的韩岭与其党羽铲除后新旧交替易生的变乱并没有出现。这日终于结束暗察,正式前往大营。
回来更衣时,一个侍从上来拜见,云来见是他,问,“你怎来了,家里有甚么事么”
那人便将前两日红苕的事回了,云来听罢,便问,“少史怎么样”那人一顿,“这奴婢不大清楚。”斟酌着道,“那天去时,少史像是哭了。”
云来便不再说话。两个小婢忙着解衣宽带,那公服甚是繁琐,恰皮束带上一个银扣卡住了眼儿,小婢细细解了,一头的汗,待终于更换完,捧着银甲皮袍默默退下。
那人再续上,“奴婢不好将凌姑娘留在府内,仍送回去,并使人在外间看着,凌姑娘回去便闭门不出,谁人来请都不见奴婢看,凌姑娘怕是要辜负王府的一番心血了,或不如,先将她送去哪里避一避”
淮西王问,“凤鸣的意思怎么说”
马凤鸣亦是王府近臣,专司机探事宜,那侍从便道,“临来时正是请示过马大人,他说凌姑娘历来性情桀骜,心思机变,不宜驾驭。”云来便道,“既已是无用之人,交给凤鸣处置。”
傍晚,橙红的彤云烧满天边,映到水面上似一江碧血。清油小车驶在堤岸上,顶盖下两串紫铜铃铛行进间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铃声,这铃铃的声音却被马蹄声扰乱,当头一骑横到车前,驾车的马夫急忙索缰,紫铜铃当当乱响,车帘打开,凌红苕绝艳的脸露出来。
见到是马凤鸣,红苕笑了,却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方能在她笑容里看到一丝极轻的轻蔑。
“原来是马大人。”
马凤鸣不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向后吩咐,“请凌姑娘下车。”红苕道,“妾身是去参加今晚左都尉大人的晚宴。”小环将她扶下车,有风,她披了一件素青软缎大氅,一头乌发笼在兜帽里。
马凤鸣不说其他,只道,“凌姑娘是聪明人。”
红苕不再说话。她没有问是谁派他来的,她已不必再问。闭门数日,她知道或在今日会有了结果,所以都尉府的帖子一到,便决定去了。所以方才见到凤鸣的那一丝轻蔑,她是留给的自己。
轻蔑自己还有痴心。
“请容我走一走。”她说。说罢向堤岸走去。
远方的彤云,映照到水面,如一江碧血。愈近愈浅,愈远愈近。红苕想起若干年前,近臣作乱,火从宫里一直烧到大理城外,叛乱的贼子将父王身边的人全杀光了,包括自己身边服侍的几十个宫人,他们的血将滇池染红。
然后她被押送到京都,被当做礼物呈送给大周的皇帝,又被皇帝赏赐给了他。
爱上他是瞬间的事,然后,变作一世。
京都附近绚烂的桃林,年少的男子背手长立,他是那样尊贵,有如一尊骄傲的神,红苕仰起头,她本可以与他匹配,现下却只能匍匐在他脚边,做一个卑微的奴婢。
他见她时眼中有掩不住的惊艳,这让她欢喜,但
“我不愿做笼中鸟。”已经走的很远了,红苕忽然转身,声音平淡。
“什么”马凤鸣一时没能听清,待意识到什么,急忙抢上,却已是来不及了,那素青的身影在堤岸上斜斜一晃,没了踪影。
风将发上的兜帽吹开,红苕轻叹,这一秋的风缘何这样温暖,让人错以为是春天。
“二爷”
“嗯,”周奉朦胧之中,听到老家仆周成的声音从窗纸里透出来。果然是他,“二爷,谭老爷来了。”
周奉急忙起身,“他来做甚么”门吱呀一声打开,熬了一宿,男子面颊暗削,嘴唇四周泛起淡淡的胡茬,一双凤目抠陷下去,盯着周成,“不是说好了日”
周成忙道,“似不是为这。”那周奉这方一缓,周成又问,“爷要梳洗不”周奉叫来丫头,回书房内,拿青盐略擦洗一下,便整装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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