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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明月珰
只是阿雾私下对崔氏的评价又高了些,想不到自己这位太太还是有些手段的嘛。
但是有手段的女人可不止崔氏一个。
荣三爷还是在仲秋季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去睡了三千两银子买来的通房丫头王氏,然后王氏很快抬了姨娘,毕竟她并不是真的丫头。
仲秋里,崔氏大病了一场,伤了元气,至今未复。
阿雾心里知道崔氏是为了荣三爷和王姨娘圆房才起病的,可这种事也许并不只会发生这一次。以荣三爷的才干和能力,阿雾以为他日他必将展翅高飞,那时候女人岂不是更多,上司送的、下属送的、走关系找路子的人送的,多如牛毛,崔氏若每一回都要这样上一回元气,大罗神仙也救不了的。
何况阿雾看着这个王姨娘还算是个聪明的。
对崔氏恭敬、顺从,从不恃宠生骄,每日里早早就来请安,崔氏病了,她殷勤地在跟前儿端茶递水,最难得的是居然没借着这么好的机会往男人跟前凑。
荣三爷也在崔氏屋里陪着她,一直到她好起来。
其实荣三爷真不算没良心,更不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男人。每月也只有在崔氏不方便的那几日里才去王氏屋里。
对阿雾同荣玠、荣珢还是同样的关爱。
阿雾以为,崔氏这真是身在蜜罐子里不知甜了。可偏偏阿雾那怕是在自己心里,却也不忍在说一句崔氏的不是,因为她的脸色真是太苍白了。
少了昔日的粉光潋滟,多了一丝道不清的惨白。每日依然温柔地笑着,对荣三爷也极尽小意,可阿雾还是能看出她脸上的灰色来。
一股带着死气的灰色,让阿雾心忧。
阿雾悄悄掀了帘子进屋,拿食指放在唇中央示意小丫头不许声张,崔氏屋里的李妈妈在劝她。
“太太何苦如此作践自个儿身体,你瞧瞧你如今这脸色,连粉都遮不住了。”李妈妈又心疼又心急。
崔氏良久未语,然后才听她沉沉地自嘲道:“难怪三爷如今不爱看我了。”
李妈妈大急道:“我的好太太呀,老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如今像三爷这样的好男人可少见呐。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有了两个狗蚊子也要上街去瞎晃悠,三爷可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
崔氏哭道:“他规矩,他规矩,还会……”
“那王氏是个狐媚子,惯会勾男人,可咱们三爷不也没经常去她屋里么,都是太太不方便的时候才去一去。”
这话也是阿雾想劝崔氏的。
崔氏惆怅地低声道:“他就不能不去吗?以前没有王氏,他,他又是怎么过的?”
“我的太太,要老奴说这也是你的不是了,自古一个茶壶就不单只配一个茶杯的,三爷这样的人已经是少得不能在少了。你若再这样憔悴下去,三爷恐怕真就要被那狐媚子笼络住了。”李妈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连你也来说我妒……”崔氏又抽泣起来,“我若是真妒,还会不给那王氏用避子汤?”
阿雾一听,心里大骇,心里直叹息,“我的太太喂,你真是太分不清轻重了。”一边儿自己气得吞气儿抹泪,一边儿又真大方地让人生儿子。
只听崔氏又继续道:“妈妈,我这是心里难受,我心里太难受了。”阿雾在外面都能听见崔氏捶胸的声音。“三爷,这就是拿刀子在往我心上割啊,我一夜一夜的睡不着,他就是在我身边,我也睡不着,我有时恨不能拿刀干脆一起去了算啦。”崔氏不敢哭大声了,拼命压抑,却越发喘不过起来。
“太太,太太,你在说什么胡话呐。”李妈妈闻言大惊。
阿雾也惊住了,没想到温柔懦弱的崔氏居然会有这份心肠。倒底是什么魔障能让她这样难过又这样失了分寸。
阿雾隐约觉察出了点眉目,婉约诗词她也读,大多是低劣的香艳,阿雾并不喜欢,志怪里妖精们的贪恋人间,阿雾只觉得她们蠢傻。可如今对应着崔氏来解读,阿雾才明白其间的惊醒动魄来。
男女之情难道真有如斯魔力?
