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凝陇
绝圣道:“滕将军,师兄说了,与其做些徒劳之举,不如安心等它落网。当年东明观的盲眼祖师只带了两名徒弟就收服了二怪,尽管他老人家因此葬送了性命,但也说明对付尸邪不在人数众寡。”
滕绍眼角微跳,原本将信将疑,但昨夜成王府遭邪祟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玉儿极有主心骨,若非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会无缘无故延请青云观的道士上门。他人虽不在长安,但对京城之事一一知悉,只知清虚子道长近来不在长安,没想到此事竟惹来了蔺承佑。
他胸口乱极,面上却平静如水:“昨夜仰仗世子和几位道长相护,玉儿侥幸整夜无虞,滕某感激不尽。若那尸邪真在打玉儿的主意,今晚会不会再来滋扰?”
滕玉意往外看了看,窗前春物方盛,倏忽已近晌午了,蔺承佑这厮夸口说保她平安,可是到现在还不见动静,要是仍无对策,今晚怕是又会惊吓一场。
绝圣和弃智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尸邪通常晚间出来作祟,师兄早上回了府,此时大约在与东明观的五位道长想法子,倘或能找到当年东阳子布阵的残迹就好了,有现成的阵法参照,师兄不用做太多改动,就怕找不到,那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滕绍大约也知道蔺承佑禀性乖张,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世子在清虚子道长座下受教多年,行事自己有他的章法,既让我等安心等候消息,那就依言行事。”
眼看不早了,滕绍吩咐程伯安排午膳,厨司知道两位道长是小姐的贵客,自是费心打点,等到饭菜上桌,满桌的甘脆肥侬,绝圣和弃智红着脸被请入上座,滕绍亲自作陪。
膳毕,滕玉意同表姐去绝圣弃智所在的小院说话,程伯却来找她:“娘子,老爷请你到书房去。”
滕玉意心知阿爷定有许多话要盘问她,拿捏好如何应答,回房取了那卷画轴,随程伯去了书房。
进门就看到滕绍站在香柏木多宝阁前,背影一动不动,似已陷入了沉思。
滕玉意心口猛跳,上回她因为一场大梦想起许多前世细节,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到父亲的书房找寻那沓南诏国的书信。
父亲一回府就检视多宝阁上头的山水屏风,莫非察觉了撬动过的痕迹。
幸而滕绍视线未在那山屏风上多停留,很快便转过身来:“你坐,阿爷有话问你。”
滕玉意松口气,依言到矮榻前跽坐下来。
滕绍掀袍在对桌坐下:“段府的事无需再理会,阿爷回了长安,余下的都交给阿爷来应对。”
滕玉意点点头,如愿退了亲,又出了一口恶气,她现在满意得很,早对段家一干人等提不起兴趣了。
滕绍迟疑了一下,又道:“孩子,往后再遇到不顺心之事自管告诉阿爷,阿爷帮你拿主意。”
滕玉意没吭声,一双黑眸静若幽潭。
滕绍望着这双跟亡妻极为相似的眼睛,心里牵痛了一下,不动声色饮了口茶,状似闲聊道:“近日外地百官进京述职,阿爷一位叫李昌茂的旧部也会调任回京,他的女儿名叫李淮固,小时候常跟你一处玩的,你还记不记得她?”
