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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洛水
“什么奇效?”
“只要饮用了蓝晶河水,便能遗忘心中的任何痛苦烦恼。”
“哇靠,有这样的怪事?”
“千真万确。只是这水喝了上瘾,一旦喝上一口,便生出依赖感,一日不饮就会饱受身心的痛苦煎熬,令人生不如死。”
我落在盆谷边上,凝视着河水。水色澄澈如镜,水浪撞击在雪白的岩石上,溅成无数闪闪发亮的蓝色珍珠,在石头表面到处滚动,而非渗入岩石。在河盆深处,浮动着十几个深蓝色的宽厚背脊,犹如巨峰,缓慢移动。
“那是鲸妖。”顺着我的目光,隐无邪道:“因为常年饮用河水,这些鲸妖可算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了。不像你我,都有烦心苦恼之事。”
我微微一笑:“没有痛苦,又怎么知道什么是快乐?”
这时候,几个鲸妖的脑袋钻出河面,半仰躺在水面上,鼻孔里喷出一串串明亮的水珠。他们头颅硕大,五官倒是出奇的俊美,没有半点瑕疵,黛蓝色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犹如浓密滑亮的海藻,零星的水珠从发端滚落。
悠扬柔和的歌声,从鲸妖们嘴里徐徐哼出。
好像被一道耀眼的闪电击中,我浑身汗毛竖起,四肢刺激般地颤动,喉头忍不住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
如果世上真的有天籁之音,那么无疑就是我现在听到的。
那无法用美或者动听去形容。
仿佛深夜的幽暗江面上,返家的游子从旅舟惊醒,看到岸上突然亮起来的橙黄色灯光;仿佛漫天风雪中,迷路的人即将累倒时,听见前方木柴燃火时的毕剥毕剥声;仿佛病痛缠身的少年躺在床上,辗转反辙,忽然有一双柔软的手抚过嶙峋的肋骨······。
即使是冰凉的泪,也会在歌声里变得温暖。即使是干裂的嘴唇,也会在歌声里湿润。即使是苍白的纸,也会在歌声里渗染出斑斓的彩晕。那是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的歌声。抚慰伤口,闪动希望。听不出歌调,因为任何世俗的歌调都是多余的。
直到鲸妖们停止哼歌,我还沉浸在梦幻般的歌声里,久久沉醉。
指尖的月魂闪烁着清澈的光辉,似一滴凝结的露珠。恍惚中,我已站在一轮弯弯的月亮上,四周闪烁着深邃的光斑。月光流泻,宛如美女优雅舒展着冰肌玉骨。
在很远的地方,月光流成一道弯弯的拱门,门下,有一个舞动的影子。我向影子漂去。近了,很近了,朦胧的影子在视线里渐渐清晰,如同古镜上的灰尘,被慢慢拂去。
“林兄弟是第一次听到鲸妖唱歌吧。”隐无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刺耳。
拱门下的影子倏地碎裂,月光像朝雾一般隐去。我蓦地惊醒,蓝晶河的涛声在耳边轰鸣。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无意中进入了月魂的神识。
隐无邪笑着道:“也只有忘记烦恼的妖怪,才能唱出这样美妙的歌声。可惜他们无法离开蓝晶河,否则抓几个回去当歌妓倒不错。”
“真是没有白来一趟。”我回过神,不由得击节赞叹,看了看隐无邪,问道:“隐掌门真的不打算再探宝窟了吗?”
隐无邪苦笑:“恐怕没有时间了,我还要赶回罗生天。说起来,这和林兄弟还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我心不在焉地道,老家活又在玩花样了。不等他解释,突然,我兴奋地大叫一声,在河谷的对面,出现了一头蓝色的海兽。亮如星辰的双目,白润的玉角,绸缎般光滑的兽皮比河水还要熠熠生辉。
是久违的浪生兽!我浑身发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直寻找的神兽,居然主动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
浪生兽悄无声息地潜近岸边,猛地扑向河中,双爪抓起水面上露出的一个鲸妖脑袋,前肢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样鼓起。“哗啦”,水浪激溅,硕大无比的鲸妖被浪生兽强行抓出河面,扔向岸上。
轰然巨响,鲸妖沉重的身躯在岸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头颅被浪生兽撕裂,鲜血喷涌得如同瀑泉。浪生兽随即扑上去,大肆吸吮鲜血。我暗自诧异,难道浪生兽喜欢吸血?
