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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凝陇
不知睡了多久,胳膊和脚酸麻得出奇,滕玉意迷迷糊糊惊醒,打算换另一边胳膊枕,刚抬起头,意识到耳畔极为安静,倏地坐起一看,屋里只她一人,杜庭兰不见了。
滕玉意背上瞬间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阿姐。”
唤完才发现自己能开腔了,怎么突然——突然能说话了。
她惊疑不定,慌忙找出屋去,杜庭兰不在廊庑下,不,不止杜庭兰,连绝圣和弃智都不见了。
滕玉意心知不对劲,难道在做梦?掐了把胳膊,钻心般地疼,情急之下摸向衣袖,好在小涯剑还在。
滕玉意稳住心神,紧握剑柄道:“小涯。”
话音未落,小涯剑开始发烫,滕玉意心中一喜,压低嗓门道:“快出来,我有话问你。”
不料小涯剑很快又变凉了,滕玉意始料未及,心知这回大不寻常,一边惴惴环顾四周,一边缓步下台阶,程伯不见了,春绒碧螺不见了,刹那之间,整座滕府就只剩她一人了。
滕玉意心底生出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前世那个可怖的夜晚,对面潜伏着深不可测的陷阱,所有的挣扎不过是徒劳,那人铁了心要他们的性命,无论她逃到何处,都别想躲过这场灭顶之灾。
她努力稳住心神,慢慢往外踱步,阿爷就在门口,只要阿爷还在,一切都好说。
她低声喊道:“阿爷。”
院门口阒然无声。
“阿爷?”
还是毫无声响。
滕玉意心直往下沉,阿爷耳力过人,听到她的喊声必定会应答。
这情形太诡异,滕玉意手心满是汗,就算满府的人都跑了,阿爷总不该弃她不顾。
难道阿爷遭遇了不测?她腿颤身摇,一步一步往外腾挪,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忍不住再次喊道:“阿爷。”
走到门口一抬眼,滕玉意眼睛定住了,只见院门外的一块山石前站着两个人,高大挺拔的,赫然是滕绍,另一位则是身形窈窕的女子。
今晚月莹无云,月光照下来,洒得满世界银辉,这女子婉约芳姿,身上穿着鹅黄丹云霞经纬锦裙。女子柔声细语,正轻抚着滕绍的脸庞。
滕绍喉结滚动,定定望着女子,像是已经痴怔了。
滕玉意骇然打量那女子,绝不会看错,那张脸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嘴角、熟悉的鬓发,就连耳朵下的那颗朱砂痣也一模一样。
她牙齿打颤,想过去仔细看,无奈双腿如同灌铅一般沉重,只见阿爷缓缓半跪下来,抱住女子的双腿失声痛哭:“蕙娘。”
女子像是很伤心,弯腰将滕绍的头搂入怀中,愈发恸哭不止。
滕玉意身子一晃,怔怔朝女子走去,女子身上有种温柔入骨的气度,听到了滕玉意的脚步声,慢慢转过头,见是滕玉意,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柔和地舒展开来。
滕玉意眼中的泪珠已经摇摇欲坠,面容可以作假,眼神却骗不了人,这世上只有阿娘会这样看她。
滕夫人哽咽难言,朝滕玉意伸出手:“阿玉。”
滕玉意眼泪淌了下来,这场景她曾梦见过许多回,真成了真却让她不知所措,她的阿娘回来了,她抽噎着迈开大步,迫不及待奔过去:“阿娘。”
滕夫人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张开双臂等女儿入怀。
