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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射浮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零度寂寞
唐奕承微微绷紧的脸部线条,此时竟然舒缓下来,他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悠悠问梁梓行:“你不觉得奇怪么?”
“有什么好奇怪的?”梁梓行的眉头拢得老高。
“你把陆语从我身边带走,继而在她面前刷了这么多年的存在感,可她宁愿卖掉袖扣,也不找你帮忙买下陆宅,难道你不明白为什么吗?”唐奕承戏谑反问。
一个女人,如果不愿意欠一个男人的人情,绝非好事。
唐奕承寥寥一句话,就把梁梓行堵了个哑口无言,白炽光下,他只剩一脸青白。
梁梓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男人分明跟以前不一样了,如日中天的事业为唐奕承笼罩上一层光环,岁月又赋予了他一种沉敛的魅力,那种魅力足以让梁梓行维持多年的优越感,在刹那间土崩瓦解。
可他又觉得唐奕承其实一点都没变。
短短的一片刻,梁梓行仿佛又看到了地下室里的那个少年——
执拗不羁,眼里永远沉着一种不服输的坚韧。
**
陆语所有的意识都停留在那辆载着她、疾驰驶向机场的出租车里。
她太累了,心累,身体也累,这让她在h市一刻也待不下去。昨晚拍摄工作基本结束,她跟周萱萱打了个招呼后,准备先一步返回b市。不料,一上车,陆语就觉得头晕晕的,她就这么靠在后座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可真长。
那个梦也很长,支离破碎的。
蓝眼睛黄头发的纽约警察,一对少男少女死死攥在一起的手,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可最终,十指紧扣的那两只手还是被警察强行分开,徒劳的挣扎后男孩被带走,有鲜血从女孩儿双腿间潺潺流下……
那么多的血,像是快要把一个人全身的血都流尽了。
“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不要——”
陆语惊叫着醒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梦境和现实交替,她还没看清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就被一双手扣住肩膀,按回了病床。
“你做噩梦了。”温雅的男声和着初晨的阳光,拂了她满面。
陆语攥着被单的手指犹在隐隐发抖,她努力睁大眼环视一圈病房,然后迷迷糊糊地看向面前的男人,“我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
听她毫无头绪地问道,梁梓行微微一笑,三言两语道明原委。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粥,试了试温度,“我刚热过,还温着。你先喝点。”
从昨天中午开始,陆语就没胃口吃东西了,折腾这么一通,她还真有点饿了。
“谢谢。”陆语跟梁梓行道了谢,她把枕头垫在腰后,接过粥腕。
陆语闻了闻热粥的香气,她舀起一勺就要往嘴边送,却在这时,她握着勺子的那只手突然顿了顿,转眼她就用勺子使劲搅了搅粥底,像是在找什么。
“皮蛋呢?”她问梁梓行。
梁梓行被她问得一怔。
昨晚唐奕承的特助把粥送来时,唐奕承已经走了,梁梓行想着反正陆语醒来也要吃东西,他就让宋远把外卖留下来了。哪知道一碗破粥还有这么多明堂。
“不知道,买来就这样的。”梁梓行耸肩道。
陆语“哦”了声,隐约有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她脑子里冒出来,明知八成是自己想多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一遍:“昨晚是你一直在医院陪我?”
梁梓行压下眼里那丝迟疑,点了点头,他转瞬跳转了话题:“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出院了,等会我带你回b市。我托人找了位很有名的老中医,回去让他给你开点中药补补身子。”
陆语不再吭声,饱满幼滑的米粒入口,她顿觉食不甘味,默默腹诽自己真是傻透了,那个男人现在一定正和那位叫宁晞的女孩在一起呢。
这个早晨,没有人提到唐奕承的名讳,相安无事。





十二射浮光 第十七章
“刚出锅的油条和豆浆来嘞,要不要带一份?”
