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法则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见自在
罗广原已经完全成了血人,身上多处刀伤,两眼紧闭抽搐不停。他老婆扑上去又哭又喊,尖着嗓子叫起了救命。
罗广原是在天门村出的事,这让罗广海迅速意识到了什么。把人送去医院抢救之后,他先是报了案,本打算去找胡彪兴师问罪,却没想到在医院门口撞上了后者。
胡彪身上的血并不比罗广原少了,胸前背后大片赤红,那股子暴跳如雷的凶劲却是要生猛得多,吓得没有一个护士敢上前替他包扎。
“我弟弟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怎么弄成这样?”罗广海上去厉声叱问。
“栽了,栽了!”胡彪见到他忽然就泄了气,整个人瘫软下来,旁边一帮手下赶紧扶住。
行凶者是被当场抓住的,那家伙在胡彪场子里输红了眼,正赶上罗广原喝完酒手气长红,竟直愣愣伸手过去抓钱。罗广原挥拳相向,却在照面之间就被捅倒,胡彪一动也同样挨了刀,等到其他人将行凶者制服,罗广原还起身抽了支烟,说是要自己开车去医院,硬是没让人送。
“我也不知道广原是咋想的,拼命拦他都拦不住,说啥都不听,就这么一个人走了。”胡彪喘得像头牛,满脸的惊魂未定。
“捅我弟弟那人呢?”罗广海面如寒霜。
“送矿上派出所去了,邱大嘴在审着。”胡彪低下头喃喃道,“那家伙我不认识,外乡来的,看着也不像是道上的……”
罗广海冷冷凝视他片刻,一言不发地走出医院,往派出所去了。弟弟被捅成那样,还坚持要自己走,显然是对胡彪起了疑心,怕再有后续。罗广海很了解胡彪,只要有好处可捞,吮痈舐痔什么马屁都拍得出来,到了关键时候却未必能靠得住。现在自己跟宁家已经势同水火,他虽然是最早用到的一步棋子,可绝不代表是能够留到最后的棋子。这年头就算是儿子都有杀爹的,更何况是条喂不饱的狗?
罗广海并不认为事情会是这么简单,到了派出所后,找到邱大嘴一问,才知行凶者确实不是本地人,来自百里以外的陈家镇。这家伙平时小偷小摸,坑蒙拐骗,案底有砖头那么厚,对于这次的事情供认不讳,说是游荡至此想偷小煤窑的电缆,见到开着场子忍不住手痒进去赌两把,一时糊涂才抢钱伤人。
这番供述表面上听起来好像没有多大破绽,但却经不起细细推敲。罗广海很奇怪一个连自行车都没骑的贼,跑来这么远到底能拖走几米电缆?胡彪的场子向来开得偏僻,他就那么巧经过,听到了骰碗叮当作响的声音?
无奈此人是屡进屡出的老油条,嘴巴极硬,死不改口,还笑嘻嘻地问邱大嘴人死了没有,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吃完花生米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出事地点在赌场,邱大嘴等人月月没少拿胡彪的上供钱,一时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处理。另一方面,今年严打风头已经到了尾声,黑水省捷报频传,邱大嘴也即将因功升迁,故而在跟罗广海沟通的过程中显得极是为难,隐约流露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思。
“放你娘的屁!我弟弟就算医好了也废了一半,你让我把眼睛一闭吃哑巴亏?!”罗广海狂怒不已,“这事不是宁老大指使的还能是谁?你能不能审?不能审就换人!老子就不信,把这贼骨头的皮扒一层下来,他还能挺得住照样不招!”
邱大嘴搓着手,像只巨大肥硕的绿头苍蝇,“老罗啊,你可别让兄弟难做了,现在上面严令禁止刑讯逼供……这事咱们再商量商量,再商量商量!”