滕玉意痛哭着扑入母亲怀中,母亲身上的裙子她前几日整理遗物时才见过,熟悉的蕙草纬锦纹路,与阿娘的名字暗暗相符,遗物都收在上房,那是阿娘独有的标识,她闻着阿娘襦衫上清幽的气息,眼泪滂沱而下。
就算是一场梦她也认了,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她有多思念阿娘。
滕夫人搂紧丈夫和女儿,眼泪很快就沾湿了衣襟,滕绍像是因为太伤神未注意到女儿也来了,非但一言不发,更没看过女儿一眼。
滕玉意听见母亲的哭声,心都揪成了一团,攥紧母亲的双手,呜咽着道:“阿娘,你过得好不好……我该不会是做梦……阿娘,女儿听话,阿娘别再走了好不好。”
滕夫人颤声道:“好,阿娘不走了,阿娘往后陪在你们父女身边,再也不同你们分开了。”
滕玉意耳边嗡嗡作响,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她的头,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边拼命抹泪,一边语无伦次对滕绍道:“阿爷,你听到了吗,阿娘以后都不走了。”
滕绍对女儿的话语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悲苦的情绪中,滕玉意的心猛然一缩,看看滕绍又看看滕夫人,嘴唇颤抖起来:“阿娘,你还要走吗。”
滕夫人眼里布满了哀伤,抚着滕玉意的发顶,哭而不答。
滕玉意脑中一空,从狂喜到绝望,只是刹那间的事,这种打击何其残忍,几乎一瞬间碾碎了她的五脏六腑,她怔怔低头,呆呆地又抬头:“阿娘,我、我舍不得你,你别走好不好,求求你了,阿娘。”
她揪住滕夫人的衣带,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滕夫人的目光叫人心碎,话语却很残忍:“阿玉,阿娘又如何舍得你?但阿娘与你们阴阳永隔,由不得阿娘不走啊。”
滕玉意整个胸腔都被掏空了,这感觉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剜着心肝,她望着那张温柔可亲的脸,迟缓道:“阿娘,你方才为何哄我?”
滕夫人哭道:“因为阿娘做梦都想回到你们身边。”
滕玉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冲母亲张开双臂:“阿娘,那你再抱抱我。”
滕夫人含泪俯下腰,滕玉意哽咽着贴上去,突然面色一沉,从袖中夺剑而出。
剑锋出其不意刺向滕夫人,滕玉意含泪颤声道:“阿娘岂会故意折磨女儿?你分明是怪物,敢假扮我阿娘,我同你拼了!”
滕夫人的眼泪还挂在腮边,居然不躲不避,指甲如樱桃般殷红欲滴,霎时暴涨数寸,面上浮现诡异的微笑,探手就抓向滕玉意的心口。
正当这时,背后传来尖锐的鸣镝声,凌空射来一道金色箭矢,笔直射向滕夫人的眉心。
滕夫人双眼往上一斜,撇下滕玉意去捉那古怪金箭,可就在这时候,又有一道银光四射的链条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滕夫人的脖颈。
尸邪两手扣住银链,眼神变得凶暴无比,然而它没来得及将链子扯裂,一下子就被拖离了原地。
有人狂喜道:“捉住了!捉住了!”
“祖师爷保佑!没想到老道有生之年竟能捉住尸邪!”
“还是世子这法子好,若非忍到现在,能引得尸邪中计吗?”
“哈哈哈哈哈,它为了惑人心智忙着设陷阱,不提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还是中计了吧,我看它往哪逃。”
“滕娘子,你不知道为了保你毫发无伤,这一晚我们熬得多辛苦!”
却听蔺承佑道:“你们聒噪够没有,快布阵!”