“磨剪子来,戗菜刀……”
鱼儿胡同里一大早就传来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浓浓的市井气息越过青砖瓦墙,飘进四合院的东厢房。
陆语搓了搓耳朵,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冯晓冬给她省了不少心,趁她去h市外拍的工夫,冯晓冬把工作室搬得七七八八了,陆语一回来直接住进陆家老宅。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每天不用调闹钟,全能在七点准时起来。
入了秋,b市的天气愈加干燥。
瑟瑟秋风吹在脸上,虽然不算寒冽,但皮肤干干涩涩的。陆语涂了一层厚厚的保湿面霜,推开窗向外看去——高墙外的古槐枝桠伸进院落,绿油油的叶子打着黄尖儿,她的视线往上,发现依旧是个雾霾天,远处灰蒙蒙的一片,整座城市都像是笼罩着一层薄纱。
“喂,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呢,别一吹风再感冒了。”
顶着头乱发的冯晓冬一进屋,立马伸手关严了木窗,把陆语从窗口拉开。
她递给陆语一个移动硬盘,“暖阳基金会的照片我都修好了,你随时可以给客户送片儿去了。”
陆语连吃了好几天补气血的中药,脸上开始有了点血色,可一想到这位客户,她的脸色又白了白,闷闷地“嗯”了声。
冯晓冬在修片的时候,已经把暖阳基金会理事长和陆语那些旧照片里的少年对上号。当年浑身痞气的美少年,如今摇身变成商业精英,冯晓冬不得不瞪圆眼睛、对着电脑屏幕消化了老半天,才咽下这个事实。
转念再想想陆语这次出差还被折腾进了医院,她隐约嗅出端倪。
“陆姐,人活着就要向前看,过去式就不要再想了,何苦折磨自己呢。人家不是都说,忘掉一段旧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嘛,我看梁哥挺不错的,这么多年他都没交女朋友,明摆着在等你啊……”
冯晓冬呱唧呱唧,用这锅过时的心灵鸡汤喂了陆语一嘴苦涩。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唐奕承,但梁梓行的问题就不能不说了。
“胖冬,以后有事儿你别麻烦梓行了。”人情债欠多了早晚要还,而梁梓行要的,陆语还不起。
冯晓冬撇嘴,“可是……”
女人活一世哪能没个人照顾,冯晓冬有爸有妈,真遇到什么麻烦还能指望二老。可陆语呢?她就剩下奶奶一个亲人了,而且对于陆奶奶,还得陆语照顾她老人家。
“可是我就是觉得你需要一个人疼啊。”冯晓冬的眼神凄凄然起来。
陆语笑得苍白,“安啦,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
**
位于cbd商圈的集团大楼耸立在轻霾之下,依然气派非凡,外墙的巨型玻璃帷幕反射出商业腹地的繁华。
暖阳基金会在大厦二十层,陆语把车开进地库,搭电梯直达办公区。宣传策划部总监开会不在座位上,陆语以为她这下有得等了,不承想转脸她就遇见一张熟面孔。
“嗨,陆语!”
柯嘉礼朝她展露出招牌式微笑,他热络地把陆语带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话匣子:“我之前从h市走得急,都没顾得上跟你说一声,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陆语也笑笑,把移动硬盘递给他,“照片都在这里,你们选着用吧。”
柯嘉礼不知是真对照片感兴趣,还是对这女人感兴趣,他直接把照片传进电脑,当着陆语的面欣赏起来,嘴上啧啧感叹:“你拍的真不错啊。”
摄影这种东西,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对于柯嘉礼这位门外汉的赞赏,陆语权当过过耳朵了,她回道:“商业照片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柯嘉礼却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眉一挑,问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暖阳基金会长期合作?今年基金会的活动比较多,刚才我们总监还说让我物色摄影师呢。”
陆语闻言一顿,基金会不外乎是唐奕承的代名词,她只觉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地被人撩拨了一下,她几乎是本能地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我最近的工作比较多,咱们可能没机会合作了。”
柯嘉礼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唇边浅笑无虞:“你先别急着拒绝,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
陆语觉得没什么好考虑的,不过这位柯嘉礼倒是有点奇怪。俩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自称是基金会“打杂的”,这次却成了宣传策划部员工,而且他说起话来自带气场,一点不像小角色。
陆语没多想,交完片她不由松口气,从今往后她跟唐奕承彻底没有半点关系了。
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殊不知,陆语这种如释重负的心态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当即被击了个落花流水。
看清电梯里的那团人影,她心里忽地一沉,条件反射地想要开溜,却在她把脚撤回来的那个瞬间,她感觉到胳膊上倏然一紧——
她就这么被唐奕承硬生生地拽进了电梯。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
唐奕承的手一时没从她胳膊上松开,陆语穿了件薄毛衣,外面还套了件外套,可她的胳膊怎么这么细?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捏一捏都会散掉。
陆语没给唐奕承蹙眉的时间,她甩开他的手,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默默往电梯壁上靠了靠。她对唐奕承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h市那间总统套房里,他当着两个女人的面给她难堪。
相比起她这副冷淡模样,一贯高冷的唐奕承倒显得谦和许多,声音也不似以往那般清冷:“我什么时候可以看照片?”
