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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洛水
一丝危险的警兆倏然闪过脑海,我身形急转,“喜”几乎在同时跃出神识,光芒耀眼的火球冲向水藻。
“轰!”水藻被灼热的光焰烧成焦炭,粉末飞灭,露出藏在其中的一根温润尾指!
好险,差点被阴了!我惊出一身冷汗,霍然转身,目光紧紧锁住急速逼近的水兽,以“欲”不断电击对手,做着看似无用的阻拦。
水压陡增,水兽轻松穿过电网,扑至跟前,与我面贴面相对。刹那间,“惧”升腾而出,以水对水。黑色的雨点密集喷射,措不及防的水兽当场被染成墨汁,流淌溃散。
万顷波涛在瞬间蒸发,四周景物重新变回了熟悉的岩洞。晏采子正缓缓缩回尾指、无名指,两根手指色泽发黑,显然是我刚才的杰作。
我如释重负,在北境经历的决战也不少了,这一仗谈不上轰轰烈烈,却打得最是惊心动魄。从一开始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直到最后,才扳回劣势。
“七情的威力的确奇妙。”晏采子手掌微微一抖,一层焦黑的皮从双指蜕落,恢复了莹润如玉的肤色,看得我目瞪口呆。
略一沉思,晏采子道:“和你最后交击的一刻,我居然觉得忽喜忽惧,患得患失,心神险些为之动摇。”
我一愣,旋即喜道:“七情还有这样的功效?”
“若是别的对手硬接你这一击,恐怕会当场大喜大惊,心神崩溃,变成疯子。不过对上知微高手,用处不大。”晏采子点点头,“除去北境知微高手以及三大玄师,你算是第一人了。”
我暗忖道,知微高手极度注重心理磨练,个个心志坚毅似铁,很难真正影响他们的情绪。但我的七情同样没有大成,随着道境提升,七情应当还能发挥出更强的威力。“究竟要如何才能战胜玄师?”我趁机问道。玄师总让我觉得十分神秘,虽然和无痕干过一仗,但他明显未尽全力。而庄梦能从楚度手里逃脱,足以证明玄师的本事。
“对战玄师,有点像解谜题,玄师设疑你作答。你若能解出谜题的答案,便可自保。你若能从对方的谜题中找出破绽,顺势将谜题误导,反将玄师一军,便可获胜。玄师的谜题以命理为血,以心智为骨,以阵法为肌,以法术为肤。可谓千变万化,防不胜防。通常法力与他们在伯仲之间的人,是极难战胜玄师的。”
我想起与无痕一战中,对方表面上是以沙之禁盘的阵势将我困住,实则暗含生灵宿命的谜题。既要动脑,又要动手,两者缺一不可。
“好了,热身完毕,正式过招吧。”晏采子的十指像水流一样波动起来。
“热身?”我嘴巴发苦,前辈也不能这么打击后起之秀啊。把我逼到那种程度只算热身?老家伙太扯了吧!
左手拇指翘起,右手食指挺出,晏采子双手齐动,一缓一疾,一高一低,向我按来。
我忽然面色大变。
晏采子的左手拇指散发出莫可沛御的威压,犹如浩瀚苍穹,俯视苍生。右手食指不停颤动,发出“隆隆”雷响。左右齐施,犹如雷鸣天下!
“天下雷行,物与无妄!”我震惊得望着晏采子,失声叫道。这一天一雷的合势,竟然是易经中的乾卦与震卦衍变出来的无妄卦象!
他竟然已将易经融入了法术!