“浪生兽?”隐无邪震惊地叫起来。
“没错,是浪生兽,不过很快就是老子的坐骑啦!”我欢呼一声,施展羽道术,飞速掠向浪生兽。
远处的浪生兽忽然生出感应,抬头朝我看了一眼,向远处逃窜。这家伙的速度可真快,即使我全速飞行,也只比它稍微快出一线。两岸尽管夹壁陡峭,浪生兽却如履平地,四爪灵活攀爬,坚硬的山石被它一爪就撕碎,飞扬的石屑沾到兽皮,当即滑落。
“轰轰轰”,火光耀眼,一个个熊熊火球被我喷出,在浪生兽附近炸开,逼使它屈服。
浪生兽完全不理睬我的恫吓,灵巧一拱身,钻进一个半封闭的山坳。
我向浪生兽不断接近,神识紧紧锁住了它,射出螭枪。碎石崩炸,螭枪破开山坳,在浪生兽前方一尺处掠过,直插山岩,算是给它最后的一个警告。
浪生兽发出悲啸,猛然扭头,左冲右突,忽地跳上一块高峻突兀的巉岩,凌空跃出十丈,借势扑向蓝晶河。
想跑?我冷笑一声,亮晶晶的咒丝倏地闪过,缠住浪生兽的四肢,飞速打结。同时左臂化作铁链,直射过去,不等它入水,就被手链绑了个结实,拽回岸上。
浪生兽激烈挣扎,力气大得吓人,我差点被它倒拖过去。只好运足龙虎秘道术,拼尽全力,才把它艰难拉到身边。
“好个畜生,还不乖乖归顺?****奶奶的,老子可是你的恩人,休想过河拆桥!”我骑上浪生兽,一拳砸在它的脑门上,拳锋触到湿滑的兽皮,居然被弹开。浪生兽连连悲吼,四爪刨地,竭力仰起头,试图用锋锐的玉角顶我。
我默念千千结咒,几百根晶丝飞速缠上它的身躯,浪生兽的挣扎越来越无力,等到浑身布满咒结,它再也动不了了,喉中发出一阵阵莫明的呜咽。
“浪生兽是无法被降服的。”隐无邪掠到我身边,一边打量着浪生兽,一边摇头:“古籍记载,豚鼠食隐木之果,化浪生兽。这种上古神兽性烈难驯,不会甘愿当别人的坐骑。”
我浑不在意地道:“严刑拷打几顿,我就不信治不了它!”
一滴剔透的泪水,倏地从浪生兽眼角渗出,滚落脸颊。隐无邪骇然道:“它好像预知自己快死了!”
“不会吧。老子只想驯服它,怎么舍得杀掉这么珍稀的神兽?”我安慰地摸了摸浪生兽的脑袋,生怕隐无邪也打它的主意,连忙扯开话题:“对了,隐掌门刚才说什么和我有关?”
“罗生天的十大名门,每年都会在蝴蝶岭的天池举办一次聚会,称为长春会。而今年的长春会,刚好在一个月后。届时,隐某也要出席。”
“和我好像没关系吧?”我不解地看着隐无邪,他的眼神很奇怪。有点怜悯,有点忿然,甚至有点讥诮。我想他一定是故意装出这样的眼神,老家伙当戏子的天分一点不比我差。
最后他笑了笑:“隐某收到确切消息:本次长春会上,脉经海殿打算与沙盘静地联姻。也就是说,海武神可能要奉命成婚。”
“什么?你说什么?海姬要嫁人?”犹如五雷轰顶,我一下子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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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 第十册 第三章(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回到人鱼族族地,整整八个时辰,我还有点失魂落魄,不敢相信隐无邪说的是真的。
就连捕获的浪生兽,也被我扔在角落,无暇顾及。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烦躁地走来走去,脸红脖子粗,犹如一头即将被阉割的发情公牛。
绞杀围着浪生兽打转,不住地舔动舌头。
“你已经来回走了好几个时辰,我的眼睛也花了。”甘柠真靠在床上,平静地看着我。还有七天,她就要迈入飞升。
我停下脚步,恨恨地道:“隐无邪告诉我,海姬早在一个月前,安全返回罗生天的脉经海殿,而她的亲姐姐——脉经海殿的殿主要把她嫁给沙盘静地的掌门之子无颜。据说会在今年罗生天的长春会上,正式宣布这个消息。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你问过我三遍了。我也回答了三遍——完全有可能。”甘柠真无可奈何地道:“第一,以隐无邪的身份,决不会信口开河,何况他对你还有笼络之意。第二,罗生天的十大名门中,沙盘静地排在第二,脉经海殿名列第三。如果两家联姻,势力大增,便可盖过第一名门的大光明境。第三,你和海姬的流言蜚语已有不少,为了杜绝隐患,让海姬趁早嫁人是最好的办法。”
“海姬是不会答应的!老子对她有信心!”