滕玉意伏在地上喘息片刻,抬头望去,就见夜空中纵来数条身影,矫健如兔,来回穿梭,团团将尸邪锁在当中。
蔺承佑背着箭匣子,从树梢上高高飞纵而下,袍角翩翩,迅如鹰隼,到了近前手腕一翻,两指间竖起一张黄光幽幽的符箓,直往尸邪额头拍去。
尸邪挣扎得益发剧烈,眼看蔺承佑到了跟前,它两手握拳透爪,阴气瞬间暴涨,颈上的锁魂豸竟断成七八节,如银星子一般迸向四周。
众人面色大变,滕玉意也是目瞪口呆,她见蔺承佑使过几回锁魂豸,记得这东西攻无不克,没想到竟能被尸邪生生挣断。
“吱哇吱哇”怪叫声中,锁魂豸摔落开来,俨然被斫断的长蛇,东一节西一节,在地上扑腾不已。
蔺承佑面不改色,非但去势不减,反将指间的符箓催得亮若火烛。
尸邪抬起手来,两臂僵如木棍,欲要掐住蔺承佑的脖颈,但终归迟了一步,符箓拍到额头上,它瞬间一动不动了。
空气里弥散开一股浓浓的腥秽气,五位东明观道士精神一振,立即分散而开,各执一剑,口中喃喃有词。
蔺承佑抽出了手,口中“呼哨”一声,地上的锁魂豸飞快合拢成团,重新化作一条银蛇,软绵绵爬了一段路,停在了蔺承佑的脚下。
蔺承佑俯身将其揽入手中,拨弄它两下:“别哭了,先到我怀里养养。”
锁魂豸耷拉着脑袋,很快停止了抽噎,爬到蔺承佑胸前拱了拱小主人的前襟,倏忽不见了。
滕玉意擦了把冷汗,转而打量尸邪,哪是母亲的模样,这女子看上去顶多十五六岁,峨髻双鬟,颜色明媚,脸蛋小而圆,嘴唇红润饱满。
如果不知它底细,单看它这幅天真模样,准会将它认作少不更事的世家少女。
滕玉意咬牙爬起来,刚才那幻境差点把她的心肝肺都碾碎了,一切都是假的,蛊惑的只是她的心智而已。早知道尸邪手段了得,没想到可以如此逼真,
等她看清尸邪身上的衣裳,愈加怒不可遏。
尸邪居然穿着阿娘的那条丹云霞锦裙,之前上房的灯曾无故熄灭,想是这东西为了迷惑她进房窃取阿娘遗物去了。
东明观五道喃喃诵咒,剑端迸射出五道雪光,尸邪被困在阵中,连头发丝都动不了。
众道既惊又喜,先前那一幕让人冷汗直冒,滕娘子如堕梦中,随时可能性命不保,尸邪为了攫取猎物的心魂,全副心神都放在折磨猎物上,筹谋了一日一夜,终于等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蔺承佑只求一击得中,生生忍到最后一刻才动手。
这小子正中带点邪气,行事与寻常的道家人大不相同,可如果不是比邪物心肠还坚硬,焉能成功捕到尸邪?
滕娘子更出乎意料,谁能想到她都哭得肝肠寸断了,还不忘暗算尸邪。
蔺承佑从背上箭囊取出一根金色长笴,一边搭箭拉弦,一边缓缓往后退去:“滕娘子,你心神不稳,先回屋,要是不敢走动,躲到我身后也可。”
五道嚷起来:“滕娘子,方才我们一直埋伏在附近,为了能成功抓住尸邪,看着尸邪进府也不敢妄动,估计贵府被尸邪暗算的人足有数十人,一下子醒不了,烦请你去把绝圣和弃智唤醒,让他们给众人喂符汤。”
滕玉意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
她看了眼蔺承佑,自己哭哭啼啼的模样,想必被他们看见了,顾不上计较这些了,尸邪太难对付,她既然自愿作饵,早该有所准备。
饶是如此,滕玉意仍有些不舒服,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骤然被人窥见了,像身上的盔甲被公然剥离,露出里头柔软脆弱的部分。
她眼睛涩痛,脸上泪痕未干,为了掩饰自己,只能若无其事清嗓子,结果发现出不了声,刚才误以为能开口,不过是尸邪造成的幻境而已。
