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更俗
邵海棠说道:“范阳城固,褚师泽不在上游筑坝,而是看出单用湖水无法冲溃范阳城墙。改在下游封住涞水,以期用湖水漫灌范阳,然而范阳坚且高,水位未必能漫过城头。”
徐汝愚摇了摇头,说道:“外无援兵,城外平湖与城头相平,城中军民士气大坏。范阳无法守了。”
赵景云说道:“用湖水封住范阳城,外无援兵,范阳城内又无舟船可用,范阳便成了死城,褚师泽只需少量兵力监视,呼兰军的主力便可以脱离幽冀北部的战场,转战青州、汾郡。并且封住涞水,我乌湖军的战舰就无法沿涞水而上,援应范阳。”
呼兰久居燕山之北,与中州不通消息,中州对呼兰众人都不十分熟悉,但是褚师泽、贺兰容若、褚师济、伯颜子义、吴梦离、文先勇、蒙图等呼兰将帅均有让人不可小视的实力。褚师泽利用大迂回战略在数月之间陷幽冀全境,可谓经典之役,徐汝愚也自谓不能比他做得更好。便是眼下水封范阳之计,便算得绝妙。徐汝愚初至范阳时,也曾预料利用涞水攻陷范阳为上计,然而见到褚师泽真用此计,心里依旧震惊。
徐汝愚将脸上复杂神情敛去,回复淡漠的从容,说道:“消息暂不要传出去。”
邵海棠、赵景云皆知徐汝愚不愿让范阳众人听到这样沉重的消息,然而徐汝愚心里的痛楚却不会稍弱半分。
徐汝愚身为江宁之主,已无暇顾及自己的情感,但是看着徐汝愚淡漠从容的眸子底下流着黯弱惨恻的微光,邵如嫣心里一痛,手上缓了缓,眸光扫过父亲、赵景云两人,又敛首整饬案上的书牍。
徐汝愚细思了片晌,又说道:“呼兰决意封涞水以困范阳,其实无需待到明年再将兵力抽出。大概会在河水冰封之前,大肆进攻河内或是汴州。”
赵景云问道:“可否告之江津易氏,由易氏将消息传去清河,让他们好有防备?”
徐汝愚说道:“应当来不及了,江宁偏居东南,相隔数千里之遥,江宁看出其中蹊跷的时候,褚师泽多半已有所行动了。”
邵海棠说道:“还是将消息传给李义山为好,呼兰首攻应针对流民大营,让李义山早一曰有所防备,清河李氏也不至伤了筋骨。”又说道,“呼兰如何渡过河水,此事尚需请寇子蟾过来一起推测。”
寇子蟾潜入呼兰数十载,著一部〈呼兰秘史〉,写尽阴山南北、草原内外的异族风情,对呼兰所知甚详,江宁无人及得上寇子蟾也。
真正阻止呼兰铁骑南进青州或西侵河内的时机已经错过,邵海棠此议便是希望清河李氏的兵马能避入呼兰人的主攻方向。如此做法,却是有着江宁的私心,徐汝愚点了点头,说道:“邵先生如此安排也可……”
正在此时,却见樊文龙领着子阳秋进来。邵海棠望之大喜,疾步迎出去,问道:“子阳一去半月有余,让人望煞。”
徐汝愚抬头见子阳秋脸上有喜色,当时从余杭带回来好消息,只是适才听闻呼兰在幽冀的举措,心里却无法一下子拧过来,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望着子阳秋跨进来,微微颔首,说道:“辛苦子阳先生了。”
邵海棠微微一怔,才省得适才得意望形略显无情了,何况范阳孤城里正陷着徐汝愚的母族。只是子阳秋此番从余杭回来当有佳音,越郡战事基调已定,实在让人喜不自禁。邵海棠敛了敛脸上的喜色,说道:“请子阳将此行细细说来。”
子阳秋上前与众人见礼,方说道:“樊湛随秋密至江宁。”
徐汝愚闻之动色,身子不觉前倾,说道:“樊湛何在?”