无妄卦——天雷威行,万物顺从。
晏采子双指按来的同时,浩浩然、巍巍然的气势不断攀升。惊雷怒吼,震耳欲聋,似乎代表了上苍的旨意,令我不得妄动。
在无妄卦的镇压下,我一时心神被摄,意摇魂飞,身体像是僵住了,眼睁睁地望着天雷逼近。
体内网状经脉忽然轻轻震荡。仿佛温暖的春风吹拂过冰湖,冰层融化,水波荡起阵阵涟漪。我的手脚立刻恢复了灵活,脚尖一点,向后急退。“哀”升腾而出,化作一团灰雾紧裹住我。
霹雳追着我飞退的轨迹一路轰击,碎石断岩在脚下纷纷炸开。“困卦!”晏采子喝道,手势忽变,左手无名指在上,斜勾划成圈,圈内溢出滚滚沼泽,右手无名指在下,外挑生水。
在《易经》六十四卦中,水属于坎卦,泽属于兑卦。水下泽上,坎、兑双卦衍化成困卦。
困卦——沦入坎陷,困顿征凶。是有名的大凶大险,坏得不能再坏的卦象!在大唐,谁卜测到了困卦,就是大难临头,得赶紧跟算命先生谋求化解,荷包大出血是少不了的。
沼泽泛滥,涌满了我的四周,混浊的浆液向上迅速滚动。晏采子右手无名指偏离左手,顺势下引,沼泽里的水受他引动,向外抽离,沼泽变得渐渐干涸。
我顿感呼吸困难,手脚痉挛般地抖动,完全不受控制。就像河中水干,裸露的河床上苦苦挣扎的一尾鱼。困卦的表象正是泽中无水,一旦晏采子将沼泽内的水抽走,我便会陷入卦象所指的境遇,举步维艰,困顿难行。
这是将易经妙理与碧落赋秘道术融为一体的玄术,和我的神识气象术一样,都已超越了一般法术的领域,直指天地本源。数天入定,晏采子显然颇有收获,他之所以和我过招,恐怕还是为了测试这门玄术的威力。
“喜!”一轮耀眼的烈日浮出神识,冲向晏采子的右手无名指。只要阻止他引水外流,除去坎卦,就再也无法形成大凶的困卦,剩下的兑卦我足可应付。
光华璀璨,灼烈的“喜”喷吐焰流,照出晏采子脸上一抹神秘的笑意。
晏采子左手的无名指倏然缩回,自行消除了兑卦。兑卦一失,困卦自解。我微微一愕,不明白对方为何主动放弃了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晏采子右手无名指翘起,迎上前来,与“喜”在空中轻轻一触。
水波与光焰交击。
不好!我心知上当,身躯凌空倒翻,向后疯狂逃窜。“欲”在同一刻浮出神识,在身后布下一张张纵横交错的电光大网。
“轰”,爆炸声震得我浑身发麻。骇人气浪犹如千军万马从后方席卷而来,穿过密集电光,冲入滚滚雾团,虽然被“欲”、“哀”抵消了大半,但余波未消,狂风暴雨般扑向我的背心,长发被吹得向前倒飞。四周岩崩石飞,洞壁纷纷塌陷。
情急之下,我全身骨节频频扭动,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弯曲姿势。余波擦着我的肩膀冲过,我身躯一震,胸口气血浮动,步履跟跄。体内生死螺旋胎醴自行流转,竭力平息剧烈震荡的内腑。
迅速转身,我在空中飞速变幻身姿,以防对方乘虚而入。
“居然没倒下?”晏采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倒是能挨打。”
“未济卦?”我一开口,憋住的鲜血忍不住喷出嘴角。如果没有元力护体,没有生死螺旋胎醴护腑,我至少去掉半条命。
晏采子静立颔首:“坎下离上,正是未济卦。”
未济卦——水火未济,太岁凶煞!象辞里说,就像小狐狸过河,还没到岸,尾巴却被河水弄湿了,因此会遭受很大的麻烦。在大唐,未济卦也是不吉利的中下卦。历来的兵书战略中,都有“渡河未济,击其中流”的说法。
刚才我以“喜”攻击晏采子,本无不妥。但坏就坏在,晏采子突然撤掉了困卦中的兑卦,独留坎卦。烈日般的“喜”属火,卦象呈离卦。晏采子以属水的坎卦相迎,导致水火相遇,坎卦与离卦恰好形成征凶的未济卦!