阿雾陷入了沉思。唐秀瑾曾教过阿雾这一课,但是这位先生太不称职,只开了个头,就仓促结尾,以至于阿雾以为,爱,不过就那么回事了。
做鬼时,亏得阿雾还曾得意,她这一生也不算亏了,连男女之爱也尝试过。如今想来,也许她就从未懂过。
但是崔氏给阿雾上了最最生动的一课,阿雾以为,这女人的心还是得自己守着才好,否则落到崔氏这般境地,那才叫个自作孽啊。
就是荣三爷那样的丈夫都能让她生出杀心来,若换了另一个混账点儿的,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呐。阿雾这回却失算了,若荣三爷本是个混账的,崔氏又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屋子里又听见李妈妈道:“太太何苦跟三爷怄气,你多在三爷跟前儿……”李妈妈说到这里声音陡降,阿雾听不清楚,然后又听她道:“三爷素来最爱重你,难道还会去那边?”
却听崔氏恨恨地道:“总不成还要让我跟个狐媚子一样,低三下四去做那羞死人的事?”崔氏又嘤嘤地哭起来。
李妈妈又是一阵好劝。
阿雾在外面站了会儿,又悄悄地走了,她能劝的,想说的,李妈妈几乎都说了,但崔氏显然没有任何变化。
夜里,阿雾焚香,谈了一支自己也说不出名堂的曲子,紫砚一边儿听一边落泪,才十一岁的紫扇倒没什么太大感触。
“你哭什么,紫砚?”阿雾问如今已经十四岁的紫砚。
紫砚拿手绢擦了擦眼泪,“我也不知道,我听了就觉得心酸,忍不住。”
阿雾看了紫砚半天,心想,这丫头不会是思春了吧?这可不是好兆头。还得找个小丫头看着点儿,别出点儿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来闹心。
如今一提及男女之事,阿雾就觉得烦。唐秀瑾当初是一个烦,崔氏又是一个烦,如今若紫砚又陷进去,那可真是叫烦不胜烦了。
阿雾叹息一声,让紫砚收了琴,只觉得自己小小的身子沉重无比,太太的事自己要操心,丫头的事自己还是要操心,难怪将个身子操心得矮墩墩的,也不知将来会不会长。
夜里,紫砚给阿雾梳头睡觉,阿雾还特地让她给自己找找头发里可有白发,真是操碎了她一颗心。
阿雾操碎了心也不管用,崔氏的心情依然低落,但别人可不会因为她心如刀割就不宰割她,老太太那边儿崔氏每天照例还是得去站上一个时辰,她身子越发弱起来。
秋、冬交替之际,病的也不止崔氏一人。苏念给阿雾带信,邀她一同去唐府看望唐音,唐音也病了。





四季锦 45感贤叹妒费思量
事关唐音,阿雾自然要去的,略微有点儿麻烦的就是老太太那一关不好过,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这日阿雾随崔氏去上房请安,禀明了唐音的事儿,只说:“五姐姐同音姐姐也是极好的,上回卫国公府的顾二姑娘生辰我们还一处玩过,这回她生病,我想着五姐姐与我也该去看看她才好。”
老太太眼睛一斜,没说话,但是显然也并不太赞同。老太太的策略是,凡是讨厌的人想做的事情,她都要严肃反对。
但是大太太却是个聪明的,老太太当初给世子挑媳妇儿的时候总算是擦亮了眼睛。“对对对,你们素日就玩得好,正该去看望她,平日里就是想找这个机会都没呐。”唐阁老眼看着必定是要混成首辅的,大太太可是眼睛很亮的。
二太太这会儿也懊恼自己怎么就没个亲生闺女也跟着去,至于荣四,二太太可没打算为她铺路,上回荣珏挨打的事儿,可都是那贱蹄子惹出来的。
因大太太这样说了,老太太也就不再反对。
到了唐府,苏念见荣琬也跟着来了,只深深地看了阿雾一眼,叹息一声,牵了阿雾的手就往里走。
唐府,苏念是来惯了的,他爹是户部尚书,同兼管兵部、工部的唐阁老本就是好友,也多有往来。唐夫人见她来看唐音,只说道:“难为你这么冷的天还记着来看她,音姐儿正想你们呐,天天念叨。”唐夫人拉着苏念的手和婉地道。
又让丫头替苏念等人引路去了唐音屋里。
“音姐姐,你怎么样?”阿雾闻着满屋子的药味儿就有些紧张,她以前的屋子也是这样终日弥漫着药味儿,让阿雾一时错觉唐音是得了大病。
唐音靠卧在酱色金丝绣缠枝大碗菊纹的缎面靠枕上,脸色有些病里带黄,双颊有不自然的两团红晕。
