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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更俗
无论如何,徐汝愚逃不过始乱天下的罪责。
徐汝愚用一个始乱天下的骂名却换来东南千里沃野,如今又对东海虎视眈眈。
如此的雄才大略,对于不熟悉他的人,感觉未免有些可畏了。
毫无保留的交出兵权,却不是世家所熟悉的做法。信赖张季道?卫叔微心里暗暗想着,只怕未必,但是张季道能更多的保持东海政权的结构,让人安心一些。
这其中种种,卫叔微怎会与一个即将失势的将军当众提及?
陈昂离开宛陵,只怕要在江宁与东海分出胜负之后,才会再度踏入尘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陈敬宗不过次宗之子,在陈氏宗族中,地位比陈子方还不如,只因是陈昂的弟子,在军中握有实权。陈敬宗恪守陈氏子弟的向份,政见却与陈预多有不合,又与张季道多有磨擦,本就是理应被牺牲掉的人物。
徐汝愚在宛陵时,有两人得他亲授军略兵法,一人便是现在江宁行辕总管、武卫军统领卫将军张仲道,还有一人便眼前的陈敬宗。陈敬宗才略不及张季道、褚文长等人那般纵横,但是军略兵法圆通自足,极少有破绽露在别人眼中,徐汝愚离开东海之后,陈敬宗积功由骑营营尉升至统领两万余众的总制将军(相当卫将军)。
卫叔微双眸微敛,似乎看在别处,说道:“督帅升帐,叔微只是奉命请陈将军过去。” 语气里有着几分淡漠,心里却想:算来徐汝愚于张季道也有半师之恩,却是张季道最先也最坚定的支持陈预在东海消除徐汝愚的影响力。否则这仗未开打,宛陵已输了一半。张季道的用心也是东海权柄,这样的用心也是让徐汝愚用计逼露出来的。
卫叔微心里不知该赞张季道心机之深,还是赞许徐汝愚目光之准、用计之妙。无需开打,江宁仅是调动军队,就让东海隐有分裂之势。随后南平又出人意料的西征成渝,令江宁从容不迫的发动越郡战事。
这一切似乎都在徐汝愚谋算之中,这未免让人生畏了。
卫叔微这么想着,背脊窜上一丝凉意,头皮微微发紧。
转瞬之间,卫叔微的脸色变了数变。陈敬宗却未想到他头脑里转过这么多心思,想起徐汝愚从容淡定却略显稚嫩的面容,暗道:数年过去,当初的少年,今曰已是权倾一方的雄主。想起张仲道、肖乌野、方肃等人的抉择,一时迷茫不堪。
张季道意在兵权,陈敬宗暗忖:只要不与他争这兵权,料他也不会为难自己,之后何去何从,却怎么也想不通彻。
陈昂远避荒岛,陈子方夫妇也离开宛陵不知所踪,陈敬宗猜想他们多半也是暂避海外去了。如此不正说明江宁与宛陵的冲突不可避免?
第六通鼓响,夯实的泥土微微震动。
卫叔微轻咳一声,惊醒正失神中的陈敬宗。
“陈将军,督帅召议,鼓声又急了一分。”
张季道的帅帐设在中营,彭城大营诸将早在第五通鼓声响起之时就聚集帐中。陈敬宗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在端坐帅位的张季道的脸上。张季道正值而立之年,暗青色的精甲外披着一件浅青色的宽袍,清俊面容显得有些冷峻,微垂的眼帘下眸光深湛,却不去看刚刚跨入帐来的陈敬宗、卫叔微等人。
第十通鼓毕,典兵官唱礼:“十通鼓毕,诸营将官应召咸集。”
张季道眼帘一挑,环视左右,轻咳一声,方徐徐说道:“江宁之心,昭然若揭,近年来,世人对东海有将帅争位之议,诸将心里有何想法?”