“恐怕她做不了主。脉经海殿的殿主叫海妃,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依我看,海姬就算反抗,也会被她强行软禁。”
“可她是海姬的亲姐姐,难道不管自己妹妹的心意?****奶奶的,就算是大唐,包办婚姻也落伍了啊!”
“比起整个门派的前途,个人的婚事算得了什么?如今的局势动荡不安,面对虎视眈眈的魔刹天,扩展自家的势力比什么都重要。”
我呆了半天,气极败坏地叫起来:“****奶奶的,这个叫无颜的小王八羔子吃了豹子胆,敢和老子抢女人!老子先阉了他,再干掉他老子无痕!”
甘柠真白了我一眼:“典型的意淫。沙盘静地的掌门无痕,精通天人术算,被称作罗生天最高深莫测的人。即使是我师叔,也摸不透他的法力。其子无颜俊朗聪慧,在罗生天的青年才俊中稳坐头一把交椅,也是无数女子心中的佳偶。和海姬算得上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哇靠!小真真你的胳膊怎么往外拐啊!”我气得不理她,拉了把椅子坐下,一个人对着墙,暗自盘算起来。海姬的这门亲事,老子铁定是要想办法破坏的。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以我一人的法力,当然打不过沙盘静地,所以要智勇兼施。隐无邪说过,影流一定会全力帮我。明知他另有目的,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爸爸,我饿了。”绞杀忽然扑到我的怀里,撒娇地舔舔我的脸,口水直流。
“去去去,自己找东西吃。你妈要被人抢了,老子正烦着呢。”我心不在焉地推开它,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直到此时,我才明白,权势和力量有多么重要。
“林飞,你确定爱海姬,而不仅仅是喜欢吗?”甘柠真的声音听起来渺如轻烟。
我微微一呆。
“爱和喜欢有什么不同?”我喃喃地道。第一次的青涩的吻,第一次有了说爱我的女子。在那比黄金更灿烂眩目的容颜下,我不再感到自己一无所有。
“如果你去罗生天,就没有回头路了。海姬会跟着你流浪、受累,你准备好了吗?你要面对的整个罗生天的愤怒,你准备好了吗?如果仅仅是喜欢,是无法坚持一生的。”
对着墙角,明亮的壁珠映出了我茫然的眼睛,我可没想那么多。
背后猛然传来浪生兽的厉吼悲啸,夹杂着甘柠真的惊呼。回头一看,我瞠目结舌。绞杀正趴在浪生兽背上,急速扭动。宽大的尾巴缠绕住了浪生兽,触须刺入它的小腹,不住搅动,触须的末端鼓胀得通红如血。而被咒结捆住的浪生兽根本无力挣扎,任由绞杀摆布。
“哇靠!谁让你吃它的!”我冲到绞杀旁,心疼地大吼。十足的败家女啊,这么珍贵的神兽也拿来填肚子!
“是爸爸叫我自己找吃的呀。”绞杀抬起头,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浪生兽很好吃呢。爸爸,你要尝尝吗?”
浪生兽发出一阵阵悲鸣,健美闪亮的四肢慢慢萎缩,眼看是活不了了。我郁闷得要吐血,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婆要泡汤,坐骑也没了。
原来失去比一无所有更痛苦。
“砰!”,我一拳狠狠砸在墙上,吼道:“我要去罗生天,我要抢回海姬!我林飞今天拥有的,都是用命换来的!没有人能把它们再夺回去!”
