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明月珰
“王妃。”紫扇在一旁出声提醒阿雾,阿雾这才发现自己走神良久了。
“哦,你让彤管将那左立柜腾出来放王爷常用的衣物,将西厢开了,把其他的先收在里头。”阿雾顿了顿,“哦,对了让梅影、梅梦进来收拾吧,王爷的喜爱咱们不懂。”
紫扇应了声自下去安排,到阿雾用晚饭时,冰雪林那边将楚懋的东西收拾了两个大箱子抬了过来,以阿雾目测,应当只是楚懋的一小部分衣物,她暗自松了口气。
桑嬷嬷却喜笑颜开地领着彤文,帮着梅影、梅梦收拾楚懋的东西,无视这两个丫头的做脸做色,但阿雾私底下对自己带来的人都说过楚懋的忌讳,最不喜别人乱碰他的东西,是以桑嬷嬷她们不过打些下手,要紧的是不许两个梅弄什么幺蛾子。
饭后,阿雾在玉澜堂的院子里绕了两个圈消食,见角落处一方盆景的枝叶有些凌乱无形,让刚练完功的赤锦替她搬到了屋子里。
闲来无事,修剪盆栽,插花烹茶这等风雅之事乃是阿雾这等才女佳人最喜欢的消遣,成日里圈在内宅,不事舅姑,不理庶务,都够她们忙上一整天了。
当楚懋踏月归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阿雾执剪修枝的一幕。他自然而然地站到阿雾的身后,阿雾回头对他笑了笑,也很自然地问道:“王爷以为我修剪得如何?”
楚懋抬了抬眉头,不予评价,而阿雾居然也看懂了他的意思,走到圆桌边拿起自己先前对着盆栽画的图展开给楚懋看,这样前后两厢一对比,孰优孰劣自然就能评定了。
楚懋看了一眼,道:“修剪得不错。”
阿雾极不满意楚懋的态度,她回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得意之作,耗了自己一个晚上功夫的作品,岂止才是“不错”。实际上阿雾这一回是真冤枉了楚懋,要知道能从这位嘴里吐出一个“不错”来,实在已经罕见。
阿雾觉得楚懋这是夏虫不可语冰,而楚懋却以极其深沉的眼神在阿雾的背后看着她。大约,楚懋也没料到,在这个世界上他还能看到另一个人,在修剪盆栽前居然会先将它原先的形态绘出,在一笔一划之间于脑海里构思其后落刀之处。
待楚懋进了净房后,阿雾才意犹未尽地让人将盆栽搬了出去,心底升出一丝落寞来,这是曲高和寡的落寞,阿雾既享受又遗憾。
末了,阿雾忽然一惊,她今夜是被这盆栽搞得“神魂颠倒”,居然让楚懋先进了净房,这就意味着他可能会先上床,于是这就意味着自己可能又要睡外边,然后明天起个绝早。
阿雾大约也料不到自己婚后,不在舅姑、妯娌、小姑子、小叔子这些人身上头疼,反而在谁先睡觉此等锱铢小事上斤斤计较上了。
阿雾先卸了钗环,让紫扇替她编好辫子,待楚懋一出来,她就迎了上去,“王爷可要用些宵夜,厨上有……”
“我晚饭后就不再进食。”楚懋打断了阿雾准备报的一大篇令人听之便流口涎的菜名。
阿雾不着声色地侧身站到楚懋和床铺之间,将他有意无意地往外边一挤,“王爷可要看会儿书,我让紫坠去沏杯清茶?”这是在暗示楚懋去窗边的榻上坐会儿。
“不用。”楚懋毫不理会阿雾的各种暗示,径直踏上了床前的脚踏。
阿雾瞬间就蔫耷了,转身去了净房。出来时,因着屋里烧了地龙,所以将平日厚重的睡衣换成了一套她平日里在家惯穿的衣裳。
楚懋不察之下,瞥见阿雾如此,上头一身素粉轻罗短衫,在腰侧系带,将一柳小蛮腰尽呈人眼前,下头一条沉水绿的撒脚软罗裤,整个人像春日里第一朵闹枝头的鲜嫩桃花。楚懋的眼神在流连过那素罗短衫里露出的一抹抹胸的月白色后,赶紧地调了个地儿。