她心中牵挂阿爷和表姐,急忙环顾四周,没能看到阿爷的身影,难怪幻境里阿爷始终不曾跟她说过话,想来也是尸邪作祟的缘故。
滕玉意拔步往松涛苑跑,就在这当口,见仙趔趄了一下,阵法随之一乱,好在他旋即站稳了,尸邪倒是一动不动,眼睛却滴溜溜乱转。
蔺承佑已将弓弦拉满,笑着打量尸邪:“你就是尸邪?久仰大名。地下待得不舒服了,想跑出来透透气?可惜你撞上了我,让你蹦哒了两天,今晚就给我从哪来回哪去。”
尸邪在阵中兀自挣扎,突然眨巴着眼睛,冲蔺承佑喊道:“哥哥。”
滕玉意一愣,这分明是阿芝郡主的声音,错愕看过去,尸邪长相未变,但神态语气与阿芝一模一样。
蔺承佑似乎也怔了一下,尸邪泪光莹然:“哥哥,我是阿芝。你答应了教我骑马的,你怎么不理我呀。我怕,哥,你快来抱我。”
滕玉意打量见美等人,只见他们个个大汗淋漓,想来各自为幻境所困,她是领教过尸邪手段的,不由暗道糟糕,本已决定离开,又掉头就朝蔺承佑奔,不行,她得去提醒他,要是连他也中计,今晚别想降服尸邪了。
蔺承佑一瞬不瞬望着尸邪,或许是他心神受了干扰,尸邪起先动弹不得,逐渐双臂可以放下来了,它跺了跺脚,嘟嘴道:“哥哥,你是不是还生阿芝的气?上回我打翻了你的宝贝,哥哥不是都罚过我了嘛?”
滕玉意冷汗直冒,恨不得马上跑到蔺承佑跟前,然而阵中的尸邪大哭起来,眉眼也越来越像阿芝。
蔺承佑手中的弓弦虽然不曾放下,箭,却迟迟未射出。
“阿芝”一步步走近蔺承佑,抽抽嗒嗒道:“我想吃阿娘亲手做的玉涵泥,哥哥上回给阿芝做的玉涵泥不好,都变成焦炭了。哥哥,我饿,你带我回家。”
它越走越快,速度比滕玉意快得多,腮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再跑几步就要投入蔺承佑的怀抱了。
滕玉意咬了咬牙,提裙发足狂奔,忽听一声锐响,那箭离弦而出,金光闪烁,正中尸邪的额心。
尸邪不提防,身子往后一倾,接连踉跄了好几步,回到了阵中。
蔺承佑冷笑道:“你凑近点正好,省得我费力气。”
滕玉意大松了口气,尸邪抬起胳膊,欲将金箭从额心上拔下,可是那箭仿佛长入了肉中,无论如何拔不下来。
尸邪凄楚地看着蔺承佑,忽又换了一副腔调:“小哥哥。”
奇怪这回虽也是小娘子的嗓音,语气却与阿芝大不同,声音也更稚嫩。
蔺承佑无动于衷,迅速抽出第二支箭,再次拉满弓弦。
尸邪却道:“小哥哥,我救了你一命,你却打算要我的命么?”
蔺承佑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面色大变,尸邪垂下脑袋,幽幽叹气道:“那年你在临安侯府落水,是我救了你,你给我吃梨花糖,还说要带我去找我娘,结果你转头就不管我了。小哥哥,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找我,没想到再见面,你却打算取我性命。”
蔺承佑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一下。
滕玉意脑中忽然有些混乱,当年她也来过长安,但那段记忆,活像被人凭空抹去了似的。
要不是前几日那场大梦,她也不知道有个女娃娃救过蔺承佑,蔺承佑多年来一直在找寻那个小娘子,只恨人海茫茫,始终未有音讯,都猜那女娃娃要么年纪小小就没了,要么根本不在长安。
想不到尸邪窥探人心到这等程度,只听尸邪娇声道:“小哥哥,我想把那包梨花糖还给你,你却让我走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为何这样待我?”