罗广海平时听多了他跟别人打官腔,但凡扯到“再商量”或者“等等再说”,就意味着打起了太极推手。今天却没想到推手推到了自己头上,不由冷笑一声,霍的站起身来,“行!老子不告了!邱所长,日后要是再出乱子,你可别见怪。别人做初一,老子自然要做十五!”
“唉,老罗你怎么就不能听我一句劝呢,这事急不得……你别走啊!老罗?!”邱大嘴跟在罗广海屁股后面,连声急叫,见对方头也不回的出了派出所,慢慢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啐了一口。
“等你去做十五,老子早就不是邱所长喽!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闹出天大的动静,又关老子鸟事?”
邱大嘴冷笑着点起一支烟,望向几个正在打牌的下属,扬声喝道:“打没打完?他娘的!火锅烫好了没?”
宁小蛮如今也同样对火锅很感兴趣,却不是想吃,而是要做。自打当初一碗羊肉辣得人见人怕鬼见鬼哭,她早已下定决心,要学会母亲的一身厨艺,好让赵白城不再笑话自己。
关于这一点赵白城相当委屈,他别说是笑,就连最起码的真实“吃后感”都没有丝毫流露过。但宁小蛮却一口咬定,他跟几个叔叔当时挤眉弄眼,怎么看都不像有好话。
得知赵白城跟宁老五天天在家弄狗肉火锅之后,宁小蛮觉得一雪前耻的机会到了。这天兴冲冲挽起袖子,在自家厨房忙了老半天,端着热腾腾的炭锅给赵白城送去。她年小力弱,好在路上碰上村邻帮忙,到了宁老五家后正碰上一大一小正如斗鸡般互相瞪着眼。
宁老五虽说决意戒赌,但仍没忘了“听骰子”那码事。今天又玩起老套路,激赵白城跟自己比斗眼,谁先眨就是输。他没说输了要如何如何,赵白城却是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
在此之前,宁老五已经因为这样那样的打赌输过无数次了。赵白城被折腾到快要发疯,却又没法告诉对方,自己并不是听出来的骰子点数,只得次次提出些恶毒要求,好让他知难而退。哪知道宁老五的好奇心竟是越受挫折越旺盛,狗叫也学过了,连干爹都叫过了,却屡败屡战,誓不言弃。
赵白城如今已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上绝大多数肌腱作出自己想要的精准反应,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眨上一次眼皮。宁老五早已是眼泪花花,全靠一口恶气在强自支撑,正到了即将崩溃的节骨眼上,余光突然瞥见宁小蛮出现,顿时狂喜无比,转头拼命眨了几下眼,粗声抱怨道:“小祖宗,我明明就要赢狗剩了,你跑来干啥?!”
宁小蛮知道他向来为老不尊,跟赵白城没大没小,嗔道:“五叔,你又在欺负狗剩哥。我爹拿回家的狗肉,我烧好了拿来了。”
“这火锅是你做的?”宁老五呆住,身后赵白城也同样有着惊恐表情。
宁小蛮见两人如此,眉梢渐渐竖起,“怎么,不想吃吗?”
“啊哈哈哈哈,我宝贝侄女亲自下厨,哪还有个不吃的道理!”宁老五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道,“狗剩,你小子还不去拿酒!多拿点,整坛抱过来!难得小蛮高兴,咱们今天可算是有口福啦!”嘴上马屁一个接一个,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待会儿大不了多灌几碗酒,装醉拉倒。
赵白城却不愿糊弄小蛮,战战兢兢夹了一筷子狗肉吃下后,半天没有动静。宁老五正在实施计划,空口连干了三大碗酒,见他如此不免大为心惊,把空碗竖起挡在面前,屏息静气地观察动静,就仿佛对方随时会爆体而亡。
“好吃不?”宁小蛮骄傲地问。
赵白城长吁了一口气,咧嘴一笑,筷子再没停过。宁老五看得奇怪,也忍不住弄了块肉吃,随即脸色大变,笑得连下巴都掉到锅里,“我的老天爷,可把我吓死了!小蛮什么时候学成的手艺?这比我嫂子做得还好吃啊!”