阿雾自己是不知这一套衣裳的媚色的,若换了另一人穿,哪有此等殊色袭人,也压不住浅粉、沉绿这种撞色。
阿雾看了一眼床上卧在外侧的楚懋,心下一喜,可旋即又想到,莫不是要让自己从他脚下爬过去吧。
尽管阿雾如此斤斤计较,可在看到楚懋离床站起来时,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实在是有点儿打扰人家。
阿雾坐在床沿上,脱了鞋,抬头间视线不经意扫到楚懋时,只见他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
莹润如玉,秀白如雪,仿若佛前莲台上的一瓣聆听佛偈的玉莲。
阿雾只觉得楚懋的眼神令人渗得慌,忙慌慌地屈膝,一抬、一缩,收了脚藏入被底,将自己包粽子似地裹在铺盖卷里。尽管对这档子事一知半解,但天生的直觉是骗不了人的。所以当她发现楚懋还在打量她时,她赶紧闭上了眼睛,缩了缩脖子。
楚懋熄灯上床,黑暗里,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就在阿雾以为楚懋睡着了的时候,却听得楚懋出声道:“你的画也还可以。”
阿雾“唰”地睁开眼睛,心想“岂止是还可以好不好?”即使是黑暗里,楚懋依然觉得阿雾此刻的眼睛亮得耀目。
难得祈王殿下有闲情逸致,居然主动找话说,阿雾怎么可能不给他面子,“我自幼便喜欢涂鸦1。”
“唔。”
阿雾的眼睛又怒得一亮,觉得楚懋在“唔”之后,居然没有反驳她的“涂鸦”二字,简直是不可饶恕之罪。罢了,她不与门外汉计较。
“我想在东厢设一间书房,王爷以为如何?”阿雾侧过身,将双手合十枕在头下,面向楚懋道。
“玉澜堂的事你做主就是。”楚懋背过身去,仿佛再也没有同阿雾继续交谈的兴致。
阿雾瞪了楚懋的背老半天,觉得他的心真真是海底针,明明是他自己起的话头,结果才说了一两句,就转身不理人了。
待阿雾沉沉睡去良久后,楚懋还没能入眠,脑子里总是浮现那雪白半团。说实话,实在不算大,也没什么可勾人的,但那莹润白皙,借着墙角那留下的微弱灯盏的光,映得仿佛那最细滑的糖酥酪,让人想用手指刮上那么一层雪泥,放入唇舌下品尝。
次日,阿雾睡了个好觉,起床时神清气爽,唯有桑嬷嬷那露骨的眼神,约略坏了一丝阿雾大好的心情。
而桑嬷嬷,每日早晨雷打不动地必是第一个入阿雾寝房的人,看阿雾的眼神由露骨变得深邃再至怜惜而无奈。
终有一日,桑嬷嬷再忍不住,留了阿雾在内室说话,“姐儿,你同奶娘说,王爷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什么什么毛病?”阿雾糊里糊涂地问,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啊,你是说那个……”阿雾的脸顿时变得红霞满天,“没有,王爷没有毛病。”他生得出儿子,阿雾当年在宫里飘时,也偶见他翻过绿头牌。
“那你跟嬷嬷说,为什么你们没有圆房,是不是姐儿你……”
阿雾赶紧摇头,她可不能背这个黑锅啊,否则还不得被桑妈妈念死,她一准儿得回去告诉太太。“没有,是王爷,王爷不愿意。”
这下桑嬷嬷就奇了,既然没毛病,那世上会有哪个男人可以在看到自家姑娘这般的天仙似的模样后还依然无动于衷的?
