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墨书白
听到这话,楚瑜不由得乐了。
“你方才将那样重要的话同我说了,此刻又问我是什么打算,莫非你明明觉得我可能另嫁他人,还同我说这样重要的话?”
“卫韫,”楚瑜眼中全是了然:“你说你这个人,是太虚伪呢,还是太天真呢?”
卫韫没说话,被看穿心思让他有些难堪,他抿着唇,没有言语。楚瑜躺在床头,看着这样的卫韫,觉得颇为新鲜。一想到自己在逗弄的是未来被称为活阎王的镇北王,她就觉得有种微妙的爽感。
她笑着瞧着卫韫,探起身子靠近了些,玩笑道:“要不这样吧,我是去是留由你来说,你说去,那我明日就回楚家。你说留,我便留下。不知七公子意下如何?”
卫韫抿着唇,更加沉默了,楚瑜打量着他的神色,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然而这人面上颇为淡定,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楚瑜见她久久不答,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卫韫?”
卫韫抬起头来,看着楚瑜。
他目光认真又执着:“于理智来说,我希望嫂嫂走。嫂嫂大好青春年华,找一个人再嫁不是难事。嫂嫂与大哥一面之缘,谈不上深情厚谊,留到如今,也不过是因嫂嫂侠义心肠。如今卫韫已安稳出狱,嫂嫂也放下心来,算起来,再无留下来的理由,因此嫂嫂走,对嫂嫂是件好事。”
楚瑜撑着下巴,淡道:“但是?”
“于感情来说,我希望嫂嫂留下。”
他看着楚瑜,似乎是思索了很久,神情真挚:“我希望嫂嫂能留在卫家。”
“理由?”
卫韫没说话,他不擅长说谎,然而这真实的言语,他又无法说出口。
他害怕没有楚瑜的卫家。
如果楚瑜不在,如果这个满门嚎哭时唯一能保持微笑的姑娘不在,想想那样的场景,他就觉得害怕。
没有楚瑜的路不是走不下去,只是会觉得太过黑暗艰辛。
而且,若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有人陪伴的滋味,或许还能麻木着前行。可如今知道了,再回到该有的位置,就变得格外残忍。
可他不敢去诉说这样的依赖,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缠着大人要糖吃的稚儿,让他觉得格外狼狈不堪。
卫韫沉默不言,楚瑜也没有逼他。她看着少年紧张的神色,好久后,轻笑出声。
“阿韫,你还是个孩子。”
她瞧着他,神色温柔,卫韫有些茫然抬头,看见楚瑜温和的目光。
“偶尔的软弱,并没有什么。我会留在卫家,陪你重建镇国侯府。我不知道我能留到什么时候,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我新的生命意义,又或者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可是在此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等到你长大。”
“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会是名留青史的大将军,”她抬起素白的手,落到卫韫头上:“而我希望,我能尽我所能,为你,为卫家,做一点什么。”
山河枕 第27章
第27章
她的手很软, 因为高烧不退, 哪怕只是轻轻搭落在他头顶, 也带着灼人的温度。就像她这个人, 温暖得令人心惊。
卫韫静静看着她, 感受她的体温, 她言语里那份真诚。
他胸腔里有什么激荡开来, 让他忍不住许诺出声。
“嫂嫂放心,日后无论嫂嫂去哪里,甚至于嫁给别人, 小七都永远是嫂嫂的弟弟,会像大哥一样护着嫂嫂。”
“嫂嫂今日是卫府的少夫人,日后是卫府的大夫人, 哪怕您出嫁, 卫府也永远有您的位置。”
听到这话,楚瑜不免笑了, 觉得卫韫这话有那么些孩子气。
“我是卫府的大夫人, 那你的妻子怎么办?”
如今卫家就剩下卫韫, 等卫忠下葬之后, 他便会继承镇国候的位置,那卫韫的妻子, 自然会成为卫府的大夫人。
楚瑜的问话让卫韫愣了愣, 他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看见卫韫呆愣的模样, 楚瑜欢快笑出声来,觉得终于从这人脸上, 再看到了几分孩子模样。
她轻轻咳嗽,同他道:“这问题你好好想,认真想。”
“嗯。”卫韫认真点头:“我会好好琢磨。”
听到这话,楚瑜笑得更欢,卫韫还有些茫然,不明白楚瑜在笑什么,楚瑜笑够了,声音慢慢收回来,目光落到卫韫身上,有些无奈道:“你啊……真是傻孩子。”
卫韫仍旧不明白,楚瑜也不再和他闹了,眼见天亮起来,她从长月手中接过药,同他道:“去睡吧,天都亮了,人也不是这么熬的。”
卫韫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楚瑜挑了挑眉:“还有事?”