“正在前殿押衙房待召。”
“快去请来。”说罢,徐汝愚径站起身来,“我去前殿。”走到外厢,对守值的方肃、水如影等人说道,“你们随我一起去见樊湛,另外吩咐下去,封锁樊湛已至江宁的消息,都事、校尉以下官佐不得与参此密。”
樊湛,樊彻之子;樊文龙附江宁,对樊彻打击甚重,从那之后,樊彻渐将樊族权柄交于樊湛手中;樊湛亲自随子阳秋返回江宁,无疑表现樊族允同江宁一切提议。也难怪徐汝愚惘顾身份,前往前殿接见樊湛。
徐汝愚崛起清江,直至称霸东南,虽然与樊族尚且没有兵戎相见的时候,但是樊族谋算徐汝愚的心思却从不比别家弱半分,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抚州会战之时,樊文龙就是接到樊彻密令,将乐清城的驻兵撤走,给温岭、金华地区的普济海匪让开西进抚州的道路。南闽战事之时,樊彻在与江宁交界处集结重兵,施加压力,欲令徐汝愚吞并南闽的计划破灭。靖海诸战之时,樊彻更是积极联络祝族,欲与普济结盟共同抵抗江宁的军事威胁。徐汝愚北唐遇险,樊彻又遣樊文龙北上行刺。
虽然樊族的诸多动作皆未生效,若是江宁洞悉其中巨细,难保心中没有隐恨。江宁已成独霸之势,势不容樊族割据地方,不归附便是灭族一途。樊湛心知若要归附,便需有足够的诚意,予江宁以实质的助力,才能让樊族占据较有利的位置。樊湛劝父亲接受江宁的条件归附江宁,并亲自前往江宁,心里却是忐忑,实不知江宁会如何待他,又想樊文龙或念旧情,会在旁说项。
待见子阳秋、樊文龙陪同数人径直走将进来,樊湛望着居中的那个穿着粗布青衫的青年,怔在那里,待子阳秋将徐汝愚、邵海棠、赵景云、方肃、水如影、邵如嫣等人介绍给樊湛听,樊湛才回过神来,当即上前深揖而礼,口里说道:“余杭罪族子弟樊湛见过青凤将军。”
徐汝愚上前将他挽起,说道:“樊族拒匪有功,越郡百姓谁不念之,怎会是罪族?”将樊湛请到宾席主位,方细细打量此人。
普济夺温岭,兵侵金华,樊彻、樊文龙领兵镇金华、乐清,封锁普济海匪长驱直入之势,樊湛坐镇樊族大本营余杭,经营后方,颇有政绩。与樊文龙一文一武,并列越郡青年才俊之首。
樊彻生四子,幼子尚未成年,次子与三子皆为拒匪战死沙场,樊湛时年三十六,颏下无须,唇上短髭浓密,脸颊略长,长目宽眉,眸光里隐有担忧与惶恐,倒也颇有英气。
徐汝愚端坐上首,邵海棠、樊文龙、赵景云、子阳秋坐对樊湛对列。
徐汝愚说道:“烦请子阳先生将此行细细说来。”
子阳秋望了樊湛一眼,目光又掠过身侧的樊文龙,走出坐席,说道:“子阳奉命使余杭,造访樊氏宗长樊彻,叙江宁拳拳盛意,邀樊族共襄盛事……”当下将出使余杭的详情细细说出来,临了说道,“樊公知大义在我江宁,愿附骥尾,允江宁之议,特遣其子湛往江宁商议细节。”
徐汝愚“哦”然轻叹,原来樊族尚有条件,但是能遣樊湛来议,有什么条件不能应允?徐汝愚微微侧首,定睛望着樊湛,说道:“樊兄有何佳策,尽可说来。”
樊湛望着粗布青衫的徐汝愚,暗感传言不虚,看不出他异过常人的地方,却更加深知他潜龙藏渊、不可琢磨,整了整衣襟,趋步到堂下,揖礼说道:“樊氏见识浅薄,恨不能早识大人大义,以致曲折,深恨也,父亲尤悔,愿亲行江宁谢罪,却愧不敢行,在余杭待罪,遣湛稍致悔意……”
徐汝愚不言,静听樊湛说下去。
“父亲深悔,特请大人降责,使其心稍安。樊族立宗滨海小城三百余载,然不能为百姓造福祉,所幸文龙先明大义,归附大人,使樊族不至于无可挽回。父亲请去樊氏宗长之位,望大人允其让位于文龙……”
徐汝愚与邵海棠相视一眼,都明白樊彻的用意。
樊文龙本是樊氏次宗之子,其亲族在樊氏一族无足轻重,只因出了樊文龙这一个大才。樊文龙在北唐时归附江宁,有护驾之功,其人又有大才,随徐汝愚归江宁便居青凤卫校尉之重任,樊彻希望由樊文龙接任樊氏宗长,将樊文龙一系与樊氏主宗一系合并,维持樊氏越郡大族的地位。
徐汝愚微微一笑,说道:“文龙便在此间,樊兄问过文龙的意思则是。”