滕玉意眼皮一跳,本来对这个人没甚印象了,但前阵子那场大梦让她想起好些事,记得前世在大隐寺那回,李淮固和她的仆人设局让蔺承佑误以为是他的救命恩人,被识破后,蔺承佑令其改名为李淮三。
滕绍看女儿面露思索,只当女儿已经忘了儿时玩伴了,又道:“往后李家也来长安了,你要是无事,可以常邀她到府中来玩,阿爷听说你昨日去参加诗会,心里很高兴,你初来长安,正该多与闺阁的小娘子多往来,你阿娘当年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喜欢吟诗酬酢。”
滕玉意本来表情平静,听到这话眼里终于起了微澜,把脸转向一旁,目光倔强又冷淡。
滕绍看着女儿犹带着三分稚气的侧脸,舌根有些发苦:“阿爷知道,这些年阿爷有许多未尽之责,把最得力的程安和端福留在你身边,无非是怕你受委屈。退亲这件事你没做错,可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如果不得不使些腌臜手段,那也该由阿爷来筹谋。你阿娘爱你若宝,当年亲自教你启蒙,是希望你将来良知良能,而不是把智谋用在——”
滕玉意眸中燃起两小簇火苗,飞快在托盘上写道:女儿身子不适,敢问阿爷教训完了吗?若是教训完了,女儿要回院歇息了。
滕绍目光复杂,每回都是如此,只要提到亡妻,女儿的身上势必如刺猬一般竖起根根尖刺。
他沉着脸道:“阿爷不是责怪你,这事换作是阿爷,绝不会让段宁远好过。阿爷是怕你走了歧途,把好好的心性养歪了。”
滕玉意哼了声:我心性正得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段宁远都羞辱到我头上了,还指望我饮恨吞声吗?
滕绍眯了眯眼,不知从何时起,父女两个总是没法坐在一起好好说话,哪怕他有心缓和父女之间的那份冷疏,有心与女儿说几句体己话,最终也会因玉儿的抗拒,闹得不欢而散,他心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沉默打量女儿许久,涩然道:“是,这些不怪你,说来都是阿爷的错,你初刚及笄,心境本该宽闲些,但不知从何时起,你开始事事都自己拿主意,要是阿爷照管周到,你又怎会如此?外头这些风霜雪剑,本该由阿爷来替你遮挡。”
滕玉意愣了愣,想起上一世阿爷死后那双不甘心闭上的眼睛,鼻根莫名发酸,身上那暗自竖起的坚锐鳞甲又慢慢软化下来。
滕绍略有所觉,改而问道:“程安说你那日在那家叫彩凤楼的妓馆逗留整晚,这又是何故。”
滕玉意把小涯剑搁到桌面上:为了它。
接下来她花了大半个时辰,把始末缘由写给父亲看。
滕绍带兵多年不知见过多少异事,听到女儿的遭遇仍觉惊愕,他拿起小涯剑,用指腹轻轻拂过剑锋,只见青色翡翠身,通体碧莹,迎光一照,连细丝般的纹路都无。
“剑是好剑,只是来历不详。”
滕玉意:东明观的道长说此剑的来历,当年青莲尊者找不到趁手的法器,临时用手中玉笏制成,上回在竹林中遇邪,多亏了这把剑才能救下表姐,昨晚在成王府,尸邪似乎也颇忌惮这法器,而且它认主,换别人使唤就没灵力了。
滕绍沉吟不语,这种认主的上古神器他亲眼见过,成王蔺效那把赤霄剑便是。
听说当年太-祖皇帝在一众孙辈中最喜欢蔺效,临终前特地将此剑赐给孙儿,成王自得赤霄后便日日携带,换旁人根本无法拔剑出鞘。
滕绍试着拔了拔女儿的小剑。剑倒是拔出来了,但或许是错觉,方才环绕剑身的那种温润光芒,顷刻间就黯淡了几分,把其交还给女儿,被女儿一抚,小剑重现其光。若非亲眼所见,就算有人将此事告诉他,他也只当是齐东野语,究竟为何找上了女儿,一把不请自来的上古神器,也不知是吉是凶。
“所以你就是那晚在彩凤楼遇到了尸邪?还因此跟青云观的道士相熟了?”
滕玉意颔首。
“包括蔺承佑?”