“我练好久啦,烧菜就跟念书一样,没有一步登天的事。”宁小蛮笑吟吟地坐在赵白城身边,给他掰开大蒜,放在面前。
“嗯嗯……”赵白城吃得正香,头也不抬。
母亲曾说过,做完饭看着父亲在那里狼吞虎咽,心里的滋味最满足最舒坦。宁小蛮此刻多少能体会到类似的情绪,想到赵白城学习成绩一直上不来,前几天还被胡金花堵在路上结结实实地嘲讽了一番,笑容渐渐黯然。
“总会好起来的!”她握着蒜瓣,用力到像是要把决心也揉进去。
赵白城并不知道小丫头有着烦心事,正如他不知道下一次特殊交易何时到来。随着虫子的沉寂,对于鲜血的渴望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每当夜间重拾那些扭曲动作,聆听着骨节被自己扯到脱臼的噼啪声响,他总会有着一种特殊的感觉,对第二天的到来充满忐忑。
就仿佛在丛林中日复一日磨砺爪牙的野兽,戒惧着那个广阔而未知的世界。
鞭炮的声声炸响迎来了年关,牯牛村家家户户贴起门联,小孩子三五成群在雪地中疯跑,将无忧无虑的欢笑洒在村子的每个角落。
赵白城穿上宁老大夫妇给买的新衣,兜里揣着宁老五给的十大块压岁钱,志得意满,在院子里堆了个老大雪人。宁老五身为“猪师”,这十块钱包得未免寒酸,赵白城却知道他是在报一箭之仇,毕竟当初自己给他分赃时也拿的同样数目。
有钱总比没钱好,赵白城毫不生气的模样让宁老五大失所望,骂骂咧咧找几个兄长推牌九去了。自家人赌钱当然不叫赌,有前车之鉴在先,宁老五死活不肯带赵白城上桌,说他上辈子必定是赌鬼投胎,真要是摸起了牌九,只怕所有大人的兜底都得输个干净。
赵白城只得带宁小蛮出去放炮,摔炮砸完点二踢脚。雪地上扣个破碗,炮仗往下面一塞,引线“嗤嗤”点燃后很快就是两声巨响,碗片炸得半天高。
宁小蛮向来胆大,拿着赵白城给她的半截蚊香,玩得兴高采烈。两人手牵着手,正打算去找个猪圈捣蛋一回,赵白城忽然想起某事,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个蝴蝶结发夹递给小蛮,“送给你。”
“啊?”宁小蛮瞪圆了眼睛,冻得通红的脸蛋上全是惊喜,“狗剩哥,你哪来的?”
“去镇子上买的啊!本来想买衣服给你,可又不够钱。”赵白城没好气地回答。
宁小蛮皱了皱鼻子,扮个鬼脸,“谁让你花钱那么厉害!就为唱歌那事,跑去给老师送了两千块,我都气死了!妈妈说男的身上不该放太多钱,反正我是不会心软的!”
赵白城跟她争论从未赢过一次,只得扮哑巴。
“狗剩哥,我也有东西给你。”宁小蛮呵了呵手,拿出那只竹节小人时,颊边红得更厉害,“我自己做的……果果、阿布、小狗剩都在我那里,这个是小小蛮,放在你这里。你去我房间做作业的时候,就让他们在一起玩,好不好?”
小人很小,也很丑,粗糙的刀痕显然是费了很大力气,竹纹上隐约还留着一点血渍,应该是宁小蛮不小心划破了手。竹节并不好雕,赵白城不确定她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才能把眼前的小玩意做出这个模样来。拉了拉串绳,纽扣手脚啪啪作响,小人的模样显得很滑稽,他不禁微笑起来。
“跟你……”赵白城本想逗她,说句跟你好像啊,但前两个字刚出口,已像是被刀刺一般霍然转身。
不远处,铲过雪的土路上,几个陌生汉子正从村口方向缓步而来,片刻后进了罗广海家的大院。他们带着一个女孩,跟宁小蛮差不多年纪。她生着一张瓜子脸,面容清丽,肤色极白,即便在这漫天满地的冰雪中,也白得让人心生怜惜。
在跟着那些人走进院门时,这女孩转过头来,远远看了赵白城一眼。
黑眸如夜。
!!