樊湛转首望向樊文龙,目光焦灼,直盯着樊文龙,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
樊文龙微微一怔,料不到樊湛会带来这条议和之策,一时间有些慌乱,心湖微澜,难以保持往时心平如镜的心神,侧目望向上座的徐汝愚,却见他长目微张,不露声色,倒是身侧的邵海棠微微颔首,要自己应允。
樊文龙举步走出坐席,坐到堂下,与樊湛前肩,迎望着徐汝愚深邃的目光,毅然说道:“文龙听大人教诲。”
徐汝愚双目一张,扫视众人,说道:“那就勉强文龙了。”对水如影说道,“如影代我拟令,着司马衙擢樊文龙为卫将军,领青凤卫。”
樊文龙单膝脆地,朗声说道:“文龙惟鞠躬尽瘁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樊湛心里也是大喜,料不到徐汝愚对樊族如此宽宥,也随之拜倒,激声说道:“湛愿随宗长与樊氏一族子弟追随大人,成就大业。”
徐汝愚走下坐席,将樊文龙、樊湛搀起。微微一笑,说道:“有用着你们的时候。”又吩咐道:“速请诸参议与寇先生进府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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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六章 淮水暗涌
临淮位于淮水南岸,涡水在临淮城东北三十里处汇入淮水,溯涡水北上,则是青州郡的南部重镇彭城,彭城的东南为睢宁,睢宁与彭城相距五十余里,两年之前尚为相互为犄角,并为青州南境门户重地,如今却是东海向彭城发动攻势的前沿基地。
东海之战,徐汝愚潜往沂州谋刺,伊氏宗长、青州之主伊周武暴体身亡,伊翰文其时身裹东海战场,为能领兵返回青州与其兄伊崇武争位,将临淮让给陈氏,与陈氏两相罢兵。
张季道率羽咋营军接管临淮,从临淮出兵四方,往西占桑邑、博陵、定远诸城,其势直侵江津、清河;往南占濠州、清流诸城,其势直逼南面的白石,又在淮水北岸筑泗州城,出兵东北,夺睢宁、灞阳、海州诸城。
张季道以仪兴行辕总管的身份总管诸城军政,所辖地域比原先的仪兴府大上一倍不止。便宜北线战事,陈预又将宛陵西北的重镇泽当划入仪兴行辕治辖。泽当位于泽湖西北、淮水北岸,历来是东海西北部的重镇,控扼淮水进入泽湖的咽喉口。
张季道领兵征战不休,将东海疆域不断向北、向西拓展,泽当成了东海腹地,与睢宁、临淮形成对下邳、彭城的夹击之势。
数年之前,北线战事推进甚便,陈预不虞其他,便将泽当及附近小城军政一并交于张季道。徐汝愚从北唐南归,在白石、广陵集结重兵威胁东海南境,陈预急调北线兵力南援而不能,这才发现张季道在东海郡西北已成分庭抗礼之势。
张季道经营临淮数年,昔时小邑,已成淮水中游最重要的城池。宜观远在汾郡初行《置县策》之时,张季道便识得其中妙处,在仪兴有样学样,筑城置县,又吸纳流民垦荒植田。仪兴经青州鬼骑与东海大战的离乱,世家宗族势力为之一空,在张季道的诸多控制下,东海的世家豪族势力未能大规模进入仪兴。行辕所辖之地三十一县的政务悉在张季道一人的控制之中。
张季道虽然也在仪兴府组建卫军,然而大部分的营军控制权仍在陈预手中。虽然通过不断的征战,逐渐改变仪兴军事力量的结构,却是在万嵘率部北迁之后,张季道才能逐渐控制北线的军队。
呼兰从太行山西麓借道迂回到幽冀南境,张季道唆使陈预夺取彭城,彭城乃青州西南的门户,只要攻下彭城,东海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
张季道抬眼望着苍茫的天穹,眸光深邃而幽远。
陈昂前往江宁观礼,却未返回宛陵,随后陈子方夫妇也离开后山草堂不知所踪。陈昂避世,是否说明江宁与宛陵之间的冲突将不可避免?