“我已经把照片交给宣传策划部了,你随时可以去看。”陆语绷着脸回道。
她的音调不重,但跟他划清界限的意味很明显。如果换做几天前,唐奕承肯定会报以一声哂笑,又或者反唇相讥,可今天,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
沉默,催生了尴尬。
光可鉴人的电梯壁,映衬着身旁这个男人轮廓鲜明的侧脸,可陆语不去偏头看他,她只盯着显示屏上不断跳跃的数字,眼巴巴地等着电梯快点开门。
“陆语,你吃午饭了么?”唐奕承的喉结上下滑动,眼瞅着电梯就要抵达地下一层,他才问出这么句。
她太瘦了,他想给她补补。
可回应他的只有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吃了。”陆语面无表情地说。
唐奕承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才十一点。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电梯门刚好在这时“叮”一声打开,陆语就这样忽略了僵在电梯里的男人,闷头走出电梯,朝着她的车疾走过去。
目送她瘦小的背影渐行渐远,唐奕承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久别重逢,他对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她都默默忍下,可现在他想要好好跟她聊一聊,她却不肯听了。
这会不会太讽刺了?
**
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踩下油门,驶离地下停场车,这一系列动作,陆语做得极快,她只想快一点离开唐奕承的地盘。
敌不过,难道还躲不起么?
她不会再给他任何羞辱自己的机会。
陆语觉得冯晓冬说得没错,过去式就是过去式。匆匆一弹指,光阴走过数年,她和唐奕承早已不是彼此记忆中的模样了。爱过,恨过,再相见时既不怀念、也不纠缠,这似乎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态度。
陆语这么想着,车子已经驶入主道,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后视镜中,那幢带着集团logo的摩天大楼渐渐淡出视线,陆语一直紧攥在方向盘上的双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清脆的手机铃声在车内响起。
陆语带上耳机,接听。
中年男人的声音徐徐传来:“陆小姐,我是暖阳基金会宣传策划部的马总监。”
“哦,你好。照片我已经交给柯嘉礼了。”
陆语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视线没离开挡风玻璃。可马总监接下来那句话,让她想不集中注意力都不行了。
“我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唐总对你交上来的照片不太满意……”
“嚓”一声急刹车划破主干道。
陆语猛地一掰方向盘,把车扎在路边。
她像是一只突然炸起刺的刺猬,努力克制着情绪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缓一些:“唐奕承他想怎样?”