晏采子实已将《易经》玄术运用到了灵活自如的境地,弄得好像我是特意送上门去讨打一样。他故意以困卦造势相诱,再利用我的“喜”衍化成了未济卦,给我出其不意的痛击。
“施出生死螺旋胎醴吧,别藏着了。虽说是过招,”晏采子轻描淡写地道,“不留神的话,也会死人的。”
我听得心里发毛,不敢再做丝毫留手,“欲”化作一道道凌厉的闪电,率先劈向晏采子。挟着千万道电光之势,我运转生死螺旋胎醴,施展神识气象术的“刺”字诀,****而出。
电光犹如群蛇乱舞,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光雨。我整个人隐藏在其中的一道电光中,悄然向晏采子逼近。
“蹇卦!”晏采子右手大拇指、无名指齐齐弹出。大拇指在下化山呈艮卦,无名指在上生水呈坎卦,山下水上,艮卦与坎卦衍化成蹇卦!
蹇卦——高山积水,奔行危难。
蹇卦的卦象在视野内化作实景:幢幢山影平地拔起,犹如铜墙铁壁,无数条白茫茫的江河从山顶奔腾而下,雪玉滔滔。千山万水,晏采子和我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长到了极致;山高水深,更使人生出道阻且遥,望而兴叹的无力感。
这正是蹇卦的卜算结果:前进只会陷入险境。安心等待,原地不动是最好的选择。蹇卦化出来的实景令我真切体会到了这一点,甚至心神发生了动摇,觉得自己应当放弃进攻。
犹豫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强大的意志力在我内心爆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欲”全力施为,电光犹如一条条咆哮的怒龙,劈中重重山峦,山崩石裂,轰鸣隆隆。“惧”也化作实质喷出,滂沱黑雨犹如天降洪水,覆盖千河万江。
“被关了一年多,倒是磨练了你的毅力。”晏采子的声音在无限山河中回荡,“孰不闻‘人力有穷时,天地无尽头?’”
塌碎的山石以惊人的速度累积、堆高,重新攀升起巨人般的巍峨山形。哪里的河水被黑雨覆灭,哪里就重新冒出汩汩泉水,涌成江河。
晏采子与我的距离始终如天涯海角般遥远。
“岂不闻‘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道理?”我在千万道闪电中来回穿梭,体内的生死螺旋胎醴像龙卷风旋转至极点,带动蓝色的闪电如陀螺转动,泛出黑碧双色光泽。
这是我第一次将“欲”、神识气象术与生死螺旋胎醴结合,电光纵横驰骋,当者披靡,浩荡山河像被一张无形的嘴巴慢慢蚕食,纷纷消失,再也不能恢复。
蹇卦随之破解,我一眼望见了近在咫尺的晏采子。
满天电光悉数向他刺去,每一道电光仿佛都变成了我的坐骑,而我一刻不停地换乘,以变幻莫测的方位,令晏采子难以捕捉我究竟遁隐在哪一道闪电中。
“刺”字诀刹那间击中晏采子的胸膛。
他的身体忽然变成了半透明。肌肤晶莹如水,血管、肌肉、内脏清晰可透,都呈现出通彻明亮的液质,整个内腑完全液化。
黑碧色的生死螺旋胎醴侵入内腑,后者立刻生出一团团粘稠的液球,包围住生死螺旋胎醴。渐渐地,生死螺旋胎醴被强行拆开,分化成碧绿的生气和幽黑的死气。生气被液球吸收,死气化作一缕缕黑烟,散发出体外。
我不由暗自佩服,分离的生死双气,威力当然远远及不上合一的生死螺旋胎醴,亏晏采子想得出这种化解的法门。但我怎能看着他从容应付?“轰”字诀不停顿地施出,“喜”挟轰势奔腾而起,千万道七彩光焰笼罩了晏采子,还夹杂了生死螺旋胎醴的黑碧光色。
晏采子屹立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液化的内腑缓缓流动起来,带动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液球循环,拆分生死螺旋胎醴。“轰”字诀击得他身躯各处,坑坑洼洼,但转瞬间,凹陷的坑洼又被汩汩液体填平,一层层灰暗色的皮从晏采子身上蜕落。