甘柠真发出一丝云烟般的叹息。我冷冷地看着她:“我是龙蝶妖王,叱咤红尘天的一代妖王,不是从前的软弱少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来得及。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或者和我一起走。”推开门,扬长而去。
我先去见了大鱼,告诉她即将远行。大鱼和小鱼恋恋不舍,并为我准备了许多闪闪发光的极品鲛珠。我没有拒绝,全部收下了。
接着我去了九疑宝窟,从秘道而入,找到南宫平。老头正在一间石室里解剖怪兽,忙得不可开交。我问他索要了七情六欲镜,以及一大包珍稀宝贝,外加一只守财奴。在老头千叮咛万嘱咐下,答应他尽快回来,传承衣钵。
背着大包小包,我回到人鱼族族地。却骇然发现,绞杀变得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它的皮肤变成了半透明的湛蓝色,闪闪发亮。宽大的尾巴布满了美丽的波浪纹,触须式的四肢变成了八根长长的触手,行云流水般舞动。最奇特的是双目璀璨如星,射出变幻莫测的光芒。
“爸爸,我变成丑八怪了。”绞杀扑到我怀里,呜咽道:“吃了浪生兽,我就变成这个怪样子了。”
我目瞪口呆,难道绞杀被浪生兽同化了?这倒大有可能,毕竟上古神兽不是那么容易咽下肚的。
“哈哈,罪有应得!”我摸了摸绞杀的皮肤,虽然薄如蝉翼,但蕴含了惊人的弹力,和浪生兽的触感几乎一模一样。
“告诉老爸,觉得哪里不舒服?”毕竟是我的便宜女儿,我总有点担心。
绞杀不知所措地道:“反正觉得怪怪的。不过,人家现在会变啦。”窜出我的怀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饱满的肌肉从她肤下一块块鼓起,全身滚动,背部渐渐耸突,躯体不断膨胀变大,化作了一个庞然大物。
看到我满脸惊讶,绞杀得意地炫耀:“不但能变大,还能变小呢。”丰隆的肌肉群缓缓退去,身躯开始收缩,越缩越小,直到变成蚂蚁大小。
我彻底傻眼,征询的目光投向甘柠真。
“浪生兽的特性似乎被它吸收了。”甘柠真露出深思之色:“至于变化体形,也许是两者融合后,生出了一种新的妖力。”
“那不是也可以和浪生兽一样,预知祸福了?”我大喜过望,一把抱起恢复原状的绞杀,重重亲了一口。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等于平添了一个比浪生兽更好的宝贝!宝贝乖女儿,以后想吃什么尽管吃,老爸替你抓!
“爸爸好讨厌啦,这是我的初吻哦。”绞杀不满地撅起嘴巴,八条触手不停地擦嘴唇。
“嘿嘿,你吃了老爸辛苦抓来的坐骑,只好罚你代替。”我捂嘴奸笑。
“我们可以走了吗?”甘柠真忽然道。
我苦笑一声:“你没有必要跟着我去的。罗生天恐怕也不会欢迎你。”
“那是我的事。”她目光清澈,静静地回望着我:“不过七天之内,你恐怕都得背着我了。”
我心中一荡,不由得想起在血戮林时,我伏在她背上的美妙感觉。蓦地又想起海姬,心里一阵难过。
一切收拾妥当后,我怀揣小火炉、七情六欲镜,肩扛满满两大包奇珍异宝,背负甘柠真,软磨硬泡地骑上绞杀,再带上龙眼鸡这个拖油瓶,在美人鱼们的温柔道别声中,直奔龙宫,向碧潮戈辞行。
碧潮戈不在龙殿,而是去了琅玕海崖。来到海崖时,我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天地不仁,弱肉强食,大唐和北境都是一样。只有拥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守护自己想要的东西。
让绞杀背着甘柠真,和龙眼鸡守在崖下,我径自走上崖顶。
碧潮戈雪袍玉冠,负手立在琅玕树前,目光深邃得犹如千年寒潭。
“怅然浮生如梦,觉来无处追寻。有时我在想,如果琅瑛不死,我的刀术决不会臻至空的境界。”碧潮戈长叹一声,对我道:“得到的,失去的,永远不能如人心愿。”
“不是梦。人生决不是梦。得到失去,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静静地道,海风吹得我的长袍紧贴肌肤,有淡淡的凉意。
碧潮戈微微一笑:“你要走?”
“是。”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碧潮戈轻轻叹息,没有问我离开的原因。
我洒然一笑:“我不会忘记碧大哥的。”
碧潮戈沉默了一会,道:“你要小心。”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哥对我的情谊,林飞铭记于心。”临近分别,我心中生出了一阵惆怅。大哥两个字,叫得比平时真切多了。
碧潮戈看着我,许久,目光中流露出罕见的温暖。
“来,跪下。”他忽然转身,面对琅玕树,昂然跪倒。我一愣,也学着碧潮戈的样子跪下。光润如玉的琅玕树,隐隐映出两个人并排的身影。
“琅玕树作证,今日碧潮戈和林飞结为兄弟。从此福祸同当,生死与共。”碧潮戈语声铿锵。
“大哥,你要和我结拜?万万不可!”我吃了一惊,要站起来。我是魔刹天追杀的对象,以碧潮戈的立场,如果和我正式结拜,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他应该清楚这一点。
“跪下!”碧潮戈喝道,庞大无匹的气势透体而出,强行把我压下。
“大哥!”