猩红法则 第二十章 吃了她
罗广海家来了人贩子,卖了个女孩给他家,做傻儿子的童养媳。
这条消息很快传遍了牯牛村,宁老大得知后颇为意外,倒是没想到罗广海居然会如此肆无忌惮。
“他就不怕有人去告吗?”宁老五摸着牌九,漫不经心道。
“告个啥,派出所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再说买人又不犯法!他肯掏这个钱,只怕是早就打点好了,乌纱帽牢靠着呢,丢不掉!”宁老二刚摸出个瘪十,把骨牌扔出老远。
“大哥,这村长还选不选了?怎么乡里也没个动静。”宁老五想起一系列事情的源头,皱眉问道。
宁老大推出手里的天杠,却没有多少喜色,“过完年我去问问,罗广海不让老子选,老子偏偏就要选上。不行乡里送十万,镇里送十万,这年头办事不出血,等于扯淡。”
“罗广原好像没什么大事了,就是在医院拖着,不能出院,说是怕有点什么后遗症发作,来不及抢救。”宁老五古里古怪地笑了笑,“这命啊,可真说不准!你说他好端端的在家,小酒喝着,老婆搂着,非得去天门村跑什么疯哩?这不是报应是个啥?”
宁老大瞪了他一眼,转头见几个兄弟都在冷笑,脸色微微一沉,“别说这个!多大点个事,不够你们得瑟的了!”
“想当年,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只有十几个吊人七八条枪……”宁老五哼着不成调的戏文,不太确定地偷眼瞅了瞅掌下,突然把摸了半天的两张牌九往桌上重重一拍,“哇哈哈,一对毛猴!我是庄,板子上有多少钱,你们每家就上多少钱!”
见几个兄长都满脸平静地看着自己,他不禁恼火起来,举起两张牌九用力抖了抖,像是要直接拍到对方眼窝里去,“看清楚喽,丁三二四,一对毛猴哎!上钱上钱!”
“老五,你先看看你板子上多少钱。”宁老大的媳妇在旁边憋着笑,几个妯娌早就是前仰后合。
宁老五这才想起前一把自己被杀得落花流水,板子好像已经差不多空了,傻愣愣低头一看,只见孤零零一张十大块躺在眼前,正好跟包给赵白城的压岁钱一个数。
“老子也遭报应啦!”宁老五以头撞桌,咣当直响。
到了晚饭时,宁老五已经输得裤裆冒烟,再也摸不出半个子儿来。赌场无父子,谁借钱谁晦气。他只得涎着脸管几个嫂子开口,凑了两千来块兴冲冲去扳本,被赌得兴发的宁老四一把独头,九点杀八点杀得干干净净。
“是你们不仗义在先,别怪老子出杀招了!”宁老五急了眼,当着几个胞兄的面也满口“老子”不误,见宁老大一个巴掌扇来,赶紧逃了出去。
好不容易在外面找到正望着罗广海家方向发呆的赵白城,宁老五堆起满脸谄媚笑容,假惺惺道:“狗剩在玩呢,冷不冷啊?这大雪天的,五叔怕你饿着,给你带了点吃的。”
赵白城回过神来,疑惑地看了看他递来的小半块花生糖,发现上面明显被咬过一口,不由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半步,“你想干啥?”
“这个……”宁老五伸出胡萝卜粗细的手指,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也没啥大事,你不是想玩牌九吗?我寻思寻思吧,小孩虽然赌钱不好,不过大过年的图个乐和,五叔管得太严了,是我不对!走吧,我把位子让给你,你去玩两把,可不能多玩啊!”
