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御井烹香
七娘子就低头翻看幼学琼林。
五娘子不安生,才坐下就问三娘子,“三姐,你的这件比甲我倒没见过。”
三娘子看了看身上簇新的大红缂丝比甲,喜气洋洋地回答,“五妹妹别着急,明日纤秀坊就送新衣裳来了。”
五娘子一撇嘴,“区区几件新衣服,有什么好着急的,比不得那一等眼浅的,有了新衣服便要穿出来。”
三娘子和七娘子都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
三娘子除了这件大红比甲是新的,袄裙都下过水,就安了心笑得一笑,看向七娘子。
七娘子从头到脚都是新的,连穿的鞋都是白露这两天熬夜做出来的新鞋。
七娘子专心致志地看书,认认真真地念,“甘霖、甘澍,俱指时雨;玄穹、彼苍,悉称上天。雪花飞六出,先兆丰年;日上已三竿,乃云时晏。蜀犬吠日,比人所见甚稀;吴牛喘月,笑人畏惧过甚。”
念到蜀犬吠日,她抬起头对五娘子笑了笑。
五娘子不由得大怒,三娘子乐得咯咯直笑。
先生走进了屋里。
这是个老先生,穿着淡蓝色的湖缎直缀,虽然料子好,却透着些破旧,留了一把花白的胡须,显得慈眉善目。
几个杨家女忙起身问安。
“先生早。”
七娘子又上前给先生磕头,“以后请先生多指教了。”
“好,好。”先生捻着胡须,“坐。”
先生就开始给五个杨家女儿讲学,念内训,从事父母念起。
“孝敬者,事亲之本也,养非难也,敬为难,以饮食供奉为孝,斯末矣。”他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小屋子里。
七娘子似懂非懂,听得很无聊,只好翻幼学琼林看。幼学琼林倒是很好看,她看得津津有味。
五娘子听了一会,就觉得无聊,哗哗地翻看着女内训,慢慢的,就趴到了桌子上。
三娘子和四娘子一边听一边打瞌睡,六娘子扑在桌上画小人。
七娘子看了,倒觉得很亲切,好像以前在大学课堂上,老师讲老师的,下面各有各忙。
先生念了半个时辰的书,停下来歇一歇,众人又忙坐好,七娘子翻完了幼学琼林,又从头看起。
“看得懂吗?”先生问。
“看得懂。”七娘子轻声回答,“只是字还有许多不会写。”
先生就叫几个姐妹自己读书,过来看七娘子写字。
七娘子挽起袖子,笨手笨脚地磨了一池墨,拿起狼毫小锋,沉吟了片刻,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
杨棋两个字,被她写得温婉秀丽,先生看了吃了一惊。
他沉吟片刻。“以前学过?”
七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家居无聊,偶尔就练练字。”其实,九姨娘屋里连笔墨纸砚都找不全,谈何练字,这还是上辈子的老底子。
老先生点点头,“难怪,写得不错,你习的是赵孟頫?”
七娘子前世的确专研赵孟頫,“手中只得一本他的字帖。”七娘子笑着说。
五娘子便走到七娘子身边看她的字,三娘子也凑过来,艳羡地说,“七妹妹写得确实好看。”
五娘子涨红了脸,走回自己桌前,赌气似的遮去了自己写的那几个字。
老先生就叹了口气,“要论妩媚,还是卫夫人,以后多临临卫夫人的帖。”他沉思片刻,“幼学琼林都看完了?”
“看完了。”七娘子轻声回答,她无意藏拙,要再一笔一划从三字经学起,七娘子自己都没有这个耐心。
五娘子眼中的妒意,挡也挡不住,都泼了出来。
三娘子也不笑了。
老先生看了看她们,叹息了声,“那就随着她们一道念女内训吧。”他翻了翻自己案头的书堆,找出一本破旧的女内训递了过来,七娘子低头称是,老先生又走到案前念了起来。
“夫自幼而笄,既笄而有室家之望,焉推事父母之道于舅姑,无以复加损矣。”
不消一刻,七娘子也昏昏欲睡起来。
好容易上完了一个时辰的课,大家都精神起来,给先生行过礼,三三两两的站着说话,等丫鬟们收拾文房四宝。
“先生一向是这么念着?”七娘子悄悄问最和气的六娘子。
六娘子叹了口气,“是啊,好无趣的,倒有大半都听不懂。”
这句话难得没有引起争执,连五娘子都点头,“先生不大解释里头的意思。”
七娘子不敢接她的话茬,就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五娘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六娘子笑着对七娘子说,“七妹妹,你的新衣服真好看。我听她们说,是纤秀坊做的?”
