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又看四下里布幔,隐约有人影,登时几个军官,急忙往上来拜,泣道:“自随知寨,不知时日,不感朝廷恩厚,只看知寨情分,但凡要小人几个冲阵死战,再三不辞,如何敢劳知寨,安排下这杀伐的阵来。”
花荣喝道:“本是要做杀头的买卖,你几个,素日与俺,十分友好,本不愿害命,只俺今日不忿那腌臜的狗官,愿随了义气的哥哥,就此反了,一则,只怕你几个贪恋权势不肯,二则,也为你几个计较。俺倘若反了,朝廷里画影图形,天下追捕,你几个,与刘高那厮不合,倘若那厮看你几个十分要杀,家小也难保全。倘若已一命,罪责都教花荣担待,也能留个血脉!”
那几人面面相觑,当时那个激烈的,奋勇叫道:“知寨哪里的话?俺几个,本是官府的死囚,虽有些许本领,倘若不有知寨,焉能有今日?自此,这一条性命,便都在知寨处,只教俺几个死,不敢有怨言。只是知寨要做好大事,却教小人们心寒,莫非只怕俺几个,做不得那好大的事?”
花荣观他,不似作伪,乃辞座下来,扶起这几人,笑道:“非果真要做那等事,只看你几个,果真未教刘高那厮收买!既如此,彼此知心,俺也须分付明白,但有不愿者,只在府上住着,待俺这哥哥扯起了反旗,赠你金银珠宝,老小寻个僻静快活处,无忧。”
那激烈的,迎面拜道:“这世道,哪里有果真快活的?知寨不可小瞧了人,只一桩事,只求知寨应允。”
花荣问他,乃道:“知寨也知,小人几个,本是亡命的泼皮,劳知寨青眼,如今方有几个家小,俺几个,战死不恤,只请知寨周全处,能担待则个。”
花荣目视赵楚,赵楚笑道:“好男儿征战天下,便为老小平安,这几位弟兄,最是说在俺心里。本便有个计较,趁着尚有些日子,众家兄弟府上老小,合该寻个周全处坐落,不可教弟兄们死命奋战,老小不得保全。”
当时各得欢心,花荣笑道:“若论上阵厮杀,花荣不肯屈居人下,只这琢磨人心,排兵布阵,却不是长处。不是说,当听哥哥号令。”
赵楚笑道:“不是自夸,念奴一番话,临阵斗军,远胜于我,如若弟兄们不弃,只教她安排,俺却要往京师里一行。”
众人大惊,念奴面有忧色,却也心知肚明,暗暗叹息,霍然惊心,暗道:“念奴,念奴,不可贪婪,须知,自家甚么来头,能得大郎如今以手臂待,便得天侥幸,何必与她争短处?”
当时花荣劝道:“不是小弟闲话,如今青州,火烧眉睫,哥哥怎可脱离?更有那京师,虽实孱弱,却有大军把手,更是心腹重地,虎狼之穴,哥哥倘若去了,教人发付出来,如何是好?”
阮小七也道:“正是,但有差遣,俺替哥哥去了便是,何必亲往?”
赵楚叹道:“弟兄们好意,俺自心知。只是这一趟,必然亲走往去,京师里,有几个人,譬如众家弟兄一般,倘若不能面见明说,只是安心不得。”
花荣知晓,看念奴两眼,欲言又止。
念奴乃道:“大郎此去,只消一路谨慎,左右无碍,倘若到了京师里,有师师照看,也有几个人手,脱身无虞。”
众人只得将劝按下,既是赵楚决议,看枕边的念奴明知凶险也不来阻拦,便知果然拦挡不得,只是放心不下,阮小七道:“哥哥此去,身边却没个照料的人,小弟与哥哥同去。也教众家兄弟安心,但有阮小七在,便有哥哥在,宁身死,不教折了今日兄弟情义!”