马总监还是第一次听人直呼老板的名讳,愣怔片刻,他如实传达老板的意思:“我把唐总的电话发给你,他请你自己跟他联系。”这是唐奕承在半分钟前打给马总监的那通电话里,他说的原话。
“……”陆语咬了咬牙。
挂上电话,陆语不得不硬着头皮调出短信界面,接收唐奕承的手机号码。她只是扫了眼那串平淡无奇的数字,就准备按下通话键,却在触到屏幕的那一瞬,她的指尖生生一僵。
这个号码有几分眼熟。
陆语还在脑中苦苦思索自己在哪里见过唐奕承的手机号,她手上已经迅速退回到通话记录一栏。翻找一轮,陆语的眼皮跳了跳,她赫然看到此号码曾经拨打过她的手机。
十通未接来电,一通已接来电。
时间是一个星期前,恰好是她在h市被送进医院的那一晚。
陆语恍然间意识到什么,心头剧烈一震……




十二射浮光 第十八章
夕阳西斜。
正值晚饭饭点,b市某家清宫御膳菜馆里的食客却不多,大概跟昂贵的人均消费有关。
陆语脚步匆匆走进这间宫廷式餐厅,通往包房的青石板路旁有小桥流水和亭台轩榭,在晚霞晕染下静静流淌着古韵气息,可她完全顾不上欣赏,她再次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她迟到二十分钟了。
陆语素来守时,如果不是临出门时赶上老宅的厨房突然爆水管,她也不会在这个场合迟到。
宅子年头久了,总会出些小毛病,她和冯晓冬刚才折腾了半小时都搞不定那根破水管,还被喷成两只落汤鸡,最终只能关掉水闸才成功止住水流成灾。不过,冯晓冬后来打电话给地产公司,对方表示会联系房主派人维修。
“陆小姐,唐先生在里面等您。”
陆语被餐厅领位员这句话揪回神思时,她已经站在了包房门口。
推开那扇雕花隔扇门,淡淡的檀木香拂面而来。
檀香有助于放松神经,但陆语一点不觉得轻松,她不自觉地揪紧肩上的包带,踩着平底船鞋绕过屏风。她犹在暗忖唐奕承是否会因她迟到而找茬儿,步子已不由得一顿。
紫檀木餐桌上摆满一桌子菜,食材矜贵、摆盘高雅自是不必形容,令陆语意外的是,坐在桌前的男人在看到她进来的那个瞬间,他那张原本寡淡疏冷的脸,竟突然展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唐奕承优雅起身,帮她拉开椅子,“路上堵车吧。”枯坐良久,他的口吻却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连迟到的理由都替她想好了。
陆语怔了怔,僵着身子坐下,她一度有些怀疑那位在电话里跟她说“我对照片很不满意,需要面谈”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面前的这位?
不容多想,陆语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递到唐奕承眼皮底下,“你对照片有什么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
听她这副公事公办、毫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唐奕承唇边浅笑隐隐一僵。
他们曾分享过人生中那么多日常,平淡的,温馨的,都因为有彼此相伴而倍感甜蜜。可七年后的今天,他就连想跟她吃顿饭这么简单的事,都要编出如此拙劣的借口来,这让唐奕承或多或少有点无奈。
迟疑少顷,他用那只修长干净的手接过陆语的平板电脑,转手放在餐桌一角,“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说。”
“……”
这男人强势到细节里的性格倒是跟以前一样,陆语见他说话间已经开始布菜,她只得慢吞吞地拿起筷子。事实上,她一点胃口都没有,顶级料理送进嘴里就像沙土似的吃不出滋味来,可除了咀嚼,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餐桌上很静。
一时间,除了碗筷碰撞发出的细微声音,别无他响。
他沉默着,她也沉默着。
就是这么矛盾,她当初想要跟他叙旧时,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可现在他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跟她坐在一起了,两人依旧说不出话来,这是为什么?
也许,他和她都不知道那些恩恩怨怨该从何说起。
又或者,旧事重提,无异于将旧伤口翻出来再晒一遍。
只会更疼。
“你恨我,是么?”到底是陆语打破了缄默,她从碗碟中抬眼,看着唐奕承问道。
一个在他心里埋了七年的“恨”字,陡然被她如此直白地讲出来,唐奕承有点始料不及,以至于他握着筷子的那只手隐隐一僵。
作为当年被抛弃的那个人,他恨么?
恨。
可后来在陆语被送去医院的那一晚,他却蓦然发现,自己那些积郁多年的恨意竟是那么脆弱,脆弱到敌不过蛰伏他在骨子里的、对她的怜惜,脆弱到只消一个小小的念头就能把那些恨摧毁得灰飞烟灭。
他不是一个好猎人。
他对他的猎物还留有余情。
意识这一点,唐奕承的眼神复杂起来,嗓音也好似被砂石磨砺过,淬着一丝沙哑:“陆语,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恨已然轻了,但怨多少还是存在的。
听出他话里的涩意,陆语咬了咬嘴唇,她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把那些憋在心里很久、想要说却一直没机会说的话,统统朝他倾倒出来。
“我离开你,是因为你违背了对我的承诺。我们当时说好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可你却背着我跟人打架。你把对方打成重伤,也把自己送进了警察局。假如你真在纽约被关个几年,那你有想过我该怎么办么?如果你心里有我,你就不会把我们的幸福亲手葬送掉。”
他觉得自己是被伤得遍体鳞伤的那个人,她何尝不也觉得如此呢?