阿雾熟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热。”
唐音笑了笑,“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成日里有些低热,不碍事,你准是听念姐姐说我病的吧。”
阿雾点点头。
唐音又看了看荣五,拉了拉阿雾的手,意思是她明白了,心意也领受了。
这厢荣五也上来嘘寒问暖,唐音颇有耐心地一一答了。有丫头端了绣墩来,阿雾几个围坐在床边同唐音说话。
一时,又有丫头来报,“姑娘,黄姨娘看你来了。”
“让她进来吧。”唐音调整了一下坐姿。
阿雾心里略微吃惊,按理儿这会儿有客人唐音不该让个姨娘进来的,但听唐音这样说,这位姨娘同她的关系看来颇为熟悉。
一时,有丫头打起帘子,一位身着秋香色菊花纹靛蓝镶边夹袄、靛蓝宽襕马面裙,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显然就是丫头口里的黄姨娘了。
黄姨娘未语先含笑,对着阿雾等略表歉意地道:“几位贵客在,我本不该来打扰姑娘的,只是这雪梨羹我早晨叫丫头在小灶上煨的,这会儿吃刚刚好,这才厚着脸皮来打搅的。”
唐音淡淡地道:“姨娘费心了,思露你把雪梨羹接过来。”
思露是唐音身边的大丫头,闻言接过了黄姨娘手中的食盒,黄姨娘就知趣地出去了。
“雪梨羹解热消痰、宁心止咳,音姐姐先喝了吧。”阿雾劝道。
唐音点点头,“那我可就失礼了,这黄姨娘熬的雪梨羹正对我的病。”这也是她让黄姨娘进来的原因。
“你家这位姨娘瞧着倒是个好的。”苏念道。
唐音点点头,“我家太太托人买来伺候我爹的,最是知情识趣。”
思露盛好了雪梨羹,替唐音挽起袖边,唐音坐起身拿手舀着吃,一边吃一边道:“倒底还是她会伺候人,若不是她熬这雪梨羹,我的病只怕还重些。太太也是想着爹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放个会伺候的,看着爹好让他好好养身子骨。我爹喜欢黄姨娘伺候,我们总也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唐阁老可是唐府的顶梁柱,他身子骨好,他们一家才好。唐夫人做的这个事儿才叫大方贤惠。阿雾觉得这才叫正常嘛。
荣五好奇地道:“唐夫人她不吃醋?”
这话问得好,荣府三位太太都爱吃醋,阿雾本来以为其中以大太太为最,因她将大老爷管得死死的,母苍蝇都不许飞进她们院子,二太太是个管不住二老爷,却成天闹腾的。但没想到居然崔氏才是最大的醋坛子,大老爷虽然沾不了母苍蝇,但通房还是有好几个的。
唐音“嗤”笑一声,意思是荣五问的问题实在太奇怪。“若是吃醋,又怎会替爹爹买人。”要唐晋山好了,心里头舒服了,一家子才舒服嘛。唐夫人和唐音都是聪明人。
荣五有些讪讪。
阿雾也有些讪讪。唐音却不知为什么。
“我家太太还不是最贤惠的呐,你问念姐姐。”唐音道,她不喜欢荣五,这是暗刺荣五家里的事呐,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安国公世子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啊。
“呀,怎么说起我家来了。”苏念笑道。
“夸你娘贤惠呐。都说她最是个菩萨心肠,哥儿、姐儿投在你家里,算是造化。”唐音口里的哥儿、姐儿可不是苏念的同胞兄妹。
“左右不过一碗饭,一份嫁妆,难不成还要同他们穷计较?”苏念淡淡笑着说。
这六部里头,户部最是油水大的地方,全国的钱粮都要从他们手里过,刮点儿皮下来都够他们玉堂金马地过了。
哎,阿雾心里暗叹,瞧瞧人家这洒脱劲儿,连自己都有些自愧弗如了。
本来嘛,阿雾先头还以为自己是偏听偏信,觉得做主妇的就该如长公主那般,但安国公府的三位夫人显然都不是那样的人物,阿雾也曾经迷茫过,但今日在唐夫人、苏夫人身上又看到了主母该有的样子,阿雾就越发拿不定主意了。
阿雾从福惠长公主那里学来的,将这些姨娘、通房都当是伺候人的贱民,或者干脆就是个玩意儿,并不放在眼里。但是对待庶子、庶女的问题还是不如苏夫人来得通透,阿雾真是自愧弗如。