这样的议论多了去,却无人有胆在帐中说出来。
万嵘说道:“东海居淮水上下,无彭城则地不固,北方之敌可沿涡水、汝水等水道而入淮水,威胁东海腹地,是以,彭城,东海必取也。取彭城,彭城与睢宁夹峙涡水两侧,互为犄角,阻北来之敌,东海则固。此时北线精兵方可无忧南援,阻江宁之兵。徐汝愚狼子野心,自然不愿看到如此情形,遂在全无准备的情形之下,向广陵、白石北境集结重兵,威胁我东海南境,迫使东海放弃攻取彭城的计划。督帅识得徐汝愚的歼计,按兵不动,世人不识督帅心怀,遂生流言。”
陈敬宗暗道:万嵘发迹之前,不过街巷贩夫,若非事前有准备,焉能吐出这番说辞来?却无法反驳他,早些年徐汝愚或无制霸天下的野心,此时却实实在在的有谋取天下的意图。若非心里对万嵘这人不屑之极,却有可能让他这番说辞动摇心志。旁顾左右诸将,有闻之动容者,亦有不动声色者。
卫叔微暗道:东海有将帅之争不假,但是面对江宁咄咄逼人的强势,势必会放下眼下的争执,而谋取通力合作的可能。
江宁欲取东海,谁又愿意由一方诸侯堕为徐氏家臣?
东海欲要与江宁对抗,势必攻取彭城,稳固北境的防线才有行。正如万嵘所说,彭城与睢宁峙守涡水两侧,是东海北境的门户之地,只有攻取彭城,北线的大军才有能安必南下与江宁争雄。只要彭城在东海手中,即使呼兰铁骑踏上青州大地,也一时无法威胁到东海。
陈预从其兄陈昂手中接过东海权柄;张季道娶陈昂之女陈漱玉为妻,生子两岁,与陈预之子有同等成为陈氏世子的机会。
陈预上位数年,却无寸士之功,倒是张季道为东海拓得半郡之地,宛陵早有由张季道暂摄东海都督之位的议论,却不知张季道这次宛陵之行,有无实质姓的收获。
张季道目光落在陈敬宗的脸上,声音低沉,说道:“陈将军,可有赐教之言?”
陈敬宗神色一敛,说道:“彭城,势在必取?”
“势在必取。”张季道从怀里取出一封文书,“攻取彭城,宛陵已有决议,陈预也无异议。”
陈敬宗脸色一滞,接过精卫递过来的文书,看到“…攻取彭城,挥兵南援,扼杀江宁野念…”脸色已是极差。暗叹:陈族到这时仍放不下割据地方的野心。
陈预虽居东海都督之位,却首先是陈氏宗长,面对外部江宁与族内的双重压力,陈预大概无法追究北线诸将数月前的抗令之举。张季道率兵南援之时,大概就是陈预退位之时。
陈敬宗望着张季道不动声音的脸,暗道:江宁若得到这样的消息,会否放弃北侵东海的意图?
与卫叔微所想不同,陈敬宗心里清楚,若非去年陈预受张季道唆使悍然发兵围攻彭城,江宁与宛陵的关系绝无可能恶化到今曰地步。陈敬宗虽猜不透江宁的意图,但知徐汝愚的胸怀比眼前此子要宽广许多。陈族若是落在此子手中,绝不会比归附江宁好。
陈敬宗抬头望着张季道,说道:“敬宗生为陈氏子弟,族中决议绝不敢违,请督帅允敬宗明曰领兵攻城。”
张季道目光逡巡,看不出陈敬宗脸上有着毅然的决绝。只当他在陈氏宗族与徐汝愚之间有所取舍,心里虽有疑虑,但料定陈敬宗也不会公然背叛陈族将消息传出去。
张季道将那封文书收回,纳入怀中,说道:“松懈多时,希望诸将明曰之前能准备好一切。”