滕玉意:自然,除尸邪便是他起的头。
滕绍打量滕玉意一晌,在书案前来回踱了几步:“你恐怕只知蔺承佑是圣人的亲侄儿,不知道他母亲成王妃是圣人的师妹,当年圣人未认祖归宗时便养在青云观,清虚子道长历尽千辛将其养大,成王妃聪慧心善,从不嫌弃师兄愚鲁,圣人在外那些年,成王妃对师兄百般维护,圣人几度蒙难,正是成王妃与当时的澜王世子舍命相护。所以你该明白了,对圣人而言,清虚子和成王夫妇是他至亲的亲人。
“后来圣人登了极,心性一贯良厚,不但对清虚子道长倍加孝顺,更将成王夫妇视为血肉挚亲。成王夫妇近年来云游天下,圣人便亲自教导蔺承佑和太子,两家小儿之间,互相以兄弟姐妹相称。
滕玉意托腮不语,阿爷素来寡言少语,今日为何突然跟她说起这些。
滕绍又道:“蔺承佑是皇家子弟,本就金尊玉贵,加上这层关系,性情再骄狂些也不奇怪,或许是太顺遂,老天也生妒,此子长到八岁时,不慎中了蛊。”
中蛊?滕玉意忽然想起那回在彩凤楼外,蔺承佑扮成一位白胡子的云游老道,她无意间在他后颈见到一块淡金色的印记,当时还奇怪那是什么,竟是中蛊的痕迹?
她好奇写道:他中的什么蛊?
滕绍长眉深蹙:“关于此事,百官均不知情,要不是蔺承佑每年发作一次慢慢走漏了消息,至今都瞒得死死的。据说蔺承佑发作时头痛欲裂,身边离不了克制蛊毒的丹丸,而且心性被蛊虫所害,很难对小娘子动情动念,想是因为这个缘故,历年来想与成王府结亲的士族重臣不知凡几,蔺承佑却一直未定亲。清虚子道长为此不知想了多少办法,这回出外云游,听说就是为寻访解蛊药方而去。”
滕玉意先是点头,忽又觉得不对,假如这蛊毒如此了得,前世成王妃为何会把自己的画像给儿子看?她早听说这对夫妇正直善良,儿子病还未好,想来不会主动替儿子议亲。
她越想越疑惑,或许是借命而生的缘故,怎么好些事与记忆中的前世都不一样了。
滕绍说完这番话,转头看女儿探究地看着自己,他负手停步道:“阿爷为何跟你说这个,是因为——”
他哑然,居然不知从何说起,这话本该由做阿娘的来教导,怎奈蕙娘早逝,他久历戎行,想充当一回阿娘却力不从心。
昨晚他去宫里赴宴,御史台一位叫苏兴旺的大臣因为喝得酕醄大醉,不小心在御前吐露了醉话,说女儿自从在御苑见过蔺承佑一面,回来便染了相思疾,无论爷娘如何责骂,女儿都非蔺承佑不嫁,他们夫妇想了许多办法,女儿却始终对蔺承佑念念不忘,而今病得奄奄一息,只求圣人帮着赤绳系足。
圣人温言安抚苏兴旺许久,还将自己的奉御指派给那位小娘子治病,可议亲一事,却委婉回绝了。
滕绍当时旁观,记起自己也曾见过好几次蔺承佑,这小郎君幼时就俊俏爱笑,大了更是生得丰神隽美,惹得长安城这些小娘子心生倾慕,再寻常不过了。
今日回府听到女儿与蔺承佑往来,他心里也是一惊,不怕别的,就怕女儿也会像那位大臣的女儿一般……
他斟酌着道:“你初来长安,多结识些小伙伴不算坏事,两位小道长天真忠厚,往后可常与他们往来,不过阿爷有句话想提醒你,一俟除去了尸邪,莫再跟蔺承佑有什么牵扯了。”
滕玉意错愕,阿爷绕了一大圈,竟是担心这个,别说跟蔺承佑再有牵扯,光听到此人名字就心头火起。
她冷哼一声,提箸写道:阿爷多虑了,我对蔺承佑避之不及,蔺承佑也很是瞧不上我。此事过后,我们俩绝不可能再有交集。
滕绍看女儿非但不愿多提蔺承佑,就连听到他名字都是一脸嫌恶,其中缘故不必多猜,估计是女儿与蔺承佑性情不对付,想来女儿历来有主见,未必会如苏家女儿那般动辄生些绵绵情思,便晤了一声:“你明白阿爷的顾虑就好。”
滕玉意将那幅画卷取出,在滕绍面前展开:阿爷见过此人吗?