其实福惠长公主那是压根儿不喜欢小孩子的人,若非两个儿子是自己生的,她也不耐烦看他们。阿雾打小虽然病弱,却是个最让人省心的,长公主才最爱她。
而阿雾因爱障目,哪里看得出长公主的不是来,只一味跟着她学,对男人,只要不生出庶子、庶女碍眼就罢了。阿雾也是这样劝崔氏的。当然她私心里也是不想再多个弟弟、妹妹来分享荣三爷的父爱的。
从唐府回去,阿雾一路都在沉思,她是顶顶希望崔氏能如唐夫人、苏夫人般豁达的,但是显然这不是容易的事情。
到了这会儿,阿雾都还是想的是要在崔氏身上做文章。
为人立世,修己身才是根本。
隆冬里,崔氏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但每日还是挣扎要去上房伺候,阿雾劝了她多少回,崔氏都逞强不听。
“我是老太太的三媳妇,伺候她是应该的,在嫡母面前尽孝道,是我这个正妻该做的,总不能让人宰背后碎嘴你父亲。”崔氏很坚持。坚持一个正妻的义务,当然她也会坚持正妻的权利。
阿雾虽然不赞同崔氏的这种愚孝,可又对她带了点点钦敬,因为如阿雾这等利益挂前的人来说,若非有利可图,她可做不了这等“蠢事”。可偏偏做这等蠢事的人,最让人放心,也最让人喜欢。
崔氏拿手绢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她已经咳了十几日了也不见好转,阿雾有些担忧。也不知道请的大夫都开的什么烂方子。
崔氏向阿雾招了招手,“过来,我给你瞧个好东西。”
阿雾挪近崔氏,见她从炕上小几的脚边取出一个木匣子来,想是故意藏着要给阿雾一个惊喜的。




四季锦 46良善人良善心惊
阿雾在崔氏盼望的眼神下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对金环,挂着三粒喇叭花式样金玲,做得精巧别致,这是现下京城小姑娘里最时兴的梳头金环,至少要二十来两银子才能买到。
“太太。”阿雾又是感动,又是激动,“你花钱买这个做什么,我有戴的呢。”
崔氏叹了口气,“这段日子针线铺子也渐渐有了进账,你打小就爱美,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上回害你被人笑话。”
崔氏摸了摸阿雾的花苞头,亲自将金环给她戴上,“瞧瞧,我们阿雾戴上这个可把全京城的小姑娘都给比下去了。”
若是别人给阿雾买这么一副金环,阿雾可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偏偏却是崔氏。她连自己生病都不肯花钱打点厨房,补补身子,却舍得二十几两银子给女儿买一副长大后就不会戴的金环,只是因为怕她出门受委屈。
阿雾眨了眨眼睛,心里本就因崔氏的病而担忧,如今又为她爱女之情而感动,一时想起自己其实并非她的女儿阿勿,又觉得愧疚不已,她一心只念着长公主,却只会从崔氏这里攫取她“偷”来的慈母之情。
阿雾口拙地表达不出自己对崔氏的感激之情,只嗔道:“太太买这些玩意做什么,前儿李妈妈劝你称二两燕窝来吃,你都不肯,这会儿花这些钱……”
崔氏捏捏阿雾的鼻子,“你高兴了,我瞧着可比吃半斤燕窝都来得滋补。”
阿雾挤入崔氏的怀里,缩成一团,头枕在她膝盖上。崔氏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的头发,这样淡淡如流水的日子,将温情填满了阿雾的胸腔,她抬眼望着崔氏,崔氏俯头对她笑笑。
阿雾看着崔氏,想到,她也是我的娘啊,长公主是,她也是。阿雾拿脸蹭蹭崔氏的手心,崔氏叹一声,拥着她道:“阿雾,我的阿雾。”
阿雾知道崔氏是同荣三爷闹别扭了。荣三爷虽然不去王姨娘那儿,可也好些日子不回正屋了。且一月里招王姨娘伺候的日子也多了几日。
阿雾劝不了崔氏,每回她一劝,只会将崔氏气得更甚。
不过好在,僵持了十来天后,荣三爷和崔氏又和好如初了,至少表面如此。
这日,阿雾到上房给崔氏请安,她的咳嗽越来越厉害,脸色蜡黄,已经有些大病的迹象。即使这般,也还靠在窗边,手里拿着绣绷子。
阿雾上前一把夺过那绷子,“太太也真是的,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不去床上歇着,还费这神?”