与此同时,晏采子右手无名指生水,试图以坎卦相迎,故技重施衍化出未济卦。
我冷笑一声,晏采子此举不过是想逼我收回“喜”,我就如他所愿。“喜”迅速没入神识,无数道光焰在空中慢慢消散。与此同时,其中的一道赤芒陡然加速,电射而出,直刺晏采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知北游 第二十一册 第二章 假空中
“噗哧”,绚丽的赤芒溅带起一蓬鲜血,晏采子晶莹剔透的液身被打回原形,右肩皮开肉绽,鲜血淋淋。赤芒咆哮着穿过晏采子的肩头,在半空矫夭转折,复又旋射向他。
赤芒正是螭枪!在施出“喜”的同时,我悄悄射出了螭枪,隐藏在万丈光芒中。当“喜”被收回之际,流光彩焰消散,晏采子的注意力被引开,才终于被我“阴”了一枪。
哪怕晏采子功法再奇,也不可能硬受北境锋芒第一的魂器一击,而安然无恙。
没有给晏采子任何喘息的时间,我全力冲上,双拳奋击,在晏采子闪过螭枪的刹那,生死螺旋胎醴趁隙侵入对方肉身。
“损!”晏采子轻喝一声,右手大拇指翘起化山,在上呈艮卦,左手无名指划出汪洋沼泽,在下呈兑卦。艮卦与兑卦,衍化成损卦。
出乎意料,晏采子的目标并不是我!他双指交叠,损卦按向了自己!
损卦——,损益相间,互为制衡!
损卦是《易经》六十四卦中非常微妙的卦象,它虽然属于下下卦,但讲究的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如何减损一部分利益,去谋求更大的利益。就像用“失”换取更多的“得”。
“轰!”损卦及身,晏采子肩头的伤口霍然加大,血如喷泉疾射,然而,生死螺旋胎醴也随着伤口泄出,被排出体外。
每一滴鲜血爆发出惊人的气劲,封住了我雨点般的拳影。在晏采子的反击中,我不得不暂取守势,无法趁胜追击。
中指一点,螭枪被晏采子弹回,无奈地遁回神识。
我对晏采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像三国时关公疗毒,必须先挖肉刮骨,损伤自己,才能得到除毒的益处。晏采子运用损卦的本意,刻意激化伤口,顺势将生死螺旋胎醴引导而出。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本可以凭借自身精纯的法力,强行化解我尚不成气候的生死螺旋胎醴。可晏采子却选择了最巧妙,最因势利导的方式,同时也是最冒险,最没有把握的方式。
毕竟他只参习了几天《易经》,还是师从我这个半吊子。施出损卦,相信他也是在拿自己做尝试,来见证《易经》的奥妙。
我忽然明白了知微高手独有的一分痴狂:为了验证心中所学,自身的生死安危完全置之度外。楚度如此,晏采子也是如此。
这或许是我至今无法迈入知微的原因。
“好手段,难怪楚度当日也被你所伤。”晏采子嘉许地称道。一团液球冒出肩部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液球转化成血肉,结疤落痂。
“前辈竟能将损卦用于疗伤,才是通天手段。”我心悦诚服,激化伤势溅出的血还能用于反击,可谓一举两得,物尽其用。
双方目光交击,气机互锁,重新对峙。第一个回合我吃了亏,第二个回合,我算是小小地扳回一局。
“到此为止吧。”晏采子忽然拂袖而坐,轻松摆脱了我的气机锁控,而身下凭空多出了一个石蒲团。他手指在地上飞速画出一个个卦象,埋首陷入沉思,仿佛刚才激烈的战事,不曾在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这种说放就放,不滞于物的潇洒,达成目的,不拖泥带水的绝然。也许就是常人眼中的冷漠无情。
“六十四卦的每一个卦爻,就像一个从生到死的衍化。若能在法术中融入变爻,便可与共时交点相辅相成。”晏采子忽然抬起头,目光闪亮,这一战他显然获益良多。“你对共时交点揣摩得如何?”