“莫非你嫌我是个妖怪?”
“当然不是。我不想连累大哥。”
“我海龙王的兄弟,不要说这么没出息的话!”碧潮戈目光如电,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若没有你,此刻我怎能坦然站在琅瑛的埋骨处?废话少说,快点结拜,不要浪费本王的时间!”
我喉头一阵哽咽,和他对视良久,毅然咬牙道:“琅玕树作证,今日林飞和碧潮戈结为兄弟。从此福祸同当,生死与共。”
“生生世世,永结兄弟。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仰天大笑,碧潮戈长身而起,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我已发帖明告其他三大妖王,谁和你过不去,谁就是我碧潮戈的敌人!”
我眼眶发热,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碧潮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牌,塞到我手里:“这是我的冰龙令。拿着它,你可以在魔刹天畅行无阻。”
玉牌触手奇寒,莹莹生辉。冰蓝色波纹花饰环绕的正面,雕镂着一条张牙舞爪的九头冰龙,背面刻有“海龙王”三个古朴大字。我不再客套,小心收好冰龙令,忽然想起一事,道:“大哥,公子樱已到了知微的境地。如果你以后和他交手,千万小心!”
碧潮戈豪气干云:“高手决战,法术的境界高下不算什么。论起刀头舔血的生死实战,你大哥远胜过他!嘿嘿,死在本王刀下的妖怪,至少有几十万个。”
我听得直咂舌,我的大哥,我的女儿,还有我的前世,全都是杀人魔头啊。
过了一会儿,碧潮戈道:“飞弟,以你的天资,纵横北境是迟早的事,不要太在乎一时的得失。明白么?”
“明白!”我涩声道。
“不要再来魔刹天了。我听说,魔主似乎也对你生出了兴趣。”
“明白。”
很长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琅玕果“叮叮沥沥”地碰鸣,像落了一地的雨点。
又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碧潮戈轻抚琅玕树,神色黯然:“一路珍重。我,不送你了。”
“大哥!我,我走了。”我心情激荡,始终挪不动脚步。这些天,碧潮戈天天逼我修炼,出手毫不留情。但离去时,会悄悄留下几株补元气的丹草。
只有我知道,海龙王是个内心多么孤独,又多么害怕孤独的人。这些年他有的,只是刀。
“走吧,不要婆婆妈妈,效小儿女之态!”半晌,碧潮戈喝道:“我碧潮戈孤独一生,有了爱我的女人,有了结义的兄弟,此生再无憾事!”
我软弱地点点头。
“嗯,有一句话,大哥想对你说很久了。”碧潮戈背过身去,雄伟如山的背影在珊瑚光的映照下有些朦胧。
海风呼啸如刀,衣衫猎猎作响。
我忽然想起初见时,天神般凛烈的孤峭风姿。
也忘不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痛苦嘶喊的疯子。
我更明白,他终会随魔主出征,转战北境,也许有一天死在公子樱的刀下。
今日一别,也许我们没有再见的机会。
也许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
但是——
“生生世世,永结兄弟!”
琅玕树作证!
“谢谢你。” 碧潮戈用力挥挥手,黑发在海风中飞扬。
我狂叫一声,在热泪流下前,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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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 第十册 第四章 报应来得快
疾风厉啸。
银白色的冰原被远远抛在了身后,起伏的浪涛声渐渐消失。
绞杀飞速奔跑,八条触手飘掠如云。即使我全力飞行,也不会比她更快。为了节省体力,我没有飞行,跨骑在绞杀背上,调息养气。龙眼鸡坐在绞杀头上,双臂抱住绞杀的小犄角,一路唠叨不停。
冰海珊瑚丛的艳丽霞光,仿佛还在我眼前闪烁。
“记得母亲临终前,曾经对我说。”甘柠真贴在我的背上,柔软的气息吹得我脖子发痒。
“她说什么?”
“也许再也没有壮美的雪山,美丽的雪莲。但我们没有悲伤。我们从现有的一切中寻找力量。”
我默然片刻,低声道:“谢谢你,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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