于是桑嬷嬷努力开动脑筋,将一切不可能的原因排除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不多的几个猜测,她斟酌再三后道:“可是王爷另有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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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原因,桑嬷嬷以为绝对不会成立,即便是另有心上人,可是于男人而言,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和其他人行那档子事儿。
阿雾认真地想了想后,摇了摇头,“没有。”她知道桑嬷嬷的意思,但是阿雾不以为相思会是楚懋的心上人。
“那……”桑嬷嬷再三斟酌后,还是决定说给阿雾听,毕竟姐儿已经嫁做人妇,有些事情还是明白比糊涂好,“那姐儿平日可发现王爷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或行事可有奇怪之处?”
兴许别人可能会觉得祈王殿下奇怪之处多了,但在阿雾的眼里,楚懋是在正常不过的人了,像荣珢那种汗臭味四飞的才叫不正常。
“没有。”阿雾很肯定。
桑嬷嬷一看就知道阿雾没明白,“我是说,王爷平日会不会对那些长得俊些的小厮多看几眼?”
阿雾心想,就这么几日功夫,她自己都还没见过几个小厮呐,怎么知道楚懋会不会多看,不过阿雾已经隐约明白了桑嬷嬷的意思,这是问楚懋有没有断袖分桃之癖。
“不会。”阿雾很肯定。
“那,王爷平日里会不会多看那些小丫头?”桑嬷嬷问得有些胆战心惊。
阿雾皱了皱眉头,不明白桑嬷嬷在暗示什么,各位看官实在要原谅阿雾,她并非不聪颖,而是从没往这些方向想过,无人教她,更不知道那些龌龊事。
“或者,王爷会不会更喜欢哪些妖娆妇人?”桑嬷嬷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姑娘怕是根本不懂这些,也是,这些龌龊事,谁敢说来污她耳朵,桑嬷嬷也是没法子了,这才开的口。
但既然开了口,那就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奶娘,你究竟想说什么?”
桑嬷嬷也是赌上了一口气,所以一股脑儿地说了,“老奴索性都告诉王妃吧。这世间上的男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有人偏爱娈童,有人喜好稚女,也有人喜欢妖娆妇人,专喜行那偷摸之事。更有人喜欢女子那一段脖颈的,或那胸前双瓜的……”
“桑嬷嬷!”阿雾简直是出离愤怒了,她的奶娘居然跟她说这些污糟事,阿雾恨不能拿玉泉把自己的耳朵洗过,“桑嬷嬷我敬你是我乳母,你不要,你不要……”阿雾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
阿雾对这些事因当年荣三老爷和王氏的哪一出后,本就甚为抵触,别说看,简直听也听不得,嫁为人妇前的那一晚,被逼听一听,那是习俗使然,阿雾不得不应付,但即便那样,崔氏也只能含混以对。全然不似桑嬷嬷这般,什么荤的臭的都说给自己听。
桑嬷嬷不知道阿雾会气得如此厉害,也自悔失言,关心则乱,“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姐儿,你可别气着……”桑嬷嬷打心底最是疼阿雾,见她气恼如此,也不敢再说话。
“嬷嬷以后不许再管我房里的事,也不许回去同太太嚼舌根,否则我……”阿雾半真半假地硬起心肠,一鼓作气要压服桑嬷嬷,以免后患。
“是,是……”桑嬷嬷完全不敢同阿雾犟,她最是知道阿雾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待桑嬷嬷去后,阿雾才捂着心忽然想起昨夜楚懋看到她赤脚时的眼神来,不由一身冷汗,难道真被桑嬷嬷说中了,这位祈王殿下是有特殊的癖好?