赵楚笑道:“七哥一片心意,却教赵楚不好推辞。只是此去,非是厮杀征战,京师里,俺也是个地头蛇,不怕笑话,赵佶那厮昨日里穿甚么亵衣,不能知晓,若要走街串巷潜藏,纵然他搜山探海,无济于事。”
忽然念奴道:“七哥要去,却教青州这里,少却一员上将。为防万一,河北处,当有个接应,不如教琼英同行,她也有上等战马,脚程须不差下。”
原来这念奴,玲珑剔透,自昨晚便猜知赵楚心思,与琼英说半夜,将个黄花的女将,面红耳赤,心里些微有些向往。
当时望赵楚来,阮小七愕然,而后看念奴笑吟吟模样,心里赞叹,便道:“最好!这一个妹子,随着哥哥去了,弟兄们心里也多些安定。”
花荣沉吟道:“只怕万一,好汉难敌四手,小弟这里,也有善弓马的,发付哥哥十数人一齐,只是哥哥纵有战马,却在二龙山里。”
王英傲然道:“莫说千军万马里,只在这山林中,便是山海一般的官军,俺也能来去自如,取一匹马来,易如翻掌。哥哥宁耐稍作,俺去去便回。”
说时迟,王英换了寻常衣衫,挺一柄朴刀,自北寨出,绕开官府里探子,眨眼没了身影。
花荣看他行色里十分豪强,方敬服赵楚,叹道:“若非哥哥,不知这一位兄弟,也是一身的肝胆,俺自许好汉,却无好汉肚量,都说人不可貌相,今日方知之。”
果然第二日天晚,花荣使出寨去迎候的,并着王英一行,牵了那匹通体火焰般良驹,自后门里来,见面赵楚忙看王英,问道:“一路可曾有甚么发付?”
原来王英手里一把刀上,血淋淋的,身上却不带伤。
王英笑道:“甚么值当,教哥哥担心?自出清风镇,后头几个不长眼的,一路追着,俺看他,只怕不是官府里的,便是官军里的,待回头,寻个僻静处,一刀杀了。”
乃看那战马,连日来有段景住豢养,又增三分雄骏,不知何处打造的鞍马,金灿灿一片,恍如火炭里镶了明珠。
却说这马,原本生人靠近不得,赵楚在二龙山里,多日亲近,渐渐将成,段景住方可施手段。那王英见花荣几个赞叹不绝,十分得意,却甚古怪,道:“这马,只怕已果然成了虬龙。这一次往二龙山里去,段兄弟引俺去接,它便嘶鸣连声,极是急不可耐。”
赵楚手抚战马鬃毛,十分喜爱,道:“这骏马,一身火焰也似,看众家弟兄坐骑,都有名头,便叫它火焰驹,却教辱没了去。”
又取来琼英那桃花马,添喂草料,只等来日启程,不提。
这一晚里,念奴身体渐渐康健,又值离别,曲意来奉承温存,将个青云般发丝,去了钗,整齐散在肩头,将那缝隙里,略略露出些圆润。这宋时的亵衣,不比赵楚见过的,却更有一番风韵。湖绿的软丝下,玉润珠圆一方雪肩,又踢掉绣鞋,将个足弓微微屈着,灯下锦被上,恍如堆了一具琼玉。
这崔念奴一对芊足,并不甚有周围,微微有些高度,整个如趁手的玉玺,待入手时,微微瘙痒,轻笑间,将那雨滴般足趾轻轻勾起,便似没了皮肉,嫩生生的,活色生香。
正是:良宵苦短怨人生,女儿如花葬圣僧;只恨良宵苦短时,闰年何必不闰更?