七娘子只好点点头,“母亲说我这几年都在西北,没得过纤秀坊的衣裳。”她只好把在西北的经历扯出来做挡箭牌。
六娘子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渴望与羡慕,“真好看。”
她的语气里只有羡慕,没有妒忌。
七娘子弯起唇角,就觉得六娘子很可爱。
“你穿得也好看。”她夸奖。
六娘子穿着淡紫色百花不落地的裙子,上身穿了鲜黄色亮缎袄子,配色的大胆,叫七娘子都暗自佩服,梳了两个长辫子,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会飞的蝴蝶花,俏丽活泼,天真无邪。
六娘子嘻嘻笑了,“早上起来迟了……冬至着急得很,随手抓了两件就给我穿,好看吗?”
七娘子就想到以前看的一个故事,原来人好看起来,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她微微笑了,“很漂亮。”
她的语气很真心,六娘子高兴地笑了起来,拉着她一道走出了小院子,三娘子和四娘子遥遥走在她们前头,五娘子还留在院子里练字。
“早就想找你玩了。”六娘子的语气高高兴兴的,“唉,家里这么多人,连个肯陪我跳百索、荡秋千的都没有。”
七娘子微微一笑,“现在到了主屋,走动也方便了。”
六娘子就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从小香雪到主屋,好远呢。”她语气里的一点点羡慕虽然不明显,但却货真价实。
七娘子就微笑起来,苦涩一丝不露。
小香雪再远,那也是七姨娘的地盘,六娘子在里头吃得好睡得好,每日里和大太太打个照面,也就完事了。
自己倒巴不得住到小香雪去,也胜过在主屋步步谨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六娘子看了看七娘子,就回头笑着招呼了一声五娘子,“五姐,快些过来一道走呀。”
五娘子沉着脸,没有理会六娘子。
“五姐的性子,就是这样古怪。”六娘子悄声对七娘子说,“从前大姐姐在的时候,大家都服大姐姐,倒也没闹出什么事。大姐姐才嫁了几个月……这就闯祸了不是?”
她提到五娘子剪衣,十分的自然,没有嘲笑也没有窃喜,就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七娘子的尴尬也就少了几分,抿唇道,“五姐姐性烈。”
“你就多顺着她些,”六娘子推心置腹地对她说,“五姐其实心不坏,要比……”她做了两个手势,“那两个姐姐好得多了。”
七娘子不由得莞尔。“二姐呢?”
“二姐……”六娘子做了个鬼脸,“我可不敢编排。”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只可言传的默契。
走到夹道尽头,六娘子依依不舍地绕到了正院后头,进了百芳园,七娘子就站在门边等着五娘子。
五娘子带着谷雨,走得很慢。立夏在她身边动了动,七娘子看了她一眼,立夏脸上写满了心虚害怕。
五娘子那一闹,倒是闹得很合算,下马威给得足足的,以至于让立夏看了她都怕。
“怕什么,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七娘子轻声说。
她的语调很清浅,里头的不屑,却是货真价实,立夏惊讶地看着七娘子。
在还带着寒意的冬风里,七娘子就像是一棵小小的竹子,挺拔秀丽,面对寒风,她无所畏惧。
立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是。”她恭敬地说,“七娘子说的对。”
五娘子已经走到了近前。
“五姐,一道进去?”七娘子含着笑,声调柔和,叫人有春风拂面之感。
“短短一段路,有什么一道不一道?”五娘子白了七娘子一眼,语气冲得要命。谷雨满面的不安,想要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七娘子抿唇一笑。
“都是正院的人嘛。”她悠然说,“能一道走,自然一道走。”
五娘子就想到了二娘子的话,勉强按捺住了脾气。
“你练了几年字?”两人默默走了几步,五娘子忍不住问。
七娘子甚至觉得五娘子有几分可爱,她想起了六娘子的评价,五娘子就像是一只会叫的狗,咬人却不大疼。
“两三年。”她笑着说,“在西北闲着无事,就划沙练字。”
“你三四岁就认字了?”五娘子禁不住惊讶,微微抬高了声音。
杨家女儿都是六岁开蒙。
“西北老家真的无事可做。”七娘子淡淡地道。
杨老爷杨海东原籍陕西宝鸡,家中书香世代,常有人在朝中为官,可说是陕西有数的豪门。
家大业大,矛盾也就多了,杨老爷才止十三岁就分了家单独出来过活,在宝鸡杨家村里,只有一间两进的院子,还要与弟弟杨海西同住,若不是大太太过门时带了价值万金的嫁妆,他又哪有钱财上下打点,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江南总督的位置?