听陆语一鼓作气说出这番话,唐奕承垂下眼眸,他幽深的眼睛里有一丝光在闪烁,仿佛藏着秘密,又仿佛带着迟疑。
他,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包房响起敲门声,陆语没有抓住唐奕承眼中那瞬微妙的情绪变化,她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侍应生端着一个小巧的景泰蓝汤盅进来,放在她面前。
“这是唐先生特别吩咐厨房为您准备的菠菜猪肝汤。”侍应生说完就躬身退下了。
看着眼前的补血汤,陆语心中立马一紧,此前因为唐奕承那个电话号码触发的猜测,在这个瞬间似乎得到了证实。
“在h市的时候,你去医院看过我?”陆语跳转了话题,声线依旧紧绷绷的。
“嗯。”唐奕承没有否认。
如果那晚不是因为梁梓行,他一定会等她醒过来,可梁梓行突然杀到医院,让一切都变了味儿。如果陆语睁开眼,看到这两位水火不容的男人,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会跟他们中的谁一起走?唐奕承不知道是自己不屑与梁梓行相争,还是他潜意识里对那个答案心里没底,让他成了不战而退的那个。
时间真是一把利斧,曾经他对她的笃定,变成如今的不确定,仿佛就在一念之间。
见陆语一直没有拿起汤勺,唐奕承敛去眸中凝重,微微向她倾身,他把汤盅的盖子掀开,“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医生说你身子太虚了,应该补补气血。”
他很轻很轻的声音落在陆语耳畔,带着熟悉的旧日气息,她却觉得讽刺得紧,那点隐隐作祟的自尊心迫使她反问:“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可怜我?”
唐奕承眉一皱,嗓音不由得沉了:“陆语,你说话能不能别带刺?”
她怎么可能不带刺,刺猬竖起刺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
从唐奕承以那副尊贵高傲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开始,他就一次又一次地找她的麻烦,既然这样会让他感到心理平衡,那他现在又为什么突然转变了对她的态度?难道不就是因为他不小心看到了她惨兮兮的模样,所以慈悲心大发么?
陆语很难不这么想。
镂空窗柩中照进来斑斑点点细碎的夕阳,混合着淡雅的灯光铺洒在唐奕承脸上,他俊朗的,沉静的,仿佛是打着柔光的艺术雕塑。可陆语没看他,她的眸光越过唐奕承,就看到了窗外那片落日的余晖。
残阳似血。
陆语的眼睛仿佛被蛰伤了,一时酸得睁不开,脑子里蓦然跳出那个被血色染红的曼哈顿清晨……那副早已远去的画面,让她的思维迟滞了两秒。
她为那段感情付出的代价,岂是一碗补血汤就能补回来的?
陆语使劲闭了闭眼,才艰难地把视线聚焦到唐奕承脸上,这位她不知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的男人,这顿食不甘味的晚餐,让她失去了所有的耐性。
“我的身体不用你操心。我吃不下了,先告辞了。”陆语干巴巴地说。
抛出这么句话,她就要站起身,却在这时她感觉到手背上微微一热。她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就看到唐奕承握住了她的手。
“陆语……”
像是接下来的话有多难以启齿似的,他在叫了她的名字之后,便陷入短暂的沉默不语。
夕阳沉入地平线。
天边的那片赤色被抹去。
唐奕承是个情绪严谨的人,他需要把所有的记忆都过滤一遍,才能决定此时的想法。可时间那么紧迫,紧迫到他觉得自己只要一松开手,这个女人就会走掉。
他来不及细究,薄唇轻轻动了:“陆语,我们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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