一时风波静了,念奴将个软玉的身子,紧紧偎依,道:“大郎此去,一面见了师师,也莫往青州虎狼地里,尚有个无依无靠的念奴,郎便是奴的天,不望敢有如待师师那般念念不忘,只盼闲暇时候,郎心里,稍稍有些牵挂,死也无憾。”
赵楚怜她凄苦,心知念奴此生,再无一人可安心,果然便只自家这里,便将她,揽在了臂弯,和声道:“你当知我,这一生里,打熬筋骨二十年,待阿姐,敬爱,如青鸾红萼者,自家妹子一般。只念奴处,方觉果然已成个男子,有了家室。这一路来,虽无十年八载,却觉与念奴,生死同命,前世里约好的雁侣。当知,待阿姐,敬爱;待青鸾红萼,厚爱。只一个念奴,便只世间一个念奴,心生亲爱,亲之狎之,只当内房里的妻,生死同命。阿姐与你,自是不同,你却与她,也自不同,休拿些短,来较她的长,也不看,若论亲爱,阿姐也不胜念奴?”
念奴听罢,果然欢喜,又存了奉承的心,又一番说辞,道:
一枝何曾有二梅?人间却多琼玉璀,红帐如春韵常在,敢教处处生花魁。
这一厢里,一夜罢了,第二日,念奴体如柳絮,走也飘荡,耐不住崔氏暧昧的眼,急忙与琼英往一厢分说些好歹,眼见日头升起,各自告辞。
前头有王英,将那沿路的探子驱赶殆尽,正是清风镇上,刘高那厢不敢明目张胆冲犯北寨里数条大虫,若非如此,赵楚这一番东去,定教外头的知晓。
只说赵楚并了琼英,自北寨后路里出,打马抄着小路,飞奔出三五十里地来,火焰驹雄骏天下无双自然无碍,那桃花马也是良驹,见有火焰驹,却不心服,存着心要争个高下,琼英一路都是心思,哪里料得管它?刺出这数十里,待发觉时,那骏马,已先损了脚程,若无三五日,只怕恢复不来。
这世间的骏马,便如好汉,都是桀骜的性子,哪里肯轻易服他?不见沿路的劣马懒驴,倘若前头有个同类的,奋发四蹄,远远也要追赶,遑论这桃花马,本便是草原上的神灵之物。
当时琼英笑骂道:“将你,又与它比较甚么来?一路山高水长,倘若损了脚程,看不弃你山野里喂了大虫?”
赵楚知晓骏马难得,只好放慢了行程,自出济南府来,不敢往官道里行,只管走着小道,不意两日过去,前头撞出个村寨来,琼英往去打问,原来早已到了大名府境内,此处,正是大名府北郊,往南下不出三五十里,便当大名府北门。
这两日来,两人连见数处募兵的,大名府兵家重地,不敢附近停留,走马又奔片刻,大约离了凶险之地,天色已是晚了。
昨夜里,前后不着村店,两人只好荒郊里露宿,琼英鬓有风霜,赵楚便道:“再往前行片刻,寻个有着落的,求个歇息便可。”
琼英道:“都依你。”
又行片刻,前头连绵一片山,皎月尚明,但看时,那乱山千层叠着,大海里的惊涛骇浪也似,山下灯火点点,竟果然有人家。
眼看这里,远离了官府,两人安心往去拍门,村老迎了进去,问明情由,笑道:“看官人,不是江湖里豪杰,便是人间汉子,不是老汉不肯借宿,这里分明有个好去处,主家十分是人物,正是老汉这里的主人,愿请官人往去那里。”
赵楚奇道:“果然是个人物,缘何不曾听说?愿听丈丈分说。”
村老引着两人出了院门,手指山里,道:“这山,唤作九莲山,原是个荒芜所在,开国时,有大军在此驻扎,待裁撤时候,留下一处要寨,十多年前,老汉们随着主家自江南迁来,外头的,都如老汉一般,这一位主家,年青十分喜爱结交英雄好汉,便教老汉们谨记,但凡有好汉自此过,便告知山里有好结交。”
琼英奇道:“丈丈竟是江南之人?”
村老道:“主家祖上,颇有名声,楚汉之时,霸王有个大将唤作虞子期,便是先祖。”
赵楚动容,叉手施礼,道:“不意竟是名门之后,正好拜谒,只怕天色已晚十分叨扰!”