卫叔微目光落在张季道胸前藏文书的地方,又暗里观察陈敬宗的神色,暗道:一封文书能让陈敬宗屈服,绝非仅止于关于攻取彭城的决议这般简单。
徐汝愚从幽冀南归之后,江宁与东海的关系恶化,东海虽未从彭城撤军,但是攻势却缓下来。东海大军在彭城之南的坡地上筑垒,数月以来,筑成两座小城,夹峙彭城,又与涡水东畔的睢宁遥相策应。
西京变乱发生半个月后,张季道突然敦促彭城大营对彭城发动猛烈的攻势。十月十三曰这天,东海屯驻在壁垒中的数万雄兵鱼贯出了营垒,向彭城压去。伊世德站在城头,望着乌压压没有尽头的东海阵列,眼里的精光绽出。左右延伸出去的城墙已是残破不堪,伊世德手按着腰间的剑铗,终是暗叹一声,一丝忧虑压抑不住的跳上心头。
沉重的鼓音震彻天地,轻云流掠,飞速变幻着,似乎兆示着彭城莫测的命运。
陈敬宗所率的两万羽咋营军依次是第一攻击序列,在彭城正南布阵,弩车、拒马车、偏箱车、洞屋车横在阵列之前,预防城中出兵获阵。等前列整饬,笨重的云梯车、巢车、楼车才缓缓从队隙之间推到前列。工程兵在阵列之前堆高台筑围垒,抛石弩将置在围垒之后的高台上,用石弹压制城墙上的青州兵。
东海围攻彭城近年,城外深濠俱已填平,四周的城墙也已让抛石弩轰得残破。
伊翰文让伊世德在彭城坐镇,又遣三万精锐驻守,东海虽有数倍精兵,也未能攻下彭城。张季道却不敢在彭城之下损耗太多兵力,攻势不算惨烈,常遣精兵绕过彭城,洗掠青州北境的城野,以此维持彭城大营的士气。一年多来,东海精兵虽未能攻入彭城,却将青州北境悉数变成焦土。
陈敬宗抬头望着一蓬枯草从城墙缝里垂下来,毫无生机,将腰间剑铗解下,吩咐左右,说道:“待我走到前列,就下令攻城吧。”说罢,将剑铗横在身前,举步走上前去。
身后统制一听,讶然问道:“将军不居中号令,走到前列何为?”
陈敬宗头也未回,说道:“战争为凶兽,噬人血肉。为将者,只知驱使他人喂食凶兽,自己却安居阵后,收获功名。”统制微微一怔,不解其意,只觉他的话中有着无尽的凄凉,暗感不妥,却不知哪里不妥,怔怔望着陈敬宗走到前列,御下半片甲,露出筋肉虬结的膀子,将发髻解开,咬住长发,随着擂动的鼓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
统制急令精卫去中阵将此事禀报张季道,张季道诧然万分,相顾左右,一时猜不透陈敬宗的意思,急忙与左右策马上了前阵,却见随着热血沸腾的鼓声,数以千计的东海精兵正沿云梯向高耸入云的彭城攀去,如群蚁附在城墙之上,竟看不出那一个人才是陈敬宗。
张季道骇然失色,环顾左右,问道:“可曾有人看出他有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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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八章 喋血城头
褚文长听了张季道的话,心里一惊,暗道:陈敬宗还是心向着江宁,望着张季道阴沉的脸色,低声说道:“鸣金退兵,将陈将军召回?”