赵白城睥睨着他,冷笑道:“输光了?”
宁老五正作慈祥状,被一语道破天机,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哪有的事!我都赢了好几万了,你看这边口袋,看这个,你看看鼓的!五叔玩单双不行,推牌九那可是好手啊!他们几个都输傻眼了,吵吵着要换人呢,哈哈,哈哈!”
口袋里一边装的是烟,而且是两包,另一边装的是大叠草纸。过年荤腥太重,他从上午就想去蹲坑,又舍不得离开赌桌,硬是憋到现在。
“不许赌钱!”宁小蛮收起炮仗冷眼旁观到现在,见赵白城似乎颇为心动,当下奋勇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自己家里人玩玩打什么紧!狗剩是你爹的姑爷,老丈人跟姑爷赌两把,家和万事兴!”宁老五信口胡诌,恨不得能把赵白城一把扛走。
宁小蛮大羞,跺了跺脚,撇下两人往家奔去。一路上只觉得从脸颊到脖颈都烫如火烧,恼极了宁老五那张嘴,想到赵白城刚才瞠目结舌的傻样,却也有点好笑。而内心深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越来越明显地跃动着,连同心跳一起,令她不知所措。
“哎,蛮蛮这发夹倒是挺别致,以前也没见戴过啊!你妈给你买的?”宁老二的媳妇在学校小卖店也摆了些简单头饰,看到宁小蛮跑进屋来,当即发现了感兴趣的亮点。
“狗剩哥给我买的。”宁小蛮下意识地摸了摸头。
“哦——!”几个妇人都意味深长地拖着音调,就连母亲也在笑眯眯地看着她。
宁小蛮慌了手脚,不明白这次过年为什么跟往年大不一样,赶紧逃回屋去,听到身后的二姨还在那里啧啧赞叹:“狗剩这孩子看不出啊,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挑起女娃家的东西倒是挺有眼光!”
“估计得挑老半天了。”宁小蛮的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微微感叹。
宁小蛮躲在房间里心不在焉地翻起书本,过了一会,宁老五的声音已从外面传来,“嘿嘿,俺胡汉三又回来啦!”
“狗剩,过来坐!”宁老大向赵白城招招手,其他兄弟也都嘻嘻哈哈打起招呼,像在面对同龄人,甚至丢了根烟给他。
“瞅瞅你们哪有一点做大人的样!”宁老大的媳妇笑着抱怨,从兜里掏出七八个红包,塞给赵白城,“狗剩,老五包没包压岁钱给你?我们几个的都在这里了,你乖乖的,好好念书知道不?”
赵白城接过红包,点头道:“嗯,知道了。五叔一大早就给我包了钱……”转头见宁老五正在跟自己挤眉弄眼,神色慌张,不禁暗自好笑,“他让我省着点花,说十块钱怎么也够用到明年了。”
这句话原本是宁老五自以为报了大仇的调侃,现在被一字不差地转述出来,差点没让众人当场喷血,只当他真的如此抠门。对着那些充满鄙夷的目光,宁老五几乎要抓狂,却又无从解释,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在心里大骂了无数声“小王八犊子”。
前几天宁老五半夜去天门村看胡彪,那家伙身上刀伤虽浅,但也还没痊愈,不停地在说他这次冒了多大的风险。宁老五听得不耐烦,却不得不敷衍两句,说动手时自己就在场子外面,带了狗剩出来开眼界,小家伙听到彪叔在玩苦肉计,吓得直吐舌头连挑大拇指,连话都说不出来。
“狗剩要是真在,哪还轮得到我那兄弟出手……”胡彪当时的回答很古怪,像是在为自己当初老马失蹄找台阶,又仿佛宿醉后的酒鬼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此刻宁老五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跟胡彪可以算得上是同病相怜,都栽在这小王八蛋手里了。他不敢流露出丝毫怨气,急急忙忙将赵白城推上赌桌,说是要帮自己换换手气,那边宁老大却发了话:“狗剩,他让你来赌,管出钱吗?”