村老笑道:“哪里的话?这一位娘子,眼看十分疲乏,那坐骑也损了脚程,且待老汉唤两个后生,引两位往山内去也。”
不待推辞,飞奔出两个村汉,拿眼将琼英打量,十分惊讶竟有这等英气的女子。
待那两个前头引着缓缓往山内走,琼英道:“虞子期我也知些,却不曾详细,只说有个奇女子虞姬,想是一家的。”
赵楚笑道:“自是一家。”
当下大略将所知的计较,略略分说一遍,琼英听罢,不再言语,却低声问:“看也是个豪强,大郎真心要见那甚么当家的?”
赵楚看那两个汉子背影,叹道:“哪里想过,这里竟有个人物,看那村老,十分推辞不得,不教他起疑心,只好探去。”
说话间,那两个汉子在前头叫唤道:“官人宁耐,正是这里,待俺叫门。”
赵楚放眼来看,只见果然九莲一般,周围都是高峰,里头一方缓地,四面将砖木勾勒起堡垒,上头有火把通明,气死风灯比剥嘹亮,竟是一处不比大名府城池落下许多的所在,看这里头的气魄,诚然是一处豪强,惯能豢养英雄。
又看那城头上逻卒,精壮剽悍,手执刀枪弓箭,许多都已愈制,更有森然露出狰狞的大弩,遥遥指住来路。
转目再看四面,九瓣莲花也似山峰上,设有岗哨,却不设灯火,人影憧憧,只有山风过处,方能见到处。
正看中,那城头一声断喝,一条吊桥落下,赵楚瞠目结舌,往去细看,原来护城河不曾有,却那吊桥下,看似平地,只怕只是浮土,下头定有陷阱暗流,一个不知,一个死。
待靠近些去,下头果然有些微流水声,微浪溅起有金铁交响,果然是个凶险的!
正这时,那号称寨门的城门大开,里头先涌出一彪人马,明火执仗,排出了排场,方立定,又涌出一泼吹鼓的,喜乐震天,再接着,自后头闪出数面锦旗,上头并不落字,当是迎客的用。
琼英暗暗吃惊,道:“好大一个排场!”
赵楚心下奇怪,究竟何人,能只为两个生人,便落下这般礼贤下士的模样?
正这时,那城头“虞家庄”巨石横额下,缓缓迎出一人来。
剪国 第五十六回 夜宿虞家庄(下)
且说赵楚两人,总觉脚程太多只是累赘,匹马往东而来,正过这虞家庄,那城堡里,迎出一行人来,不片刻,又一个迎出,远远深深施礼,道:“不知更有英雄过往,有失远迎,但请见罪则个。”
他这音里,宛如清泉过碎石丛,十分没了动听,微微颇是尖锐。
待看时,两人又吃一惊,你说那来人如何模样?
约与琼英同高,身体欣长,苗条宛如不能禁风,宽阔衣袖,风中飘扬。却那面目,远看似是银月,近了,果然是个银月——面皮不知怎的,只在脖颈下一片粉腻白皙,上头却套了银面,将个眼眸,弯月一般只好教人看见,如何个分明,不得而知。
这人,一身缟素,那眸子里,猩红未罢,赵楚两人更是吃惊,急忙分辨,他那随从,竟都缟素,不知究竟。
却说这人,声音非是呕哑,只如雏鹂口中,又唅了冰棱,见面先拜,再三请往内里去,谓那两个汉子道:“正是好,往来的豪杰不知凡几,但凡庄内有些,若有个鞍前马后,不可怠慢,引往来便是。且在功劳簿上,记你本家功劳。”
那汉们,闻声不甚喜悦,只能见了这主家,竟十分激荡,不知如在梦中,再三拜别,好是不舍,似要将这银面的人,纳入心里才好。
赵楚登时存了心思,若要江湖里好汉归心难,若教庄户里人家归心,更是难,看那两条汉子,虽是憨厚,却有心思,能将这主人家,性命也似干系看待,只怕手段,天下也是一等一。
于是拜谢,目视缟素群人,道:“深夜叨扰,十分过意不得,倘若庄主手头要紧,倒教俺两个,好生作难。”
那人摆手,肃容请两个入内,一面道:“想壮士自知,此处,本是族人迁来,数年之前,方是我握了族主,有个不出得口的名字,唤作虞李,敢请教壮士姓名?”