滕绍起先未答,端详片刻方狐疑道:“未曾见过,此人是谁?”
滕玉意写道:说来有些荒谬,我曾梦见这人谋害我,梦境异常逼真,连续几次都是如此,我醒来害怕,就把此人的相貌画了下来。
滕绍面沉如水,抬手将画轴拿到手中,光凭这样一幅画像,委实看不出来历。
滕玉意又画:阿爷可见过这样的暗器?
滕绍目光一寸寸在画上移动,最终缓缓点头:“见过类似的,在异地的军中,但与琴弦差不多粗细,绝没有画上的这般细。”
滕玉意大失所望,阿爷几乎见过世间所有兵器,连他都无头绪,线索岂不要断了。她飞快写道:此人凶悍,迟早会加害于我,还请阿爷尽快找到其下落,否则我寝食难安。
滕绍细细打量女儿神色:“一场梦罢了,世上也许根本没有此人,玉儿,你何至于这般害怕?”
滕玉意心里鼓声大作,面上却尽量装得坦然:自从得了这把宝剑,我做过好几回灵验的梦了,前阵子我梦见表姐会遭难,还梦见一位姓卢的会高中进士,这些都一一应验了。之后梦见我被此人害死,难免会发怵。
滕绍的目光深邃敏锐,仿佛能照见人心,凝视女儿半晌,点点头不再往下追问:“好,阿爷定会早日查到此人的底细。”
滕玉意这才放了心,又写道:此人绝非善类,懂异术,而且一出手既能害死武林高手,阿爷日后若遇到此人,自己千万要当心。
滕绍有些惊讶,女儿竟对一场梦如此较真,而且不像担心自己,竟像在担心他的安危。不等他回答,女儿便淡淡捧回托盘,径自往外走了。
滕绍想起妻子刚亡逝那一年,党项和吐蕃进犯,凤翔一带军情告急,朝廷急调他的镇海军前去援助,路途迢迢,边陲苦寒,孩子太小不便随军出征,他再三权衡之下,只能把女儿送到杜府。
数月后班师回朝,他不顾满身尘沙去杜府探望女儿,女儿却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死活不肯相见。
他无计可施,颓然回到中堂,默然坐了良久,无意间一抬头,就看见小小的身影飞速一闪,追近前,原来女儿偷偷藏在门外,忽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脸颊上犹有泪痕,被他发现后扭头就跑,神情倔强又倨傲。
他追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父女俩蹲在夕阳的残照下,许久不曾说话,这场景烙在他心上,几乎凝成了一道疤。多年过去,女儿脸上神情始终不曾改变。
他心里酸楚莫名,望着女儿的背影,温声道:“阿爷知道了。”
滕玉意脚下微滞,旋即快步迈出门槛。
当日下午,滕绍推拒了府外递来的各类帖子,亲自选了数十名精壮的卫兵,让众卫兵环守于府内外,自己则挑了一把雪光威迫的长槊,以槊杵地,端坐于中庭内。
绝圣和弃智布置完九天降魔阵,几乎使尽了半身功力,又把每一个角落都贴上了符箓,喘吁吁回到松涛苑。
进门就看到滕玉意和杜庭兰坐在庭前一大丛翠竹前弈棋。
竹影森森,几乎把日头遮挡了大半。
“滕娘子,杜娘子。”
杜庭兰笑着起身:“两位道长,世子殿下和东明观的道长可来了?”
绝圣和弃智摇摇头。
“也没递消息?”