崔氏见是她来,强扯出一丝笑脸道:“哟,小小年纪就管教起我这个做母亲的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阿雾颇有气势地回嘴。
崔氏也不同她辩,拿出一件新制的小袄来,桃红洒金绣桃的纹样,精致活泼,绝对是市面上看不到也买不到的东西。
崔氏拿起小袄在阿雾身上比了比,“嗯,正合适。”
阿雾瞧那小袄,不知费了崔氏多少夜里的功夫,花样繁琐别致不说,光是那桃纹的线就分了十来种颜色,有深红渐粉白。崔氏又知道阿雾的性子,在腰上费了功夫,收了腰线,这袄子,即使是大冬天穿起来,也会显得玲珑有致。
这对如今深深懊恼自己矮墩墩模样的阿雾来说,是最合心意的。
阿雾的指尖划过精美的绣纹,心情却没能高兴,反而有些呜咽道:“太太这是做什么,大病里还费这种神,又是大冬天,你这是不想要我和哥哥他们了吗?”
崔氏为阿雾摸了摸眼泪,“你胡说什么呐,我怎么会不要你们。”转而又叹息一声,“只是生来病死,自有天定,谁也躲不开。”
阿雾摇摇头,泪汪汪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你这是心病。其实,其实……”
崔氏脸色一僵,她知道阿雾要说什么。
阿雾又道:“太太,你若是厌烦那王姨娘,寻个由子卖了就是,何苦这样子跟自己过不去。”
崔氏良久不说话,最后才长长地叹息一声。阿雾这些日子,每日里同崔氏坐半个时辰就能听她叹息十来回。
“你还小,你不懂,这不是王姨娘的问题,是你爹爹……”崔氏落泪道:“若是你爹爹他……便是再有十个王姨娘我也不会伤心的。”
崔氏的要求难倒了阿雾,阿雾有法子打发十来个王姨娘,却没法子管住荣三爷的心和脚。
崔氏的容颜一日一日眼见着凋零下去,阿雾看在眼里,心里难过,却没法子倾泻。她既恼怒崔氏的软弱,也恼怒自己的无能。
夜里,阿雾对着今冬的第三场大雪,当窗抚琴。
琴寂时,雪地上响起“沙、沙”的人的脚步声。一个披着孔雀绿缎面灰兔毛里子大氅的丽人由远及近,迤逦而来。
阿雾抬头望向窗外的王姨娘。
王氏年轻,虽然五官不如崔氏精致,但倒底比她鲜妍,如今跟了荣三爷,更仿佛才将将绽开的蔷薇花,又如来年桃枝上那沉甸甸的蜜桃。
“好一曲《问斜阳》。”
阿雾眉毛一挑,“你怎知是问斜阳?”
这世上本没有《问斜阳》这首曲子,阿雾的琴都是率性而弹,但今日她所弹的确实是问斜阳。琴声里,阿雾问斜阳,为何斜阳要西坠,任阴霾袭来,大雪翻飞。
“奴在六姑娘的琴声里听出了斜阳余晖的灿烂,也听出了六姑娘对斜阳的不舍,留恋。今日下午晌太阳还好好的,转眼天就阴了,下起了雪。”
好一位知音,阿雾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
“奴实在没想到,姑娘年纪这般小,琴艺就这般精妙了,奴还未听过有谁的琴音能赶上姑娘的。”王姨娘赞得极为真诚。
因为王姨娘说的本来就是实话。扬州瘦马里有专门教琴的师傅,她们都是刻苦学过的,其中也不乏佼佼者,王姨娘自问,她的琴艺也是很不错的,但今日雪夜听琴,她才知道天外有天。荣三爷才华纵横,没想到言语厉害的六姑娘在琴艺上会如此出色,真不愧是他的女儿。
阿雾脸色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就差没请王姨娘进屋喝杯热茶,来个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对述情怀了。
王姨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阿雾一时没邀请她,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王姨娘走后,紫扇好奇地上前问,“姑娘,你真的弹的是《问斜阳》啊?”
阿雾脸色的笑容已经阴沉,她对紫扇点了点头。
“这位王姨娘可真厉害啊,第一回有人听懂了姑娘的琴音,还说对了名儿的。”紫扇一脸佩服,她如今识了几个字,念了几首诗,对才女最是钦佩。
阿雾发出了一声同自己年龄不相符合的叹息,“是啊,太厉害了。”
王姨娘的“知琴识趣”在阿雾心上敲响了警钟,这样一个如同解语花一般的女人,荣三爷在她的温柔乡里又能坚持多久?
听说夜里红袖添香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又过得几日,王姨娘亲自送来两双袜子给阿雾。
袜子是上好的三花松江布做的,这样的布做小衣或袜子最舒服。王姨娘的手也极巧,在袜口上还做了一对儿小绒球,看起来可爱极了。即使阿雾不是个纯粹的小姑娘,她也要赞叹王姨娘的心灵手巧。
“多谢姨娘,这么冷的天,还要姨娘为我做袜子,我怎么过意的去。”阿雾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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