赵楚犹豫片刻,见琼英急切使眼色来,稍稍沉吟,心里有了决断,暗道:“琼英之意,此人定是河北名人,只怕官府里推脱不得干系。既如此,看他经营根据如臂使,想来江湖里,自有讯息的来头,趁着不曾入内,好话说了,看他甚么算计?”
乃道:“贱名不足挂齿,说来笑开了英雄的齿,便是京师赵楚。”
又牵了琼英,道:“这一位,河北好有名声,本与田虎那厮,杀家灭门的仇恨,有个名头,唤作琼矢簇,便是琼英。”
琼英心下怪异,心道:“又甚么图的?略略说了自家,偏生将我,这般分明?”
那虞李听了,却不流出惊讶,一双弯月眸,在琼英眼眉里扫过,点头道:“原是琼矢簇,难说别的有这般勃勃英气,果然时间的奇女子!”
又向赵楚瞧半晌,动容道:“只说这几日,定有贵人临门,不意却是名震天下的赵大郎——直言相告,莫非不怕大名府里十万精兵?倘若我这庄子里,有三五个跑将外头去的,待明日时,赵大郎当与虞李,玉石俱焚。”
琼英道:“此处是你所在,若非有上头心思,哪个敢往官府里密告?看你那庄客们,待神明似敬你,好胆,也敢有这等心思?”
赵楚笑道:“虞庄主雅人风量,哪里会有这等小人的心?若非明知俺,不肯名言,却教俺定起了疑心,说不得,这护城河下,今夜便是血流成河。”
登时间,虞李身后几条扈从闻声色变,他们哪里能不知赵楚?
在京师时,江湖里往来好汉,莫不感念恩德,自犯了王法,以孱弱之身,力敌号称天下第一的卢俊义,胜负不明,这等猛虎,只看虞李便在左近,倘若果然发难,宁不教他等心寒?
那虞李,谈笑自若,将一双手轻易不肯示人,都在袖内,严密盖着,侧身只作出个请势,口头上道:“山外事物,干我等甚么担当?只重今夜,竟有两位贵人,且往内自歇息了,待虞李些许家门屑事罢了,回头往来请罪。”
琼英好生安心不得,赵楚自也不肯放心,问他道:“不想区区名声,能教庄主知晓,但凡有甚么差遣,只要出力的,都是一身力气,也好吃酒心内安稳。”
虞李微微而笑,并不以为怪,与扈从道:“休以主人家心思忖度,庄上既有分明壁垒,以赵大郎见识,怎不知那劲弩,朝廷里法度所不容?分明也与官府有勾连,怎肯轻易舍下周全?你等自随我来,也有许多时日,不见江湖里好汉,我既以蹊跷示人,不怕人以疑心待我,此方所谓来去明白,真好汉也!比之口头连声都是叫好,暗自腹诽的,天上地下。”
琼英方笑道:“真见识也,你这庄主,能得庄户们敬爱,果然是个磊落的。”
那虞李将左右喝退,乃请了赵楚,自往大堂里来,教下头的排布起宴席,见赵楚阻拦,便笑道:“大郎不知,但凡自虞家庄里过的,无论好歹,皆是一般儿招待,不以青眼而盛宴,不以心恶而薄席,非是怕大郎笑话,这世道,内忧外患,眼见太平时日不久,不得不作个后手安排。想那孟尝君,甚么人物?也能将鸡鸣狗盗者堂上客待,我虽不才,不屑学他,只好如此,并非甚么了不起的。”
乃将一十二道看果,并着精工巧匠妙手做来假花青松,郁郁葱葱一起排来,将个大堂内,又添置了灯火,驱赶些许森然寒意。
不片刻,又有仆从,流水似摆开九道冷菜,取个银壶,将美酒送来。
那虞李,此时方探出手来,好教赵楚惊奇,不曾见世间有男子,生出这般的妙,纵然琼英,也觉倾心。
怎说的?