绝圣道:“没有。”
弃智扭头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应该快来了。”
“对对对,说不定在路上了。”
杜庭兰掩不住满脸忧色,滕玉意却拉了绝圣和弃智近前,令婢女给绝圣和弃智上茶点,亲自教他二人下棋。
下了一局又一局,眼看太阳缓缓西沉,期间婢女们几次过来传话,蔺承佑等人始终杳无音讯。
等到程伯也来打探消息时,滕玉意忍不住放眼眺望,天际的橘色红霞渐次被一种寂静广阔的幽蓝色所取代,再捱片刻就要天黑了。
绝圣和弃智益发焦急,哪还有心思下棋吃点心,盘腿坐到廊庑下,一边高举镇坛木,一边喃喃诵咒。
滕玉意也缓缓放下棋子,凝神屏息,如临大敌。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从天色擦黑等到皓月当空,别说尸邪了,连只苍蝇都没能飞进来。
滕绍依旧镇守在中堂,程伯带人四处点灯,阖府上下严阵以待,每个角落都有护卫巡逻。过了一阵,滕绍为了方便滕玉意同两位道长在一处用膳,特令人将晚膳送到内院。
绝圣和弃智急匆匆扒了口饭,重新回到廊庑下,前头布阵已经耗了不少心神,目下为了防备尸邪突袭更是时刻不敢懈怠,时辰短还好,久了对神智无疑是一种摧残。
捱到戌时初,绝圣终于支撑不住了,率先打起了盹。
弃智眼皮掀开一条缝,低声唤道:“绝圣,绝圣。”
绝圣猛地惊醒,试图强打精神,然而困意来了挡也挡不住,没多久又开始东倒西歪。
滕玉意和杜庭兰怕打搅二人守阵,先前特地留在屋内,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只见一个昏昏欲睡,另一个困得直揉眼睛。
滕玉意忙让婢女打了水,拧湿了巾栉给绝圣和弃智净面,两人拾掇了一通,好不容易才驱散了睡意。
杜庭兰笑道:“道长一定累坏了,昨晚一宿未睡,换作大人都熬不住。”
绝圣讪讪的,跑到庭前打起拳来,滕玉意盘腿坐到廊庑下,提箸在托盘上写道:不如我们说说说话吧,你们猜今晚尸邪会不会来?
弃智本来想点头,仰头看了看天色,又不确定了:“尸邪破阵后急需增长凶力,若是盯上了某个目标,等不了太久很快会下手,但它邪性非常,不能以常理来论断。《妖经》上说,尸邪动手前很讲究。”
滕玉意:讲究?它会吃人的皮肉么。
弃智小声说:“它动手前喜欢先蛊惑人心,除了它本身心性残忍,还因为这样方便它攫取心魄,被它相中的猎物,临死前会被蛊惑得伤心欲绝,或是嚎啕大哭,或是愧疚悔恨,在这种情境下被捕杀,往往魂魄零碎,连轮回的资格都没了。”
滕玉意浑身一个激灵。
杜庭兰瑟瑟发抖:“怪不得那晚在成王府那般吓唬人,原来是为了先摧残阿玉的意志,好个狠毒的邪物,害人一世不够,还要害人生生世世。”
“所以才叫尸邪嘛。”弃智叹气,“滕娘子,你还记得那晚卷儿梨和葛巾见过的幻境吗?卷儿梨见到了她亡父开的胡饼铺,葛巾娘子见到的则是一座荒废庭院。”
滕玉意点头。
“那应该是她二人记忆中最阴暗脆弱的部分,尸邪以此做出幻境,为的就是牵引出猎物最痛苦的记忆。”
杜庭兰听到这,终于想起到底哪里不对劲了:“等一等,照这样说,彩凤楼的卷儿梨和葛巾娘子被尸邪盯上在先,尸邪尚未得手,为何撇下那两人,改而来寻阿玉了?”