“我……嫂嫂……”他小声开口:“我能不能,睡在外间?”
“嗯?”
楚瑜有些诧异,随后听到卫韫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小声道:“在这里,我心安。”
他没有多说,楚瑜却也明白。
此时此刻,她之于卫韫,或许就是个避风港。她已经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于是他可以肆无忌惮在这里展现自己所有悲喜。
丧兄丧父,被冤入狱,一人独撑高门,这样的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身上,或许早就已经崩溃了。然而他却还能保持着从容的姿态,甚至在皇帝闻讯那关键时刻,还能保持着冷静,伪装出那副忠诚模样。
他时时刻刻在高度紧张中,唯有在楚瑜身侧,才觉心安。
这是一种创伤后的反应,楚瑜明白。面对这样的卫韫,她也只能点点头:“你睡外间吧。”
卫韫眼里带了喜色,却小心翼翼压制着,保持着他对外那副沉稳模样。楚瑜也没揭穿他,摆了摆手,让人送他出去,自己躺在榻上,用被子蒙着自己,再一次睡过去。
睡之前,她隐约听到外间卫韫叫她:“嫂嫂?”
她用鼻音应了一声,接着就听对方询问:“嫂嫂,你会做噩梦吗?”
“会。”
“那你做噩梦别怕,”他睁着眼睛:“我在这里。他们说将军带血气,妖魔鬼怪难近身,嫂嫂,梦里不管是什么,都有我护着你。”
卫韫这些话说得莫名其妙,可楚瑜却明白,他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做噩梦害怕的不是楚瑜,而是卫韫。
楚瑜心里有些抽疼,若是卫韫大大方方痛哭流涕或许还没觉得这样心疼,可他这样淡定从容的说着这样的话,难免就让人觉得怜惜。
楚瑜没说话,许久后,她平平稳稳说了句:“别怕,我在。”
听到这句话,卫韫一直绷着的弦突然就松了。
他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很久。
等卫韫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他似乎已经许久没这样安稳睡过觉。他没有做梦,什么都没有,只是安安稳稳睡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时,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郎一样。
楚瑜早已经起了,同蒋纯在院子里聊着天。
蒋纯将楚瑜病后卫府发生的事都给她报告了一遍,如今卫韫回来了,也就到了下葬的时候了。
其实卫忠等人早就该下葬了,然而按着大楚的规矩,家里人入土,必须有一位直系男丁替他们提着长明灯,才能下葬。除非这一户已无任何男丁,才有例外。
如今卫韫尚还在世,无论如何也是要等着卫韫回来。现在卫韫回来了,蒋纯便寻了先生来看,定了一个下葬的日子,十月初五。
这日子也就是后日,不过下葬一事楚瑜也准备了很久,因此倒也算不上赶。而柳雪阳也早在卫韫出狱那日便带着五位小公子回京,如今也快到了。
楚瑜和蒋纯核对着日子时,卫韫便醒了,他梳洗过后,听见楚瑜和蒋纯在院中议事,便让人推着轮椅,送他出去。
他到院落里时,楚瑜正和蒋纯说到一些趣事,眉眼间俱是笑意。
卫韫就停在那里,静静看着两个人。
楚瑜斜躺在地面上,墨发散披,发间簪花,素白色广袖长衫铺在地面上,看上去随意从容。而蒋纯跪坐在她对面,梳着高髻,姿态娴静端庄。
午后阳光甚好,落在两个人身上,让整个画面变得格外安静,卫韫静静看着,哪怕只是这样驻足观望,都会觉得,有一种温暖在心中蔓延开来。
他没敢上去打扰,反而是楚瑜先发现了他。她回过头来,看见卫韫,含笑道:“小七来了。”
那笑容朝向他,世界都仿佛亮了起来。
那种明亮来得悄无声息,却又不可抗拒。
他推着轮椅来到她面前,点了点头道:“大嫂。”
说着,他看向蒋纯,又道:“二嫂。”
“可吃过了?”蒋纯瞧着卫韫,含笑询问。卫韫点了点头:“刚用过些点心。”
蒋纯点了点头,同卫韫道:“我正你大嫂说上山下葬之事,打算定在十月初五,你看如何?”