“还差得远呢。”我苦笑道,“对前辈来说,随时随地都可进入共时交点。我却要借助天时地利心境,才能偶尔妙手得之。不过与前辈一战,倒是让我领悟了许多战斗的技巧。”
晏采子似乎兴致颇高,破天荒地指点道:“你若能潜心体悟魅的本源,也会有一番收获。比如你扭动全身关节变形的法门,那应是魅的天赋力量。”
我这才想起他提过的源心,好奇地问道:“前辈也用过源心吗?”
“否则我怎会充当悲喜妖王?只有体验其它生命的存在,才能超越自身的局限。”
“前辈是指跳出‘我’吗?在莲华盛会上,公子樱和楚度好像也谈及过‘我’的局限。”
“光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晏采子傲然道,“须先明‘假’、‘中’、‘空’三观,再身体力行才是。”
“什么是假中空?”
晏采子指了指座下的灰色石蒲团:“这是什么?”
“蒲团。”
“蒲团只是它的假名。它是一块石头,因其形状、用处,我们才称之为蒲团。这就是‘假’。就像晏采子、悲喜和尚的称呼一样,都不过是假名。”
“所以它的本质不是蒲团。这就是所谓的空观?”
“你的悟性确实不错。”晏采子欣然点头,“虽然我们知道它的本质并非蒲团,知道它是空,却仍然称之为蒲团。这就是中观。所谓物事虽然虚假,但不会因为虚假而流于空幻。假、中、空三观合一,才能真正地了解天地万物。”
他兴致勃勃地续道:“只有深悉万物,才能跳出‘小我’的局限。你要像一只蚊子,一片云,一棵树那样去生活,从它们的视角出发,观照天地。你不仅仅属于人,而是天地中任何一种可能的存在。”
我恍然大悟:“所以前辈以悲喜和尚的身份入世,就是为了体验一个妖怪的存在感受?”
晏采子叹道:“说来容易行来难。须彻底去除‘我’的烙印,变成另一个存在。外貌要变,生活要变,想法也要变。既要隔岸观火,又要如鱼饮水。最初时,我曾化身于一棵普通的野草,扎根在土壤里,不吃不喝不想地过了数百年。”
我心中骇然,像晏采子这么搞下去,要么道境大进;要么脑子错乱,变成一个不知道我是谁的疯子!
难怪北境谣传晏采子发疯失踪了呢!从他只有在说法时,冷漠的眸子里才闪出的照人光彩,只有在论道时,淡定的口气里才出现的波动,我窥视到了藏在那张面具背后的,一点点寂寞。
接下来的十多天,我没有立刻离开,继续和晏采子探讨《易经》与共时交点,甚至动手切磋一番。他也没有赶我走,直到我的妖力恢复了三、四成,足可自保,我才主动道别请辞。
“放眼北境,怕只有楚度才能与前辈抗衡。对手难寻,前辈为何不与楚度一战,一解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呢?”我站在洞府门口,面对晏采子沉吟许久,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心中真正的疑窦,只好随口扯出楚度。
“我和楚度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未必能在一场分出胜负。”晏采子没好气地道,“楚度为人异常执着,又是以战养道。要是被他知道我是晏采子,岂不纠缠不休?我哪有那么多闲功夫陪他一次次打架?眼下他虽然有些察觉我的道境,但我是他的属下,又对他惟命是从,楚度想找茬也没借口。”
我憾然道:“可惜北境众生没有眼福,一观当世最强的两大高手的巅峰对决。”
晏采子冷冷一哂:“这不是你真正想问的东西吧?”