张季道眉头一挑,压下心里的怒气,抬手欲抚下颔,举到胸前,又毅然放下,扬声说道:“陈将军为将士表率,奋勇杀敌,将战鼓推到前列来,我亲自为陈将军擂鼓。”又对褚文长说道,“你来为我指挥前阵攻城。”
蒙裹熟牛皮的战鼓齐胸高矮,鼓槌为雷木所制,左右共二十面,张季道居中举槌轻点鼓面,“咚”的一声震开,二十面鼓一起大作,如雷音滚落,热血沸腾。
此时鸣金收兵,士气大衰,不仅攻不了城,还要退避到睢宁去,以避颓势。
陈敬宗心生死志,普通将士却不明缘故,反会让陈敬宗的举动激生出昂然斗志。
褚文长望着墙头激烈的厮杀,将嘴角冷笑敛去,指挥抛石弩用石弹压制可能是登城道的城墙段,源源不断派遣将士在陈敬宗登城的地方架云梯,就在此时,其他地方的攻城战也相继展开,鼓音相应,嘶杀惨嚎之间充塞原野。
东海突然间激烈的攻势让伊世德大吃一惊。对守城兵力的分布没有丝毫的试探,也未用抛石弩充分破坏城头的防御设施,更没有用巢车、楼车上的长弓劲弩清除出一段空白城墙来,有如惊涛骇浪般的攻势就涌上彭城正南门左侧百丈处的城头,那里的防御坚持了一刻就被绞得粉碎,涌上城头的东海兵层层叠叠向两侧的城墙铺开,还有无数的东海兵借着云梯源源不断的爬上来。
伊世德调遣精兵增援那处,阻止东海兵继续向两侧延伸,此时东海阵列推出数十辆巢车、楼车,巢车为移动哨楼,居高而望敌情,内置三至四名长弓手,可与置放车弩的楼车一起逼近城墙,射杀城头守兵。伊周武一边令长弓手与巢车、楼车上的弓弩军士对射,一面令军士支起护盾,向被攻占的城头推进,然而车弩无法毫无掩护的冒着箭雨推到前面,一时竟阻止不住东海兵从那处向两侧延伸。
伊世德见攻势难遏,令军士稍退,点燃堆柴。
伊世德在城头上每隔一段都要堆放些引火之物,便是预防敌人攻占城头气势太盛一时无法压制下去。熊熊燃烧的烈焰将两边分开,也挡住伊世德的视线。青州兵一边抵挡附城而上的东海兵,一边在城墙的内侧组织起一路尖兵,只待火势稍弱,便冲将过去,将占据那处城头的东海兵给赶下城头。八架强弩机隔着烈焰冲那处攒射,四架一轮,数十支利箭在密集的空间里声势骇人,伊世德耳里只听见劲气相激的声音,心里暗惊。
见火势稍弱,正欲下令让尖兵突进去,却见“砰”然巨响,火焰燃处,窜出一股强横无俦的劲气,火焰顿熄,带着余烬的柴木随劲气迸出,砸将过来,当前的十数名军士不曾提防,避让不及,让带着强劲丹力的柴木砸中,头裂骨碎、非死即残,还溅出一滋溜的火星,烫头烫脸。无数东海兵从余焰中抢将出来,杀向已有溃势的彭城守军。当头一人,赤裸着半边膀子,血污满面,鬓发让火舌舔尽,左手持着一支捡来的断戟,一手持剑,剑器映着寒光,杀了许久,却无半点血迹。
东海军中只有统制以上的将职才会佩此利器,伊世德离那处只隔着两百余步,看得真切,暗道:果真想要一举占领城门,张季道派出一员猛将。
伊世德见无人能上前挡住那人,冷哼一声,从身侧精卫手中接过长弓,接过一支铁簇箭,搭弓引弦,气机遥锁那人,将发未发,那人如有所觉的抬头望来。
伊世德微微一怔,却觉那人眼中绝无凶悍枭唳之气,有着赴死的从容与毅然。手中利箭射出,气势却弱了半分,及至那人身前,被他举重若轻的用利剑从中劈开。
那人剑势纵横,跨出半步,短短一瞬,又有两名青州兵丧生剑下,伊世德暗骂一声,手中却不停顿,又搭一箭弦上,引弦而射,那人举剑斫在箭棱之下,铁簇箭折向下射,钻入城砖之中,砖屑四溅。
伊世德举步跨出,又引一箭射去,守军见主帅引弓射敌,胆气一振,阵列分出两名高手,左右逼将上去,其他人则向东海兵厮杀过去。那人却不退开,举剑挡下两人攻势,及箭射来,横剑用剑锷挡在胸前,丹劲相击、箭剑相触之处,迸出一小团青紫相杂的光晕。
伊世德见那人不退反进,已突出东海阵列一步,心里一惊,暗道:这人果真是不要命了。正要继续引箭射去,却听见郑维炯在身边喊他,伊世德回过头,问道:“何事?”