蔺承佑目光渐渐有些迷离之色,滕玉意疯跑了几步,马上要搭上蔺承佑的肩了,可没等她推搡他,第二支箭离弦而出,一下子射中尸邪的右胳膊。
“你就是这样蛊惑人心的?”蔺承佑满脸轻蔑,“我倒是高看了你。”
他不等尸邪再次开口,迅速射出第三箭和第四箭,一箭中了左胳膊,另一箭正中腹心。
最后他将第五支箭搭上弓弦,对滕玉意道:“滕娘子,你站着干什么?到我身后来,它奈何不了我的。”
滕玉意借着月光看了看,蔺承佑神情轻松,额角上却沁满了细细密密的汗,奈何不了他?这话恐怕只能哄他自己。
蔺承佑似有所觉,瞟了滕玉意一眼,随后若无其事拉满弓弦,这回对准的是尸邪的喉咙。
滕玉意本打算去找表姐和阿爷,一时又拿捏不准了,万一尸邪把蔺承佑的阿娘阿爷阿姑阿舅都扮上一回,不知这厮还能不能扛得住。
眼看蔺承佑要射第五箭了,滕玉意权衡再三,只好站到他身后去。





攻玉 32、第 32 章
滕玉意暗想这倒是个索要解药的好时机, 只恨这时候万万不能让蔺承佑分心。
见喜喝道:“尸邪!你嗜吃人心,盖因形不全神有亏,可你想过没有,为何你吃了这么多颗心, 胸腔子里依旧空空荡荡?”
尸邪眼珠一动, 转眼又恢复了那幅娇憨的神气:“老头子, 你在说什么呀?”
众道面上掩盖不住忧惧之色,尸邪身上已埋入四根蔺承佑的日烁笴, 换作别的邪魔, 早就痛不欲生了,尸邪却仍对答如流。
“你应邪而生,邪能腐心,哪怕再过一百年、再吃一百颗心,你依旧是个无血无根的怪物,永远别想修成正道,永远别想正大光明行走在天地间。”
尸邪嘴边的笑容不见了, 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众道大喜,互相交换眼色, 迅速咬破指尖,再次催动阵法:“趁虚而入,万道归宗。”
话音未落,剑光倾泻而出,汇作一股流光溢彩的真气,坌然涌向尸邪, 光芒烁目耀眼,令人不敢逼视,击到尸邪身上, 尸邪痛哼起来。
众道喜出望外,拼尽全力将剑气催到极致,口中念念有词,飞快绕阵而走,可是没等剑气将尸邪浑身缚住,顷刻间便消弭于无形。
众道支撑不住,齐齐喷出口鲜血来,滕玉意看得心惊肉跳,这邪物的怒气竟是装的。她看不懂道法,但五美既拿来对付尸邪,想必是东明观的绝技,谁知落到尸邪身上,居然全无效用。
尸邪娇笑道:“好玩,好玩,你们花样可真多,还有吗?许久没有这么多人陪我玩了,我要带你们回家去,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蹴鞠。”
它笑声如铃,在这幽静夜里听来,说不出的惊悚可怖,忽听蔺承佑喊道:“丰阿宝,你还有家吗?”
尸邪笑容一僵,转动眼珠看向蔺承佑,蔺承佑笑道:“哦?原来你真的叫丰阿宝。”
尸邪冷冰冰看着蔺承佑,阴风在脚下回旋,吹得她的襦裙微微摆动,周遭空气冷却下来,仿佛随时都能招来一阵盲风怪雨。
蔺承佑叹道:“生前被幽禁在行宫里,死后变成不生不死的怪物,说来怪可怜的,丰阿宝,你也不想这样的吧。”
尸邪两手吹落在身侧,殷红的指甲迅速伸长,刹那间长到了极致,又卷成蜗形弯回掌心。
“我本来想同情同情你的身世,可惜尸邪无‘邪’不生,你本性不够歪邪的话,死后也不会成为尸邪。你生前没少害过人吧,白日我们去樊川行宫旧址找寻,猜我找到了什么——数十具女子的骸骨,分别埋在宫里各个角落,死法各不相同,你是行宫主人,这些人是你令人杀的?宫女?为何被你杀,惹你不高兴了?”