赵白城“哦”了声,望向宁老五,“五叔,你赢的钱给我拿点。”
“他还赢了?”众人哄堂大笑。
宁老五一张脸变得如猪肝一般,瞪眼道:“先玩两把,欠着不行吗?狗剩输赢都算我的……不对,输了算我的,我还能赖账不还是咋的!”
赵白城这才知道他是在胡吹大气,口袋里根本没票子。想了想压岁钱也有不少了,估计玩几把是足够,只得自力更生,苦巴巴摸出几个红包来。
“狗剩挺实在啊!比老五强!”宁老二笑到不行。
正赶上宁老大坐庄,一圈牌洗完砌好,庄家骰子掷到七,正是赵白城。他犹豫了片刻,也没等宁老五教,便应了句“打头过二”,听得大人都是一愣。
“你以前玩过牌九?”宁老大停手问。
“没有啊,我听过五叔这么叫,就跟着瞎叫。”赵白城有点难为情,“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没错!狗剩你小点下,别让这些个没正行的骗了钱!”桌上还没说话,旁边一帮妇人七嘴八舌都叫了起来。
宁老大等人对视一眼,深知群众基础薄弱,不敢搭腔。唯有宁老五满脸亢奋,“嘿嘿哈哈”笑个不停,等着赵白城大杀四方。
现实总是比理想来得残酷,宁老大长庄不倒气势如虹,赵白城连续几把牌面最大的只有杂七,输得屁滚尿流。桌面上赌得本来就不小,他跟着人家打道数,手边那点钱很快就没了大半。
“吹口气,吹口气……”宁老五急得团团转,凑到跟前往牌上“噗”的一口。
这一口气一吹,宁老大第二把就摸了一对虎头,把赵白城连底抄干。宁老五傻了眼,对着赵白城愕然投来的目光,实在是无地自容,讪讪道:“不关我的事,老大手气太好,我有什么办法……”
赵白城原本就没打算要赢钱,当下拍拍口袋,便要下桌。众人见他赌品极佳,完全不像宁老五满地打滚的腔调,反而过意不去。宁老大在板子上随手抓起一把钞票,正要叫回赵白城,却见女儿气鼓鼓地直冲了出来。
“狗剩哥,你小心他们合伙骗你钱!”宁小蛮压低了声音,塞了个小布包过来。
赵白城拿在手里掂了掂,挠了挠脑袋,又重新坐回桌上。大人们都在似笑非笑,宁老五自知赵狗剩那点私房钱都被小丫头管着,此刻见强援已到,顿时腰杆硬到发痛,仰天打了个哈哈,只可惜无人理会。
宁小蛮生怕父亲跟几个叔叔暗中耍诈,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笑话,坐在赵白城身边再也不肯挪步,瞪着眼睛观察敌情。
赵白城这次稍微懂了些牌九规则,下得极小,手风仍不太顺。宁老五在旁边抓耳挠腮,不断怂恿他往大里弄,最好是一把能把庄家打干,被宁小蛮狠狠揪了几下胡子,苦着脸不再说话。
宁老大的手气不是一般的旺,板子上钱越来越多,竟有一庄到底的趋势。宁小蛮倒是比赵白城还紧张,等到又一轮新牌发下,手心里已全是湿漉漉的汗水。赵白城看着她头上端端正正别着的小发夹,心中温暖,刚要翻开手底下压着的牌九,动作却突然僵硬。
“宁……宁叔在家不?”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
宁小蛮的母亲起身看了看,明显怔了怔,“二宝啊!快进来快进来!”
来的是罗广海的二儿子——当初因为赵白城不带他上山玩,便把罗广海一番话和盘托出的那个傻二宝。据说二宝出生时被脐带勒到了头颈,才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他的脑袋很尖,像个削过的陀螺,看人总是直勾勾的,有事没事傻笑几声,最爱在路上疯跑。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