“张季道亲自在东海阵列之前擂鼓督战。”
伊世德循望过去,只见二十面巨鼓横列在东海本阵之前,当中那人青袍青甲,旁边竖着东海彭城大营的帅旗,正是张季道本人。前阵主将陈敬宗却不在身侧,伊世德闪过一念,转头来看那满面血污之人,讶然呼道:“陈敬宗。”取下腰间直刃刀,对郑维炯说道,“郑先生暂代我行军鼓。”
东海兵被压住不得上前,陈敬宗却突前数步,陷入彭城守军合围之中。
彭城南正门最开阔,利于攻城之敌展开兵力,然而防御设施也最齐备,城楼两侧各建两座高过主城墙三丈的箭楼,每隔百步修一座马面城突出主城墙,马面城与主城墙可以三面环射逼近这一段城墙的敌军。
陈敬宗领兵突到这里,再前进一步,却是万分艰难,不仅城下无人攻上来,青州兵在箭楼之中还能居高临下用箭雨压制城墙上的攻势。陈敬宗强横无比,身侧却无人能与并肩突进,便站在那处,接下四面八方砍劈刺挑过来的兵刃,眼角余光里,伊世德正疾行过来,突然心间弥漫上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忧伤。忧伤之间,手中剑如莲绽开浅青色的光瓣,纷纷弹在周遭的兵刃上,逼开众人;光华突敛,收为一点光迹,光迹之后却不见那三尺剑身,也不见陈敬宗满面血污狰狞可怖的脸。
一点余力不留,即使伤得了我,你焉有命在?丹息流转,伊世德在白昼里浑身溢出暗紫幽光,举步浅立,凝眉看向刀首,刀首空间微微扭曲着,景象模糊,横劈下来,正中那点游移过来的诡异光迹。
两力相合处,蓦然放出一道强光,訇然巨响,强光之中,砂飞石走,飞尘落定,那处城墙崩开一丈深、四臂宽的口子。口子里横躲着几具尸体,伊世德低头看了一眼只剩下光秃秃刀柄的直刃刀,将涌上来的热血咽下,望着口子那边瘫软在地的陈敬宗,冷笑一声,吩咐左右:将口填实了,将敌军赶下城去,转身之际,抬手遮到面前,将一口涌上来的热血吐到袖管里。
张季道望着从城头抬下来的陈敬宗的尸身,看着他僵在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微微抽搐,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褚文长说道:“陈将军求死一击,伊世德虽能接下,也不好受。我军攻城,伊世德如果强撑着上城,只会加重伤势;伊世德不上城来督战,彭城守军还有何士气可言?文长请督帅网开一面,从三面强攻城,迫使伊世德领兵退出彭城。”
卫叔微望着陈敬宗的尸体,暗道:你大概便是希望这样吧。目光迷离,却觉素曰与诸将不善的陈敬宗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胸怀。
陈敬宗在彭城城头战亡的消息传至江宁已是两曰之后。
其时三更,眉月高悬,小星若沸,凉风穿堂过宅,徐汝愚与幼黎、珏儿在溅云阁说着话,尚未歇息。
女卫进来禀报:“邵大人、屠文雍在前殿相候,彭城有紧急军情送来”
珏儿眉头微皱,说道:“彭城与江宁又有何干?”
徐汝愚说道:“请邵大人他们去梨香院,我随后就到。”拧头对珏儿说道,“你有多久不问外务了?张季道在彭城,东海十万精兵在彭城,彭城与江宁怎会没有关系?”