卫韫没说话,他沉默了片刻后,慢慢点了头。
三人将整个流程商量了一遍后,蒋纯便去置办还未准备的东西。楚瑜和卫韫目送她走出庭院,楚瑜目光落回卫韫身上。
“方才在想什么,犹豫这么久才回答,可是十月初五有什么问题?”
“倒也没什么问题,”卫韫笑了笑,神色有些恍惚:“只是我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
“之前每一次他们同我商量着父兄下葬的事,我心里都很痛苦,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总觉得人一旦下葬了,就是真的永远离开了。”
楚瑜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话,卫韫目光落到楚瑜身上:“然而今天嫂嫂们同我说这事儿,我却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伤怀是伤怀,但是……”卫韫叹了口气:“我终究得放手的。”
终究得去承认,有些人是已经离开的。
楚瑜静静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言语似乎太过苍白,她只能笑了笑:“突然间很羡慕那些舌灿莲花的人。”
“嗯?”卫韫有些疑惑,楚瑜抬眼看向庭院中红艳的枫叶,含着笑道:“这样的话,我大概能多说很多安慰你,或许你能更开心些。”
听到这话,卫韫却是笑了。
“其实有嫂子在,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色,慢慢道:“有时候我会做梦,梦见这个世界并没有嫂嫂这个人,只有我自己。”
“梦里没有我,是怎样的呢?”
楚瑜有些好奇,卫韫沉默了一会儿,楚瑜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打算转换话题的时候,她突然听他开口——
“我梦见自己一个人带着父兄回来,进门的时候,就听着满院的哭声。那些哭声让我特别绝望,她们一直在哀嚎,没有停止。我在梦里不敢说话,不敢哭,不敢有任何动静,我就捧着父亲的灵位,背着自己的,一动不动。”
“然后我被抓紧了牢狱之中,很久很久……等我出来的时候,二嫂没了,母亲没了,只有其他嫂嫂,跪着围着我,哭着求我给她们一封放妻书。整个梦里都是哭声,一直没有停下。目光触及之处,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看得人心里发冷。”
“我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地方——”
卫韫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真的走过这样的一辈子。
无路可走,无处可停,身负累累血债和满门期望前行,没有半刻停留。
“我只能往前走,路再苦、再难、再长、再绝望——”
“我也得往前走。”
楚瑜听着他的话,眼里浮现出的,却是上一辈子的卫韫。
他喜欢穿黑白两色,当他出现的时候,世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死气和寒冷。
人家叫他活阎王,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杀得人多。还因为,当他出现时,便让人觉得,他将地狱带到了人间。
然而听着卫韫的话,楚瑜却恍惚明白,上辈子的卫韫,哪里是将地狱带到人间?
明明是他一直活在地狱里,他走不出来,便将所有人拖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楚瑜心里微微一颤,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涌现上来,她目光落在卫韫身上,许久后,却是抬起手来,攀下插在发间那多白花。
她将花递到卫韫面前,卫韫微微一愣,有些不明了她在做什么。
楚瑜笑了笑,却是道:“这花你喜不喜欢?”