杨老爷发达了,但却不忘本,一直没有处置掉那两进的小院,九姨娘与七娘子就在小院子里住了五年,西北穷苦,她们手头的银钱又少,还常常被管家娘子克扣,九姨娘只好没日没夜地赶制针线,托几个好心的婆子出去卖了,回来贴补家用。
管家娘子管束得又紧,她们日常连二门都出不了,成日里在那小小的院子中打转,七娘子四岁起稍微懂了点事,便为九姨娘穿针引线,打打下手。闲了没事,就到院中坐了,看看天,拿树枝在青石板上写写画画,打发时间,这才没有生疏了一手字。
这样的生活,哪里是五娘子想得到的?她自从落地起便是锦衣玉食,就算现在羡慕自己的书法,想必没几天,也就丢开手了。
七娘子就多加了一句,“最要紧是勤练不缀,先生让我每日早起先写一百个大字再给母亲请安,五姐若是有心,也可以试试。”
五娘子若有所思,淡淡地嗯了一声。
进了正院,她们各自回房,白露已经打点好了中饭,七娘子吃完了,白露便开了匣子,拿出一个银锭绞成几块。
“七娘子来了,正院就添了一口饭,倒是要给厨房一些甜头。”她低眉顺眼的解释。
七娘子沉吟片刻,“二姐与五姐,也时常有银子过去?”
“二娘子倒还好,五娘子常常惦记着吃些时令鲜蔬、宫廷点心。但凡是单独传话出来叫小厨房做的,都有赏钱。”白露回答。
看来给小厨房打赏,是定例了。七娘子点了头,该花的,不能省。
白露走了没多久,就带了一盘点心回来,放到桌上带着笑对七娘子说,“新出炉的梅花饼,小厨房才做得的。姑娘尝尝?”她知道七娘子在南偏院,很少吃到这么名贵的点心。
七娘子笑了笑,正要说话,立春进了屋子。
“太太请七娘子过去说话。”她笑盈盈地说。
七娘子忙起身。
“太太还说了,请七娘子换上九哥的衣裳。”立春赶忙又加了一句。
七娘子和白露都愣住了。
庶女生存手册 第十章 乱真
第十章 乱真
七娘子很快就换上了九哥儿的衣服。
她和九哥儿本来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现在年纪小,分不出男女,穿上九哥儿常穿的宝蓝色竹叶小直缀,戴上小小的银冠,就好像是第二个九哥儿走到大家面前。立春不由眼睛一亮。
七娘子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只是没说出口,冲着白露笑了笑,就被立春拉出了院子。
“二太太在堂屋与大太太说话。”立春一边走,一边对七娘子说,“见了面,先不用行礼,大太太与二太太开玩笑,找了两个九哥来,叫二太太分辨。”
七娘子心底有数了。
二老爷杨海西还在襁褓中父母就去世了,他是跟着大老爷长起来的,大太太才过门那几年,是把二老爷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养育的,二老爷年轻的时候很顽劣,大太太也不知道操着竹棍打了多少次,直到大老爷金榜题名步入仕途,二老爷才收了心,老老实实地闭门读书,寒窗十年后中了进士,眼下正在翰林院供职。
二太太便是大太太做主给二老爷说来的亲,说来,她算是大太太拐着弯的表妹,家里虽然没有大太太富贵,但却也是世代书香。
不巧的很,大房子嗣上一向艰难,大老爷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膝下才只有九哥一个儿子,二房那边,二太太才过门就连着给二老爷生了三个儿子,前几年九哥没出世的时候,大老爷是念着要过继一个认在大太太名下的。
杨家当年发家时,只有一间两进的小院子并几百亩地,如今的大房却有万贯家财,大老爷在江南总督的位置上坐了七年之久,七年前,他是江苏参政……也是肥的流油的缺。二老爷么,却还只是个京城穷翰林。大房一向是时时接济二房的。
二房如何不愿意?