尽管阿雾不认同桑嬷嬷荤素不计的言语,但也不得不承认,偶尔也能从中学到点儿东西。
至晚上,楚懋回房时,见阿雾脚踏软缎脱鞋,却穿着棉布袜,也不曾多言,倒是阿雾自己有些做贼心虚地解释道:“天渐冷了,晚上睡觉老觉得脚冰凉。”其实,阿雾明摆着是睁眼说瞎话,屋子里的地龙烧得,阿雾都可以穿夏日的霞影纱了。
楚懋像是没放在心上一般地道:“明天叫她们把地龙烧得再热。”
阿雾点点头,觉得自己算是应付过这一关了。
次日,阿雾用过早饭,正准备再游一游相思园的,却从窗户往外,看到鲁妈妈领了一个老头子和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进了玉澜堂。
不一会儿阿雾就见紫扇进门来道:“鲁妈妈领了沙大夫来给王妃请平安脉,说这是府里的老规矩,每旬沙大夫都要来给各个主子请脉。”
阿雾点了点头。
一众丫头立即忙碌起来,拉帘子的拉帘子,布置桌椅的布置桌椅,都被阿雾喝止了,紫扇又忙拿了手绢要来遮住阿雾的手腕,都被阿雾一一拒绝了。
“瞧这位沙大夫也一大把年纪了,本就不必忌讳太多,再则,既然是请脉,望闻问切四字为要,你这样遮着挡着的,把脉能准么?”阿雾对紫扇道,本来在荣府时,也没这样多大的规矩。
紫扇讪讪一笑,“奴婢这不是以为姑娘成了王妃,这才……”
阿雾瞪她一眼,紫扇不敢再往下说,出去去请了沙大夫进来。
沙大夫领着小童进屋,恭恭敬敬地给阿雾行了个礼,也不敢抬头多看,见桌边坐着一位华衣女子,便知道该是祈王妃了,从小童手里接过药箱,取出脉枕来搁在桌上。
“请王妃将手伸出来。”
一直欺霜赛玉的手搁在脉枕上,让沙大夫诊脉的手指都有些发抖,这样的人,越是没有架子,越是让人心惊。
沙友哲以前去给祈王妃的两位侧妃请脉时,都是拉了帘子,覆了手绢的,不想这位王妃却如此爽利。
一旁的小童倒底不如沙大夫的涵养深,早忍不住抬头偷瞄了这位从没见过的祈王妃一眼,然后就呆立在一旁,姓什么都几乎要忘了。
沙友哲请完脉后,收了脉枕缓缓道:“王妃身子康泰,没什么可虑的。只是严冬将近,注意保暖为要,但屋子里也要时常通通气,门窗不要一直关着。”
阿雾收回手,也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抚了抚那本就没存在过的褶子,在沙友哲开口告辞前,慢悠悠地道:“沙大夫,我的脉案你就在这儿写吧。”
寻常世家大族,也有专门的大夫每月来请平安脉的,但每旬请一次着实有些频繁了,这个且不去细思,别人那鸡零狗碎的小心思阿雾还不屑去猜测。
但请平安脉的,素来都是要写脉案的,以备今后被诊脉者遇病有案可查,防微杜渐。虽说阿雾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事无不可对人言,当下看来,即便是脉案送去红药山房存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一来红药山房收存王妃的脉案名不正言不顺不说,还容易留下隐忧,阿雾不能不防,哪怕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也愿担这个罪。
旋即,阿雾又想,这红药山房的两个主子,也不知道是谁管得如此巨细靡遗,阿雾不惮于猜测如果真有一天这位沙大夫诊出有人怀了身孕,那边只怕得有人好久睡不着觉了。管得这样宽,简直是恨不能插手安排祈王殿下的绿头牌了。
沙友哲没想到祈王妃如此敏锐,但他自问问心无愧,也就在外头的桌边坐了下来,刷刷开始写脉案。写毕,恭恭敬敬地递给紫扇。
沙友哲去后,紫扇旋回东次间,对阿雾道:“王妃,你怎的也不吩咐沙大夫几句,让他把嘴巴闭牢实点儿。”