卫韫不太明白楚瑜在问什么,却还是老实回答:“喜欢。”
“那我送你这朵花,”楚瑜玩笑一般道:“你以后就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
卫韫怔了怔,许久后,他垂下眼眸,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一朵开得正好的白花。
“好。”
山河枕 第28章
第28章
有些时候, 有些话明知是骗人, 却还是忍不住要说。
人能伪装自己的情绪, 将难过装成开心, 却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让难过变成开心。
喜欢就是喜欢, 高兴就是高兴。
然而当楚瑜将花递给他的时候, 他却还是觉得,她说的事情,他都会尽力去办到。
看着卫韫接过花, 楚瑜心里一片柔软,她的声音都变得格外轻柔:“你放心,”她说, “我和你众位嫂嫂, 都会陪着你一起去送公公和几位兄长下葬。”
卫韫垂眸,点了点头。
将下葬的日子定下来后, 隔天柳雪阳就赶到了家里。老夫人腿脚不便, 加上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 便没有跟着柳雪阳回来。
柳雪阳回来的晚上, 卫府又是一片哭声,楚瑜在这哭声里, 辗转难眠。
哭了许久, 那声音终于没了, 楚瑜舒了口气,这才闭上眼睛。
等第二日醒来, 楚瑜到了灵堂前,便见卫韫早早待在灵堂里。
柳雪阳哭了一夜,精神头不大好,卫韫陪在柳雪阳身边,温和劝慰着。旁边张晗和王岚红着眼守在一边,看上去似乎也是哭了许久,她们俩以前就常陪伴在柳雪阳身边,素来最听柳雪阳的话,如今婆婆回来哭了一夜,她们自然也要跟着。
楚瑜看着这模样的几个人,不免有些头疼,她上前去,扶住柳雪阳,叫了大夫过来,忙道:“婆婆,您可还安好?”
“阿瑜……”柳雪阳由楚瑜扶着,抹着眼泪站起来:“他们都走了,留我们孤儿寡母,以后怎么办啊?”
“日子总是要过的。”楚瑜扶着柳雪阳坐到一边,让人拧了湿帕子过来,让柳雪阳擦了脸,宽慰道,“下面还有五个小公子尚未长大,还要靠婆婆多加照看,未来的路还长,婆婆要保重身体,切勿给小七增加烦忧。”
听着楚瑜的话,卫韫抬眼看了她一眼,舒了口气。
他已经在这里听柳雪阳哭了一夜了,起初柳雪阳和张晗王岚抱在一起哭,哭得撕心裂肺,满院子都能听见,他赶过来宽慰之后,才稍微好了些。如今楚瑜赶过来,卫韫下意识就松了口气,心里放了下去。
这种依赖的养成他并没有察觉,甚至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
一行女眷整理了一阵子,管家找到卫韫,安排今日的行程。卫韫点头吩咐下去,到了先生算出来的时辰,便让人楚瑜带着人跪到大门前去。
卫府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卫府送葬,然而在楚瑜出门前时,却依旧见到许多人站在门口。
离卫府门口最近的是那些平素往来的官员,再远一些,就是闻声而来的百姓。卫家四世以来,不仅在边疆征战,还广义疏财,在京中救下之人,数不胜数。
楚瑜抬头扫过去,看见了为首那些人,谢太傅、长公主、楚建昌……
这群人中,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人手执折扇,静静看着这只送葬的队伍。
楚瑜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是淳德帝。
然而她没多看,仿佛并不认识君主在此,只是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朝着那个方向微微鞠了个躬,随后又转头朝另一个方向,对着百姓鞠了个躬。
门里少夫人牵着小公子陆续走了出来,分别站立在楚瑜和柳雪阳的身侧。侍从将蒲团放到了卫家众人膝下,楚瑜和柳雪阳领着几位少夫人各自站在一边,然后听得一声唱喝之声:“跪——”
听得这一声,卫家众人便恭敬跪了下去,而立于卫府大门两旁的官员,也都低下头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从官员之后,百姓陆陆续续跪了下来,顷刻之间,那长街之上,便跪到了一大片。
“开门迎棺——”
又一声唱喝,卫府大门嘎吱作响,门缓缓打开,露出大门之内的模样。
卫韫立于棺木之前,身着孝服,头发用白色发带高束。他身后七具棺木分列四行排开,他一个人立于棺木之前,身姿挺立,明明是少年之身,却仿佛亦能顶天立地。
“祭文诵诸公,一纸顾生平——”
礼官再次唱喝,卫韫摊开了手中长卷,垂下眼眸,朗声诵出他写了几日的祭文。
他的声音很平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音色,却因那当中的镇定沉稳,让人分毫不敢将他只作少年看。
他文采算不得好,只是安安静静回顾着身后那七个人的一辈子。
他父亲,他大哥,他那诸位兄长。
这七个人,生于护国之家,死于护国之战。
哪怕他们被冠以污名,可在那清明人眼中,却仍旧能清楚看明白,这些人,到底有多干净。
他回顾着这些人的一生,只是平平淡淡叙述他们所经历过的战役,周边却都慢慢有了啜泣之声。而后他回顾到一些日常生活,哭声越发蔓延开去。
“七月二十七日,长兄大婚,却闻边境告急,余举家奔赴边境,不眠不休奋战七日,击退敌军。当夜摆酒,余与众位兄长醉酒于城楼之上,夜望明星。”
“余年幼,不解此生,遂询兄长,生平何愿。”
“长兄答,愿天下太平,举世清明。”
“众兄交赞,余再问,若得太平,众兄欲何去?”