偏巧在这时,九哥出世了。二太太与大太太之间,从此也就生了嫌隙。
七娘子虽然住在南偏院,但也知道九哥有限几次生病,都在二太太来访后。
也未免太巧了点。
七娘子忽然一阵心定:她倒不怕大太太对她有所求,怕的,恰恰是大太太无所求。
有所求,就有表现的空间,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有上升的可能。
她露出一个灿然的笑,跟在立春身后进了主屋。
立春就又讶异,又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把她带到了西次间。
西次间是大太太见客的地方,见的是外客,不是家里人,可见大太太和二太太之间生分到了什么地步。
大太太看到七娘子来了,便露出欢容。
“九哥,过来!”她伸出手,和蔼地呼唤。
七娘子欢快地小跑过去,依偎到了大太太怀里,大太太身上传来了淡淡的雀舌香味道,灿烂辉煌的织锦宝相花图案在她眼前来回摇晃。
“九哥。”坐在大太太下手的中年妇人带着笑招呼着。
这是个很清秀的女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穿着姜黄色贡缎袄,袄子边上出的是灰鼠的锋,淡蓝色马面裙款款铺在膝盖上,隐约露出鞋面,看上去,很是端庄高贵,又有几分亲和。
七娘子只是笑,没有应答。
大太太眼底露出了满意的光芒,冲立春招了招手。
立春就抿着嘴笑着下去了,不一会,把九哥带了进来。
九哥穿得和七娘子一模一样,一进门就冲到了大太太怀里,差点撞上七娘子。
七娘子赶快给他让了点地方,两个小人就在大太太身边依偎着,面对面互相凝视。
“哎哟,这姐弟俩生得真是像。”二太太就拍着太师椅的把手笑了起来,“到底哪个才是九哥呢?”
九哥先绷不住,转头叫二太太,“二婶!”
七娘子赶忙跟着叫,“二婶!”
他们的语调、声音、神态都一模一样。
大太太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赞赏地拍了拍七娘子的肩头。七娘子强忍着缩肩的冲动,抬眼对大太太笑了笑,把自己当成九哥,笑得又爱娇,又张狂。
九哥有些不高兴了,大眼滴溜溜地看着七娘子,咬着唇不说话。
二太太看在眼里,微笑起来,对九哥张开手,“来,九哥,到二婶这里来,二婶疼你。”
所幸九哥不曾过去,也没有搭理二太太的话头,二太太只好对七娘子招手,“九哥,二婶认错了你,是二婶的不是,看,给你带了好东西。”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七娘子也露出笑容,走到二太太面前行礼。“七娘子见过二婶。”
二太太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勉强露出一个笑,从腰间掏出一块羊脂白玉双鱼佩递给七娘子,“二婶的见面礼。”
二太太和大太太之间如何,暂且不说,但对她却有恩,知道她没有好衣服,特地匀了几件过来。七娘子垂眸一笑,接过了玉佩,“谢过二婶。”
九哥也站在大太太身边招呼,“九哥见过二婶。”却不到二太太身边。
大太太一摆手,“你们姐弟出去玩吧,今天下午就不要上学了,难得二太太过来。”她的话有一丝讥讽,二太太却像是没有听到,只是安详地坐着,微笑着。
说是出去玩,其实,也只是从西次间移到了东稍间,这才是大太太平常起居的地方,东次间的那张床,是九哥睡的。
东次间和东稍间就隔了一扇碧纱橱,九哥有什么动静,大太太立刻就能知道。——东稍间的摆设,甚至还要比东次间简朴一些。
七娘子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掌上明珠。
九哥一开始不搭理七娘子,只是在窗边暖阁上玩积木,到底年纪小,一下就不怕生了,凑到七娘子面前左看右看,又邀请她,“来与我一道搭积木?”