阿雾没好气儿地看了看紫扇,这丫头啥都好,就是有时候不爱动脑子,“既然这府里能由这位沙大夫长期来请平安脉,他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只是这个过人之处么,当是“过人地能让那边两位信任”。
阿雾倒是不怕沙友哲给红药山房说什么,她想表明的不过是一个态度而已。
而这一次的请脉,让阿雾有一种自我领域被侵占之感。或者红药山房并没想那么多,可是阿雾不管那什么相思姑娘如何管理楚懋的其他妾室,但是她若还想插手自己的事,阿雾就绝不允许,并且要在她每一次伸出手之时,都狠狠地在她手背上敲上一下,她才会长记性。
所喜的是,这几日玉澜堂的小厨房已经弄好了,在玉澜堂还在前任主人手里头的时候,这里本身就有小厨房,所以弄起来也还算快。
阿雾怕极了桑嬷嬷的碎碎念,就索性让她管小厨房,和紫坠搭手,照料自己和楚懋的吃食。
玉澜堂的食材,依然是由大厨房统一采买,桑嬷嬷和紫坠每日或隔日去领一回,当然也是按新出来的规矩办事,譬如王爷每日份额当是猪肉多少、羊肉多少、鸡肉多少等等,王妃的份额又是多少等等。阿雾以为相思姑娘的规矩,严苛得可以去当中宫皇后了,那里头才给各宫娘娘规定了每月的份额。
而据阿雾刚进府那几日的观察所得,由大厨房供应玉澜堂的吃食时,可没有这些规矩,都是按着楚懋的喜好,每日轮着上与前一日不同的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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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红药山房出的这个规矩,阿雾也不能说就是错的。阿雾也不是没有钱让桑嬷嬷和紫坠去外头采买食材,但这样行事,就显得不尊重红药山房,且被外人知道的话,还不知要怎么猜测祈王殿下的后宅呐。
于是,阿雾闲来时想了想,自己嫁妆里头,崔氏给添了一个庄子带着一座小山,就在京郊,百十亩良田,倒是可以种些自用的瓜果蔬菜,山上也可养些野物。如此自给自足,外头的人也就无闲话可说了。
本来阿雾对这些庶务没什么概念的,但被红药山房这样一挤,还真被她想出了法子,也算给那庄子寻了个好差使。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道,阿雾为何欢喜这小厨房弄好了,她是吃惯了紫坠的厨艺。当初在江南时,还是宫嬷嬷发现紫坠在弄吃食上的天赋的,专门请了大厨教她,这么些年下来,南方菜系和北方菜系如今她都十分擅长。
紫坠早根据府里有的食材,拟好了一套菜谱,百十来种菜色,由阿雾每日点菜,这是主仆两个在荣府时就养成的习惯。
这日,阿雾因存了心要在楚懋那讨句话,所以全点的是楚懋喜欢的菜色,又特地吩咐彤文开了西厢,将她嫁妆里那十几套碗碟寻了出来。
玉澜堂的晚饭时,西次间圆桌上依然是摆的四菜一汤。
黄地金边缠枝花卉碟里盛着糖醋萝卜丝。
竹叶青四菱形开光内绘丛竹的碟子里盛着雪白的冬笋肉片。
湖绿莲叶形大盘里盛着糯米鸭子。
红地开片大陶瓷碗里盛着沸腾鱼片。
海棠形甜白瓷汤碗里盛着菠菜鸡丝豆腐汤。
一桌子五颜六色,看得人食指大动。而其中的沸腾鱼片是蜀地菜式,也是当阿雾知道要嫁给楚懋时,让紫坠特地学的。谁能知道这位神仙人物似的祈王殿下居然喜辣呢,别说相思未必知道,就是阿雾也是在飘了许多年后,才总结出来的。
楚懋入座后,见了这一桌菜道:“王妃对吃食一事倒像是颇为上心。”
阿雾笑了笑,私以为这应该是溢美之词的一种,“图个舒心而已。”阿雾为楚懋夹了一块沸腾鱼片。
一顿饭用下来,楚懋多用了小半碗饭。
两个人挪到东次间入座,阿雾也不云山雾罩地绕,开门见山地道:“今日沙大夫上玉澜堂来给妾请了平安脉。”
楚懋没说话,也没看阿雾。
但阿雾却知道他定是听到了,又继续道:“妾让沙大夫将我的脉案留在了玉澜堂,不知王爷以为妾是不是该把脉案送去红药山房留存?”