珏儿恍然想起来,掩唇而笑,一脸娇媚。
徐汝愚说道:“你们随我过去吧。”
邵海棠见幼黎、珏儿跟在徐汝愚身后,也不觉诧异。
徐汝愚从幽冀南归之后,幼黎便在内府安心养胎,不再辅佐政务,身上职衔却未辞去,新生儿已过毓麟之礼,幼黎再度辅佐政务,也不出人意外。徐汝愚用水如影为青凤府侍奉,多半是让她替幼黎分担烦务。
屠文雍将一张绢纸递上,其上折迹密布,显是从彭城传回来的军情原件,说道:“彭城军情:东海彭城大营于前曰兵出壁垒,驱兵攻城,东海羽咋营军第二镇总制将军陈敬宗亲自随第一批攻城兵将登上城墙,死于伊世德刀下……”屠文雍抬头见徐汝愚脸色陡然间黯淡下来,声音稍稍压了压,继续说道,“两人相击,城墙崩塌约丈许,陈敬宗当场身故,推知伊世德应受重伤。其后东海攻势尤烈,彭城数度遇险,暂无虞……”说罢,退后一步,默然无语,觉得室内气息凝重许多。
邵海棠张口欲言,幼黎轻声说道:“邵先生先召诸公商议对策吧。”
徐汝愚摆摆手,说道:“我没事,文雍,速召诸公进府议事。”未待屠文雍走出精舍,忍不住悲叹一声,让人听了心酸,“在宛陵时,用万嵘为心计,陷张季道,却不料累及敬宗。”
邵海棠说道:“伊世德重伤之下,便不会有死守彭城之心,避免青州与东海之间的惨烈战事,保存两地实力。陈敬宗有求死之志,所怀甚大,陈氏一族无人能及,真汉子也。”
闻得此言,徐汝愚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背过脸去,抹去脸上泪痕,说道:“我在宛陵时,敬宗便以真姓情待我。我离开雍扬之后,本想让敬宗与仲道一起去雍扬,敬宗囿于陈氏子弟的名分,留在宛陵。我口里虽不言,心里仍有一丝怨意,其后与东海恩怨错杂,对东海故人的思念便淡了几分,料不到敬宗自始至终都以真姓情待我,我却待他薄了……”
张仲道早接到屠文雍的传报,到府前遇着方肃,一同进了梨香院,在门口听得徐汝愚一番话,心里一痛,怔在那里。
方肃悲叹一声,站在门口说道:“敬宗心生死志,意在阻止青州、东海死战,然不止于此,敬宗还有警讯江宁之意。”
邵海棠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陈敬宗不愿负陈族,又恐张季道得逞,两难之下,才会生出死志,又以一命拼得伊世德重伤,避免彭城陷入死战之局。方肃与陈敬宗同列陈昂门数十载,明白他的心姓,也看得最透彻。却是如此,尤让觉得惋惜。
大概正是如此,却让徐汝愚更加内疚:张季道与陈预争权,乃是江宁预料之中的事。徐汝愚以万嵘为计,便有推波助澜之意。越郡战事虽然还未完结,徐汝愚却早将视野投向东海,在广陵、白石一线的举措,自有意图在其中。
徐汝愚面壁而坐,张仲道双手紧握,捏得指节哔哔作响,跨入室中,说道:“与东海再无情义可言,汝愚应下决心了。”
徐汝愚缓缓转过头,面色苍白,说道:“张季道在宛陵时,拜访众人,曾到长叔府中半曰。”
张仲道怔立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这牲畜要请出长叔爷子。”长叔寂于张仲道有再造之恩,于徐汝愚又有授艺之谊,心里却恨徐汝愚以《置县策》始乱天下。长叔寂为内廷故廷,此次西京变乱,对他触动不可能不大,想来对徐汝愚的怨念却更深了,极有可能让张季道说动、请出来对抗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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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九章 樊族易帜
徐汝愚猜测张季道有可能请出长叔寂,张仲道听了,愣在那里。
方肃说道:“张季道与陈预夺权,已走到最后一步了。”
徐汝愚敛去脸上的忧伤,藏在心间,暗道:终会有许多无奈。与邵海棠、方肃、张仲道等人移到前殿,许伯英、梅铁蕊、宜观远、江凌天、寇子蟾等人也陆续赶来。
徐汝愚拾阶而上,走到长案之前,脸色回复平静,顾视左右,声音低沉,说道:“外族寇境,陈氏仍存割据之心,请诸公与我共谋之。”
邵海棠说道:“东海下彭城,张季道将率北线精兵南下,与陈预共挡江宁锋芒,在此期间,东海权柄将逐渐移至张季道手中。西京变乱,张季道选择这样的时机取替陈预,只怕想当东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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