七娘子看了看侍候在边上的小丫鬟,九哥就介绍,“这是小雪,娘让她侍候我。”
小雪圆头圆脑,不漂亮,却很可爱,对七娘子行了个礼,才说,“七娘子就陪九少爷玩一会吧,姐姐们都不在,他闷得很。”
七娘子只好拿起积木和九哥一起搭,不免有些好奇,“你下午如何不去上学?”
九哥沉默下来,七娘子也不说话了,她这才听到了轻微细小的脚步声,没过多久,立春捧着一盘樱桃进来,笑着把它交给了小雪,“二太太带来的稀罕物事。”
她望着头碰头玩积木的双子姐弟,眼中满是笑意,“看起来真是分不出谁是九哥,谁是七娘子。”
九哥忽然对七娘子眨眨眼,抬起头模仿着七娘子的语调,柔柔地说,“立春姐姐,我是七娘子。”
七娘子再也忍耐不住,连声大笑起来。
立春也笑得前仰后合,小雪一边摆樱桃一边笑,不提防就把一碟子樱桃都洒在地上。
她吓白了脸:才开春,樱桃是很金贵的。
立春脸上却闪过了一丝放松。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一边埋怨,一边弯腰和小雪一起捡樱桃。
小雪结结巴巴地说,“姐姐,我……我无心的……”
“算啦,”立春没好气地说,“洗干净,捧下去散给小丫鬟们吃吧。”
小雪诺诺连声,和立春一起出了东稍间。屋内一下静了下来,七娘子看着立春的背影,若有所思。
“每次二婶来,我就到东稍间玩。”九哥似有意似无意,轻声念叨。
七娘子手一歪,积木就倒了,九哥立刻大声叫七娘子赔他搭出的小车。
七娘子只好连声赔罪,笑着捡起了花花绿绿的积木,“我给你搭座房子吧?”
九哥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又偏了偏头,才慎重地说,“好。”
七娘子于是低头搭积木。
九哥手里把玩着一块绿色的长方体,犹豫了半天,才轻声问,“九姨娘埋在哪里?”
七娘子愣了愣,才听清了九哥的问题,一时百感交集。
到底是血浓于水,骨肉相连。
“说是会葬到家山后头。”她的声音轻得就像是耳语,“就在前山老七房王姨娘旁边,王姨娘下葬的时候我去过,地儿,倒是挺靠前的。”九姨娘的灵柩已经上路往宝鸡去了。
杨家家大业大,祠堂后头就是坟山,姨娘而能葬在前山,是很大的脸面。
九哥怔了好半天,才点点头,小小的脸上,写满心事。
七娘子还想再说什么,九哥忽然又抬起头连声说,“房子搭好了没有?这个不应该这样放。”
他话声才落,梁妈妈就笑着走进东稍间,给七娘子、九哥上了两碗茶,“人都到大太太身边去了,倒要我老婆子给你们倒茶。”她是大太太的陪嫁,一向很有脸面,因此对少爷小姐,也有些长辈的语气。
七娘子忙陪笑,“多谢妈妈。”九哥却嬉皮笑脸地抢了茶来喝,又吩咐七娘子,“快些搭。”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七娘子于是做认真搭积木状,东稍间就静了下来。隐约能听到那边二娘子和五娘子的声音,还有二太太的笑声。没多久,凌乱轻巧的脚步声往东稍间来,二娘子和五娘子进了东稍间。
七娘子忙给二娘子、五娘子行礼,九哥也跳下暖阁,拉着五娘子来看他的积木,“五姐和我一道搭。”
五娘子却说,“我有事忙,只是来给二婶请个安。”她没有搭理七娘子的礼。
二娘子泰然给七娘子回礼,“听说先生夸奖了你的字。”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亲热。
“雕虫小技,”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就是瞎练练。”
“不要这么说。”二娘子看了五娘子一眼,“我们杨家世代书香,你能练得一手好字,才是杨家走出去的女儿。”
二娘子总是这样一本正经,让人望而生畏。七娘子就低了头唯唯应是,五娘子捱不过九哥撒娇,已是到暖阁上盘腿坐着,和他一道摆弄起了积木,七娘子几次盼望着那边,只觉得面对刁蛮的五娘子,也比在二娘子跟前自在些。
二娘子倒被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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