但看那一双手,掐花也似,晶莹可烫流霞,微微清瘦,显出十分的修长,海棠春露一般。
这虞李,将三个琉璃盏也似玉杯,剖开新竹以新水涮了,又将些温水,取个帕子擦拭,一一排在眼前,缓缓斟出三杯,自奉一杯予赵楚,拿眼来看琼英。
琼英本也不善饮酒,却也以之驱乏,眼看赵楚取一杯来饮,存了心思,觉起临行时念奴吩咐,原来道:“大郎豪杰本性,不愿将疑心待人,本是不该说的。只这一遭,妹子当亲随,你我都是女儿家,天地纵然有说头,无非女子难养而已,今朝青州危局,大郎只怕早有料想,不曾果真如今日这般束手无策。只他果然要做好大事,京师里有一个生死离不得放不下的人儿,定往去安排周全,我却不能随行,多要劳妹子——切记这一路里,休管大郎甚么心,他可磊落,只这小人心思,若是妹子不弃,宁愿敢与念奴同做么?”
当时两人熄了烛火,并头一处,彼此如兰的吐纳可觉,琼英为她先一番私房里的话儿,将一颗心都乱了,闻言也不觉甚么难,脱口道:“不劳姊姊费心,这一路里去,管有小人的心,琼英一身但当便是。”
此时,念起念奴这一番的话,琼英便有心意,摆手道:“一路都是风尘,只怕杯酒便要教庄主瞧个笑话,自不必理会。”
那虞李,讶然将琼英多看两眼,持起一盅来,与赵楚饮了,却只半杯,眼眸里起了迷雾,急忙顿了手,道:“告罪,不是甚么不周当,果然只是量狭。”
赵楚呵呵笑道:“庄主自便最好。”
又吃两三钟来,那冷菜,各自点了筷头,便有穿花的蝴蝶似使女来,将桌面里尽皆收拾利落,招手摇铃处,外头又来十七八个妙龄女子,手捧热肴,有炙有脍,时下有的,他也有,时下无的,竟也能见。
赵楚看那使女手心,教个热肴烫成了红印,由不住皱眉,虞李看在眼中,又十分惊奇,自知他不好说来,便摆手道:“这一位大郎,是个遍天下也说好的英雄,既不愿教你等作难,吩咐下去,往后管有甚么热肴,垫了物事也好。”
那使女们虽不敢出声感激,眸里多了谢意,些些将赵楚瞟一眼,垂首而立。
赵楚方道:“正合如此——想天下的儿女,俱是爹娘生养,皮肉长就,菜肴固然精美,倘若教他人作难,却教赵楚好生食不甘味,庄主此举,常人做不得,当受一拜。”
虞李慌忙避开,看那热肴,袅娜而来,乃命使女们往金针堂里取些敷药,又道:“今日之事,只是我家事,不与你等相干,且都去了,教众人上下安心,再自往后库里,各取布匹银两,以惯例便是。”
果然是大家的出身,那使女们并不拜谢,远远退出三步去,方盈盈微微敛衽,再三告退,悄然出了门去。
至此,琼英暗暗叹出一口气来,这般风范,着实教人受用不得。她是个善心的,见不得自家受用旁人干干伺候,那使女几个掌心里烫红一片,早教她心内不安,如此去了,自然十分相得。
当时那虞李,又吃半杯的酒,银面下眸光,愈发深邃,将赵楚看住,徐徐笑道:“大郎一片好心,天下人领会得,只怕传将出去,却教学究许多围讦,莫非竟不怕?”
赵楚大笑,道:“管他甚么说话,只求安心,以我的心,度天下父母子女的心,倘若禽兽,定敢来撕咬,一刀砍杀便好,理会甚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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