我一愕,随即明白,晏采子是以共时交点,隐约感应到了我的念头。“人的感情是否也是虚假?”我凝视着他,问道。
“我的回答是否虚假?”晏采子不动声色地反问。
踌躇再三,我摇摇头。晏采子既然走了身化万物,割断小我的道路,抛妻弃女是必然的选择。我为柠真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劲。
“我已经忘记想要问什么了。”我对他拱手一礼,飘然飞离了鲲鹏山。
魔刹天的大好山河在下方飞掠而过。夏日炎炎,骄阳似火,我体内流涌的鲜血也越来越灼热。
我忍不住放声长啸。
终于等到了龙归大海,虎回深山的一天!
“林公子,林公子......!”飞了一会,我隐隐听到背后传来呼叫声,不禁心中纳闷。前脚刚逃出鲲鹏山,怎么后脚就被盯上了?回头再瞧,天际一个黑点向我急急飞来。
我看清来人,不由一愣。他肥头大耳,拱鼻阔嘴,胖乎乎的肉翅使劲地向我挥动招呼,居然是阔别已久的飞猪妖猪哥亮。
心念数转,我停了下来,揣测对方的来意。
还未近身,猪哥亮已在半空屈膝叩拜:“亮拜见魔主大人。恭喜魔主安然无恙,否极泰来,宏图霸业指日可待。”
我目光扫过远近四周,确认再也无人尾随,才意味深长地道:“这么巧?”
猪哥亮依然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头也不抬,毕恭毕敬地道:“不是巧。魔主被囚的消息传来后,亮就守在鲲鹏山脚下,苦苦等候了一年零七个月十九天。半月前,鲲鹏山一个巡逻的小妖无故失踪,亮猜到魔主已经脱困,加意留神鲲鹏山的动静。今日魔主大人一出山,亮便瞧见了。”
“你倒是忠心一片,胆子大,心也细。”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就不怕和楚度作对?就不担心白等一场?又或者等来的是一个失去琵琶骨的废人?”
“天定魔主,岂会轻易倒下?”猪哥亮沉声道:“良禽择佳木而栖。亮顺天行事,一无所惧。”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我不太清楚,你究竟是以何种身份参拜我这个魔主?”
猪哥亮的一对招风大耳微微一摇,缓缓抬头:“我就是自己,既不是龙眼雀的家臣,也不是吉祥天的暗探。这么说,魔主大人是否满意?”
他坦承吉祥天暗探的身份,我才暂时相信了他。“危难见人心,本座决不会亏待你。”扶起猪哥亮,我满面春风:“日后大业有成,你就是本座手下第一号功臣。北境权利财富美女,任尔索求。”
猪哥亮再三拜谢,又向我坦白身世。原来,他的远祖来自吉祥天,本是万兽园里豢养的一头白玉猪,由于偷食了药圃的灵草药芝,才通灵智、成人形。吉祥天也没有责罚白玉猪,而是勒令他打入魔刹天,设法成为龙眼家族的家臣潜伏下来。白玉猪的子子孙孙也顺理成章地一边伺候龙眼家族,一边与吉祥天暗通消息,直到猪哥亮这一代。
“亮的历代祖先,总是在迷茫和痛苦中度过一生。吉祥天是先祖的故土,祖宗们兢兢业业为吉祥天办事,就是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去。但在这里生活多年,魔刹天早已是我们的家了,出卖魔刹天,祖宗们的心里又怎能好受?”猪哥亮神色黯然,“夹缝里求生的日子,亮已经厌倦了。我终究是妖,不是人,就算回到吉祥天,也不会得到太高的地位。做一个俯首贴耳的家臣,亮又觉得不甘心,辜负了胸中术谋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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