“兄长笑答,春看河边柳,冬等雪白头。与友三杯酒,醉卧春风楼。沙场生死赴,华京最风流。不过凡夫子,风雨家灯暖,足够。”
风雨家灯暖,足够。
这话出来时,诸位少夫人终于无法忍住,那些压抑的、平缓的悲伤顷刻间爆发而出,与周边百姓的哭声相交,整条长街都被哭声掩埋。
楚瑜呆呆跪在地上,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出嫁那日,那些或肆意或张扬的卫家少年。
沙场生死赴,华京最风流。
楚瑜颤抖着闭上眼睛,在这样的情绪下,感觉有什么湿润了眼角。
卫韫念完祭文时,他的声音也哑了。可他没有哭,他将祭文放入火盆,燃烧之后,扬起手来,高喊出声:“起棺——”
那一声声音洪亮,仿若是在沙场之上,那一声将军高喊:“战!”
棺材离开地面时,发出吱呀声响,卫韫手中提着长明灯,带着棺材走出卫家大门。
而后楚瑜站起身来,扶起哭得撕心裂肺的柳雪阳,带着她一起,领着其他少夫人和小公子一起,跟在了棺材后面。
他们之后就是卫家的亲兵家仆,长长一条队伍,几乎占满了整条街。
他们所过之处,都是哭声、喊声、喧闹的人声,零散叫着“卫将军”。
卫将军,叫的是谁,谁也不知道。因为那棺材之中躺着的,莫不都是卫将军。
白色的钱纸满天飘洒,官员自动跟在那长长的队伍之后,百姓也跟在了后面。
他们走出华京,攀爬过高山,来到卫家墓地。
卫韫腿上伤势未愈,爬山的动作让他腿上痛了许多,他却面色不改,仿佛是无事人一般,领着人到了事先已经挖好的墓地边上,按着规矩,让亲人看了他们最后一面后,再将他们埋入黄土之中。
看那最后一面,大概是最残忍的时候。可是整个过程中,卫韫却都保持着冷静平稳。
所有人都在哭,在闹。他却就站立在那里,仿佛是这洪流中的定海神针,任凭那巨浪滔天,任凭那狂风暴雨,他都屹立在这里。
你走不动了,你就靠着他歇息;你不知道去哪里,你就抬头看看他的方向。
这是卫家的支柱,也是卫家的栋梁。
细雨纷纷而下,周边人来来往往,卫韫麻木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沉入黄土里。
直到最后,卫珺下葬。
楚瑜站在他身边,看着卫珺的棺木打开。
尸体经过了特殊处理,除了面色青白了些,看上去和活着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躺在棺木里,仿佛是睡了过去一样,唇边还带着些浅笑。
他惯来是温和的人,无论何时都会下意识微笑,于是哪怕不笑的时候,也觉得有了笑容。
楚瑜静静看着他,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丈夫。
第一次见他,她许了他一辈子。
第二次见他,他已经结束了这一辈子。
她看了好久,她想记着他,这个青年长得清秀普通,没有任何惊艳之处,她怕未来时光太长,她便忘了他。
他九岁与她订下婚约,为了这份婚约,他就一直等着她及笄,等着她长大。其他所有卫家公子都有相爱的人来铭记,他不该没有。
她或许对他没有爱,却不会少了这份妻子的责任。于是她目光凝视在他面容上,久久不去。许久后,卫韫终于看不下去,沙哑出声:“嫂嫂,该装棺了。”
楚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面上有些茫然,好久后,才缓过来,慢慢说了声:“好。”
卫韫吩咐着人装棺,他和楚瑜是整个画面里唯一尚能自持的人。他们镇定送着那些人离开,等一切安稳,带着哭哭啼啼的所有人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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