张季道陷入沉思之中,十数年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今天,离心中的渴望只差上一步,自己会舍得放弃吗?张季道微微一笑,忖道:徐汝愚以万嵘率部北迁为条件,与宛陵和议,心然有所图谋。心里明知万嵘率部北迁将是一杯鸩酒,但是受毅然饮下,便是看到其中所藏的惟一一线希望与亮光。徐汝愚啊徐汝愚,或许这一线的希望与亮光也早在你的预料之中。
冷风吹来,张季道俯身轻抚马颈,褐色马鬃分披下来,微微拂动。张季道望了望前面山岭,过了那道山岭,直至彭城城下,将是平整如畴的原野。涡水绕过彭城东侧,蜿蜒往东南而去。东海北线大营就驻扎在山岭的北麓缓坡、涡水的西畔。
无数舟舰在睢宁与此间往来,后方粮草更是源源不断的通过淮水、涡水运往睢宁集结。张季道却不喜乘舟,往来临淮、睢宁、彭城大营之间,素来乘马。新朝创立以来,天下对水战认识最透彻的人中,徐行、徐汝愚应算最前面的几人之一。
宛陵以水道构连的防御体系,使其在东海之战未丢过一座城池,又可以利用淮水及支系水道迅速向外输送兵力。水战兴盛已近二百年,但是将水营提升到与步、骑同样高度的战略层次却是最近数十年间的事。
徐汝愚在前人的认识上更进一步,利用海舟,在陆地之外的海域开辟战略通道,这样的眼光,世人难及。张季道不难从江宁经营远在青州东北海域的乌湖岛一事上看出徐汝愚的这层意图。
张季道虽然能看到这点,心里仍为徐汝愚如此大略感概万千,眼帘上撩,远处,万嵘率领数十骑精骑迎来营来,张季道暗叹一声:东海惟有两人趟不得回头路。却不知万嵘现在是否为当初叛离雍扬而后悔,张季道不无恶意的想着。
张季道极少为一事惋惜,但是去年李思训谋刺徐汝愚失败,仍让张季道、万嵘唏嘘许久。
“督帅,万嵘等候多时了。”万嵘翻身下马,匆忙致礼,心里仍惦记着张季道此行的收获,“宛陵方面如何?”
张季道微微颔首,说道:“江宁在广陵的举措,宛陵深为忧虑。”
宛陵忧虑愈深,对陈预不满的情绪愈盛,但是万嵘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担忧的问道:“江宁果真有北侵东海的打算?”
张季道点点头,马上却又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万嵘拧过头去,却是褚文长、陈敬宗等人拥出营门。
徐汝愚在宛陵时,陈敬宗为徐汝愚的精卫首领,深受其影响,若非囿于陈氏子弟的身份,大概会随张仲道一起前往雍扬投附徐汝愚吧。褚文长在雍扬时,曾在徐汝愚手下为将,但闲置数年,心里怨意甚深。徐汝愚重整雍扬政局,褚文长随陈子方返回宛陵,到张季道军中任职,大放光彩,对张季道的知遇之恩深怀感激。
万嵘将陈敬宗等人走过来,小声说道:“督帅不在营中,陈敬宗按兵不动,拒不出兵攻打彭城。”
张季道脸色一郁,北线诸将,惟有陈敬宗还坚定站在陈预一边,若非让彭城战事裹住,只怕早率领本部兵马南下了。
张季道掀开大麾,下了马来,将缰绳交给身后精卫,径往陈敬宗等人走过去。
陈敬宗至礼说道:“督帅,与江宁无法调解吗?”