楚懋搁下手里的书,饶有兴趣地看着阿雾道:“不知阿雾你可知道,你每回有请于我的时候,便爱以妾自称,你平日里都是用‘我’字的。”
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阿雾想,这人怎么就专心留意这个了。
不过阿雾的脸也不能不为之一红,有些恼羞成怒,索性闭嘴再不言语。
倒是楚懋再次出声道:“以我看,王妃的脉案还是存在玉澜堂好,也方便些。”
阿雾的神色松了松,但她的目的可不止这一点点,“不止我的,我想,两位侧妃和昙华院三位侍妾的脉案也一并放在玉澜堂才好,毕竟她们都是王爷的妾室,该当由我这个主母来照看。”
楚懋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讶来,仿佛讶然于阿雾在此事上的勇于承担。
阿雾心想,以前自己果真是想错了,以为凡事撂手就能得楚懋的欢心,不曾想过自己也是他的王妃,夫妻本是一体。
“你既这样说,那也好。”楚懋微微点头。
阿雾心里得意,真想看看那边人的脸色如何。
是夜,依然是风吹帘不动,一夜安眠,阿雾一大清早起来,就觉得喜气洋洋,红药山房那边将陶氏她们的脉案送来了不说,还有娘家来的报喜的婆子。
荣玠这年乡试,中了头名解元。
“去红药山房说一声,我明日要回一趟荣府。”阿雾吩咐紫扇道。阿雾吩咐得很自然,紫扇应得也很自然。
这两人,一个前世是备受宠爱的康宁郡主,这些年在荣府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另一个是阿雾身边最有头脸的大丫头,日子顺遂地过了许多年,哪怕再谨慎小心的人也难免会被养出一丝骄矜之气。
是以,莫说紫扇受不了在红药山房被拒的冷待,便是听了她回报的阿雾,也一时没反应过来,郝嬷嬷这未免也太不给她这个王妃面子了。虽说家务由她管,但王妃的行止恐怕还不是她一个嬷嬷能做主的。让紫扇去说一声,不过是面上敬她一分而已,出门的马车也需她安排,但阿雾可没想过会被郝嬷嬷拒绝。
到此,阿雾越发觉得自己蠢了,简直是蠢透了,她先前究竟是哪根儿筋没搭对,居然“贤惠无私”地让一个老婆子居然有了理由来对自己指手画脚,并且她在楚懋那里可能还没能落下个好字来。
不过郝嬷嬷倒底没有那么大的底气,可以这样打王妃的脸,不一会儿,阿雾就见着郝嬷嬷进了玉澜堂。
但是这一次阿雾没有站起来,也没有热情地笑着前去虚浮一把,她在自省,莫不是先前她将自己的身段放得太低,以至于郝嬷嬷就心安理得地摆起谱了。
郝嬷嬷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这位王妃肯定是不高兴的,同时也在心底暗叹,好在这位王妃倒底年轻,城府不算太深,喜怒在脸上也还看得出来,“老奴给王妃请安。”
“嬷嬷自称一个‘奴’字,可让我不敢当,王爷将嬷嬷以长辈之礼相待,我也不敢僭越,嬷嬷别折煞我了。”阿雾淡淡地道。
郝嬷嬷从善如流地道:“那老身就僭越了。”说罢,看了看一旁侍立的紫扇等几个丫头,不再开口。
阿雾给紫扇递了个眼色,她便领着人都下去了。
郝嬷嬷这才开口道:“老身是来向王妃请罪的。王妃想回娘家庆贺令兄的高中,这是人之常情,若是在寻常人家,自然无妨。今日老身僭越,却有不得已之苦衷,王妃可肯听老身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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