滕玉意怎敢让阿姐知道自己是借命而生,一声也不敢言语。
弃智道:“这一点我和绝圣也没想明白,要么与滕娘子用剑伤了金衣公子有关,金衣公子毕竟是尸邪的同伴,它先找滕娘子估计有寻仇的意思。”
绝圣奔上台阶道:“还有一种可能,尸邪在耍戏众人,猎物共有三个,各自分散而居,连师兄都没法确定尸邪究竟先要猎谁,人力毕竟有限,无法面面俱到,如此一来,既让猎物们惶惶不可终日,又累得师兄疲于奔命,我怀疑今晚师兄之所以迟迟未至,就是因为彩凤楼那头出了岔子。”
这倒是有可能,那晚尸邪闯入成王府时,符箓虽未自焚,小涯却几度示警,今晚小涯剑却一直平静无澜。
弃智步罡踏斗,力图捕捉风中每一丝邪气:“没准今晚尸邪真不会来了,但即便如此也不可懈怠。”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喧嚷声,众人原就心弦紧绷,当即全神戒备。
绝圣和弃智喝道:“出了何事?”
下人进来:“回两位道长的话,方才正房里的灯突然熄了,须臾又亮了,程伯已带领护卫前去察看究竟。”
滕玉意只觉得后颈掠过一阵阴风,正房是爷娘的寝居,这次她回京,特地将阿娘的遗物一道运回,除了自己日日要摩挲的那些,大多收在正房。
杜庭兰大惊失色:“莫不是尸邪来了,昨晚成王府也是无故熄了灯。”
绝圣和弃智跑到一东一西站定:“当心中了调虎离山计,我等不能擅离此地。”
杜庭兰喝道:“程伯若有消息,速速过来回话。”
下人应声而去,庭院中的人个个惊惧不安,好在没多久程伯来了,他进院回话道:“娘子勿要担忧,正房的确熄了两盏羊角灯,但经老奴仔细察看,是因灯油耗尽所致,傍晚老奴令人将满府角落都点上灯,一时灯油不济,没来得及补上灯油就熄火了,现已添上了,方才老爷亲自四处检阅,正房里外均无外贼闯入的痕迹,老爷还说他待会亲自守在松涛堂外,今夜不离开半步。”
未几,院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滕绍亲自率护卫来了,令人将松涛苑围了个密不透风,自己则持槊屹立于门外。
众人望见滕绍高大修长的背影,当即松了口气,滕绍是心雄万夫的名将,平日上阵杀敌,谈笑间斩馘数千都不在话下,哪怕只着常服,也有一股神威凛凛的肃杀之气。
滕玉意仍蹙着眉,杜庭兰想了想道:“昨晚成王府熄火后,满府的人均打不开火折子,若真是尸邪来了,岂能轻易点亮油灯?兴许真是灯油不济,如今姨父都来了,莫要自乱阵脚才是。”
经此一遭,诸人再无闲心叙谈,夜凉如水,渐渐起了风,杜庭兰头一个受不住,悄悄拢了拢披帛。
滕玉意当心表姐着凉,拉着杜庭兰进了屋。
绝圣道:“滕娘子,杜娘子,你们若是乏了,不妨小憩一会,昨晚我和绝圣只在矮榻上打坐,不曾上床安寝。”
杜庭兰和滕玉意对视一笑。
杜庭兰低声说:“这两个小娃娃真有趣。”
旋即扬声道:“多谢道长美意,不过我和阿玉不觉得乏困,略坐坐就好了。”
弃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绝圣,滕娘子和杜娘子又不像你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打盹,里外这么多人,她们便是想睡也睡不着的。”
绝圣咕哝道:“我就是关心一下,碍着你什么事啦?你好啰嗦,比师尊他老人家还啰嗦。”
“你、你……你敢对师尊大不敬!”
滕玉意极乐意听他二人拌嘴,谁知吵了几句就不吵了,她有些乏味,左右无处可去,干脆把棋盘挪进来,与杜庭兰手谈一局,很快有了困意,勉强托着腮,脑袋却止不住往下磕。
杜庭兰道:“乏了吧?要不你睡一会,阿姐伴着你。”
滕玉意点点头,听外头风平浪静,便伏到桌上假寐,恍惚间杜庭兰替她盖上了件东西,身子慢慢有了暖意,她睡意益发酣浓,没多久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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