张季道目光落在陈敬宗微露焦灼的脸上,不露声色的说道:“岳父避居海外荒岛,怕是岳父也以为徐汝愚会率兵直驱宛陵城下。”
陈敬宗见他如此称呼陈师,忖道:你果然有心利用这个身份,汝愚真会挥兵直驱宛陵,陈师又怎会先去宛陵观礼呢?却不便说什么,心里忧虑愈盛,脸上也不掩饰,退到一边默无言语。
褚文长冷哼一声,说道:“江宁尚无能力侵东海,只是徐汝愚其谋不小,不可不防。”
张季道深以为是的点点头,说道:“徐汝愚在越郡故布疑阵,让人心忧啊。”
褚文长说道:“徐汝愚北上途中,将越郡名将樊文龙收至麾下,确出乎世人意料,越郡之战也就没有悬念。樊文龙未有寸土之功,就高居青凤卫统领之位,为徐近臣,徐汝愚的用意自是笼络樊族。越郡战事停滞,大概是樊彻与徐汝愚正谈论条件吧。樊族归附,祝氏残族那还有什么抵抗意志?”
“文长也以为樊彻会最终屈服?”
褚文长点点头,说道:“樊彻归附,徐汝愚必将樊族所属的兵马调往他地整编。”
万嵘闻言一惊,说道:“樊族降,可直接开赴战场的兵丁不下五万,徐汝愚果真有意在冬季组织广陵战事?”
“新降之军,没多大士气可言,徐汝愚不可能将新得五万大军直接调到广陵。”张季道口里否定万嵘的猜测,心里的担忧却不比万嵘少一分。徐汝愚善在战事中重合兵力,如果要将樊族投附的兵马整顿成唯江宁马首是瞻的精锐之师,大概进行一场战争最为便捷了,“或许徐汝愚会将新附兵马调到历阳西部,徐汝愚对容雁门甚为顾忌。”
“想知徐汝愚的意图却也简单。”众人看向褚文长,却听他说,“只要我等加紧攻打彭城,江宁必有所行动。”
陈敬宗说道:“却有什么关系?河水冰封成即,敬宗以为应从彭城撤军,予伊氏喘息机会,好阻呼兰铁骑南下。”
张季道脸色一沉,轻斥道:“彭城是北方进入淮水水系的门户,彭城不在东海手中,便如门庭大开。攻下彭城,只要一支精锐在此镇守即可,其余大军则可南下支援陈都督,扼杀徐汝愚的野心。”
陈敬宗忿道:“江宁之所以在南境集结重兵,乃是要我东海放弃对彭城的攻势而已,异族相侵,当同仇敌忾,而非趁火打劫,敬宗实不知督帅居心为何。”说罢,掉头径直离去。
张季道脸色阴沉,盯着陈敬宗的背影,牙咬得直响。
万嵘骂道:“这匹夫,恁相信一个三番数次谋算我东海的竖子?”
褚文长说道:“竖子能与杀父之仇谋事,心姓忍狠,常人不及,当为东海大患。”
张季道微微一怔,却想到褚文长说的是伊翰文杀徐行一事,徐汝愚却不思报父仇,而是数次与伊翰文共谋,东海战局如此,现在兵压东海,也是助青州也。张季道微微一笑,却不说什么。
万嵘却说道:“徐汝愚能认吴储为父,还有什么不能为也?”