尸邪面上毫无波澜,额心的箭却开始摇摇欲坠,蔺承佑笑了笑:“小小年纪便如此嗜杀,你爷娘怎么也不管管你?哦我忘了,长到十六岁而殁,你见过你亲生爷娘吗,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尸邪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眼睛染成血红,红唇一张,吐出两根尖锐的雪白长牙,指甲迅速往外伸展,乍眼看去,仿佛有生命的红色曼陀罗花,它浑身颤抖,像小女孩一般嘤嘤哭起来:“你怎么这么坏!你坏透了!我要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做成肉泥吃——”
蔺承佑射出第五箭,箭尖去若流星,深深扎入尸邪的喉管。
尸邪表情痉挛起来,死死盯着蔺承佑,试图走向蔺承佑,然而身体熬不住了,关节僵硬如铁,皮肤更是散发出阵阵焦臭。
它嗓音古怪,有如塞了团棉布,稚气的声气却不变,一径嘶声道:“要不是你故意激我生气,这些小把戏才伤不了我,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一定把你嚼成骨头渣子吃掉。大坏蛋!你们都是大坏蛋!”
滕玉意打了个寒战,哪怕到了这地步,尸邪的模样仍是天真无邪,但滕玉意知道,这东西恶毒起来胜过世间所有妖魔。
蔺承佑从箭筒里拿出第六只箭,讽笑:“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而且你哪来的机会啊?今晚我就送你最后一程,把你挫骨扬灰,省得你再爬出来害人。”
那箭离弦而出,“嗖”地射向尸邪的眼珠,尸邪眼珠一凸,面色呈现出一种死人的青灰,它发狂扭动,可惜连脖颈都动不了,大概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它再次放声大哭,那声音刮耳得很,像尖锐的器物刮过垣墙。
滕玉意捂住耳朵,只盼蔺承佑赶快弄死尸邪,孰料这时候,空气中传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树梢忽然发出簌簌响动,有东西凌空飞下,一把将尸邪捞起。
那东西红喙翠尾,生就一身黄色羽毛,双翅展开,阔若飞鸢,仔细看才发现它翅膀上沾了血迹,飞翔的姿态也有些歪邪。
众道如临大敌:“金衣公子?”
蔺承佑面色发沉,随即调转弓箭的方向,嗖地一声,对准那东西射出一箭。
“它怎么闯进天罗地网的,不要命了?
“不好,它最擅逃遁,千万别让它带着尸邪跑了。”
五位道士当空挽了剑花,身子一纵,从四面八方追袭而去。
蔺承佑箭无虚发,金衣公子背上中箭,血迹瞬间打湿了羽毛,它速度不减,竟又拔高了几寸。
“想跑?”蔺承佑踏上一边树干,提气飞纵上去,不成想有人比他更快,那人恨声道:“休想走。”
来人身手矫捷,力气也大,不过起身一个纵落,一举将金衣公子从半空中拽下。
滕玉意大惊,居然是阿爷。滕绍面色惨白,显然受了伤。
金衣公子张喙发出一声鸣叫,挥翅拍向滕绍。
滕玉意惟恐阿爷遭毒手,仓皇拔剑奔过去,蔺承佑却落回地面拦在滕玉意前头,指间燃起一道符,弹向金衣公子的后背。
滕绍不等金衣公子抓向自己,早已一个翻身滚开,金衣公子待要再追,背后的符箓乘风而至,它心知厉害,不得不避其锋头,干脆化作人形,抱着尸邪就地一滚。
再起身时它已是一位俊俏的簪花郎君,众道各自占据位置,团团将其围在当中,谁知金衣公子左臂一展,释出金黄的雾气。
众道大惊:“这东西有剧毒,世子,快躲开。”
蔺承佑非但不避,反而绕过那团黄雾往外墙纵去:“别上它的当,这是它的障眼法,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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