褚文长让万嵘的话挑动心结,恨恨哼了一声,没有应他的话。
灞阳城下脱逃的五儿之所以家破人亡,拜吴储、伊翰文所赐也,褚文长、田文光其时年岁较长,仇恨之心不随岁月减淡,对徐汝愚的恨意却是由于数年被闲置的怨意所滋生出来。倒是子仲南、葛静其时年幼不记事,长成之时,欲立功名,随方肃一同投归江宁。
陈敬宗忿然离去,走到大营北门,心里怒气始缓解下来,心里又微微后悔,张季道虽有大才,心胸却不广,虽能掩饰,但是记恨犹深。自己如此冲撞他,他心里不想啮噬了自己才怪。
彭城战事以来,陈敬宗与曾益行等人率领五万营军精锐参与其中。彭城为青州南境门户,伊氏经营多年,城固池深,又驻精兵,攻打得相当辛苦,军队减员相当严重。张季道学江宁在仪兴实行军屯之制,提供屯丁迅速补充伤亡的空缺,所缺的中低级将职也直接由屯尉补任。初时尚不觉得如何,待到发现时,才发现为时已晚。
陈敬宗有意领兵南下,心里也不知真正能带走的兵马还剩多少。若听从张季道的命令,不知还要死伤多少条人命才停下别有用心的攻城。
陈敬宗倒也不怜惜生命,只是城中折损的尽是陈族精锐,让人心痛。近年来,张季道的野心愈来愈盛。徐汝愚集结重兵于广陵,陈预调北线兵马南下,张季道率诸将公然无视军令,按兵不动,宛陵方面却静寂无声,张季道不仅夺取彭城大营的绝大部分兵权,还在东海内部获得与陈预分庭抗礼的地位。
陈敬宗心有忧虑,然无人可叙说,抬头望了苍穹之上流卷不休的轻云,轻叹一声,敛起眼里的无限落漠。
待陈敬宗返回军营,却听见升帐的鼓音从大帐方向“咚咚”传来,心里一惊,抬头望着卫叔微领着一队甲士在营门相候,大声说道:“督帅升帐,请陈将军速去大帐相见。”
督帅升帐,诸将闻鼓聚集,十通鼓毕,未至者责杖。
若无异故,陈敬宗自然会闻鼓前往,张季道却派卫叔微领人来邀,其中用意不言自明。陈敬宗目光越过卫叔微与甲士,落在自己营中,却见手下两员统制偕十数名营尉皆在营中校场之上,想必已知晓变故。陈敬宗见他们眼里有着旁观者的漠然,长叹一声,定睛望着卫叔微,说道:“你也觉张季道是可托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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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七章 世家之子
卫叔微与徐汝愚在沂州见过一面,初时由张仲道、席道宁、卫叔微三人主持行刺伊周武之事,众人惴惴,心知此行维艰。徐汝愚甫一露面,士气便是大振,好似理所当然的由他来主持行刺之事。
最终参与行刺的五名高中,除了徐汝愚、张仲道、席道宁,还有就是襄樊会的邵海棠、许景澄,卫叔微、陈敬宗身手不弱,但被安排为饵,吸引伊族的势力。
虽然不能在沂州行刺中一举名闻天下,卫叔微心里微有怨意,但是不能否认任谁来安排沂州行刺,都无法比徐汝愚做得更好。
东海变乱,卫家首当其冲,宛陵府全境最先沦丧,却也能明白公良友琴与许伯当图谋东海之策的精妙,徐汝愚援以后手,仍能徐徐扳回东海厄局,雄才大略,世人难及。卫叔微每与大兄卫伯涯提及,都忍不住要喟叹许久。
东海战局之后,徐汝愚放弃雍扬权势,卫叔微初以为徐汝愚与其父首俊徐行一样,无视尘世间的权势、富贵。然而从商南对峙、《置县策》之事以及徐汝愚在清江逐渐崛起,直至徐汝愚重新收回雍扬权柄,卫叔微恍然间明白过来,这一切似乎都在徐汝愚离开雍扬之前所设的局中。
以及随后所发生的南闽会战,越郡战事,都未逃过这个局的范畴。
徐汝愚在解开东海危局的同时,似乎又给东南设了一个局,当迷局逐渐掀开,卫叔微看到徐汝愚逐渐走上东海霸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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